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日子很闲适。
众人见了七阿哥此时的样子,自然是觉得不可思议,没想到他的宿疾竟然能医得如此之好。
只有我在心里暗笑。
康熙继续命太子在处理各项事务,自己反倒得了闲将养身体。
这一阵子,西藏一直内乱不平,青海部诸台吉频繁向康熙反映拉藏汗擅立□喇嘛一事。
康熙经过反复定夺,最后竟然钦定了十四阿哥和吏部左侍郎赫寿一起去西藏处理内部事务。
国事处理已毕,康熙得了闲,竟然叫来七阿哥我们两个,同我们谈论起我们的大婚来,说是一方面按民间的说法为阿玛冲冲喜,另一方面,也好有个人好好照顾七阿哥的身体。
眼下,就要派人到阿玛家纳采下聘,因阿玛身体不太好,加上已经回老家养病,所以皇上命内臣在京安置了一处宅院,待到阿玛病情已定,便要接阿玛额娘过来,着手操办婚礼。
婚期定在十二月十八日。
即时命人着手操办。
我的心,彻底沉沦。
我在耳房里迷迷糊糊地想着乱七八糟的事,却见李总管打着手势要我去端茶。
我急忙奔到茶房,端起准备好的茶水茶具等,小心翼翼地赶往前殿中。
到了门口,小太监赶在前头,细声禀道:万岁爷,茶来了。
我们鱼贯进入殿中,拣了窗下墙边的小桌子将茶放下来,抬眼望向皇上,却惊见,大殿正中站立着的,是四阿哥!而他的身边,却立着一位盛装吉服、清丽可人的女子!——许久不见,四阿哥似乎清瘦了许多,身上穿着绛红色亲王吉服,虽是一身吉服,却反倒更衬出一种淡淡的落寞,仿佛那绛红色,那喜庆热闹都与他无关,他像是一位遗世独立的孤独行者。
此刻,再傻的人也能看得出——四阿哥他新纳了福晋。
我心中仿佛被生生撕裂了一般,痛得不能呼吸。
咫尺天涯啊!四阿哥一张脸冷若磬石,可在见到我之后,他的眼中,仿佛是突地点燃了两团火,熊熊燃烧,似要把我熔化一般。
我强忍住泫然欲下的泪水,硬生生收回自己的目光。
他默然无语,似是想伸出双手,却猛然停住手,那手在空中僵了一僵,即缩了回去。
身旁的新人一双清灵的大眼睛,只静静看着我们,似乎看穿了这一切。
皇上并未作声,却似很满意我的表现一般,向李总管等人道:看茶吧。
雍亲王、侧福晋,献茶——李德全的声音拉得长长的,不时拿眼睛瞟着我,弄得人心下好生烦闷。
我走过去,轻轻地端了茶来,屈膝向他,双手奉上,脑子里一片乱麻,心下一片恍惚,自觉头重脚轻,再也未敢向他再看一眼,只在心下一遍遍默想着人生若只如初见,人生若只如初见,全然未能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我也是自私的啊,虽说自己是未来的七福晋,可心里,还是不希望他走远啊!待到他们依次向皇上、德妃叩首礼毕、茶毕,恍惚间,见皇上向我看来,道:君寒,你是未来的七福晋,你先来拜见雍亲王和侧福晋吧?听了康熙这笃定的话,我一时情急,脑子里乱得找不出什么合适的措辞,只觉眼前似有无数的金光跃动,跳得我眼花缭乱,未来的七福晋——心里仿佛要呕出血来一般,抬眼向他望去,但见他的眼中燃烧的火苗,仿佛突然间被泼了冷水般一片灰暗,瞬间失去了光彩。
那面上是呆呆的神色。
是啊,他也不过如此么!还不是妻妾成群?这命运的大手,任是谁,也逃不脱的啊!心中一瞬间闪过千思万绪,最后,抛下一个惊艳绝伦的笑来:镶赫氏君寒,叩见雍亲王、侧福晋,祝雍亲王、侧福晋执手偕老,永结同心——说完,只觉鼻子里涩涩的,心下早已是凄苦一片。
好,好!他如同金鼓般的声音一下一下砸在我的心上,七弟妹,四哥也祝你和七弟早日大婚,永结同心!说到了最后,竟似凝噎。
七弟妹,请平身啊!侧福晋施施然走近前来,伸出白嫩的双手扶起了我。
一双眼睛凝视着我。
君寒谢过四福晋。
这时,坐在上面的德妃笑着走过来,道:胤禛,以后好生看待茗儿,额娘可在这里看着呢!大家附和着笑了起来,德妃拉起侧福晋的手,笑着道:以后有了委屈,告诉额娘,额娘给你出气!四福晋含笑点了点头,脸上一片飞红。
四阿哥勉强的笑意,竟似被那无奈完全给遮了去,看得我好生难过。
德妃拉着茗儿坐在了一旁的锦垫之上,也示意胤禛坐下。
转过头看向皇上,问:皇上,臣妾想留他们在宫里用膳,您也一起来好么?皇上似乎明白了她的用意,含了笑淡淡答道:好。
你们都下去伺侯着吧。
李德全,传旨,乾清宫设宴。
我默默退了出去,到旁边耳房里侯着。
虽说穿戴不多,只觉心里热得慌,坐立不安。
那耳房内本来就小,几个人挤在一处,更觉此刻透不过气来,我迈步走出了耳房。
此时已是七八月份,池子里的荷花已然开得正盛,热闹异常。
外面的天湛蓝湛蓝的,蓝得一丝云、一丝风都没有,蓝得让人心痛。
花蓠已是枝繁叶茂,热热闹闹碧油油的枝叶,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两只彩蝶在花丛间流连忘返,翩翩起舞。
署意深重,偶尔一两声知了的叫声,也是那样地漫长、寂寥。
远处的屋檐上,琉璃瓦被阳光映得直射眼目,这薄薄的单衣,在刺目的阳光下,捂得这心好像要跳出来似的,心痛得竟然无法呼吸。
人到情多情转薄——那么到底是我多情,还是无情?使君有妇,罗敷有夫啊!自然,他是父命难违,可是,面对高爵厚禄,面对皇权储位,不也是不过如此么?又怎么会放弃他已经到手的一切呢?他不也是接受了康熙的政治婚姻么?高高在上的雍亲王啊!大阿哥罪大恶极,也不过是被皇上圈禁在府内,衣食无忧,太子不也是废而复立么?皇上又怎么会对他下死手?我心里纠结成一片,仿佛那每一处思想都似一根丝线,每想起一处,便牵起心里最深处的痛。
最终这些痛,弥散成漫天的苦楚。
胤禛,你我之间,相隔的,是相对凝望的距离啊,永远都不能再近了。
抬眼看向那红墙黄顶,金灿灿的一片,刺得双目成一片模糊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