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我们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团团转时,忽然,一个官役醒悟道:大人,小的想起一个人来。
距离此地南百十里,有一个小镇叫清风镇,小的老家便离那镇子不远。
那镇上有一个老郎中,十里八乡都知道他。
行医端的是药到病除。
不过——小人也只是听说,没有亲见过。
听说那老郎中有个怪癖,愿意的,分文不取,不愿意的,杀头也没用。
那府台激动得高声喊道:怎么不早说!你快多挑几个人,挑几匹好马去,速去速回。
无论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那老郎中给请回来!否则提头来见!那差役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又不敢多言,只得领命而去。
我们心头的担子总算暂时撂了下来。
忙又给七阿哥换了止血拔毒的药,看看天已经亮了,众人一道,将七阿哥挪到了知府衙门附近一处客栈的上房里养伤。
胡乱吃过了早饭,便都围在七阿哥周围。
我盯着七阿哥苍白的脸,觉得那脸上好像有丝异样,说不出来的怪异。
我用手轻轻一拂,呀!这么烫!我不由惊呼了出来。
那太医慌忙赶过来,见他牙关紧咬,那太医道:体若燔炭,汗也而散。
可这药,七爷他怕是吃不进去——不如,撬开他的嘴灌吧?布泰低声询问。
也只好这样了。
七阿哥,对不住了。
几名侍卫上来,用银匙撬开了七阿哥的嘴,我用小匙子缓缓地盛了送进他的嘴里,可是,并不见下咽,我又送了一匙,那褐色的药从他嘴里缓缓地流了出来,蜿蜒如一条蚯蚓爬在他的脸边。
我绝望地望着他,痛不欲生。
太医此刻也束手无策,急着在地上踱来踱去。
我想起了现代的物理降温的方法,便打了盆清水来为他敷在额头上。
又叫人找来酒,不住地为他擦着。
那太医摇头轻叹。
七阿哥那苍白孤寂的面容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知觉。
此刻他躺在那里,没有一丝生气,让人恍若隔世。
看看已是快正午了,我不停地换额上的帕子,可是,每次换下来的帕子依然是热的。
我心下焦虑,想那差役们怎么还不回来?难不成有什么不测?那些强盗受了重创,应该不会再出山了吧?莫不是那老郎中不在家或不肯来?屋子里渐渐热了起来,我轻轻打开了窗子,四月里的天气,闷得很,更是让人心燥。
午饭也没有心思吃,这酒也搓了,帕了换了,就是不见好转。
我只呆呆看着七阿哥出神,在心里祈祷着上苍,快些让他好起来吧!突然,楼下嗵嗵嗵的楼梯声。
我心下一喜,莫不是回来了?忙激动地跑到门外,布泰早已抢在我身前下了楼。
果然,是几个差役回来了,拉着一个老先生的衣袖,那老先生还在嘴里嘟囔着什么。
我心下一热,眼里的泪又在打转。
快步走上去,迎了他上来,不去顾及那老先生的鄙视神色,七阿哥果然吉人天相,这下有救了!众人众星捧月一般迎他进屋,果然是医者父母心,一见到七阿哥昏迷不醒的样子,老先生也顾不得发牢骚了,忙卸下了药箱,去查看七阿哥的伤势。
大家都在外面等吧,一会有什么吩咐,大家再去办,否则妨碍了先生治病,反倒弄拙了。
听了我的话,大家纷纷退了出去,只有老郎中、我和布泰及府台几个人在屋里侍侯。
你,过来扶他起来,你,把他的衣服脱了!老先生吩咐道。
布泰在后面轻轻扶起了七阿哥,让他靠在自己的胸前。
此刻七阿哥仍在昏迷中,任人摆布。
我顾不得自己微微泛红的脸颊,走上前去,拉开了被子,替他解开了衣服。
把那止血的带子也拿下来!老郎中一面吩咐,一面翻出自己药箱里的东西,我知道他定有他的道理,也不去询问,轻轻取下带子。
不想那血依旧是缓缓渗出。
我瞧了瞧郎中,他手里捏着一个银盒子,打了开来,里面是长短不一的几排银针。
老郎中定了定神,取了针一一按穴位扎在七阿哥的身上。
呼出了一口气,又看了看七阿哥,皱眉道:他中了毒,这毒,可不像是咱这里的普通的毒——如果是剧毒,那这位爷恐怕早已不中用了。
他嘴唇青黑,可这么久也未见毒发,应该是一种致人虚脱昏迷的慢性毒药,——老先生沉思良久,突然叫道:对,就是它!就是它!我们被他吓了一跳,见他兴奋的样子,也受到了感染,喜道:先生,你找到了对症的药了?他中的应该是云贵一带生长的断肠草。
这种毒药发作慢,却没有什么特效药。
去准备一碗温水来。
外面的人应了声,不一会儿便弄来了一碗水。
老先生从箱子里翻出几包什么药,和在碗里黄乎乎的,要给七阿哥灌下去。
我们废了一会功夫也没灌进去。
也没见那郎中怎么着,抬了七阿哥们的下颌,把药灌进去,随即一抹他颈鄂部,他竟然神奇地咽了下去!我们又惊喜又羡慕地看着老先生把这碗药灌完,静静等待。
此刻,七阿哥仍是不见什么动静,老先生随即又翻出几样药来以同样方法喂了下去。
忙又取出类似膏药的东西,敷在前后伤口处。
忙过后,老郎中已是汗透衣背。
现下,也只能这样了,至于结果嘛,就又看他的造化了。
老夫也只是尽力而为之。
要什么时候才能清醒,这个不好说。
你们再去准备几只活羊来,一个时辰以后,取了活羊血给他灌下,每隔一个时辰就灌一次。
一直到他清醒为止?如果——我担忧地问。
对。
除非你们放弃了。
老先生淡然回道。
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放弃的。
胤祐,你也要为了我们醒过来,知道吗?我在心里暗暗道。
剩下来的日子,我除了按照郎中说的那些方法按时喂他之外,便是陪着他一同从清晨到黄昏,从日出到日落。
我给他讲我的喜怒哀乐,给他讲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或许是心中的信念在支撑吧,我都不知道我竟然这样会安慰人,连我自己都被感动了。
我这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信念是这样可怕。
窗前的屋檐下,有两只大燕子,上下翻飞,偶尔,会落在窗户上,好奇地瞪着圆溜溜的小眼睛,朝屋里张望。
几只呢喃的乳燕,每天都要叽叽喳喳地吵着,盼着父母的归来。
我给七阿哥讲这一切,给他讲小竹,还给他讲我那病重的阿玛,还等着我们去看他。
我那苦命的额娘,还盼着女儿女婿去探望她。
还有,他的皇阿玛,正等着他的七皇子的大婚哪!以后,他还会有他的一大堆儿子和女儿,还有一切一切。
你不是说你也喜欢那种恬淡的田园生活吗,那我们以后就找一个桃花源一样的地方,携老终生,好吗?我们永远抛开那些个明争暗斗,你争我夺,永远离开那些个是是非非,好吗?唉,那么他——我心里微微一痛,他,自会有他的一切,胤禛,我楚君寒此生注定要负了你的深情厚意了。
这情与义,我注定是不能兼顾了。
此生你我,终究是有缘无份,从此萧郎是路人。
从此后,我和他,将是咫尽天涯,咫尺天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