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金枝玉叶 > 第四十二章 寒夜

第四十二章 寒夜

2025-03-30 08:39:32

作者:灯火阑珊凤仪宫。

曲怡然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枉费了本宫一份苦心栽培她。

皇后长叹一声坐回凤座,带着几分不甘心地说道:竟然就这样倒了。

是啊,云妃娘娘竟然如此不智,敢以这种手段谋害皇嗣,实在是兵行险招。

玉蕊在一旁附和道。

你真的以为是云妃干得吗?皇后白了她一眼,她就算有这样的心机,有这样的魄力,也没有这样的势力。

她一个贫家女,凭什么能够指使地动将门贵女出身的郑贵嫔?啊?那是……玉蕊迟疑起来。

这件事是谁干的,哪里还需要经过什么搜查宫室、审问内监,皇后托起一盏茶,悠然道:只要想想这个宫里有谁能指使得动郑贵嫔不就一清二楚了吗?那,岂不是只有……玉蕊捂住嘴,倪贵妃!不错,除了她,还有谁指使得动郑贵嫔?郑佩玉的父亲在倪源麾下任职,肯定是倪晔琳这个贱人干得好事了,云妃不过是当了替罪羊而已。

皇后叹息道:看着吧,眼下是只有香霖一张嘴,证据不足,可是到了明天,恐怕‘证人’就要一个接一个地跑出来了。

皇后有些心烦意乱地扔下手上的茶盅,长叹一声:云妃这次只怕是在劫难逃了。

可是娘娘少了云妃这个臂助,如何对付倪贵妃,只怕……旧的不去,新的如何来?皇后讽刺地笑道:本宫身边这不立刻就有了新的了吗?娘娘是说苏嫔?可是苏嫔这次的流产实在奇怪,而且何太医又死的含冤不白……他是死得‘含冤’,可是未必‘不白’。

皇后笑到:只要把今天倪晔琳的举动联系起来,就不难想出何零是怎么死的了。

您是说,何太医是倪贵妃派人杀掉的?玉蕊迟疑地道。

不错,皇后点头道:她在苏谧那个丫头的安胎药里下麝香,何零作为一个太医,医术总不会太差,就算一时不知道,时间已久肯定可以发觉什么,若是苏谧就这样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了……可惜啊……玉蕊顿时明白过来。

如果苏谧死了,那包安胎药根本没有来得及发挥效力,胎儿就没有了,事情自然就此揭过,一了百了。

相信何零未必来得及发现,就算发现什么也没有那个胆量敢说什么,他肯定不会为一个死人得罪倪贵妃。

可是偏偏苏谧她醒过来了,而且流产了,就算何零以前没有发现什么,现在恐怕也要发现了,一旦皇上追问起来,龙颜之下,何零说不定就要透漏一些不该透漏的,自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了。

而且据仵作验尸,何零的伤口一刀干净利落,决不是普通的强盗所有的水平,出手之人必定是难得地高手,皇后道:苏谧她一个无根无凭的小宫女,那里有什么势力,当然只有倪家才会有这样迅捷的反应和出色的高手来杀人灭口。

真是可惜了那个孩子!如今的她实在是太需要一个孩子了,自己的肚子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倪晔琳都曾有有过一次身孕,自己怎么就一次也没有过呢?皇后有几分遗憾地想着。

那云妃娘娘这件事儿,娘娘准备怎么办好呢?玉蕊请教着皇后的示下,如今云妃还被关在她们凤仪宫的后院里呢。

还能怎么办?替本宫准备折子吧。

皇后像是自嘲又像是叹息地说道:本宫自然得上书,要求肃清宫闱,严明刑律了。

这次西福宫可是下了苦心了,云妃必定难逃这一劫,唉,这次本宫也是救不了她的……只有明哲保身一途。

玉蕊依言去取折子了。

皇后看似平和地端坐在凤座上,心里却没有丝毫的悠闲,她开始仔细地回忆今天的事情,会不会有什么纰漏?苏嫔是不是可以像云妃一样的扶植?还有接下来的折子该怎么写呢?……这时候,外面的更漏声响起,已经三更了啊。

她恍然惊觉,又是一个孤寂的夜晚过去了。

皇后披上外袍,站起身来,夜晚的凤仪殿分外的空旷寂寥,走过一处处空空的座位,她在左首第二个位子上停了下来,这里是云妃常坐的位子。

凤仪殿之中的座位布置本来并没有细分等级,只是在体现皇家威严和奢华的同时,仿效了平常人家的摆设,两边分别摆着两列整齐的黑檀木椅子和镶银小几。

也许是为了体现六宫妻妾和睦,姐妹情深的意思,所以,除了皇后的座位是固定的以外,并没有规定哪一位妃嫔必须坐哪一个位子。

可是已经习惯了后宫森严等级的诸妃还是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固定的座位,依照位份的高低和宠爱的有无自然地排列。

有时候只要想一想这些位子的变动,就可以详细地说出这个后宫的风云变迁了。

皇后抬头注目远处,最后面的那些座位。

云妃一开始就是坐在那里的众人之中不起眼的一员,在短短的一年里,她的位子逐渐地向自己靠拢。

皇后的视线缓缓地向前移动,她坐在眼前这个位子上,已经坐了快一年了吧?似乎并不是很长的时间啊。

云妃也许以为自己要永远地坐下去了,长期以来的顺利让她以为自己只会向前进,不会向后跌……她的眼睛不自觉地望着殿中央那一处地方,今天的早上云妃还跪在那里苦苦哀求。

人在向上爬的时候,如果太顺利,太轻松,总是会以为以后也是这样的顺利,这样的轻松。

以为自己就不会跌下去了,可是他们不知道,越是靠近最前面的位子,通常越是不安稳的。

所以,无论谁,坐的位子都不会长久,只有最上面的那个位子,皇后注目自己的凤座,只有那个位子,才是永远不会变动的。

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她端正身子,坐了下来。

其实,这个座位看起来华美光鲜,可是做起来一点也不舒服。

却有那么多的女子,为了这个位子,朝思暮念,费尽心机。

她笑了起来,这时,一阵寒意侵袭而来,她紧了紧外袍,这次的事情应该就这样结束了,心里却又一种不安跳跃着,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也许自己是太累了,对了,眼下宫里没有一个外人了,她为什么还是要摆出这样端庄肃穆、礼仪工整的坐姿?这么久以来,也许她已经习惯于这样的姿势了,就算是没有任何人,一旦坐到了这个座位上,她都会自然而然地摆出这样端正严肃的姿势来,仿佛她天生就是这样的与这个座位相配合。

她苦涩地笑了,这样的姿势其实出奇的劳累,坐上不久就让人腰酸背痛,她多么希望能够像倪贵妃那样,懒洋洋地斜倚在软垫上啊。

她试着倚回背椅,放松下来。

这次是云妃,不知道下次是谁?此时空无一人的座位,到了明天不知道是那个妃嫔又会坐在这里?马上就是新的一年了,马上就是新的一届选秀了,不知道又会进来什么样的人,招来什么样的事?那些刺客,为什么不把所有的人都杀干净呢?她忍不住这样轻轻呢喃着,心烦意乱地摇摇头,这清冷的日子可真是难熬啊!门口一阵响动。

今晚皇上召谁侍寝?她忽然问道。

是苏嫔。

刚刚拿着折子走进来的玉蕊愣了一下,回答道。

嗯。

皇后神色淡淡地应道,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飘荡,出奇地清幽冷落。

 齐成帝隆徽三年末,后宫的第一件大案很快就落下帷幕。

  就在事情被揭发出来的第二天,云妃宫里的一个太监一口咬定,云妃命他从内务府领东西的时候偷偷拿了一大包麝香,只是他不知道是要作何用途,但还是依言照办了。

时间上也正好对应起来。

还有一个宫女也作证,云妃曾经命人寻过安胎药中的各类药材。

于是这件事情就彻底坐实了。

云妃被拘在皇后的凤仪宫里面,据说整天哭叫哀求,痛骂倪贵妃暗中害她,又说要见皇上,为她分辨冤情。

这时候,已经没有任何人有心情理会她。

只等待着至尊的陛下对她最后的处理了,几乎每一个人都可以预见,毒害帝嗣这样的行为是会换来什么样的结果。

明黄色的幔帐中大红的流苏飘垂下来,笼罩出一种绮丽的绮旎风光,,空气中浮动着合欢香的气味。

是床角的两只紫金香炉,正袅袅地散发着柔和的气息。

帐外掺了沉香屑的儿臂粗的龙凤红烛一直烧到天明,透过半透明的鲛绡黄金帐向外看去,一切都被映照地影影绰绰,帐幔上绣工精美的龙凤图案随着床上的响动微微轻颤,那张牙舞爪、展翼腾飞的一龙一凤如同活了过来一般,活灵活现。

更漏的声音不时地传进来,帐内和帐外似乎是两个世界。

深夜,缱绻云雨过后,苏谧娇慵无限地依偎在齐泷的怀里云妃这件事实在是让朕深为失望啊。

沉默了一阵子,齐泷搂着苏谧,长叹一声说道。

苏谧道:臣妾其实也能够体谅她的心情,她刚刚承受了丧子之痛,难免悲伤过度,作出一些不合情理的事来。

还请皇上念及她一片痴心,惩戒不要过于严厉。

她害了谧儿你的孩子,你却为她求情,齐泷奇道:你难道不恨她?臣妾不是不怪她,可是云妃娘娘她比臣妾早进宫,臣妾一直深为尊崇羡慕她,而且她侍奉皇上从无不尽心之处,一直恭谨有加,体贴周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苏谧柔柔地道.嗯……齐泷沉默不语。

苏谧垂下眼帘,果然齐泷对着云妃还是念着几分旧情的,这样也就足够了,自己要的只是她的宠爱,又不是她的性命。

可是,云妃活着未必就比死掉强,依倪贵妃记仇怀恨的那种性子,恐怕她以后有苦头吃了。

苏谧暗暗叹息道。

皇上,平民之家的女子尚且担心失去夫君的宠眷,何况万乘至尊的陛下的后宫之中呢,皇上的爱重,那是比什么都珍贵的,没有了陛下的宠眷,已经是对她最大的惩罚了,这次的事情,依臣妾之见,不如从轻发落,降级去封即可。

齐泷神色有些迟疑,按照本朝以往的规矩,应该是……他想起以前云妃温柔体贴,婉然承欢的样子,忍不住犹豫了,他实在是不忍心让曾经这样亲近的女子受那种刑罚。

云妃对皇上也是一片痴心,虽然确实犯有大错,不可轻恕,但她先是失去了孩子,现在又是去了陛下的宠爱,这样的重罚已经足够了。

苏谧抬头看着齐泷一字一句地道.还是谧儿通情达理,宽宏大量啊。

齐泷凝神思索了片刻,点点头,感叹道。

他这几天收到的尽是要求严惩云妃以正宫闱的折子。

包括倪贵妃为首的诸位分为高贵的妃嫔,还有皇后的。

皇上过誉了,臣妾其实对她也有怨恨,只是因为那群暴徒,臣妾的孩子原本就无法保存,只怕是命中有数,无缘于这个世间。

苏谧带着几分哀切地道:云妃虽然有错,但是罪无可恕、情有可原啊。

那个孩子确实是朕的损失,都是为了救朕的性命,才失去了他,甚至连你也差点儿……齐泷揽着苏谧的手也忍不住一紧,心有余悸地道:那天的一幕,至今一想起来,朕还忍不住惊心啊!皇上,苏谧轻轻伸手捂住齐泷的口,皇上此言差异,应该是皇上救了苏谧的性命才对。

唔?齐泷顺势握住苏谧的纤纤素手,问道:朕救了谧儿的性命?谧儿何出此言啊?皇上别忘了,谧儿是怎么活下来的,不是全凭那块碧玉佩挡住了刺客的致命一剑,才得以逃脱大难,存留性命的吗?苏谧看着齐泷,神色郑重地说道:臣妾身上何物不是皇上所赐,包括那块玉佩。

自然就是皇上救了臣妾的性命。

齐泷一阵感动,叹息道:朕何幸能得到谧儿相伴。

后宫佳丽无数,胜过谧儿的佳人数不胜数,哪一位不希望永远陪伴在陛下身边?岂止是谧儿一人?苏谧迟疑了一下,说道。

可是没有一个人,肯为朕奋不顾身,齐泷笑道:朕最看重的就是你的这份真心为朕的心意。

可是众位姐姐平时对皇上也是恭谨有加,事事为皇上分忧解难。

费尽心机只为了能够让皇上开怀。

哪一个不是对皇上痴心不悔啊。

苏谧有几分不依不饶地问道。

她们的‘情意’,朕岂会不知道?齐泷冷哼一声,讽刺道:还不都是为了她们的家人,整天求朕封赏这个,提拔那个!只有谧儿从来没有为自己考虑,全是为了朕。

这后宫里的情意有几分朕是不知道的……臣妾可没有皇上说的那样的大公无私,苏谧笑道:臣妾可不是不想为家人求官,既然皇上这么说了,臣妾今天也为臣妾的家人求一个官位如何?她娇俏地笑道。

噢,何人?听到苏谧的话,齐泷来了兴致。

当然就是臣妾的夫君了,苏谧抬头顽皮狡黠地一笑。

你这个促狭的小东西,齐泷迟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大笑了起来,他抱住苏谧拧了拧她苏谧娇俏的小鼻子,又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皇上可不要笑,臣妾可不是胡说,臣妾的家人就是皇上一人,苏谧略略推开他,带着几分甜蜜,正容道:臣妾的性命身价都是陛下一人所赐,天下再无人能及得上陛下待苏谧的恩德,苏谧性命当然是陛下的。

齐泷感慨道:如果后宫那些只知道对着朕求官进封的人能够及得上谧儿一成,朕就心满意足了。

皇上……苏谧柔声细语,娇羞无限。

齐泷忍不住意动,揽住苏谧的腰身。

皇上……明天还要早朝,岂能……苏谧连忙伸出双手抵住齐泷的胸口嗔怪道。

没关系,朕不是说一定会补偿谧儿几个好孩子吗,不如就从现在开始……一时间,风光绮旎,春宵帐暖……西福宫。

这次幸好你手脚快,东西放的及时,终于让这个狐狸精栽了跟头。

倪晔琳笑道,一派满足地伸了伸懒腰:当日趁着本宫怀有身孕不能承宠的时候媚惑皇上,她曲怡然恐怕没有想到会有今天吧。

娘娘过奖了,这本是奴婢该做的。

夏真道。

只是上次的事情实在是太危险了,这样重要的对话竟然会被一个小丫头听见。

幸好我随机应变,趁机栽到了曲怡然身上。

娘娘机智无双,奴婢佩服。

夏真恭声道。

她这一句称赞倒是语出真心,这次倪贵妃急中生智的一招金蝉脱壳确实使得恰到好处。

对了,那个丫头解决了吗?倪晔琳放下手中的锦帕,问道。

已经解决了,绝对没有一丝破绽。

夏真回报道。

那就好,倪晔琳点点头,又问道:问出来什么没有?让你去查问了一遍,可有什么端倪?这次的事情太过于诡异,到底是谁把自己送去的药给换成麝香了呢?倪晔琳一直难以释怀,特意让夏真前去暗中查问香霖以及采薇殿的宫人。

没有丝毫线索,夏真摇摇头道:那个香霖一问三不知。

郑贵嫔看来没有告诉任何人,她会知道此事,也只是凑巧偷听到的。

没有丝毫线索……难不成是郑贵嫔,这药也只有经过她的手了。

倪贵妃疑惑道:似乎这个药没有别人碰到过啊。

皇后的话,她受命照看苏谧的胎,自然不会这样引火烧身。

奴婢也觉得是这样,我盘问过采薇殿的人,郑贵嫔似乎对于苏嫔平时颇有怨言呢。

对于她身为一个小宫女宠爱却能够在她之上,还怀有龙胎很是嫉恨。

夏真迟疑着道。

这样一说应该就是郑贵嫔了,红萝藤这种药物本来就罕见,只怕她是担心药效不够,所以又动了手脚。

倪晔琳半信半疑地说道,却还是觉得此事似乎还有说不出的算了,这件事先放一放。

反正仅凭着在这里揣度,是想不出什么端倪的,倪晔琳果断地先摞在一边:今天的事实在是个教训,这种失误以后万万不可再犯。

她思量了片刻问道:郑贵嫔宫里的那些人如今都在哪里?皇后叫去盘查了一阵子,没有问出什么,就都放回去了。

这些人是断不能留了,叫高升诺把他们打发到苦役司去,等过了这一阵子风头,统统暗中解决了,倪贵妃眼中阴狠的神色一闪而过,寒声道:免得不知道哪一天,又再有哪个多事的宫女太监忽然记起什么来,跑来找本宫的麻烦。

是。

夏真低头应道,这一句话,就结束了采薇殿十几个人的性命。

云妃毒害帝嗣罪名彻底定下来之后不久,齐泷就下了旨意,将云妃剥夺封号,降为贵人位,谪居去锦宫,令她面壁思过、清修反省,不再奉召侍驾。

对于毒害帝嗣的罪名,这样的惩罚算是很轻微的了。

之后是牵扯到此事的人的惩罚,首先就是同谋的郑贵嫔,因为人已经死了,肯定没法领罪了,所以对她的惩罚是金册除名,剥夺位号。

连葬礼都是以普通宫女的仪制匆匆地安葬在乱坟岗里了,齐泷本来还想追究其家人教女不严的罪责,倪贵妃力谏阻止:平常民间的礼治尚且讲究出嫁从夫,与其娘家人无关,何况皇宫之内。

妃嫔既然进宫,自然是应该由协理后宫的臣妾和皇后娘娘来教导礼治,明理执仪,如若皇上追究教诲不严之罪责,理应先罚臣妾等人,如何能以宫闱之罪加于朝中大将……再加上皇后以及苏谧都为其求情,这才免了追究。

聚荷宫里查明与此事有关的宫人受罚贬斥者无数。

至于采薇殿其余人等,事后不久,指证的宫女香霖就畏罪自裁了,其余人等都查明与此事无关,倒是没有受到牵连。

这件事算是彻底地告一段落了。

事情过去之后,一次闲谈,觅青问起苏谧:娘娘这一番心机虽好,只是此事没有伤到倪贵妃,反而害了云妃这样还不够吗?没有了云妃,以后这个宫里还有谁可以与我比肩?苏谧折下一枝金蕊白梅,轻轻抚摸着枝子上半开的花朵,悠然道。

觅青顿时领悟,云妃失宠,绮烟有孕,以后齐泷面前的宠爱,还有谁能够与苏谧相比。

莫非娘娘一开始就打算……我又不是神仙,哪里可以事事都如我所料。

这次的设计,主要是为了释皇后的疑心,毕竟,眼下我若是再与她反目,在这个宫里只怕连一步都难以走动了。

苏谧苦笑道。

上次挡剑失算的事情着实给了她一个教训,让她彻底明白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道理。

无论计算多么周详,谋划多么细致,都有意外变数这一不可避免的存在。

至于其余,不过是附加效果,随机应变而已,就算香霖那个丫头争气一点,敢说出西福宫的名字,依照倪贵妃的势力,这件事也根本无法动摇她分毫,毕竟没有证据,而郑贵嫔已经死了,仅凭着一个丫头的证词什么也说明不了。

我眼下在宫里根基不深,没有皇后的依仗,根本不能与她正面为敌。

苏谧长叹一声道。

觅青拍拍胸口,心有余悸地道,这么说来,幸好那个香霖不值得依靠,不敢说实话,这样扳倒了云妃更好。

可是那万一香霖胆子大一点儿,说出倪贵妃呢?觅青忍不住又问道。

那也不差啊,倪贵妃虽然根深蒂固,仅凭此事难以动摇她的地位,只是谋害帝嗣终究是个大罪名,再加上何太医死的不明不白,皇后难免认为是倪贵妃的阴谋。

我只要稍加挑拨,皇上自然也少不了对她心存芥蒂。

也算是害了她了。

苏谧将手中的白梅轻巧地一撩,那梅花枝子跌落在雪地里,没入了半截。

反正无论成与不成,害到哪一个,我都只有更加得皇上的同情怜爱而已。

苏谧嫣然一笑,媚态横生。

事情过去很久之后,苏谧忽然有一天问起采薇殿里原本侍奉的宫女内监都被分派到哪里去了。

小禄子打听回来,回禀道:都被分到苦役司了,而且如今大多数都已经死了。

那时候的苏谧一阵沉默,转而又问道,是谁作主把这些人打发去的。

听说是高升诺总管的意思,说这些都是侍奉过罪人的,不能再留着侍奉贵人,免得带坏了宫里的风气。

小禄子道。

罪人自然就是指的自然是郑贵嫔。

可是郑贵嫔那件事当时皇上和皇后下的旨意里明确的说明采薇殿的宫人尽皆不知情,所以除了香霖之外,无人加罪。

高升诺是这么多事的人?苏谧忍不住犹疑起来,高升诺能做到乾清宫总管这个职位,处事圆滑周到,密不透风。

他长期居于宫廷,绝对不会为了这样可有可无的小事就无端加罪与人,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为什么要杀掉采薇殿那些人?对谁有好处?是倪贵妃,只有她害怕再有什么人泄漏了秘密,所以干脆全部灭口!她忍不住站起身来,高升诺竟然是倪家的人?!苏谧怔怔地想着,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倪家的势力也许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第二卷 波澜迭起·彩云易散 第四十五章 朝服云妃谋害皇嗣的事情虽然引发了后宫众多的议论风波和窃窃私语,但是很快,新年的到来把一切的不愉快都冲淡了。

今天正是大年三十,整个宫里前所未有的喜庆起来,虽然最近无论是朝堂上还是后宫里都是一连串的事端,先是刺客一案至今没有端倪,再接着南朝战端又起,还有北辽寇掠边关,而后宫里又是云妃谋害皇嗣,太后病体未愈……可是新年的庆典反而越发操办的隆重起来,齐泷还是专门下了旨意要求内务府隆重置办,也许,正是那一连串的不快才让他专门下了这样的旨意,毕竟一个傲慢的帝王不允许自己的光辉蒙受丝毫的损失。

从早晨开始,先是献祭太庙,再来是齐泷接受百官的朝贺,晚上还有宫廷的夜宴,这次夜宴的隆重盛大自然不是平常的筵席可比,要体现出天下同庆,六宫和睦的架势来。

分为前半夜的百官筵席以及后半夜的皇室家宴。

一大清早,苏谧就起了床精心地梳妆打扮,这次的献祭太庙,后妃之中嫔位以上的方可以参加,必须按品正装,穿朝服,戴凤冠。

觅红把收藏在匣子之中的凤冠朝服小心翼翼地取出,端到梳妆台上,看了那顶凤冠一眼,却忍不住笑道:依奴婢看,这凤冠的样式着实太简单了,就看几颗这珠子吧,连普通的簪子上的都不如,玉的成色也不好。

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也不打造设计地漂亮一点儿。

古代的贤明女子论及女子的品德常说‘德容言工’四字。

可见,在女子的资质之中,德为首位,容貌居次席。

这凤冠是当年大齐的开国皇后所设计,样式简明,以庄重和谐为主,用料也不甚珍贵,就是为了提醒后宫诸妃谨记朴素纯简的美德,不要轻易的奢侈浪费。

苏谧一边拢着秀发,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后宫崇尚奢华,致使天下人争相效仿,岂是有德者所为?你没有看见前些日子里,曲贵人的赐罪文书上是怎么写的,有一条可就是‘骄奢无度,日用奢靡!以金丝银线成云锦,寸耗万钱,以国库膏粱充己身,日费斗金。

引天下人仿效者无数,民间奢靡之风日盛……’云妃,啊不……是曲贵人,实在是有些冤枉啊。

那些金线银线有不是她自己要的,明明是皇上……觅红忍不住小声嘀咕道。

这句话是你能说的吗?觅青谧瞪了她一眼,越发没有长进了,一点儿不知道谨言慎行的道理。

她说的倒是没有错,苏谧笑道:得宠的时候,当然是什么都好,什么都有道理,可是失了宠爱的时候呢?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云妃是有错,她错在不知道,在这个后宫里,没有一份宠爱是长久不变的,没有一份心意是长久不移的……因为是需要穿朝服正装,所以打扮起来出奇地简单,只是梳整发髻,把凤冠戴上即可,戴凤冠的时候为了显示庄重是不能戴其余的首饰的,所以也不能梳什么复杂的发型,只是简单的如意髻或者浮云髻而已。

苏谧穿上以蓝粉两色为基调,绣有百鸟华文的朝服,配上玉带,就算梳妆完成了。

临出门,觅青又递上一个手炉,有些担心地道:今天只怕要在风里站很久,主子可一定要小心啊。

说是去太庙献祭,当然也不是真正的参加献祭,以苏谧的位份肯定是不能进入太庙里面的。

只有皇后才可以进入祖宗社稷之所在。

所以在一系列的献祭活动结束前,众妃都得跪在太庙外面以示恭谨。

如今天寒地冻,通常献祭活动差不多要持续快一个时辰,在外面跪上这么久,对于娇弱的妃嫔来说可是有够受的。

以往还有皇后因为忌恨妃子,故意在里面延长时间,把祭祀活动拖到几个时辰才结束的呢。

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巴不得去挨上这一天的冻呢。

苏谧笑道。

自己晋了嫔位有多少人眼红她不是不清楚。

眼看着时辰就要到了,苏谧起身去了车辇。

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凤仪宫,众妃都在这里集合,等待着祭祀时辰的到来。

一进凤仪殿,就看见齐泷坐在殿中,按照齐宫以往的规矩,他前一天是在皇后宫里留宿的。

见到苏谧进来,齐泷脸上显出一丝惊喜,道:谧儿来了,刚刚朕跟皇后正说着你呢。

不知道皇上与皇后娘娘说臣妾什么?感受到身边那些恍如实质般的充满嫉妒的灼热视线,苏谧一边从容地行礼,一边笑道。

正说着你身体虚弱,又有伤在身,皇上实在是担心今天的祭祀你受不住呢。

皇后笑道:本宫看着也是这个道理,这次的祭祀不如你就先免了跪吧,只在偏殿静候即可。

有伤在身还每天承宠……周围也不知道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被风送进了苏谧的耳朵。

苏谧恍如未闻,视线和话语都是杀的了人的。

自己既然选择了这条路,这些都是必然的。

她柔顺地说道: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恩德,臣妾感佩不尽,只是跪尊宗祠是臣妾本分之内的事情,岂能推诿,何况,能够参加祖宗祭祀是臣妾这一辈子的荣耀,岂有辛苦一说。

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岂用得着担心这一次两次,皇后笑道。

礼仪庄重岂可轻废,皇后娘娘日夜操劳,尚且不嫌辛苦,臣妾早已经痊愈,怎么敢因为一点小事就怀了祖宗规矩呢,苏谧从容回禀道:若因臣妾卑微之身,坏了礼仪法度,臣妾万死不能赎其罪啊。

见到苏谧坚持,皇后向齐泷转过头看去,齐泷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道:也好,那就参加吧。

皇后也依言道:这样也好,你能这样知礼明义,本宫也欣慰。

齐泷起身走下,扶起苏谧道:只是如果有什么不妥,可要及时传诏御医,不要硬撑啊。

请皇上放心,臣妾无事的。

苏谧顺势起身笑道。

看着苏谧纤长柔弱的身姿,齐泷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都是一般的衣服,反而更加显出谧儿的出尘脱俗,丽质无双。

正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后妃的朝服,只有贵嫔位以上的细分等级,其余的无论婕妤,经娥,荣华还是嫔位,都是一般的打扮。

高位的妃嫔不多,如今又少了个云妃,所以场中只有五六个人服饰各异,其余十几个妃嫔都是苏谧一般的打扮。

苏谧含羞低头,心里却有些微微沉下去,不用回头看,就知道那些与她衣服一样的姐妹们都要变成什么样脸色了。

齐泷简直是在给她找麻烦。

她暗叹了一声。

她没有再说什么谦虚的话语,如果自己推辞谦虚,只怕还有更刺激人的话说出来呢。

齐泷就是这样的性子,从小就是太子的高贵身份和登基的一帆风顺都使得他难免有些好高骛远,志大才疏。

事事都是以自我为中心,不会顾忌到别人的感受,对于不上心的人更加如此。

眼见时辰已到,一行人乘上车辇,向太庙方向浩浩荡荡行去。

第二卷 波澜迭起·彩云易散 第四十六章 夜话(一)跪在太庙外面并没有传说之中的那样辛苦。

两边都是垂手肃立的随行宫侍,阻挡了凛冽的寒风,殿门口摆放着整齐的软垫,供妃嫔们跪伏。

苏谧跪在几乎最后的位置上,她抬起头,看着前面的众妃,几个格外娇弱的妃嫔在跪了还不到半个时辰就要叫苦不迭,只是碍于祖宗社稷之所在,知道法度森严,都不敢叫唤而已。

等到跪了快一个时辰的时候,更是七歪八倒,勉强支撑。

带领众妃跪在最前面的自然是倪贵妃,看上去她似乎没有丝毫的疲累,身姿挺拔秀逸,只是脸色带着几分苍白,也许是将门虎女的身份让她比任何人都好强,她正聚精会神地凝视着太庙里面忙碌的身影,寒风吹起她梳理地整整齐齐的秀发,几缕刘海儿扬起来,露出她充满憧憬的灼热眼神……苏谧看着她的身影,有又顺着她的目光落在正在太庙之中跟随着礼仪官员进行各种祭祀活动的两个明黄色的身影上,她的眼中闪过一种复杂难言的神色,也说不清是厌恶、是不耐,抑或是别的什么……,更说不清是对于太庙之中忙碌的人,还是对于跪在阶前的身影,抑或是单纯的对于参加这种庄严肃穆的礼节的本能的抗拒……不想让自己的恶意表现出来,她低下头去,把眼中的一切都隐藏起来……祭祀大典一直持续到巳时中,一个上午的忙碌终于结束了。

从太庙回到采薇宫,觅青他们早就备好了姜汤热汁之物,驱寒取暖。

苏谧进了暖阁,扑面而来的热气就将积蓄了一个上午的疲倦和寒意蒸腾去了大半。

她脱下一身繁重压抑的朝服,换上家常的水蓝锦绣镶玉罗衣,捧着觅青呈上来的姜汤,喝了半盅,放下茶杯,身体上的劳累已经恢复过来,可是心里头的压抑和疲倦却是久久不去。

微微出了一阵子神,她忽然说道:小禄子,你去天香园为我折一枝寒英红梅来,告诉他们说我今晚没有什么别的事情,所以要一个人在屋里通宵祈祷,选一枝好的。

主子怎么想起这个来了,觅红笑道:对花祈祷哪有请过一尊佛来地灵验,这几天不是就要又高僧过来做法事了吗?主子不如派人去请一尊菩萨回来,灵验地很呢。

后宫女眷多有崇信佛教的,其中以太后为代表,经常请来高僧禅师入宫讲经论法,后宫妃嫔也有不少专门去庙宇请来弥勒观音之类的佛像,供奉祈福。

请佛像可是个大功夫,还不一定啥时候才能见到。

主子今晚就要祈祷,难道你能这会儿请回一尊来?小禄子朝觅红反驳道,转而又建议道:主子,依奴才见,不如折一枝松枝来,岂不更加吉利。

没见识的小子,就知道松树富贵长命,那种俗物,岂是主子用的吗?觅青笑道。

好了,叫你去就去,不要废话了,苏谧说道:回来就放你们的假,反正今晚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儿了,待会儿自己去玩耍吧。

好,奴才这就去。

主子您稍等一会儿。

听说放假,小禄子来了精神,立刻一溜烟儿地小跑去了。

不一会儿,小禄子就捧了好大一枝子开的半盛的梅花回来。

遇见什么人了没有?苏谧一手摆弄着梅花,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遇到几个看守的花匠太监,听说是主子您要的梅花,都一个个忙不迭地向奴才推荐呢。

这个说是这株开的好,那个说是那枝开得艳,七嘴八舌,烦不胜烦。

小禄子笑道。

嗯,没事儿了,你们自己去忙自己的吧,今晚不用伺候了,苏谧笑道:看你们一个个急得。

下午和晚上是赐宴百官和后宫的家宴,百官的筵席就在乾清宫的正殿上举行,而后宫的家宴则是在凤仪宫正殿召开,这几场筵席的规模和奢华自然都远远胜过平常。

苏谧的身体已经无碍,可是她原本就厌恶这些礼仪庆典,参加了早上的献祭和朝拜之后,索性以伤势未愈为由。

在席上稍微晃了一圈,就起身辞别。

众妃嫔一个个精心打扮,争奇斗艳,这种场合,自然是巴不得她这个头号碍事的离地远远地。

以求皇上多看自己几眼。

向皇后和齐泷辞别,少不了虚应客套一番,苏谧告辞出来。

回到采薇宫,宫里头已经空无一人了。

采薇宫地处后宫偏东北角,离冷宫不远,原本就是后宫里数一数二的冷清地方。

今天这种喜庆的日子,连宫里的奴才都一脸喜色,聚在一起欢庆凑热闹。

像小禄子、觅红这些平时就好动的,一大清早就已经蠢蠢欲动,苏谧也看着好笑,干脆就打发他们都去参加了自己的活动,看热闹去了。

其余宫里的主子都在筵席上待着,奴才不是跟在身边服侍,就是偷偷跑去凑热闹去了。

所以这时候采薇宫里里外外都格外的冷清。

这两个不争气的,让他们去,还真的跑了。

眼见宫里几乎漆黑一片,觅青忍不住骂道。

今天是大年夜,就不要抱怨了,由着他们去玩耍吧,这一年也辛苦了,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苏谧笑道:觅青,你也不用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我也去了,主子要谁来服侍呢?觅青问道。

今晚是年关,我也没有什么事情,我想独自坐一会儿,马上就睡了,你也不用守夜了。

辛苦了一年,好歹睡个安稳觉。

苏谧笑道。

那也好,主子有什么事情可别忘了喊奴婢啊。

见苏谧神色甚是坚决,觅青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自己告退了。

打发走了觅青,苏谧一个人静坐在屋里出神。

今天中午小禄子折来的梅花被觅红插在一个雕刻着并蒂西番莲的碧玉花瓶里,在昏暗的房间里吐露着令人流恋忘返的清新香气。

他一定会来的,自己有太多的事情要问他了。

苏谧不确定地想着,一边看看更漏。

已经过了亥时了。

夜色迷蒙下来,估计此时那边的晚宴正欢庆着吧?苏谧遥看着远处的灯火,正在出神,听见窗上被人轻扣几声。

第二卷 波澜迭起·彩云易散 第四十七章 夜话(二)来了!苏谧起身,快步走到门前,手按在门把上,却只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打开那扇门的勇气,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悲是喜。

她长吸一口气,终于打开门。

一个身影闪了进来,两人直面而对。

苏谧微微抬起头来,那张熟悉的清秀的脸上带着几道纵横交错的旧伤痕,一双冰冷清冽如同寒冰般的眼睛此时却是说不出的闪烁激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冰而出。

冽尘。

苏谧轻声呼唤道:你终于来了。

声音之中蕴含着压抑不住的喜色。

她长大了,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她了?顾冽尘,也就是现在静静地凝视着眼前已经几乎认不出来的苏谧,似乎是片刻的功夫,又似乎是一辈子那样的久远。

终于,他单膝跪下去,低声道:二小姐……声音带着轻轻地颤抖。

冽尘,苏谧扶起他,看着眼前的同伴:我实在是没有想到我们顾家竟然还有活着的人。

顾冽尘是她们顾家管家的儿子,是苏谧父亲的亲信属下,当年破城的时候一直跟随在父亲身边的人。

让我仔细地看看你,冽尘,我真没有想到你还活着,这太好了,苏谧悲喜交集地道,我以为这个世上顾家的人只剩下我一个了。

记得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平视的,可是现在却需要自己扬起头来了,时间过的真快,不过是几年的短短的功夫,却好像是经历了一辈子的波折。

二小姐……陈冽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同样的激动并且难以抑制,尤其天香园夜宴的那一天,让他在这个最无法预料的地方见到了最意外之外的人。

过来跟我说说吧,这几年你是怎么过的,我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到你了。

苏谧轻轻擦了一下眼泪,她拉着他的手,来到桌子旁坐下来,就像小时候一样。

在幼时的玩伴身边,她终于有片刻的放松,可以变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了。

苏谧白玉春葱般纤长的手指触在他的手上,顾冽尘一阵恍惚,一瞬之间时光仿佛倒流了回去,他又被这纤细的手指拉回到了过去……他是顾家管家的儿子,他的父亲是顾将军小时候的伴读,两人名为主仆,情同手足。

顾将军没有儿子,顾夫人只生下了三个女儿,所以一家人一直把他当作亲生儿子来看待,他的武功还是顾清亭亲手教导出来的,从小他就决心苦练武艺,希望将来可以像自己最崇拜的顾将军一样,成为一个沙场上的大将军,为国杀敌……。

单纯快乐的日子流逝地飞快,那时候,那个长年住在山里的二小姐也会偶尔地回到府里来,她是个调皮的小姑娘,正好和他一般的大小。

两人也会手拉着手,偷偷地趁着大人不注意的时候,跑进池塘里去玩耍……这几年你是怎么过的?当年关内情况如何?那时候你也是驻扎在皖城的,还有别的人吗?苏谧一连串的问题急切地问出,在这个清冷孤寂的深宫里,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她实在是太需要一个说一说知心话的人了。

顾冽尘回过神来,对了,现在已经不是他们小的时候了,他们已经再也回不到过去了,他微微苦笑了一下,定了定伸,开始讲述他这几年来的遭遇。

带着一丝原本不应该有的尖细,还是如同以前一般清朗的声音缓缓地扬起。

往事如同流水般在这个静谧的时间里,从两人的身边轻轻滑过。

……这一次的攻城特别的艰苦,齐军调动严整,进退有度,而且攻势也猛。

连将军都时不时地叹息,葛先生也时常忧心忡忡。

攻城战持续了大约半年之后,慢慢地沉寂下来,看来是要以围城为主了,好在皖城之中粮草充足,足够我们卫军和城中百姓三年之用了,当年齐军数次攻城不下,也试过围城,都不过一年就退兵了。

因此,见到齐军开始围而不攻,大伙儿反倒都开始放下心来。

就在齐军围了大概两三个月的时候,忽然有一天,放哨的卫兵清晨起来,发现对面的营地已经空了,齐军撤退了。

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将军并没有大意。

而以前齐国的大将军王奢带兵的时候,就曾经使用过这种计谋,故意假装退兵,实际上暗中埋伏,结果被将军识破,反而将计就计,趁机大败齐军。

于是,将军派出几只斥候队伍去城外侦察,结果带回来的消息都是齐军的营地都已经空置废弃了,其中的轴重物资都被带走了,看来是从容撤退的样子。

追出数十里的,都没有见到敌踪。

大家都以为真的是像以前几次那样退兵了。

消息传开以后,听说了齐军退兵的消息,无论是城里的百姓还是官兵们,大家伙儿都很高兴。

也许是因为这一次的攻势特别猛烈难以抵挡的缘故吧。

可是将军和葛先生都忧心忡忡,不这样认为。

将军常说,倪源此人虽然与他齐名,并称于当世,但是性情坚忍而且素有大志都是他所远远不及的,单看他当年叛梁降齐就可以看出,他极其善于把握时机,谋定而后动,以牟取最大利益。

葛先生也说,反常为妖,此次齐军明明已经占了优势,不可能这样就退兵,除非是齐国朝中出了什么大事。

最终两人还是不能放心,于是葛先生决定亲自带兵出去探查一番。

那一天正好是三月初八,同一天,卫王犒军的车架也到了……说道这里,陈冽的声音说不出的苦涩。

我也跟随在葛先生的队伍里,一起出了城,一路向北探查,都没有敌踪,葛先生反而越发紧张怀疑起来,如果是普通的退兵,肯定会留下斥候、散兵之流在后面,倪源带兵再严整这也是不可避免的,可是一路看不到一个齐军,这反而不同寻常。

结果,就在出来第三天,遇见了齐军的部队,不是从前面遇见,是从后面追杀上来的。

陈冽的声音顿了顿,接着道:我们都大为意外,好在这次出来的队伍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兵良将,追上来的齐军又不多,大伙儿合力拼杀了一阵子,把齐军给杀败了回去。

可是从俘虏来的齐军口里知道了消息,皖城已经破城了。

原来,倪源眼看强攻无望,折损又大,遂摆出围城的架势,将皖城团团围住,使得一时之间消息无法传递。

暗中安排了一只精兵装扮成民夫的样子,带足几天的口粮,隐藏在山野之中。

然后他命人到后方散布即将破城的谣言,同时暗中派出使节,秘密地会见卫王,许诺他只要归降大齐,保他富贵荣华,安享爵位,卫氏王族概不加害。

齐军这几年来,数次来攻,早把卫王折腾地整天胆颤心惊,此时又听说了城中谣言纷纷,齐军说不定已经破了皖城,就要杀进来了。

那时候在投降也没有人理会了……所以……卫王就归降了,陈冽苦笑道:在前方的将士还在浴血苦战的时候……第二卷 波澜迭起·彩云易散 第四十八章 夜话(三)之后呢?苏谧声音冷淡地问道,睫毛垂下,看不出什么神色。

之后,齐国的使节立刻要来卫王的印信国玺,将部队伪装成犒军运粮的使节、民夫,打开了城门,然后掩杀了进去……结果,将军和留在里面的兄弟们都……无一幸免。

而且,因为齐军在攻城的时候伤亡过重,按照齐军的规矩,是要屠城报复的。

陈冽的声音和缓下来。

再后来呢?苏谧问道,这些事情经过并不隐秘,攻破皖城,屠灭卫国是倪源值得自傲炫耀的一大功绩,虽然他本人行事低调内敛,并没有以此为炫耀的意思,可是军中还是经常提起这位大将军的足智多谋,果敢善断。

齐国的民间也时常传唱齐军的英勇善战,甚至在宫廷里面仆役内监也又时会提及……。

苏谧虽然已经不只一次地从各种角度听过这一段经历,可每一种叙述都会让她心里忍不住地痛如刀绞。

后来,陈冽的声音有一丝的空灵悲伤:后来,皖城已经彻底成了一座死城。

之后,齐军开始围剿各地不肯归顺的残余势力,大家伙儿都不死心,我们又遇见了好几拨齐军,冲杀了几次,不少弟兄都战死了,只剩下我们不到百十个人,靠着对地形和附近乡野的熟悉,终于冲出包围,逃了出来,隐藏在山野之间……陈冽语调平静地叙述着。

虽然他的声音平缓地没有丝毫的起伏,可是苏谧还是一阵心惊,这是怎样的伤亡率啊,那几战必定是极其的艰辛激烈,他脸上的伤痕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吧。

她不禁伸手捧住陈冽的脸,原本清秀的面容上几道伤痕已经逐渐变得淡化了,可是狰狞的样子依然可以想象当时伤得有多么的严重。

很痛吧?她忍不住问道。

就好像小时候他们两个偷偷跑去池塘里抓鱼他跌倒里面摔伤了的时候那样。

没什么,他伸手把苏谧的手按下,那纤长的手指上的热度让他忍不住心悸,仿佛要把他陈年累积的一层层的保护壳都融化开来,都是陈年的旧伤口了,伤得比我重的人多了,我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只是偏偏在脸上,看着比较吓人而已。

他勉强笑道。

之后,葛先生提议大部队的人马肯定要引起齐军的戒心,反而不如派出几个人来回去探视一下情况,到底皖城和将军怎么样了,我们一路逃离,根本找不到一个时间打探如今国内的消息,只能够在战斗的间隙,从俘虏来的齐军口中知道一二,仅从他们口中听来的消息也不实际,有很多的矛盾。

所以,葛先生就亲自带着我还有另外两三个人一起装扮成普通的山野百姓,入城打听。

那时候,皖城已经被屠灭,我们路上不敢停留,尽快地赶到了京城,希望能够及时见到家里人……陈冽顿了顿,不敢去看苏谧的神思,暗夜之中,他的声音空灵缥缈:可是什么都已经晚了,城池被抢掠一空,连顾府都被烧成了一片白地,听说夫人自杀殉国了,两位小姐……别说了!苏谧忽然打断他,用一种近乎嘶喊的语气,声音尖锐凄厉,如同一道利剑,把整个恍如梦境般迷离的往事讲述突兀地打碎了。

这些就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

她的脸漫起一阵不正常的红晕,随即冷静下来:之后呢?陈冽滞了滞,又接着说道:之后,大伙的家眷都是城里的,如今遭了屠城,哪里还有生还的机会,大伙儿抱头痛哭了一阵子,当即就有几个火爆急躁脾气的,喊着干脆跟齐军拼了吧,反正家里的人都被杀光了,如今他们都成了孤魂野鬼,能杀的一个是一个。

当下几乎所有的人都同意了,反正也没有别的出路了,归降是断然没有想的,与其现在放下武器,隐名埋姓地跑到乡间野地里黯淡地一个人过上一辈子,不如这样拼杀一场,也算是出口恶气,等战死了,也好下去与家人团聚。

葛先生却不同意,认为这样不过是白白葬送了性命,和大伙儿一商量,终于大家都被他说服了……最后,他带领着大家,一起投靠了南陈……他一边讲述着,一边抬起头来,苏谧正在侧耳倾听着,聚精会神的样子,白皙的脖子露在空气里,泛起雾样的光泽,眼睫毛如同禁不住深夜的寒露一般,轻轻地颤抖着。

她的眼睫毛更长了。

他想。

心脏没由来的忽然一阵悸动,一种近乎绝望的感情蔓延过他的心里,他觉得自己的心脏瞬间也变得如同眼前占据他全部视线的那片象牙色的肌肤一般的白皙了。

他不敢再看,低下头去,继续说道:……如今大家都在诚亲王陈潜的麾下效力……我受命潜入宫中做内应……这么说来南陈在齐京这里的隐藏势力还不小呢。

苏谧抬头问道:南陈在这边的负责人是谁?这本来是一个绝大的秘密,是一个绝对不应该透露的消息,可是陈冽没有一丝犹豫,立刻在她耳边说出那个名字。

是他?苏谧惊讶起来。

随即点了点头,葛先生智谋过人,当年父亲对他就是倚重有加,诚亲王也是知人善用之人。

他也算是又遇明主知音了。

对了,前些日子的刺杀是你们谋划的吗?苏谧想到这个,又问道。

不是,是旧梁的残余势力,栋梁会策划的,因为都是抗齐的组织,他们与我们一直也有联系,所以葛先生也下了命令,在不损害我们自己的势力的情况之下,要尽量的帮忙,而且听说我们这一次也派出高手支援了。

就是那个负责献茶的黄衣人。

听说是诚亲王麾下招揽的能人异士之一,南陈的第一杀手温弦。

陈冽将组织的秘密毫无隐瞒地说出来。

想起那个黄衣人,想起那势如惊雷的一剑,苏谧不由自主地也带起几分惊心,好高明的剑法啊!她微微一叹,随即又仰起头看着他问道:何太医的事情是你做的吧?这是这些天来一直困扰着她的疑惑。

陈冽点了点头。

从天香园意外地遇见了苏谧,他震惊之后立刻想到了今天的刺杀行动,马上暗示了苏谧。

原本以为有了自己的提醒,苏谧就算不能够事先回避,也可以及时的躲开危险,毕竟千钧一发的时刻,刺客应该不会浪费时间去伤害无关紧要的宫妃的,可是随即就听说了众多妃嫔遇害,其中的一位苏才人为救护皇上,舍身挡剑,身受重伤的消息。

他心急如焚,立刻赶到采薇宫附近,苏谧因为救驾负伤,自然是太医的重点看护对象,屋里人来人往,徘徊进出不止,他在外面屏息静气,心里急的团团转却又不敢靠近,直到齐泷和太医都走了,房间里只余下觅青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之后,他才敢接近。

很快苏谧就醒过来,他那时候正偷偷守在门梁上,苏谧她们流产的行为尽收耳底,自然也就知道苏谧是假怀孕,后来他想要下来两人相见,可是苦于一直没有机会,太医和齐泷很快就赶到了,接着是皇后的怀疑,他听见皇后滴水不漏的话语,联系到苏谧刚才水分十足的流产,立刻知道事情不好,于是连忙悄无声息地退出来,赶去杀了何太医。

我就猜是你,苏谧笑起来,她的笑容还是如同那时一样的明媚清朗:这个宫里,别人是不会帮助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