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明仍在春末,明明还不到傍晚,可禾洛却情不自禁的想起这句诗来。
阵雨微歇,带着午后的慵懒慢步于湿答答的竹林间,却是别有一番风味。
许是两者间共有的那份空灵澄净吧。
这片竹林位于书院的中心,禾洛也是来了才知道,原来就是它隔开了所谓的甲班乙班。
说起来她是极想回房休息的,且不说这段时间本就春困,单是她昨日长途跋涉,今天就有理由不动弹。
然跟她一起走出饭堂的郭绍却怎么也不肯放她离开,精力充沛的要带她出去走走,禾洛好说歹说,两人才终于达成共识,就在这书院里四处走走,让郭绍给她当向导。
嘿嘿,怎么样?漂亮吧,漂亮吧。
郭绍背着双手,在鹅卵石道上装模做样的踱着方步,衬得略显矮胖的小身子越发可笑。
禾洛没说话,只是高高仰起头,贪婪的呼吸着带着竹叶清香与泥土芬芳的空气,这一刻,甚至灰蒙蒙的天空都显得明亮起来。
啊!郭绍也深深呼口气,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搁在身前,似乎是诗兴大发的模样。
禾洛收回仰望天空的目光,好奇的看向他,不知他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啊!郭绍又啊了一声,禾洛的眼皮不自主的微跳了跳,就听他继续道,子曰——绝倒。
禾洛情不自禁颤了下,揉了揉胳膊,郭绍忙关切的问道,子盈你冷么?冷,很冷。
禾洛低头环抱着胳膊,拼命压制住狂笑的冲动,可郭绍只注意到她不断轻颤的肩膀,不由焦急道,你一定是冻着了。
哎,我真不该硬拉你出来。
走,咱们这就回去!没,没事——哈哈哈!哈哈哈!禾洛一张嘴,终于忍不住,捂着肚皮狂笑起来,笑的太过激动,几乎眼泪都要迸出来,于是只好蹲下身子继续笑。
郭绍傻眼,完全不知她怎么了,子盈,你还好吧?你,你怎么了?似是被点了笑穴,明明很不应该这样不礼貌,可是她实在忍不住啊。
禾洛笑了半天,才终于喘着气跟郭绍摆摆手,没事,没事,我就是突然想笑,笑的我喘不过气来,哈哈,哈哈!哦哦,我知道我知道。
有时候我也会这样,没事儿!郭绍拍拍禾洛的背,一副我很理解的模样,禾洛本来勉强止住的笑此刻又再度爆发出来。
终于恢复正常,禾洛只觉得脑袋都笑疼了,她无奈的看看郭绍,这个始作俑者却一脸无辜的看着她。
对了,你刚才不是要念诗的?那个,‘子曰’,后面呢?后面是什么?哦。
子曰——子曰——郭绍结巴了半天,终于为难的摸摸脑袋,被你一笑,我都忘记了。
似是找到了理由,郭绍又有些开心,难怪易泽老喜欢来这里走走,这里果然能激发人的灵感啊。
易泽又是哪个?禾洛觉得郭绍刚才那句,实在不像他本人说的,郭绍你多大了?什么‘你多大了’!你应该说,‘郭绍兄,请问贵庚几何?’提起年龄,郭绍似乎颇为得意,他拍拍禾洛脑袋,我十岁拉,你看,我比你高一个头呢。
十岁?是挺大的。
禾洛脑袋一偏,不服道,你才没有比我高一个头呢,顶多才半个!哪里只有半个!郭绍一急,又来比划,喏,你看,头发不算,你的头才到我肩膀。
哪里才到肩膀!禾洛也做出一副焦急模样,你看你看,不是到你下巴了吗,不对,还要上面点,到你鼻子了!你们俩在比什么呢?恩?突兀的男声,惊到了两个人。
禾洛抬头望去,却惊讶的发现眼前人竟然是许久未见的苏瑾。
先生——禾洛喃喃,方才她察觉出有人走近,才故意像个孩子似的跟郭绍争吵,怎么知道来人竟然会是苏瑾,她怎么都想不到的苏瑾。
易泽,你来拉!郭绍也大大咧咧的喊。
苏瑾含笑一步一步走近,将两人一起搂入怀抱,禾洛就势将头埋在他怀里,分明听到他有力的心跳。
哎,易泽,你说,我是不是比子盈高出一个头?郭绍片刻不肯安静,马上拉着苏瑾的手要他评个高低。
禾洛抬头看看苏瑾,又看看郭绍,干脆把头别过一边。
哼,苏瑾,我看你要怎么说。
哦?原来你们俩是在比身高啊。
苏瑾似恍然大悟,佯做认真状,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番,犹嫌不够,又将二人移到一起,并肩相比。
怎么样?我是不是比子盈高?郭绍急性子,马上嚷嚷。
苏瑾摸摸下巴,不引人注意的瞄了禾洛一眼,恩,是啊。
哈哈,我就说嘛。
郭绍似乎完全忘记了之前自己和禾洛争论的焦点,洋洋得意,我就说我比你高吗。
先生,郭绍比我高了多少?禾洛抬起头,甜甜的叫先生,苏瑾会意。
长思比子盈高了——恩,差不多半个头吧。
对,就是半个头的高度!怎么样!听到没?这下换禾洛趾高气扬了,郭绍嘴撅的老高。
好了,长思,你先回去吧。
我要你写的文章可写好了?苏瑾摆出一副老师的样子,郭绍虽然满心的不情愿,此刻还是不得不灰溜溜的逃了。
留下禾洛和苏瑾,二人并肩在竹林间漫步。
先生,怎么来这儿了?呵呵,自然是为洛儿来的。
怎么说?定北侯府张榜招贤,我正愁不得其门而入,于是应征入选。
结果一道圣旨,就把我派这儿来了。
幸好,洛儿也来了。
咱们也不算失之交臂。
是我不好,当初离开当跟先生告别的。
禾洛听苏瑾说的轻松,却知事实并非完全如此。
苏瑾到底出身富贵,即使家里败落,凭他自己也有能力开起一爿门店,而今竟然甘为门客——说不是为了她禾洛,她都不信。
小丫头又想什么呢。
苏瑾最见不得禾洛这一脸思虑过甚的模样,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是应该像朵花儿似的灿烂吗?再不济也该活泼可人些。
易泽。
禾洛眉头突然舒展开,狡猾的念了两个字,苏瑾微愣了愣,才摇头苦笑。
长思这孩子为人实诚,做朋友却是不错。
苏瑾开口赞了两句,见禾洛明显一副我不信的模样只好老实交代,其实我与他父亲是旧识。
所以你总想着让他学点儿东西,拐弯抹角的暗示提醒。
洛儿聪明一如既往。
苏瑾也欢喜看她眉开眼笑的俏模样。
那先生是教什么的?我可有希望成为先生的弟子?原来之前洛儿嘴上叫我先生,其实却是并不放在心上的。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