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书院上了几天课,禾洛渐渐习惯了摇头晃脑的念书,一本正经的写字。
春季就这样在朗朗读书声中过去,初夏的到来,则显得那样波澜不惊。
这日禾洛只穿了一件夹袄,犹觉得有些闷热。
不一会儿,花寻与桑南端来早餐,她过去一看,竟然是酒糟鸡蛋。
她并不会喝酒,对酒糟也无特别爱好,这些花寻当是知道的,却不知今日为何端了这个来。
皱着眉头轻轻拾起调羹,舀了一勺送入嘴里,酒糟味扑鼻,整个的白煮鸡蛋在酒糟汤里也被染成微粉色,这些都没关系,可为什么,竟然是甜的?!我不爱吃这个。
禾洛觉得有些反胃,推开了面前的瓷碗,皱着鼻子看着花寻,又细声说了一遍,我不爱吃这个!扑哧!其他三人都笑了,禾洛越发郁闷,撂了调羹走回床边,一屁股坐下。
酒糟蛋本来就是甜汤,你以前不是挺爱吃吗?风暖几口喝完了碗里的汤,走到禾洛身边,今天是怎么了?家里不是穷吗?还能经常吃这个?禾洛疑惑。
你还真忘了啊——风暖说不出的失望,今儿个是立夏,立夏吃酒糟蛋是祖上传下来的习俗。
以前娘亲在的时候,平日再舍不得,立夏这日的酒糟蛋却是省不了的。
原来已经到立夏了。
禾洛恍然大悟。
孟夏之日,天地始交,万物并秀。
立夏对于古人而言是个很重要的节气,因为之前春季播种的蔬菜作物,此时已经进入生长后期,眼看着能见到收成了。
禾洛扯扯身上的夹袄,有些不自在,都夏天了还穿这个,是有些夸张了吧。
可真叫她脱了,又怕冷,倒是垫的棉絮可以抽掉一层了。
子盈,子瞻,你们吃好没?人未至,声先到。
郭绍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今日他一身短装打扮,却显得十分精神。
子盈,你怎么穿的这样厚,到外面会热的。
禾洛低头看看,本就想换掉夹袄的心思更活跃了,不过她仍犹豫道,只是在课堂上,不会太热吧?今日立夏,书院的学生都要下山去啊。
看看稻子长的怎么样,瞧瞧油菜是否好摘了。
反正就是去田间走走。
下山?禾洛眼睛一亮,不过一想到那高高的台阶又有些头疼,要是从书院一直走到山下,那得走多久啊。
磨蹭了一会儿,禾洛终于还是去换了单衣,然后让花寻和桑南带上水囊,几人一起出了门。
郭绍的书童,那个虎头虎脑叫惊蛰的小子,早已在外面候了多时,此刻见主人出来,也高兴的迎了上去。
丙班的学生都在教室里集合,书童留在外面。
禾洛跨进教室,发现自己三人竟然是最晚的,好在大家伙儿都在聊天,也没怎么注意他们。
苏瑾是踏着钟声走进教室的,禾洛有些意外会是他来带领大家下山,这在现代,应该算做领队老师或者班主任吧。
不过看到苏瑾跟学生们打成一片,禾洛就觉得其实他当丙班班主任也不错,的确很适合。
……下山的路并不是当初禾洛上来时走的那一条,而是从后山下去。
不经过寒山寺,也没有那么恐怖的阶梯。
丙班的学生年龄基本在七岁到九岁,像郭绍以十岁高龄仍就读于丙班,已经算是一个小奇迹了。
因为学生年龄普遍偏小,并不适宜走太远,所以书院的安排只是让苏瑾带他们在半山腰平坦地带转转。
也因此,苏瑾走的很慢,一路和大家说说笑笑。
禾洛慢吞吞的走在最后,也不去凑热闹,只是一路津津有味的看山看水看风景。
初夏啊,树木百草都罩了一层葱绿,特别苍翠欲滴的那种,与春季的浅绿、盛夏的墨绿不同,直让人心旷神怡,豁然开朗。
花寻肩上背个小包袱,也喜孜孜的跟在旁边。
她本是乡下教书匠的女儿,见多了鲜活之色,自从六岁上父亲去世,才被卖到侯府,失了自由。
风暖和桑南走在她们稍前的位置,而郭绍则老早跑到最前面,跟苏瑾说话去了。
门外无人问落花,绿色冉冉遍天涯。
春争日,夏争时。
立夏麦龇牙,一月就要拔……前面传来整齐的童声,禾洛不自觉的跟着念,一穗两穗,一月入囤。
麦秀风摇,稻秀雨浇……这是前几日苏瑾教的农谚诗,琅琅上口,极为好记。
风扬花,饱塌塌;雨扬花,秕瞎瞎。
禾洛原本是轻声跟着念,越到后面声音越是响亮,到后面只听得一片清脆童音,念着诗句却好似唱歌般动听。
偶有几个路过的农人,半是疼惜半是羡慕的看向他们这群衣冠整洁的娃儿,指指点点,驻足聆听。
到了。
走到一块开阔地前,苏瑾停住了脚步,双臂一张,身后的学生们也叽叽喳喳的跟着传话。
到了到了!到了到了!到了外面毕竟不比课堂,学生们出了事可不好。
所以苏瑾并没有放任大家自由活动,而是让他们围坐在自己身边,继续自己的讲课。
不过今日的主题是——农业。
禾洛并不觉得苏瑾真的懂多少农业常识,他毕竟是富族出身,即使后来没落,也不见得就参与乡下种田去了。
然而,短短一个时辰,听他娓娓道来,从作物的形态习性,到使用绿肥的方法;从适宜的播种时机到栽培收获;讲的头头是道。
禾洛情不自禁的相信他确实是懂农业的。
……好,现在大家都懂了?明白了,先生!野外上课的气氛真好,孩子们各个劲头十足,答话响亮。
如此,大家现在都去择根野草,带回去做个纪念。
一柱香后我们打道回府!喔——孩子们马上欢呼雀跃着散开了,禾洛呆呆的看着马上空无一人的临时课堂,几乎不相信这些是平日循规蹈矩的死板学生。
子盈没有想要留住的纪念吗?苏瑾慢慢靠近,俯下身来,可是难得出来哦。
有啊有啊,我正在想要带什么回去呢。
禾洛一急,连忙低头寻找,却让她发现了许多野菜,不过这时的野菜已经偏老了。
那边有油菜花!禾洛小心翼翼的靠过去,听说油菜花田里最容易藏蛇,不过她不走到深处应该没关系吧?不过很可惜,怕什么来什么,见外面的油菜花不太漂亮,禾洛试探着走进去几步,高高的油菜花几乎将她整个人遮住。
等她挣扎着采到一朵,感觉到脚下似乎踩到软绵绵的什么,意识到不好时,一阵刺痛传来——啊!尖叫——惊叫——禾洛眼泪簌簌的落,也不管什么一屁股坐在了菜地上,丛丛油菜花掩去了她的身影,那条受惊的蛇盘旋在附近,虎视耽耽。
很快,甚至不到半分钟,有人大力的拨开油菜花丛,将她抱了出来。
蛇!蛇!禾洛一张脸上早已哭花成一片,小小身子在苏瑾怀里瑟瑟发抖。
苏瑾眼睛一瞥,随手折下一根油菜花茎,几下钉住了蛇的七寸。
洛儿乖,不怕不怕,大蛇已经死了。
怎么了!啊,是子盈啊。
子盈你怎么了。
循声而来的郭绍见到苏瑾怀里的禾洛,不由焦急道,子盈你没事吧?刚才那大声是你喊的?不怕不怕。
苏瑾一边轻轻拍着禾洛的背,一边走了出来。
郭绍摸摸脑袋,往一片东倒西歪的油菜地里看,眼睛一亮。
禾洛渐渐冷静下来,只是停不下抽噎,其实她也并没怎么看清那条蛇,只是踩到那上面的感觉,实在是太——咳人了。
你没事吧!风暖也焦急的围了过来。
她被蛇咬了。
苏瑾轻轻褪下禾洛一截袜筒,看到那上面的牙印后松了口气,没事儿,那蛇没毒。
是啊,不是毒蛇,这是菜花蛇,我以前常捉来吃呢。
郭绍大大咧咧的说,不过待禾洛抬起头看到他手里的东西,又吓了一跳。
这该死的郭绍,竟然拿了根树枝把那条死蛇挑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