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颤着声喊道:阿玛——竟然再也说不下去,只奔到床边。
那一双欲穿的望眼里见了我,转瞬间,便被慈爱充盈其中。
想不到几年来,他竟然从一个相貌堂堂、威风凛凛的尚书大人,变成了现在这样一个瘦弱不堪、气息奄奄的病人。
阿玛!你怎么病成这样了——我哽咽着扑上前去,抱住了他大声哭了起来。
他轻轻地抚着我的背,道:小寒,阿玛不是好好儿的吗?你别太难过——那枯瘦的手臂硌到了我的背。
我的泪更加汹涌,只是摇着头流泪:阿玛,君寒不孝,您病了这么久,都不能在您身旁服侍您——身后一片脚步声响起。
我回了头,见布泰推着七阿哥进了屋里来。
七阿哥大病初愈,这些天便一直用原来的车子行走 。
阿玛抬起头望向门处,见了七阿哥,忙挣扎着要起身行礼,被抢步上来的布泰按了回去。
淳郡王,请恕小民不能拜见之礼啦!阿玛低叹。
七阿哥白晰的面庞上,隐隐动容,道:伯父,您不必多礼了!请恕我未能及时拜望之失——王爷多礼啦!有劳王爷一路护送小女回家,小民感激不尽——阿玛不知为何,脸上一片激动,匆匆说完几句话,就一连串地咳了起来。
七阿哥催动车子上前,见阿玛止住了咳,便示意布泰扶了阿玛躺下来,轻声道:伯父,您再多礼,我就无地自容啦!我忍不住快言问道:阿玛,你得的到底是什么病啊?郎中怎么说的?如果是在现代,肯定治愈的希望很大的。
你阿玛得的是肺病。
从前连年征战风餐露宿,便落下了这病根儿。
告老还乡之后,年纪又大了,始终是养不过来;还一心惦记着你,所以,这病倒是越来越重了。
说话的是进了屋子来的额娘。
她边说边屏退了两个小丫头,自己上前给阿玛掖好被子。
我听了心下更觉不安,如果我不是一意孤行,是不是应该替镶赫氏君寒尽一份孝心呢?阿玛,皇上恩准了我在家陪你安心养病。
这不,七爷也来了吗?我回头对七阿哥笑了笑。
是啊,伯父,皇阿玛特准了我陪君寒回来,探望您的病情,这不,还特意挑了几个太医前来,为您看病。
你定会药到病除的。
七阿哥会意地说道。
我心里想这家伙原来还是很会说话的嘛!心里略觉安慰。
皇上如此对待小民,小民是上辈子修来的福份,只是——咳咳,小民这辈子——不能再为皇上效犬马之劳啦!阿玛微微气喘,一副遗憾却无奈的样子。
伯父,无妨。
阿玛知道您的一片忠心。
临行前,皇阿玛特意交待我,让您安心养病。
您的病好了,也就是报答阿玛啦!我在心里想着,原来皇上早给他训过话啊,这些我都不知道,刚刚想到这里,忽然心下一惊,他说的这个是什么意思?阿玛的病好了,就是报答皇上了?哦!原来是这样!他的意思应该是说,阿玛好了,就让我们完婚?我心底的冷汗又一次冒了出来。
家人手忙脚乱地为七阿哥等人收拾了住处,额娘更是领着众人张罗着晚饭。
匆匆间,在家里住了已有几日。
我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是伏在阿玛的床头,陪着他说东道西,等他睡下了,就和七阿哥陪着额娘说话,额娘的愁眉总算舒展开些。
唉,尽人事,听天命吧。
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去挽回阿玛的病。
我在心底暗暗打算,如果阿玛病故,那我也要好好安置额娘,如果有可能的话,以后,让她留在我的身边也好,总有一个疼我的人啊。
回家的感觉真好,再也不用见着谁都叩头纳福,也不用再看谁的脸色行事了。
阿玛虽然在病中,但是,对我却是疼爱非常。
额娘更是,由着我随心所欲。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阿玛的病。
这院子虽大,可是家里人少,冷冷清清,愈加衬托出了它的空旷。
我呆呆望着那窗棂上的四喜八方图案,那图案在光线下形成剪纸般镂透光影,四角用蝙蝠衬角,意为四福齐至,却似一种孤零零的哀伤。
家里虽说也算不差,可是,阿玛在任时为官清廉,辞官之后,疾病缠身,更是让家里清贫了许多。
额娘是一个善良贤惠之人,本就因女儿走失一事精神不济,更何况一心扑在阿玛身上,自是不会去料理家中事务。
我在家的这些日子,精打细算,亲自筹划,精减开支,总不致让家里一贫如洗。
七阿哥对我赞叹不已。
就连阿玛见了我,都是一副很欣赏的样子。
第四日,刚吃罢了早饭,阿玛便唤了我们过去说话。
我们陆续到了他的床前,却见他一脸的郑重,看向我们,仿佛有千言万语一般,却只是这样望着,良久,转过脸看向七阿哥,说道:七爷,我一生,就只有这一个女儿,你——你们——我心里发酸,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含泪道:阿玛,你不会有事的,皇上特命御医前来给你医治,您不会有事的——说到最后,话音里也是掩饰不住的难过。
他含笑摇了摇头,吃力道:我的病我自己知道,虽说是难以治愈,却是一时半晌没有大碍的。
阿玛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七爷,能否请您移步大厅,夫人,你陪七爷坐一坐。
他的声音虽然低沉无力,却不容置疑。
君寒,你知道,我就只有一个女儿,对她是疼爱有加。
经历了她的失散,我和夫人也就心灰意冷了。
然而,你的出现,还是让我心里燃起了希望。
虽说个中原由我也知晓,但是,我心里一直觉得,你就是我的女儿。
至于你额娘,那就更不消说了,心里想的念的都是你——阿玛,我一直没有告诉你真相,其实,我真的是您的女儿——啊?他惊得张大了嘴,脸上是一片迷茫惊愕的神色,口里呆呆问道:你说什么?你真是我的女儿?是的,阿玛。
我是真真正正的君寒。
您不记得吗,我曾经问过您,您的女儿有没有什么特别醒目的胎记,您说她的胸前有一处红色的胎记——是啊!他混浊的目光突然间仿佛亮起了两盏灯,你是说,你也有同样的印迹?是的,阿玛。
我笃定地点了点头。
那当时,你为何不告诉我真相?阿玛,从前的君寒,您也知道,这其中牵扯到四阿哥,我怕这会成为他挟制您的一个筹码,所以这几年来,我并未再对他提起这事。
四阿哥并不知道我就是您真正的女儿。
而您,如果知道了真相,真的能做到无动于衷吗?他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道:好女儿——当时我也想,怎么会和我女儿这么像,原来真的是我的女儿。
这下,我和你额娘也就放心了。
我心下难过起来,是啊,刚刚相认的父女,即将面临着生离死别。
真的是造化弄人啊!君寒,别难过,了了这一桩心事,阿玛额娘也就别无牵挂了。
我泪眼朦胧地点了点头:阿玛,女儿知道。
以后,额娘我定会好好照顾的。
您放心吧。
其实,阿玛并非病入膏肓——啊?我不由大吃一惊,大呼道:阿玛,那你想干什么啊?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呼声太高,外面还有七阿哥等人在啊。
忙压低了声音问:阿玛,那你为什么那么对皇上说啊?我还以为您——说到这里,自己忍不住轻笑了,阿玛,你可吓了我一大跳啊!他慈爱地为我拭了泪,抚摸着我的头发道:小寒,你也这么大了,唉,虽说有皇上的指婚,可是,却耽搁了这么久。
如若你能早日完婚,那阿玛可是比什么都高兴啊!所以,您就跟皇上说自己病重,想见女儿一面?目的是想唤女儿回来,您好知道我的打算?所以,您不惜求到了张廷玉那里——让皇上以为,您是真的不行了?果然是精明的尚书大人啊,竟然想到了这一步。
可见,对女儿应该有多么关心啊!虽说那时,他并不知道我就是他亲生的女儿。
阿玛轻轻拍了拍我的背,低声道:七爷是个好人,你要好好对他——至于四阿哥,唉,你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吧!阿玛怎会不知,皇上迟迟不为你们完婚,自是这其中有四阿哥的缘由——我的脸没来由地红了起来,唉,多难堪啊。
如果这话是从额娘嘴里说出来,那可能会好一点儿——阿玛,君寒知道该怎么做了,您放心吧!我红着脸打断了他的话。
他只是看着我,笑了。
看我说罢,他挥了挥手,唤人请七阿哥过来,要单独和他说话。
我赖着不想走,想听听他到底想跟七阿哥说什么,怕他如果说的不太像话,就从中间搅了局,却被他吩咐人将我拉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