我扶他上了车,自己也上了马车。
一时间,马蹄声、脚步声,踏碎了初晨的宁静。
那马车单调的轱辘声终于在一阵繁华尽消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探手撩开了帘子,见那外面早已换了模样。
高高的巍然挺立的城墙,城上是荷枪执戟的八旗禁军,那七阿哥的随从走上前去递上了公文,禁军头领看了,毕恭毕敬地还给了那随从,随即一挥手,林立的几列卫兵豁然让开了路。
出了这门,便是出了北京城。
虽说四月天,仍是让人灼热难耐。
我闷在车子里觉得快被捂死了一般,几年前那晕车的毛病竟是没变。
多亏七阿哥早命人弄了些镇静安神的药来让我吃了,才好些,只昏昏沉沉地头晕,被这么一焐,更是头痛欲裂。
便忍不住掀开了帘子透透气。
那官道两旁的田地里,星罗棋布的是稗谷等物,初春的阳光,把那绿油油的叶子映得灿烂生辉。
连路旁都有那许多不知名的野花,在那里争奇斗艳。
偶尔几声小鸟啁啾,伴着那小桥流水,村茅野舍,野趣横生,真是一派采菊东篱下,幽然见南山的景色。
我不由得被这恬静的美景惊呆了,也忘却了头痛,只擎了帘子贪婪地观看那美景。
远远听得叫停的声音传来。
我心想终于可以下车活动一下了,便迫不及待地掀了门轿帘跳下车。
前面七阿哥的车子边,有几个侍卫扶他坐上了他的轮椅,我快步走上前去,问道:七爷,怎么停了?他回我一笑,我的腿不可久坐。
况且,你的背伤刚好,也不宜坐得太久。
淡淡的声音如轻风过隙,我心里惊觉,这三四月间天气,正是季节更替之季,此时寒气渐消,暑气陡涨,最是伤痛容易发作之际。
七爷,现在痛么?要不要随行的太医看一下?不用,现下不碍事。
你快歇一歇吧,一会儿还要赶路。
要走很久才能到下一城的。
这官路之上往来行人络绎不绝,贩夫走卒,野老村妇,见了我们连绵的队伍,都远远避开。
我扶了七阿哥的车子,推他来到路边一块较为平整的地上站定了,舒活一下筋骨。
七阿哥也比较舒服的样子。
看样子坐车虽然不是体力活,却也累死人。
这一路上虽说是天气不错,但路面坑坑洼洼的,颠得人像散了架子一样。
因着时间仓促,我们歇息了一阵,便又匆匆赶路。
我默默我在心下盘算,这次,阿玛看来是要不行了,否则不会如此。
皇上对他,还是有恩情的。
唉。
我昏昏然地睡了过去,等察觉到车子突然停下来时,望望外面,已到了繁华的城市里。
好久没见过繁华热闹的景象了,我的眼睛不停地瞟来望去,一颗心也已经飞了出去。
那街旁的商铺林林总总,来往路人络绎不绝,叫卖声声。
这街上挑担的,卖货的,耍艺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一个侍从过来传了话,说要在这城里找个客店打尖。
我心想早里急着赶路,现在一听到饭,肚子马上咕咕叫了起来。
一行人马停在了一处叫春来居的客店前。
我下了车,上前扶了七阿哥,在众人簇拥下,缓缓进了店内。
那小店的老板见我们人多势众,而且个个谈吐不凡,自是不敢小瞧,忙热情地招呼,现下正是午饭期间,店内人来人往,嘈杂异常。
老板亲自引领着我们到了楼上的雅座。
这个座位临着窗,街上的景致一目了然,很不错。
安排完毕,老板忙着弄酒弄菜去了。
见我有些闷闷不乐,七阿哥轻轻叹道:君寒,你不要心急,镶赫大人定是吉人天相,若你急坏了身子,那大人夫人不是多了牵挂么?见他期盼的目光望着我,我淡淡笑了笑,道:我知道。
七阿哥轻轻握住了我的手,朝我点了点头。
我回他一笑,心里感动着他的关怀。
不过,有那么多人在场,总不太好吧。
我望向那些个随从,他们依旧是目不改色心不跳,全当什么也没发生。
我心想这七爷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这些人,好像死士一般。
七爷,咱们要走多久才能到啊?应该十多天吧。
你的身子可受得了?依旧是淡淡的关怀。
不碍事。
其实,我很害怕——没事的,有我在。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手安慰我。
饭菜很快传了上来,因急着赶路,大家匆匆忙忙吃过了之后,便忙着起身。
到了楼下,我瞧见那楼下桌上的食客也不少,三教九流人物,也有好多急着赶路的,不过,刚刚走到门口,我感觉有些不对劲,一回头,便见那靠墙角一桌的两个客人中,有一个在打量着我们,见我望见了,忙转过头去,装作看店里的装饰。
我心想多留点心还是好,没准是打劫的呢。
好在我们人多,也不去理会他们。
下午,天气变得闷热起来,那车外的天慢慢地被浓云笼罩了。
七阿哥叫人传了话来,说是要快些赶路,在天黑以前早些找个住处,否则夜黑天雨的,怕不好办,可偏偏驿馆又离得远得很。
因是出了城,下一处不知在何处,早派出去的侍卫也不见回来,七阿哥又派出了一拨人马再去寻找。
只得车夫催动马车疾行,这一路辛苦自是不必多说。
谁想,到了天快黑时,并未找到合适的容身之所,天空竟然飘起了细雨。
那雨初时纷纷扬扬如碎雪,轻轻柔柔的,落地无声,却在不知不觉间,天地间已是一片蒙蒙雨雾。
过了约半个时辰,侍卫回来报说四周没有什么合适的安身之所,只在一处半山合围之地,找到一处倚山建的一个寺院,不过那寺院已是年久失修,清冷破败。
七阿哥没的选择,只能率众随侍卫,趁着蒙蒙雨色,赶往寺中。
山色空蒙。
虽说天已是有些黑了,可那四周黑黢黢的,有一种静谧的美。
侍卫上前扣了门,良久,出来了一位老方丈,看了看我们这些人马,似乎也不奇怪,静静地打量了一下,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有礼了!叩门的侍卫道:打扰了!天黑遇雨,我家公子等路过贵刹,希望方丈行个方便!我佛慈悲!施主不必多礼!请进!这古刹虽说是年代久远,但并未见到断瓦残垣的景象,冷冷清清的,古朴而庄严。
老方丈把我们让进了屋,那些随从一一寻到了合适的位子侍立着。
屋内,虽说清陋,但烛光的点点光晕,依然让我心里感觉到一路未曾有过的踏实。
他慈眉善目,白眉垂下,满面红光。
烛光下,周身是近乎淡淡的一层光晕。
老方丈吩咐小和尚端了茶进来。
我道了谢,递给了七阿哥。
那方丈得知我们未进晚饭后,忙吩咐小和尚去备斋饭。
老方丈看见了七阿哥,亲自端了茶给七阿哥,七阿哥推脱时,方丈一时肃然,说道:施主龙凤之姿,必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老衲失敬了!七阿哥被他说得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得接过了茶。
我心里偷偷想,看这大队人马,胡乱猜也猜得出定是官宦人家,这方丈倒会说话。
只默然地端了茶轻抿,这一路劳顿,天气突变,正是旧疮发作之际,背上一阵阵地发痒发麻。
那方丈一眼瞧见了我,凝神注视许久,瞧得我心下发毛,就连七阿哥都有些奇怪起来,盯着他道:师父这是为何?我也是心里不由得打起鼓来,不会说我是什么克家克夫相吧?好找他来消消灾什么的。
可直觉他也不是这样的人啊?阿弥陀佛!这位女施主,老衲送你几句话:世间万相,终为虚幻。
万事皆有因果,世事不可强求。
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
听他真真假假讲了许多,那昏暗的烛火摇在他饱经世俗的脸上,一片沧桑。
我昏昏沉沉地听了方丈的那些话,大概的意思就是说把什么事都放下吧?七阿哥却用那种深沉的目光看着我,仿佛沉思一般。
恍惚间,抬眼望向老方丈,见方丈垂了首再不言语,就住了口。
寺院里的斋饭清淡粗粝,一行人也都是各自心思,食之无味。
用过了斋,小和尚引着我们到了已经打扫完毕的房屋里。
那屋子也是粗木桌椅,桌子上放着一个茶盏,几只杯子。
靠墙边是一张旧床,不过清净整洁,对于我们赶路之人来说,倒也不错了。
匆匆洗漱已毕,我舒服地躺在床上。
赶了一天路,累得要死,浑向像散了架一般。
窗外雨声沥沥,远远传来诵经的声音。
在这静夜里,分外地古远悠然,无端地勾起人心里的离愁来。
清晨的阳光明媚地洒在床头,屋子里氤氲着一层淡淡的迷蒙,窗子外面,是啾啾的鸟叫声,我被吵醒了,睁眼瞧见这明媚的样子,心里便欢快起来,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穿好衣服。
已经很晚了么?想是昨天一路劳顿,竟然睡到了这个时候!我跳下床,轻轻推开了窗子,猛然间,一股子清新凛冽的空气冲了进来!好舒服啊!窗外不远处,便是连绵的群山,因是初晨,那薄薄的雾还未散尽,缠绵在山腰;山上树木郁郁葱葱,一派生机盎然。
这群山三面合围,在半山腰处,便建了这寺,昨天走得急,又加上天黑下着雨,没注意这寺建在半山腰处。
仿佛被群山捧在手心里的一颗明珠般。
难得的是,在寺外不远处,竟然有一汪潺潺流淌的小溪,在路旁,形成一个天然湖,湖的四周是参天的古木,遒劲昂扬。
隐约有一处小亭一角露出来。
那湖下,还有一条流出的小河,伸向远方。
在寺的右前方,是一片青草坡,坡上便是就地而种的菜园。
一夜春雨,四周被洗得澄净明亮起来。
这寺依山望水,端的是一处好去处。
我信步走出屋子,宁清温馨的感觉可真好啊!我长长地舒了个懒腰,贪婪地看着周围的景致,心想如果以后有机会,就要住在这里,做一个隐者多好!回了头,突地惊觉那寺院里已经站了几个人,中间,七阿哥正笑吟吟地望着我,眼里满是关爱。
我忍不住脸红了红,心道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上前请了安,七阿哥温然问道:睡醒了么?你睡得那么实,我都不忍心叫醒你。
谢谢七爷,我睡得很好。
这里很美,是么?他看着我,眼里流光溢彩。
我点了点头,他轻笑道:你心意在此,是吧?那是自然啊。
这里依山傍水,浑然天成,怡然自在,试问谁又不想呢?我一片心驰神往。
吃罢早饭,我们整装待发。
七阿哥给寺里捐了许多的香油钱。
老方丈淡然道了谢。
回首那隐隐约约的寺院,我在心里叹道,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找这样一个地方,度过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