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匆匆,转瞬已是大婚在即。
这段日子,一直便是乱七八糟的忙。
阿玛额娘早被皇上派人接到了北京城里,早置了上好的宅子。
那里一切已然安排已毕。
而我,因要避嫌,也回到了阿玛的府上。
阿玛的病未见起色,可是知道我们婚期已近,和额娘早喜得眉开眼笑,难以言表。
大婚的前几天里,这府里早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院外屋里张灯结彩,披红挂彩,一派热闹非凡景象。
那些仆从侍女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大婚的前一天晚上,额娘搂着我,同我讲那些个繁文缛节,妇恭女德给我听。
因为要从此别了她,我也是悉心受教,不发一言。
大婚这日的半夜里,宫里派来的嬷嬷就已为我描眉画眼,披红着绿。
额娘不知是喜是悲,总之,那眼睛里的泪水就没干过。
我也暗暗垂了泪,瞧得那喜娘笑道:格格哭花了妆,一会儿还要重新画,那就得耽搁时间啦!一会儿上花轿之前再哭,就来得急——说得我和额娘破涕为笑。
额娘只执了我的手,温言软语,同我依依惜别。
那喜娘由不得要重新为我补妆。
来了,来了!花轿来了!快点儿——一位喜娘兴高采烈地奔进来,高声催着。
额娘亲自将那大红绣着龙凤的喜帕遮在了我的头上,不忘用手轻轻握了我的手,拍了拍。
两个喜娘扶着我,伴着那噼哩啪啦的响彻天际的鞭炮声,走向花轿。
小丫头稳稳扶了我坐上了轿,喜娘往我手里塞了苹果和如意。
刚坐稳,只听当的一声,是那踢轿门的一脚,喻意他是一家之主,我是他的妻——自然要顺从他的。
满人的习俗很多,我心下已有防备。
这一脚还是招来了众人的笑闹叫好的声音。
下了轿,迈过火盆,有人接了我手里的苹果和如意过去,往我手里塞了一根绸子的一端,那一端,是牵着我的胤祐。
我似乎能感觉到绸子的那端,微微传来的颤抖——我何尝不是啊!只不过,我的不安,没有人能看见。
胤祐只是朝花轿底虚射三箭——他怕伤着我。
我心下一暖,明知以他的功夫,是伤不着我的。
不过,总觉得这些个仪式实在是无聊得紧,心里颇觉不以为然。
跨过马鞍,我昏昏然地被一群喜娘丫头簇拥着进了洞房。
只听得洞房里面人声嘈杂,笑闹异常。
那司礼的喜娘高叫着:吉时已到,新郎掀盖头喽!我只紧张兮兮地坐在喜床上,心里想着大家怎么还不走啊?这样多难为情啊?我说七哥啊,新娘子可是等了半天啦!你还不掀盖头,我们都等急啦!你快让我们哥几个看看新娘子,如何啊?呃哈哈哈!周围好多附和的声音纷纷叫好。
听这声音,就是十阿哥。
我纂紧了手里的帕子,在心里痛骂着这个多事的家伙。
是啊七哥,快点让我们见一见七嫂吧,怎么也得喝一杯七嫂敬的酒啊!是吧,八哥?九阿哥应和着。
八阿哥也来了?我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明明好像在耍猴子一般么!我在心里抗议着,可这大婚的日子,又不能自己揭了盖头跳起来说他们什么,心里只盼着七阿哥快快把他们都弄走。
耳中只听到七阿哥的轻声低笑。
七哥,快点啊?你这新郎倌怎么当的啊?让人好生着急——呵呵,老十,你急你怎么不掀哪?九阿哥调笑的声音戏谑道。
我倒是想来着,就怕有人不让啊,啊?七哥?七阿哥不再言语,只将那喜秤一端缓缓探到盖头内,倾刻间,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掀啊!快掀啊!众人一片催促声。
我只觉红色的世界突然地离去,转瞬间,天地清明——啊!哦!呵!耳边听到的,是一片感叹声。
我惊惶失措地抬起头看向四周——这喜房内红艳艳一片,地上林立着一干人等,没想到我们竟有好大的面子啊,他们都来了?好像是除了被圈禁的大阿哥和住在宫中的太子以外,所有的年长阿哥都来了。
他们围在床周,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哑口无言——还好,他没来。
此刻坐在床畔的我,身着大红喜服,满头珠翠,粉面朱唇,翠眉乌目,皓齿盈盈,明眸流盼,这一身的珠光宝气,更映得我肌肤胜雪,富贵逼人。
端地是未语先羞,娇憨无限。
正俏生生端坐床畔,紧张地看着这群人——哦,新娘子可真是漂亮啊!是啊,怪不得不让咱们看哪!瞧七哥眼都直啦!大家哄笑着插科打诨,七阿哥一身大红蟒袍吉服,更显得英气逼人,竟也呆呆地望着我不发一言。
被众人一调笑,那白皙的脸上飞红一片,忙笑呵呵掩饰。
那司礼的喜娘手里拖着红绸铺就的银盘,里面装满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物,一边撒帐一边高声唱道:撒帐东,帘幕深围烛影红,画堂日日醉春风;撒帐西,锦带流苏四角低,鸳鸯帐里永双栖;撒帐北,琴瑟和谐相依偎,一双并蒂花开美;撒帐中,一双云里玉芙蓉,罗枕锦衾相看红。
唱毕,道:礼毕,各位爷请移驾吧?一会儿新人喝了交杯酒,就要洞房啦!老七啊,别介啊!就这么撵我们走啊?怎么也得让大伙闹一闹啊?老十不满地嘟囔着,一副势不罢休的架势。
这恐怕不好吧?她一个妇道人家,哪见过这阵仗!众兄弟们,胤祐陪大伙喝酒去!七阿哥一副请客出门的态度,温言道。
唉,这还没怎么样呢,就这样疼起她来了?又不能怎么样她——三日无大小嘛!十阿哥意犹未尽,仍不死心。
就是就是,七哥千辛万苦才赢得美人归,让兄弟们好生羡慕,不会就这么算了吧?九阿哥挤眉弄眼地说道。
大家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架势,十五阿哥那个促狭鬼不知什么时候早备好了一只拴着绳子的苹果,坏笑着道:七哥七嫂,这洞房还是要闹的嘛!过了我这关,自然让你们早早洞房去!大家哄笑着乱喝:好!好!我满面羞红,自然明白他的用意。
这也算是苹果?小得跟核桃似的。
心下沉吟,如果不让他们讨了便宜去,他们自是不会放手,也罢,先让你们一步!七阿哥温柔地笑着,那深情的双眸望着我,我抿嘴一笑,摇头示意他没办法。
十五阿哥在床边站定,笑道:七哥七嫂,准备好了么?只要你们把这果子吃没了,我这关可就过了哦!不过,要在这香燃尽之前吃完——说罢,拉了我们两个对面站好,他高举着那线绳道:现在——开始!只听得大家放肆的笑声传了出来。
我咬了咬唇,七阿哥清亮的眸子满含笑意地望着我。
要快啊,这苹果可是有时间限制的!规定时间内吃不完,可要加罚啦!说着不断地晃着手里的绳子,提醒我们。
我不得不凑上前去够那个苹果,七阿哥也凑上前来,不想十五阿哥这个机灵鬼在我们刚刚碰到苹果时,突地一拉绳子,那苹果便被拽到了空中,而我们的嘴,便双双碰在一起!一时间,满屋哄堂大笑,不知是谁竟然打起了口哨,搅得屋子里的人前仰后合地笑。
我想我此刻的脸一定涨得通红,装作不胜娇羞的模样,俯在他耳边低语:你抢下来吃了它!可恶的小十五又一次地把那苹果探在我们面前。
我看着七阿哥,但见他笑而不语,只将脸缓缓凑近果子,我心这个气啊,他竟然来捉弄我?难不成你还真想当着大伙的面亲热啊?那小十五见状,便又把果子往我这边移了一移。
我用力向七阿哥眨了一下眼,做装作要上前去的样子,众人自是屏声敛气地看着。
七阿哥还是将嘴凑过来,突地快手如电,一把抢了那苹果出来,一下子放进了嘴里吃了起来——众人大声惊呼上当,嘴里直叫着不依不依。
我开心地笑着,道:十五弟!你又没说不许一个人吃完——说罢笑得花枝乱颤。
一旁的众人也被我逗得哈哈大笑,三阿哥打趣道:也就只有七弟妹有这样的点子!七弟断然不会想出这怪主意来的!我笑着扬了眉点了点头。
七阿哥俊颜上笑得好开心,若是十五弟想过瘾的话,等你大婚的时候,兄弟们便多想出些点子来——又道:时候不早了啊,大家都快回去吧!改天我带着福晋给各位兄弟请安去!别啊,七哥,这才一关哪,小十六我这里还有哪!——我简直是欲哭无泪,他们真不嫌累的慌。
算了十六弟,改天七哥给你赔礼去!那可不行!十阿哥嚷着。
十六阿哥也点头称是,面上还装出一副瞧我小看不起我的委屈样,让人端的忍俊不禁。
算了十六弟,等哪天你大婚了,留着自己用吧!七阿哥含笑说道。
不行!上一个你们就耍了诈,这个一定要玩!他不依不饶。
只见十六阿哥变戏法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大红丝线挽就的同心结,虽不甚繁琐,可他说出来的话让我和七阿哥大眼瞪小眼:要用嘴解开,不能用手!众人拊掌大笑称妙!我无助地望着七阿哥,不知道他能不能想出什么好法子来搪塞过去?见他也无奈摇头但笑不语。
众人的起哄声一浪高过一浪,我硬着头皮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猛然间视线余光处,瞟见外围的十三爷正用那种淡然的目光看着我——我心里突地沉痛起来,如果今天大婚的是四阿哥,或许他此刻扮演的,应是另一种酣畅淋漓的角色吧?我正在呆想,却见七阿哥突地别开头来绕过那同心结,两手拉起我的手来,探过头来,那轻薄的唇便吻住了我——?众人大眼瞪小眼地呆望着我们,只一瞬,呼哨声便四起,伴着雷鸣般地大嚷大着叫起好来!我不满却心虚地瞪着七阿哥,心想你当着大伙的面也好意思这样?当下脸上早已似熟透的苹果一般。
七阿哥轻轻推开我,脸上似醉酒一般朦胧笑着道:你们不是想看到这样么?就知道你们不会罢休——这下好了,都满意了吧?那还不快快回府去!什么嘛!老七真会拆台!十阿哥一副十分不满的样子道。
算了!大家别打扰七哥的好事了,都回去吧!这是十三阿哥胤祥的声音,让人好生感激。
还是十三弟说的对。
改日胤祐登门谢罪——真扫兴!十阿哥撅着嘴嘟囔,明显就话就冲着十三爷说的,可十三爷却并没有和他再争吵。
算啦!这么晚了,人家也该洞房了,咱们就别再讨人嫌啦!七哥,春宵苦短哪!不过,你这身子骨弱,可要留着心折腾啊!哈哈哈!说话的是九阿哥,始终不改他一贯令人讨厌的作风,我恨不能上前掐死他。
在坐的众人有附和着大笑的,也有微笑不语的,最后还是八阿哥淡淡说了句:好了,咱们都散了吧!七哥七嫂也要休息了。
喜房里,一对丈把高的巨烛上蟠龙附凤,镶红披绿,那烛身镌着金色喜字,两支巨烛遥遥相对。
烛身红泪垂凝交叠,映得屋子里一片暖昧。
那窗子上都新糊了香色窗纱,上面贴着大红喜字、龙凤窗花。
听得门哐一声,浓重的酒气传来。
自是那些阿哥们觉得不尽兴,又缠了他去外面喝了酒才放过他。
七爷缓缓向我走来,一旁小丫头走上前去扶了他。
抬头望去,见他面上是微微的红晕,双眼中浓情一片。
小丫头扶了他到床边,随即轻轻退出去阖上了门。
七爷微晃着走向我,揽过我重新吻上我的唇,含混地说道:君寒,你平日里不施粉黛,想不到装扮起来,竟然这样美——我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咬了唇,低头不语。
他挨我坐下,端起我的脸来,认真看着他的秀目,轻语喃喃道:君寒,我终于等到今天了。
只有这一刻,你才真真正正地属于我—— 我望着他如水秋瞳,那里映着晶晶亮的烛火,融合着我的身影。
我抿嘴一笑,轻轻点了点头,垂下了目光。
他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执了我的手走到桌边,执了酒壶满斟了两杯酒,等各饮了一半后,对换了杯子,与我交缠着手臂,问:你知道这做法的含意么?我红着脸轻轻摇了摇头,心道这不就是交杯酒么,偏他弄出这么多的讲究?只听他凝望着我满含深意道:这含意便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说罢一饮而尽。
我被那酒呛得咳了起来,他轻轻拍着我的背,缠绵的目光绞着我的身影,那眸中浓情无限,早伸手揽过我的腰来,抱了我走向喜床边,不顾那床上的一切事物,便合身向我俯了过来。
绫花帐子缓缓放了下来,室内,红香软腻,一片旖旎。
那桌上的巨烛,微微跃动着火苗,红泪缓缓垂下,在那银烛台上,形成一片臃肿。
好舒服的一觉啊!我睁了眼,视线所及处,到处是红艳艳的一片景象。
待视线移到身边时,见他用手拄着头,清明的眸子满含笑意,正定定地望着我,嘴边挂着温柔的笑。
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飞红了脸,别过脸去背对着他装睡。
他粘过来抱着我,俯在我的身边,轻吻着我的耳垂颈项,问:昨夜睡得好么?我装作睡着了不理他。
出乎我意料的是,这么多年来,只有此时,我才真正地安心下来,才发觉自己真正地有了一个依靠,有了一个避风的港湾。
从此以后,我就是他的妻了么?他就成了我的夫?或者,每个人都活得很累吧?我真的好想歇一歇。
福晋,为夫此时好安心。
他吻着我的脸颊,边用手抚弄我的青丝。
为夫?我轻轻撇了撇嘴, 随即忍俊不禁,道:你休要拿古人那些三从四德的事来说教于我!我知道。
他眸子里满含笑意。
怜爱地揽我靠在他胸前,俯在我耳边喃声道:我疼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苛求于你?我心下暗笑,只垂了眼,侧头牵过他的一缕乌发,和着我的一丝青丝,轻轻挽了个同心结。
他不由呆了一呆,那眸子里闪着惊喜的、难以至信的眼神,随即被浓重的□填满——爷,咱们——不想他粘了过来,早已霸道地封住了我所有的话。
爷,今儿个还要早起进宫哪!趁他不备,我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搪塞之语。
不急——误不了——继尔又是千般宠爱,万般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