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金枝玉叶 > 第八十二章 绿血含芳(三)

第八十二章 绿血含芳(三)

2025-03-30 08:39:32

妙仪太妃没有回答,她已经完全沉浸在回忆之中了。

半响,她问道苏谧:你可知道先帝戎马一生,灭国无数,建立了无上功业的事情?苏谧点了点头,她自然知道齐泷的父亲,眼前之人的夫君,齐国上一代的君王齐武帝齐岷。

大齐正是在他的手中,由一个中等势力的国家,变成了当今天下的第一强国。

虽然与枯叶禅师号召的武林人士大力拥戴也有一定的关系,而更加重要的原因则是齐武帝本人确实是一位惊才绝艳的君主。

齐泷心高气傲,也时常会提起他的父皇来,先帝的基业对他来说也是一个难以逾越的高山。

他一心想要超过自己的父亲,成为当今天下的霸主,这样的志向多半也是受了先帝的影响,有时候,她从闲谈之中就可以感受到齐泷对于这个伟大的父皇的崇敬和矛盾的心理。

先帝是一个好色多情的人,妙仪继续说道,好色恐怕是的,多情未必,苏谧心中暗道,对于齐武帝的后宫在民间也同样的有名,每灭一处国家,他都将其后妃宗姬一咕脑儿地收入宫廷,再加上民间采选,官家选秀等诸多途径进来的宫妃,到齐武帝死的时候,他遗留下来的妃嫔竟然有近千人之多。

虽然比较起前朝之中那几次宫妃过万的富丽景象是尚有不如,不过在历代帝王之中也算是罕见了。

先帝不仅喜爱美色,还喜欢收集美人图。

这个苏谧也是知道的,那五美图听说齐武帝至死都念念不忘,齐泷还说要把那五幅图收集起来,一起焚烧祭拜他的父皇呢。

而当今世上,描绘美人最好的画师莫过于梁国的董潜光,堪称当代大家,那董潜光也算是当世无双的风流才子,一心要遍寻天下美人,绘制成图,他所描绘的工笔美人图流传出来,可谓是价值千金,当时的富豪贵族莫不求之。

先帝对他的画也很是欣赏,那董潜光到了最后,据说将天下自己见过的最美的五个女子绘制成图,图中只画了几只代表美人的花朵,却没有画上真人,并且声称自己笔力有限无法绘制出真人的美色气度,故而只能够以花喻人,因为这样的画作只有五幅,所以被世人称之为五美图,却不知这样更加让天下一众好色之徒趋之若鹜,朝思暮念。

而那五美图之中,到底都是何等的人物,因为图中没有人物,而董大家又不想说明,所以世人大都不知道。

可是有一个人是再也明确不过的,就是当时梁国末代皇帝的宠妃沈绿衣。

对于沈绿衣,苏谧也是耳熟能详,这件事情是当世流传颇广的一件轶闻。

据说齐武帝好色如命,垂涎于沈绿衣的美貌,以致于世人都盛传他就是为了沈绿衣才会攻打梁国,并将其灭国的。

实际上,真正让此时轰传天下的原因是,强攻梁国都城的时候齐武帝确实派人命令梁国末代帝王梁顺帝将自己的宠妃献出,当时沈绿衣刚刚为顺帝产下梁国的最后一位皇子。

尚且在坐蓐期间,就得知了这个消息。

她却是一个贞烈的女子,听说了自己为国家召来刀兵之祸的时候,悲切欲绝,为了让齐武帝死心,竟然在梁国大军围城三个月之后,在一次开战之前,当着两军将士的面,从高耸的城头上纵身一跳,跃下万丈高城,当时,两军将士都为之震惊失色,齐武帝更是心痛如绞,连忙命人抢救,可惜终究是回天乏术,美人香消玉殒了。

齐武帝在索要美人不成之后,勃然大怒,命令士兵强攻梁京,终于将城池攻下。

这让世人在赞美一个贞洁烈妇的同时,也没有忘记在史书上又重重地添上了一笔红颜祸水的铮铮铁证,同时也让民间的凡夫走卒在茶余饭后有多了一个滋味十足的话题。

当然,街角巷里的传闻也有说是梁顺帝眼见大势已去,想要将宠妃献出,结果沈绿衣贞洁自守断然拒绝,才当场跳下城头的;也有人说梁顺帝自知必死,为了让武帝死心,将沈绿衣生生推下城头,为自己殉葬的;还有传说沈绿衣其实没有死,被武帝又一次救活了,然后美人伴英雄的……总之,形形色色的传言在平民百姓丰富的想象力之下延伸出来,或者香艳,或者悲凉,都是建筑在一个苦命女子让三军将士、两国帝王为之惊艳的鲜血之上的。

对于沈绿衣这样一代美人的绝世传奇,苏谧固然也有自己的感慨,有自己的见解,但是现在妙仪提到她是为了什么?她不解地看着妙仪太妃。

民间对于这一段轶事也有着各种各样的传闻,妙仪太妃顿了顿,说道:虽然都是无中生有,胡编乱造,但是有一条传闻却是凑巧编对了的。

她回过头来,看着苏谧,一字一句地说道:沈绿衣当时确实没有死。

苏谧一惊,她脑子里面灵光一闪,只觉得自己好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可是好像又是什么也没有明白,她急切地看着妙仪太妃,心中忽然就觉得咚咚直跳。

旧梁第一美女沈绿衣,二十年前,齐武帝的宠妃,还有与画中之人隐约有几分眼熟的面貌……这些消息一个个地闪过她的头脑,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她的心里忽然成形了,苏谧震惊地几乎无法坐稳。

她眼中带着三分惊恐、七分期待地望着妙仪太妃。

妙仪太妃笑了笑,眼前的女子确实聪明,她应该已经掌握住了端倪,她刚要继续说下去,忽然外面传来几声响动,似乎有什么人在逐渐接近。

是谁?两人都站了起来,向窗口望去。

远远地传来几个小太监高声呼唤的声音,莲婕妤!似乎是在寻找着苏谧。

有人找来了,你先出去吧。

妙仪说道:改天我们再说。

苏谧点了点头,从宫门走了出去,她绕过拐角向南边折去,穿过一处树丛,从另一个方向走了出来。

什么事情?苏谧问道。

几个找人的小太监回过头来,看见苏谧从花丛后面出来,连忙迎了上去,婕妤娘娘您怎么到这里来了,皇上刚才还问起您呢。

苏谧自然地应了一声,跟着几人回去了。

夜晚的烛火明丽动人,筵席结束之后已经是近子夜的时分了。

苏谧回到采薇宫,坐在梨木梳妆台前,觅青帮她把头上的钗环珠玉除下,苏谧端坐在镜台前,看着自己铜镜之中的容颜,忽然笑了,最近听到宫里头有什么稀罕的传言了没有?觅青的手一滞,苏谧知道她必然是想到了自己身上的那个谣传了,娘娘是指……觅青闪烁着回答。

没有关系,这样耸动的谣言,自然需要更加耸动的谣言来应对,苏谧妩媚地笑了。

她拿出刚刚从妙仪那里得到的那幅画像,展开来。

觅青借着烛火,看到了上面的肖像,禁不住赞叹了一声,好美的人啊。

苏谧点点头,确实是绝代的佳人,你看这幅图是不是有几分眼熟呢?觅青疑惑地看着画中的丽人,犹豫了一阵子,说道:是有点儿像……像谁?苏谧眉毛一挑,问道。

这个……眉目有几分像皇上的样子呢。

觅青小声说道。

第四卷 暮鼓晨钟·迷途难返 第八十三章 新人如玉(一)对于新近得宠的莲婕妤在朝拜路上的种种揣测和谣传在宫里头逐渐的平息了,偶尔再有人说起来,说不了两句,就会有宫人小心翼翼地指着西福宫的方向,竖起指头放在嘴边。

他们可以不顾忌莲婕妤的恩宠,但是另一个人的威仪却会让她们自动的保持缄默。

而同时,一个更加神秘,更加耸动的谣言,开始在宫廷里面慢慢地传播,每一个说起来的宫人,都会先不自觉地看看四周,也许因为关系更加的重大,所以也分外的隐秘和谨慎。

这个传言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听了刚刚皇后禀报上来的话,以太后的冷静也禁不住有几分的变色。

是从路边的宫人口中。

皇后忐忑不安地看着母后的脸色,当今的皇上不是太后的亲生儿子,而是宫人所出,被太后收养的,这样的传言在齐泷继位之处就曾经出现过,可是很快就因为严厉的处置而平息了。

如今又是被谁翻了出来?看着太后铁青的脸色,她迟疑了片刻,问道:母后,这下子怎么办?这件事情怎么会又……只是宫人无聊的乱传而已吗?不可能,这一次的谣传说的有板有眼,一清二楚,甚至有人说起皇上的亲生母亲原本居住的宫室都说出来了,当年的事情还有谁知道?太后一阵思索,知道渡月宫的人,必定是对当年的事情真正有所了解的人,不可能有人存在才对,哪怕是知道一丝端倪的人,也早就处理地一干二净,如今已经二十多年了,宫里头的人已经轮换了好几遍,当年的宫人无论主子奴才都已经不在宫廷之中了。

对了,母后,会不会是那几位太妃?皇后思量了片刻,忽然问道。

如今宫里头的这些太妃太嫔也都是显櫦十年以后入的宫,对当年的事情根本不可能知情。

太后摇了摇头道。

她们虽然不是当年的旧人,但是长年呆在宫里,也许也会听说一些风声端倪也说不定。

皇后说道。

太后思量了片刻,忽然问道:你说寿宴的那天,你让玉蕊去找莲婕妤的时候见到了谁?见到了妙仪太妃。

是在哪里见着的?就是在西头宁馨园那里……皇后住了嘴,她猛地想到,渡月宫不就是在那里吗?!之后呢?太后紧追不舍地问道。

之后……玉蕊就领着几个奴才被妙仪太妃打发告退了。

也就是说没有人见到之后两人又去了哪里?太后的脸色阴晴不定。

再之后皇上令小太监前去寻找的时候就看见莲婕妤一个人在花丛之中出来,还是在渡月宫附近。

倒是没有人,见到妙仪太妃。

皇后深思着说道。

这一段时间没有人知道两人是不是在一起,说了什么?太后冷笑道。

母后,这么说来就是妙仪太妃……皇后疑惑道。

不一定是她,可是多半脱不了干系,太后闭上眼睛,叹息着说道:这些年来她对我一直恭谨有加,一直记着我在先帝面前提拔她,让她再一次获宠的恩情,我也一直小觑了她。

她私底下是怎么想的,对于当年的事情知道了多少……当年的妙妃盛宠不衰,又有了身孕,在宫中的风头无双。

甚至有传言说先帝向她保证,如果生下的是皇子的话,就要亲自教导,势必要教养出一个自己满意的皇子来。

而太后膝下的齐泷虽然有王家支撑,但是先帝对其却不甚满意。

让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不得不动了心思。

妙妃她的父兄正好都在王奢的旗下为将,于是太后就命王奢在攻打蜀国的时候耍了点儿小手段。

家人战死的消息送到了妙妃那里,果然使得妙妃小产,之后就是顺理成章的失宠。

原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只是失了宠爱之后,对自己不是很恭敬的妙妃却逐渐变得奴颜婢膝起来,她是因为失了皇上的宠爱,只好来寻找靠山?还是别有用心?太后试探了几次,她都是从容应对,太后渐渐地对她也放心起来,没有阻止她的复宠,之后她也依然对太后恭谨有加,甚至为了让齐泷登上太子之位连连上皇上进言,对于齐泷被立储也有不小的功劳,太后至此才对她完全放下心来,她必定是不知道当年的事情的。

所以在先帝忽然去世之后,就让她平安的当了太妃。

如今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难道她从那个时候就一直潜伏算计?!太后觉得一阵心惊肉跳。

母后,不如先把妙仪太妃……皇后建议道,没有说出来的半截话太后自然明白。

不行,如今谣言既然已经传开了,如果此时动手,只怕是反而让人无故起了疑心,如今就算是别人怎么说都无关,关键是皇上听到了这样的传谣心里头怎么想的。

太后苦笑了一下,这个孩子从小就多疑,只怕……我已经派人暗中追查造谣的人,并且严令宫人禁口了。

这是没有用处的,这些话无论被那些碎嘴的宫人怎么传都无关,关键还是能不能进了皇上的耳朵,太后摇了摇头道:既然是有人在这个时候将这些话传了出来,必定是有把握让皇上知道的,就算是阻止了宫人,也堵不了皇上的耳朵啊。

那么现在怎么样?皇后心急地问道,这件事情的重大她不是不明白,难道就这样什么也不干了。

先把妙仪太妃暗中看管起来吧,叫人仔细注意着动静。

太后思量了片刻说道:眼下我们若是作了多余的举动,反而会落人口实,如今你爹领军出征在外,皇上明面上是不会有什么举动的,只是……太后叹了口气,心里头就难说了。

※※※※※※※※※※※※※※※※※※※※春雨贵如油,清晨的太阳刚刚露了个头,就掩在了云彩之后,很快天色黯淡了下来,雨滴淅沥沥从天而降,漫天的雨丝滋润着枝头上抽出的新绿,笼罩着皇宫中富丽的亭台楼阁,使得素日里沉闷肃穆的宫殿也变得分外的明丽清新,焕发出罕有的活力来。

苏谧撑开渲染着淡色莲花的油纸伞,走过采薇宫下的回廊,远远地就看见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孩子,站满了宣合宫的大门处的那一片空地上。

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细雨,原本整齐的队列散乱起来,那些女孩如同是一群春天里受了惊吓的小鸟一般,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带的头,欢笑着跑到了房檐之下、回廊之中去躲避雨水,立刻后面的人呼啦啦地一窝蜂跟着跑了进去。

几个负责整队引导的小太监在她们身后一边追赶着,一边痛心疾首叫唤:别跑啊,这还有没有规矩了!这还有没有规矩了,过一会儿,何总管就要亲自过来点视名册,你们就这么跑了……安排在宣合宫这里的秀女少说也有七八十人,一个个都打扮地花枝招展,珠光眩目,这一群活力充沛的女孩子都是大齐的贵介仕女,在家里头娇宠惯了的,没有一个会去理会这尖细的嗓音,她们站在廊下指指点点,肆无忌惮地笑着,反而把几个小太监气得直跳脚。

她们顶多都只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这些清丽婉然的少女,如同忽然盛开在这宫廷之中的花朵一样,映衬着新发出的一簇簇嫩绿,和从天而降的丝丝透明的雨滴,格外的娇俏动人。

一瞬之间,似乎整个宫廷都充满了活力和新奇。

第四卷 暮鼓晨钟·迷途难返 第八十四章 新人如玉(二)苏谧远远地看着这一群少女,觅青跟在她的身后捧着银盘子和茶水糕点。

走过宣合宫的廊下小道,喧嚣声渐渐地止住了,这些待选的秀女不再去看那几个被她们气得哇哇叫唤的小太监,纷纷将目光头上逐渐走近的苏谧。

今天的苏谧外面穿着一件烟霞色对襟宫裙,绣工繁复精致的花纹熠熠生辉,上面点缀着颗颗明亮的珠玉。

底下穿的是月白色的缎子抹胸和长裙,婀娜走动之间轻开合散,如同立在一朵白云之上,用红玛瑙和琥珀石雕刻成的喜鹊登梅簪点缀在髻侧,喜鹊口上衔着一串碧玉雕成的小梅花样式的流苏,随着主人的行走轻轻摇动。

秀女们三五个簇拥成一团,满是新奇的眼神打量着苏谧的服饰和容貌,偷偷地指指点点着,小声嘀咕着,这是她们所见到的第一位宫妃。

苏谧感觉到自己被这一双双充满好奇和羡慕的大眼睛所凝视着。

这些眼神多半是单纯和新鲜的,而不是宫里头最常见的嫉妒和愤恨,只是这样简单纯稚的眼神还可以保持多久?这些女孩子之中,有多少双明丽的眼睛会在不久之后就变得肮脏阴狠呢?几个小太监看到苏谧路过,连忙上前打着千儿,一边满脸堆笑地问着安。

苏谧含笑应对,随口问道:这是这一届的秀女吗?是啊,,吵着主子您了吧,都是些还不懂规矩的,没大没小的野丫头。

这些是安排在宣合宫这边的,总共六十人,正等着何总管来对照名册,准备安排殿选呢。

一个小太监回禀道。

秀女入宫已经半个月了,刚刚完成了阅看和验身两关。

阅看和验身都是由宫中地位尊崇、值得信赖的老嬷嬷们完成,是验看秀女的身体,看是否有体味、伤痕、残疾等,然后检查是否还是完壁之身。

之后才是正是的由皇上和皇后亲自殿选,按照相貌,才学,家世,言行等来挑选合意的人材。

何总管还没有过来吗?师傅如今正在皇后娘娘那里候着,不一会儿就过来了。

小太监回道。

就让她们在檐下避避雨吧,不用整什么队列了,苏谧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都是新贵人,万一要是冻着病来,你师傅那里也不好交待。

是,还是主子您体贴周到,小太监谄笑着应道。

苏谧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去,忽然之间,一道意味深长的视线向自己投射过来,在这清爽的雨天也让她感到分外的灼热,她忍不住侧过头去,扫视了那群秀女一眼。

直觉性地,她对上一双闪亮的丹凤美目,那是一个身材纤长优雅的女孩子。

看到了苏谧的目光,她微微一闪,躲到了旁边秀女的身后不见了,只余下一袭樱桃红色天罗长裙的边角扬起来,被风微微地吹动。

好美啊,苏谧忍不住暗中叹了一声,惊鸿一瞥之间,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完全看清楚那人的相貌,可就是那一眨眼的风韵,就让苏谧就明白对方必然是绝代的佳人。

苏谧的脚步忍不住微微一顿,这时候就听见一声细微不可察觉的冷哼声传来,苏谧有几分诧异,眼光一转,投向声音的来源。

那是站在最前面的一个秀女,正倚在廊下朱红色的柱子边上,若论衣着之华贵耀眼,只怕在这一群秀女里面也是最顶尖的一个了。

朱唇轻点,娇俏之中透露出一种妩媚来,头上的珠玉钗环流光溢彩,也为容貌增色不少。

秀美的容貌让苏谧觉得很有几分眼熟。

只是脸上的神情傲气凌人,斜睨着苏谧,看起来似乎是知道苏谧的身份的。

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桃红色蜀锦长裙,光彩耀人,裙角衣诀其中隐隐流露出金玉一样的光泽,苏谧一眼就认出,那是蜀锦之中最昂贵最稀有的金丝累锦。

这种锦缎极难织成,绣工制作的时候必须一气呵成,中间不能有一次的断线绞缠,否则就会使得整匹布料坏掉。

传闻蜀中只有受过专门训练经验丰富的绣工,才能够成功地织成这样技术繁复的布料,而且就算是技巧最娴熟的绣工穷尽一年的功夫,织出的不过是五六尺。

是蜀中地区贡品之中极其珍贵的一项了。

如今苏谧的房中也放着两匹齐泷赏赐的这种布料,只是苏谧一向不好这样珠光宝气的料子,没有动用而已。

眼前的一个秀女竟然穿着这样的料子裁制的长裙,必定是出身势力极强盛的显贵之家了。

看到苏谧在凝视着自己衣服,那个女孩傲然地一笑。

苏谧唇角禁不住微微上扬,想起这个女孩像谁了,那鹅蛋形的脸庞和高挺的鼻子与皇后的几乎一摸一样,难怪她那样着急地对自己下手呢。

她一转身就把这些抛在脑后,继续向前走去。

到了乾清宫,齐泷正在将刚刚收到的奏折扔到一边,伸了伸懒腰:唉,这些子老臣,越是资格老的,越是喜欢倚老卖老,让朕平白头疼。

皇上辛苦了,又有什么事情让皇上如此烦心了呢?苏谧温婉地笑着,放下点心,走到齐泷的身后为他敲打推拿。

齐泷一边享受着苏谧的服侍,一边说道:还不是那些老生常谈,都是因为朕身边可用的人材,实在是太少了啊。

臣妾却见到,皇上身边可是马上就要人才济济了啊。

苏谧掩口娇笑道。

人才济济?齐泷疑惑地问道。

刚刚臣妾路过宣合宫,可是见到了满宫的‘人材’呢。

苏谧笑道。

齐泷这才反应过来,苏谧说的是待选的秀女。

这些日子以来宫中事务繁忙,他在这些宫廷杂事上头的注意力没有几分。

不是苏谧提醒的话,几乎要忘记马上就是殿选的日子了。

不必看也知道,必然是没有这般贴心的人儿了。

齐泷笑着将苏谧拉进怀中。

不看一看怎么知道呢,皇上话可不能说的太满啊,臣妾刚刚过来的时候路上可是见到今年入宫待选的秀女个个都是貌美如花,等到皇上看过了,必定是要眼花缭乱,苏谧笑了起来:尤其有几位绝代的佳人,让臣妾一眼看去,都自觉惭愧不及,卑微了不少呢,呃,谧儿可不要胡诌啊,哪里有这样天仙绝色的人物?齐泷也来了兴致,问道:是哪一个?说来听听。

佛曰,不可说也。

苏谧调皮地笑道:反正皇上不出几天就要知道了,亲眼看看岂不是更好。

大胆的丫头,竟然敢欺君!齐泷开玩笑地抱住苏谧就要咯吱起来。

苏谧娇笑着逃开,说道:皇上可真是厉害,臣妾从实招来还不行吗?说着拢了拢头发,笑道:臣妾哪里敢这样欺君犯上啊,是刚刚看到有一位秀女身姿苗条,尤其那一身蜀锦金丝的长裙,简直把臣妾的眼睛都耀得晕了。

金丝累锦的长裙?齐泷面现疑色,他也知道蜀锦的贵重之处,如今听说秀女之中竟然有人穿起这样的衣着,禁不住惊讶道:是哪一家的秀女有这样的气派。

听说是皇后娘娘的表妹,王凝霜,可是个姿色绝顶的美人啊。

苏谧笑道。

这些王家的人,一向都是骄奢无度。

齐泷的眉宇之间闪过一丝厌恶,可是看她的容貌可是数一数二的人材呢。

苏谧笑道:就是穿着那样的衣服更衬得雍荣华贵,臣妾远远不及呢。

朕以前也见过她,不过尔尔罢了。

齐泷不屑一顾地说道:谧儿觉得不及那是因为你的衣着向来朴素而已,如果也穿上那金丝银线的长裙,必然早就把她比下去了。

苏谧含笑不语。

第四卷 暮鼓晨钟·迷途难返 第八十五章 尔虞我诈(一)齐泷对于新晋秀女的兴趣不高,说了两句就不再询问,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对了,你身边的那个陈冽,是叫这个名字吧?竟然有那种福源,被枯叶禅师看中,收为弟子。

啊……那是他……也是皇上的福泽庇佑。

听到齐泷忽然之间提起陈冽来,苏谧怔了一怔。

陈冽被留在山间的事情当然是没法隐瞒内务府的,而且留在山间学艺的理由也是名正言顺。

嗯,齐泷毫不客气地接受了这样的解释,在他心里一直认为,枯叶禅师收陈冽为弟子,固然是有看中了陈冽自身的天分,当然也是为了他这位大齐的帝王考虑,上一次栋梁会来刺杀的时候,他身边最为得力的两位内监高手都丧命在刺客的剑下,如今再提拔起来的人,武功差了好大一截子,侍卫们之中高手虽多,可是终究出入宫闱不太方便,无法时刻贴身保护他。

如今枯叶禅师收陈冽为徒,自然是为了他的安全着想了。

等他学成回了,朕就将他封为内监总管,有大师的弟子保护,总胜过带着一大群的侍卫跑来跑去。

齐泷笑道。

苏谧在他身后柔声道:臣妾就先替他谢过皇上的厚爱了。

在苏谧看来,她希望陈冽永远都不必回来,不必在涉足这个肮脏的宫廷,就在外面安然悠闲地渡过一生就好,可是心里头却总是有一种期待,她一个人在这里实在是太孤单,也太危险,尤其是现在又与皇后翻脸的情况之下,她实在是离不开他的保护和辅佐啊。

算了,陈冽什么时候学成还不是定数,何必现在就为这个发愁呢?苏谧将此事抛在脑后。

还有一件事情,齐泷又伸手去拿起一本折子,看红色的封面就知道是后宫妃嫔所上的,没等苏谧发问,齐泷已经说明道:这是皇后刚刚又呈上来的奏折,说是为你寻找家人以册封赏赐的。

苏谧的心里头一沉,看来皇后那边还是没有放弃啊,好在她已经暗中联络葛澄明手下的人,为她遮掩圆谎了,可是因为陈冽留在了寒山寺,使得她与宫外的联系变得松散了许多,至今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她笑道:臣妾的家人早已经故去,依臣妾之间,如今国事繁忙,何必为此动用这样的人力。

无妨,刚才豫亲王过来禀报事宜,朕就顺便将这一项任务交托给他了。

齐泷笑道:反正他一向悠闲。

豫亲王?!苏谧的笑容一滞,每次想起那个深浅难测的亲王,她就忍不住心头发虚,她和豫亲王接触的机会少的可怜,只有在碧波池和天香园夜宴的当晚见过两次而已,甚至连一句话都的交集都没有过,可是心里却对此人一直存着一种顾忌,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时他的眼神过于凌厉,还是因为后一次见面时他的武功过于凌厉呢?苏谧自己也说不清楚。

看来自己要好好拜托葛先生为自己谋划一下,才好瞒得过去。

苏谧暗叹了一声。

※※※※※※※※※※※※※※※※※※※※苏谧正在闲闲地倚在栏杆处看着池子里面的游鱼。

齐泷一直担心苏谧这一处院子的景致不好,有碍于养病散心,屡次提议她搬到乾清宫附近的宫室去,都被苏谧借故推辞了。

齐泷见她意向坚决,也就不再提起,还是特意命令内务府的人将采薇宫修葺整理一番。

为了苏谧居住的这小院子,内务府着实费了一番心思。

原本种在院子里的那些平常的花丛一概清除了,因为苏谧不喜欢那些寻常娇贵的名品花卉,所以院中移种了一丛修竹,绿地如同流动的水色一般,清新爽朗、寒翠欲滴。

右边长廊之下开挖了一处池塘,用白净的瓷器镶嵌着边底,注入了清澈的水流,用雕花的瓷盆养好了诸般的鲜花,放置在浅浅的水池中,又挑选了各色的游鱼,点缀养殖在池中,洁白的水池底下,五彩的游鱼灵动地飞窜游动,看着就觉得生机勃勃。

又用工匠烧制成功的半透明的鱼缸,乘着鲜活嫣红的鲤鱼,养着半开的莲花,放置在长廊边上。

一番改动下来,整个院子都被点缀地灵气十足。

苏谧闲闲地将手中的鱼食撒进水池里,看着那些秀气的鱼儿灵活地追逐着食物。

当小禄子过来说豫亲王求见的时候苏谧略微怔了怔,随即想到,是因为齐泷的前几天好意,将寻找自己父母宗族的任务交给了他。

她披上搁置在一旁的秋香色羽缎斗篷,坐正了身姿,她只见过齐皓两次,两人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可是对于这个王爷,苏谧却有一种揣摩不透的感觉。

不过好在前几天宫外已经送进来消息,身世的相关物件都已经在卫国的乡间准备好了,她现在就是一个乡野寻常医师家的女儿,所有的亲人都过世很久了,只余下坟茔倒是还立在那里。

她在心中酝酿着恰当的说辞,这时候,小禄子带着豫亲王齐皓走进了院门。

齐皓一身月白色的文士衫,俊逸雅致,气度高华,看着他高挑的身影走了进来,苏谧客气的站起身来。

这算是两人第一次的私下见面,一切的礼仪都是完美周到,齐皓躬身行礼,苏谧客气地还礼。

觅青奉上香茶,与小禄子一起退了下去。

豫亲王在池畔准备好的椅子上安然地坐下,眼睛注视着池水中的游鱼,忽然微微一笑。

苏谧正思量着如何开口,齐皓却笑着抬头看了她一眼。

被那双琥珀色眼眸所注视,那一瞬间让苏谧有一种错觉,自己好像是被什么野兽盯住的猎物一样,让她有一种近乎本能般的感应到一种危险意味的存在。

没等苏谧调整自己的心情,这种预感在下一刻就变成了现实。

顾二小姐……齐皓用优雅淡然的语调开始了石破天惊的对话。

第四卷 暮鼓晨钟·迷途难返 第八十六章 尔虞我诈(二)这个最为预料不到的称呼让苏谧的心脏骤然收缩,她的眼神却是清冽依旧。

王爷是说什么?她带着三分惊诧,七分好奇地问道。

看着她诚挚无辜到几乎完美的表情,齐皓的薄唇抿起一个优雅的弧度,这个清朗而又极赋魅力的笑容看在苏谧的眼中却是说不出的恶劣。

在下是在前不久的一次谈话之中偶然得知了顾家有三位小姐的事情,本来以为不过是酒后戏言而已,并未当真。

可是之后因为某些方面的需要,对宫中莲婕妤的身世作了一番调查,没想到得到了这样出人预料的结果。

齐皓没有一句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地说明事实。

然后那双眼睛就饶有兴致地盯着苏谧的表情。

他的话让苏谧的一颗心沉了下去,她虽然感到齐皓的危险,可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会这样直接地威胁到自己的存在。

如果不是有了确切的证据,他是不会这样在自己面前坦然地说明的。

原本准备好的所有说辞都失去了用处,苏谧的脑中飞快地转动起来。

某些方面的需要?难道他不是因为齐泷的命令才去调查自己的身世的?对了,齐泷的旨意才下来不久,他不可能有这样的效率。

那么是为了什么?值得劳动这位朝廷的新贵亲王去调查自己一个小小的妃嫔的身世背景。

她抬头对上齐皓的目光,那眼神让苏谧想起水池之中的游鱼,似乎是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无论这些鱼怎样的游动,也不可能游出主人的掌握……苏谧心头恨的咬牙,脸上却是一副恭谨的表情,苏谧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妃,微末不足道之人,哪里能够劳动豫亲王亲自前去调查嫔妾的身世呢?娘娘何必自谦呢?齐皓笑得很是和煦,若是不知道娘娘的手段,皓也不会耗费这样多的心机了,远的不说,单是天香园那一晚上娘娘对于时机的把握,不得不让在下佩服万分呢。

那天晚上他在生死一线的时候竟然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小动作。

苏谧的心脏抽搐了一下。

她思量计较着他的来意……刚刚王爷说是由于某些方面的需要?苏谧决定开门见山地问道:不知道王爷是什么意思?既然齐皓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再坚持否定也没有了意义,徒然让人看戏笑话而已。

而且,他没有去找齐泷报告,而过来寻找自己,必定是别有目的了。

齐皓注视这苏谧,眼中闪过一丝赞叹,他坦白地笑道:对于自己将来一段时间的合作伙伴,在下一向习惯与多了解一番。

合作伙伴?苏谧心底里思量起来,脸上却带着几分嘲讽地说道,请恕嫔妾愚鲁,不知道王爷此话何解呢?嫔妾倒是没有见到我们之间有什么合作的可能。

娘娘何必急着否定呢?皓倒是想要问娘娘一句,娘娘如今在齐宫之中身居妃嫔之位,不知道娘娘是想要在这个齐宫之中更好地活下去呢?还是想要为家人故国报仇呢?报仇?苏谧淡然一笑,道:王爷似乎太高看苏谧了,苏谧不过是个小小的平凡女子,但求三餐一宿,富贵闲适而已,哪里会有这样的野心抱负呢?齐皓盯着苏谧看了一阵,苏谧被他看的心底里生出一种寒意来,他的目光温文淡雅,可是其中的意味却让她难受之极。

而且那眼神里带着几分不知道是善意还是恶意的怜悯,这一点尤其让苏谧难以忍受。

好在齐皓并没有看很久,他垂下眼帘,朗笑一声,道:婕妤所言的是否是真实,小王无法判断,不过,无论婕妤是作何种打算,报何种目的,都与我齐皓无关,重要的是,你我现在有同样的敌人。

苏谧挑了挑眉毛,同样的敌人,难道他是说……她看着齐皓,等待着他的解释。

其实莲婕妤不必多虑,在下所谋划的,与婕妤所求的目的也许是一样的。

王爷既然不知道苏谧是报何种目的,有如何能够断然你我二人的目的是一样的呢?苏谧不动声色地问道。

王家……齐皓轻轻吐出两个字来,然后看着苏谧展颜笑道:现在王家已经威胁到了婕妤的存在吧?恰好,王家这样庞然大物的存在对于本王的势力来说,也是一个障碍,不知道婕妤可有应对的方法?王家身为大齐的第一名门,势力深不可测,而苏谧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宫妃,如何能够找到应对的方法,只希望能够保全自己而已。

苏谧黯然叹息道。

婕妤过谦了,仅仅是了这几天的谣言,恐怕就足够王家为之困扰很久了吧。

齐皓漫不经心地笑道。

苏谧心神剧震,他到底知道多少?!在下知道的并不多,看出了她的疑惑和震动,齐皓解释道:尤其是在这个宫廷里面,所以才需要婕妤的帮助和配合,这件事情无论是对你对我,都是有利无害,何乐而不为呢?看到苏谧沉吟不语,齐皓正色道:皓此次前来,是真心实意想要与娘娘合作,若非情势需要,在下也不会妄自去调查娘娘的身世。

王爷说的是,苏谧计较了片刻,就爽快地说道:皇后和太后如今步步紧逼,嫔妾如今自身尚且难以保全,王爷能够施以援手,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如今她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把柄都落在他的手里了,当然得按照他的意思走了。

只是他是从哪里知道的消息?卫国不少王公贵族兵败之后就被俘虏进了齐京,如今在这里苟延残喘,其中有人知道一些关于自己家里的事情也不稀奇,可是现在齐皓能够调查的到,王家的人……想起皇后坚持寻找自己家人的行为,苏谧的眉头不自觉地紧蹙了起来。

婕妤请放心,可能泄漏婕妤身份的人,都已经不存在了。

齐皓好像能够看穿苏谧在想些什么似的,安慰她道。

不存在才见鬼了呢!必定是被你纳入掌握之中了。

苏谧心中暗恨,脸上却是欣慰喜悦,敛襟躬身一礼,嫣然笑道:如此,嫔妾的身世就要请王爷费心了。

第四卷 暮鼓晨钟·迷途难返 第八十七章 引火烧身(一)齐泷手中拿着一本折子,已经快半个时辰了,却一页也没有翻过,看起来是在看折子,只怕不知道心思去了哪里。

苏谧在一旁静静地侍奉,没有丝毫的打扰。

看了半响,齐泷忽然就把手中盯了半天的折子往桌子上一扔,心烦意乱地站起身来。

他走到窗子前,看着外面日渐青翠的枝丫,郁郁青青,灼灼其华,一阵风吹过,发出松涛般的声响,夹杂着鸟儿婉转清脆的鸣叫声。

齐泷看了半响,终于出言问道:谧儿,你可曾听说……说了半句就止住了话语,欲言又止地样子。

苏谧上前将搭在一旁的金丝披风拿起,为齐泷披上,柔声道:春寒料峭,皇上可要注意保证身子啊。

齐泷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也没有答话,继续看着窗外,思虑着什么。

苏谧见到这些心中自然明白,必定是那个谣言进了他的耳朵里。

早些时候她让小禄子把这个谣言偷偷传出去,倒是没有要求他必须传到皇上的耳朵里面,反正她也没有这样的势力,而且这样也太危险了。

只要把谣言传到西福宫或者高升诺那里就行了,倪晔琳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依照倪家的势力,让谣言传到齐泷耳中自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人类的联想力原本就丰富,而宫廷里头的人尤其如此。

这样的谣言在齐泷继位的初年也曾经出现过,但是很快就在强力的压制之下平息了,如今又一次死灰复燃,不能不让人更多一份联想。

如今看到齐泷的反应,只怕心里头是有几分怀疑的了。

苏谧笑了笑,柔婉地问道:皇上有什么烦恼的吗?怎么这样愁眉不展?肯定是朝中的那班子不省事的老臣又让皇上烦心了。

齐泷摇了摇头,说道:谧儿,你可知道近来宫里头流传着一个谣言?臣妾听过。

苏谧笑着回答道。

齐泷呆了一下,他原本以为,苏谧必定是要说没有听说过的,毕竟这样干系宫闱隐秘的事情,谁都不会招揽到自己的身上来,明哲保身才是常理。

皇上是说这一次关于皇上身世的谣言吧?苏谧坦然地笑道:宫中向来擅长编造各种无中生有的事端,当年皇上继承皇位的时候不是也有过这样的传谣吗?如今不过是死灰复燃而已,皇上何必为此忧心呢?朕不是忧心……齐泷顿了顿,不知道怎么说地沉默了片刻。

那……皇上可是疑心无风不起浪?苏谧试探着问道。

齐泷犹豫着点了点头,说道:其实朕刚刚继承皇位的时候,就听说过这样的谣言了……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

苏谧心里头明白,只怕当年的时候齐泷就起了疑心,可是他得以顺利地继承皇位,与他是太后嫡子的身份有不可分割的关系,怎么会让这种可能动摇他皇位正统性的谣言传开呢?别说只是一个谣言,哪怕当时就是已经证据确凿了,齐泷也要把这些话斥之为妖言惑众。

如今却是大不相同了,齐泷继位这几年已经逐渐坐稳了位子不说,王家的势力也不像以前那样给他带来助力,反而是一种皇权的阻碍了。

只怕不仅仅是因为这样一个简单的谣言重起,而是齐泷的心里一直存着这样的一个芥蒂才是。

这一次的谣言又分外的明确,甚至已经言之凿凿地说出齐泷原本的生母是一位居住在渡月宫的宫妃,可惜生下孩子不久就死的不明不白了。

皇上既然不放心,那为何不下令彻查呢?苏谧一脸疑惑地问道。

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啊,齐泷叹息道:如今王家的势力实在是太大,谧儿不知道朝中有多少文臣是王家的门生故旧,又有多少武将是王家的姻亲眷属。

朕如果真的下一个这样的诏令,都必然会引来朝臣的攻讦。

而且……而且如今王奢正领兵在外,当然不能也不敢有这样动摇人心的举动了。

苏谧暗中替他把话补齐了。

既然如此,让人暗中调查不就好了吗?苏谧又问道。

这样也难啊,齐泷摇了摇头,终究是二十多年前的陈年旧事了,当年的宫人大都已经不在宫中,尤其是服侍后宫的嬷嬷,竟然没有一个是当年的旧人,如何还能够找寻地到?苏谧心中暗暗惊疑,看来齐泷在当年谣言初起的时候就忍不住暗中派人调查了,这样的举动何其草率,不知道王家知道这样的消息没有,万一被王家知道……当年的旧人……苏谧略作思索状,忽然拍手笑道:宫中如今不是还有诸位太妃吗?宫中这些太妃入宫最早的一位也是显櫦十一年了。

齐泷摇头道:不过……他思索着,这样的方法倒是可行,自己的生母如果真的不是太后的话,必然也是宫妃,当年服侍父皇的妃子们必定是知道一些端倪的。

如今的后宫里面,除了太后,太妃之中地位最尊贵的就要数妙仪太妃了,她平素为人和善,多有交游。

不如暗中派人询问一下太妃的意思。

苏谧建议道。

齐泷沉吟起来。

看出他的犹豫,苏谧心知此事还是点到即止的好,说道:其实这些事情不妨以后再说,依臣妾之间,皇上这些年来与太后她老人家母子连心,情深意重。

皇上待王家的深厚恩德,那是全天下人都看在眼里的。

如今传出这样凭空污蔑太后的谣言来,如今宫里头上下都看着皇上,皇上此时万万不可轻举妄动,若是落到了有心人眼里面,王家会怎么想?太后会怎么想?嗯,齐泷点了点头,神色阴郁地道:如今,朕也只能够这样了。

他转头看向窗外,那里天色逐渐地阴暗了下去,又要下雨了。

苏谧婉而一笑,被强行压制下去的苦恼,只会让掩埋在心中的不快更加的深重,也势必让接下来的爆发更加的剧烈。

不久,齐泷就下了旨意,责令严加惩治胆敢传播谣言的人,终于让这一番宫里的波折彻底平息了下去。

但是表面上平息了的东西,实际上在人的心里产生了如何的波澜,是任何人都无法揣度衡量的。

第四卷 暮鼓晨钟·迷途难返 第八十八章 引火烧身(二)你说妙仪太妃病了?苏谧问道。

是啊。

小禄子回答道,刚刚苏谧派他前去慈宁宫那里探探情况:奴才刚刚去了那里,就远远地看见几个太监在那边走过来走过去的,行迹甚是可疑,我没有靠近,找了旁边看守宫室的一个小太监问了问,说是什么传染的疾病,如今就太医在能够进到里头去,旁的谁也不让进去,听说过一些日子,还要让妙仪太妃移出宫去养病呢。

移出宫去?苏谧沉思了起来,看来是太后知道了什么,这也难怪,如今宫里头就有那么几个知道当年旧事的,而妙仪她在寿宴那天出面维护自己的举动也实在是太明显了。

太后的这一招果然狠毒,只怕等到移出宫去,不用几天,妙仪太妃就要顺理成章地病逝了。

必须寻个时机去齐泷的耳边说一说。

断不能让人出了宫廷的。

深夜,甘露殿中,璇旎温存之后,齐泷已经沉沉睡去,苏谧正温婉地躺在齐泷怀里,心里头思量着明天应该如何应对,刚刚她已经向齐泷说起想要去探望一下妙仪太妃的事情了,齐泷也不疑有他。

昏昏沉沉之间,忽然被外面的一阵喧嚣声惊醒。

苏谧翻过身来,外面的声音越来越近,不一会儿,外面门上咚咚不知道被谁轻轻敲击了两下,随即高升诺的声音低低地传来:皇上……回头看看齐泷睡得正熟,苏谧低声问道:怎么了,什么事情,外面怎么这样吵?娘娘,高升诺低声回禀道:是宫里头走水了,大家正在赶着救火呢。

走水了?是什么地方?苏谧连忙坐了起来,披上衣服。

是西边慈宁宫那里。

高升诺回禀道:如今内务府的人已经赶着去救火了。

也不知道具体是那一处宫室,差不多就是敬胜斋一带。

慈宁宫、敬胜斋!苏谧一把掀开帘帐:什么?!齐泷也被惊动了,睁开眼睛,还带着几分困意问道:怎么了?苏谧还没有说话,外面高升诺低声回禀道:皇上,是宫里头敬胜斋那边走水了。

齐泷眼神朦胧地疑惑了一阵子,显然没有想起敬胜斋是哪一边的地方。

苏谧连忙说道:皇上,敬胜斋可是在慈宁宫那里,万一要是火势太猛,烧到慈宁殿……齐泷这才紧张起来,连忙起身,服侍的宫人进来拿过衣服披风,苏谧为齐泷穿上,然后自己套上衣服,头发都来不及梳理,就匆匆地走出门。

来到廊下,远远地向西边望去,半边天似乎都被烧得通红,烟气火燎。

火势这样大?!苏谧震惊问道:妙……太后和诸位太妃都怎么样了?没有人能够回答她的问题。

外面伶俐的宫人已经备好了车辇,此时苏谧也顾不上推辞了,和齐泷一起乘上车辇就向慈宁宫那边赶去。

快到了慈宁宫,就看见一路上,不少内监杂役提着水桶心急火燎地向前跑去。

到了近处,火势熏人,热浪扑面。

齐泷停下车辇,下来看向四周,高升诺两忙扶住齐泷向前走去。

太后那边怎么样了?齐泷问了起来。

附近的小太监看见齐泷的御辇,连忙跑过来回禀道:太后她老人家一切都好,就是受了些惊吓,火势刚刚起来的时候就移出宫外了,如今就在秋启宫那里。

听到太后无恙,齐泷松了一口气,问道:那火势如何了?皇上放心,如今火势已经控制住了,幸好前几天下了一场雨,地上还有几分湿着,慈宁宫东头又有一处水池,所以火势没有蔓延。

太监一边回答着,一边领着齐泷向太后所在的地方走去。

苏谧也下了车架跟在后头。

众人走到秋启宫,连宫门也没有进,就在一处大树之下,太后正颤巍巍地站在那里,被一群宫女内监团团围住。

皇上怎么过来了?这火势凶猛,万一伤了龙体可如何是好。

太后看见齐泷过来,脸色一变,立刻说道。

苏谧带着几分疑惑地看着太后的脸色,她见到齐泷的时候,那一瞬间的慌乱苏谧是看在眼里的。

仅仅是因为火灾的惊吓,还是因为做贼心虚?火灾的地方为什么偏偏是妙仪太妃所住的敬胜斋?母后有了危险,儿臣怎么能够不侍奉左右呢?齐泷上前挥退一边的侍女,扶住太后道。

哀家一把老骨头了,哪里会有什么事情啊,倒是皇上才应该好好慎重。

太后心神不定地说道。

儿臣明白。

齐泷随口应道:如今这里水火凶猛,依儿臣之间,也快别在这里久呆了,不如母后与儿臣一起去殿内坐坐吧。

说着就要扶着太后向殿门走去。

等等,哀家看这里也不是个安稳的所在,说不定那火势就要烧过来,还是去凤仪宫那边吧。

好歹安生一些。

太后出言阻止道。

既然是母后的意思,就摆架凤仪宫吧。

齐泷从善如流地应道。

周围的侍从服侍着两人向车辇走去。

苏谧想要跟上,刚刚走了一步,又退了回来,眼见周围没有人注意,她向慈宁宫走去。

越到了近前,火势越发骇人,她拉住了一个正提着水桶匆匆地奔跑的小太监,问道:火灾救地怎么样了?妙仪太妃呢?那小太监被人一把扯住正要发火,转头看见了苏谧虽然衣冠散乱,但是仅仅从身上那件闪烁着水样光泽的绫罗披风就明白必定是一位主子娘娘了。

当即换了脸色,恭谨地回答:回主子的话,最初走水的地方正是妙仪太妃她老人家的敬胜斋,里面的情形奴才也不知道,火势太大,没有人敢靠近啊。

苏谧的脸色顿时一变,这时候远远地听见何玉旺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快!快!快一点儿!你们这帮子不顶用的杀才,要是火势蔓延到慈宁殿那边,看你们怎么交待。

一群小太监像是一只只没头的苍蝇一样,被他指挥着四处乱窜,鸡飞狗跳。

苏谧走上前问道:何总管。

听到苏谧的声音,何玉旺吓了一跳,转头看了半响才认出是苏谧,不禁惊问道:啊,主子,您怎么来了,水火无眼,万一要是伤着您可怎么办呢?我问你,如今的火势如何了?妙仪太妃可是出来了?苏谧哪里有和他客套的心情,急忙问道。

第四卷 暮鼓晨钟·迷途难返 第八十九章 引火烧身(三)我问你,如今的火势如何了?妙仪太妃可是出来了?苏谧哪里有和他客套的心情,急忙问道。

哪里还能够救得出人啊?如今敬胜斋只怕已经是烧透了的,妙仪太妃她老人家恐怕……唉,何玉旺苦着脸说道:如今奴才正领着人救火,只求苍天保佑让火势万万不要烧到慈宁宫主殿那边去。

也不知道太后她老人家如今受的惊吓如何?万一她老人家有啥不妥当的,奴才又几颗脑袋都不够砍的啊。

苏谧没有兴趣听他抱怨,转身向前看去。

何玉旺却在身后一边摇了摇头一边叹道:这火势也稀奇,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呢?还烧得这么猛。

是谁烧起来的?是太后被逼得急了杀人灭口吗?苏谧一阵恍惚,她见到妙仪太妃的次数虽然不多,可是妙仪气度高华,让她有一种近乎长辈的亲切感,如今……苏谧回了采薇宫。

在床上坐了快一个时辰,天色已经慢慢变亮了,正在发呆的时候,门帘子一掀,出去打听消息的小禄子进来说道:主子……怎么样了?苏谧连忙问道。

火势刚刚才被扑灭,已经打听清楚了,妙仪太妃确实是不幸故去了。

小禄子说道:尸首……已经在屋里找到了。

苏谧脸色一阵发白,虽然心里早就知道必然是这样的结果,可是还是一阵难受。

主子,小禄子看着苏谧的脸色,迟疑了一下,小声说道:还有一个不得了的传言呢。

什么?苏谧随口问道。

就是……小禄子看了看左右,神色紧张地说道:刚刚奴才去打听消息的时候竟然听到有在敬胜斋附近侍奉的小太监说,火势刚刚起来的时候,当时屋子里面传出妙仪太妃的大声喊叫来。

一边喊着谣言不是她传出的,后来骂什么是太后害她,杀人灭口什么的。

当时在场的人都吓得不得了呢。

什么……听了小禄子的话,苏谧脸色禁不住变了,问道:有多少人听见了?如今那些人呢?这个,听说声音喊地凄厉高亢,估计在附近的人都听见了的。

小禄子说道:如今火势刚刚救下来,人还都呆在敬胜斋附近,只是何玉旺总管奉了皇后的命令,说是要彻查纵火的犯人,火势刚刚下去没有多久,就将原本在敬胜斋附近的一干人等统统扣押了起来。

都听见了?苏谧迟疑了一句。

这怎么可能呢?真的是太后动的手?苏谧诧异起来,如果是太后动手怎么会让这样多的人听见这么大的破绽?尤其是现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太后是绝对不会沉不住气的。

如果真是她动手,必然是雷霆一击,让人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反驳。

不是太后!?那是谁?苏谧忽然就想到了那天夜话的时候,妙仪太妃带着一份决然、一份凄凉的表情。

那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自己恐怕是活不长了吧?是的,就是这样!尤其是太后命人将她以疾病的名义软禁之后,她也明白,等自己离开了这座宫殿,自己的生命就要尽了,所以,她才下了这样的决心,自己点燃了自己的宫室,让所有眼线和看守都因为惧怕火焰而纷纷逃离,趁着这个空隙,把自己压抑了一生的话语都喊了出来。

她最后的那些话,会给太后,给王家带来多大的麻烦不言而喻。

想起太后刚才那慌乱的表情,那不是做贼心虚的表现,而是因为听到了妙仪太妃最后的呐喊了吧!苏谧笑了,笑容却是一种凄凉,她只觉得心中酸楚难忍。

在长久的与世无争,隐忍谋划之后,又涉及到这样的阴谋之中。

苏谧忽然就想起来小禄子以前说过的妙仪太妃在这个宫廷之中的经历,她的孩子,还有她的家人……这样深重的仇恨,让她苦心地谋划复宠,并且恭谨地侍奉自己的仇人。

可惜,在她还没有开始展开计划的时候,先帝就突然去世了。

而万般讽刺的是,因为对太后的讨好奉承有功,所以她活了下来,在没有子嗣的情况下得以安然晋为太妃。

这些年,每天都得对着自己的仇人微笑奉承,连一丝报仇的希望都看不到,她有多么痛苦啊!仅仅是从那一头早生的华发就可以知道,她会是如何地锥心刺骨了。

这个宫廷里面,有几个人是真正幸福的呢?红颜暗老白发新,一闭上阳多少春,少亦苦老亦苦,少苦老苦两如何?这深宫之中,苦的不仅仅是宫花寂寞红的悲凉,还有更多的阴谋陷阱,争宠算计,更多的陷害栽赃,含冤难白,让无数的女子白发红颜,痛苦一生……立刻替我梳妆,苏谧转头吩咐觅青道:我就要去见皇上了。

觅青抬头看向苏谧,晨光之下,苏谧的脸容现出一种决然而又凄楚的美丽,如同花瓣之上的露珠,娇娆而又有一种充满自信的魄力。

既然妙仪太妃已经为她铺了这样好的路,她当然要尽快地顺利地走下去,才不会愧对这样的牺牲。

※※※※※齐泷下了早朝,步入乾清宫,苏谧已经在那里等待着了。

苏谧上前为他体贴地脱下朝服,换上平常的便装。

谧儿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昨晚的火灾没有吓着你吧?臣妾没有妨碍,苏谧笑道:就是担心皇上,所以早早地过来了。

倒是皇上没有被火势伤着吧?朕能有什么事情。

齐泷笑道:身边的奴才这点子用处还是有的。

就是不知道太后她老人家身体如何?苏谧问道。

太后的身体还好,就是精神不太稳当,昨个儿陪着她说了一阵子话,正好早朝的时间了,就直接去上朝了。

这样就好啊,只是昨天的那一场大火端地吓人,臣妾都看的心惊肉跳呢。

苏谧心有余悸地说道。

水火无情,昨天确实危险。

两人正说着,高升诺走了进来,手中捧着卷册,进来就磕头禀报道:皇上,内务府刚刚将这次火事的情况调查了一遍。

怎么说的?齐泷随口问道。

第四卷 暮鼓晨钟·迷途难返 第九十章 引火烧身(四)怎么说的?齐泷随口问道。

这个,原因尚且在调查着,只是把损失统计了出来。

高升诺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的卷册高高地呈上。

齐泷却没有伸手去接,反而高声问道:原因还不知道?都是怎么当差的?!这样危险的事情宫里头岂能轻视,这一次烧着慈宁宫,幸亏还没有涉及到正殿,没有伤着太后。

若是第二次,第三次呢?说不定什么时候把朕的乾清宫都一并付之一炬了!高升诺低着头,也不敢答话。

苏谧上前把他手中的卷册接了过来,走到齐泷身边柔声劝道:皇上不要生气,如今那里都烧成一片白地了,也难怪内务府的人想要调查也暂且无从下手啊,此事着急不得的。

齐泷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苏谧又转头向高升诺问道:宫里头可是有太妃不幸遇难?回莲主子的话,妙仪太妃她老人家不幸遇难了,除此之外,没有主子伤着,就是几位附近的太妃都受了不少惊吓。

妙仪太妃?齐泷声音里透露出一丝的疑惑,不禁转头看向苏谧,他还记得苏谧上一次说过这位妙仪太妃是后宫里头位份最高的几位太妃之一,素来人望颇重的。

想起这一次不明不白的火灾,他脸色忍不住就开始有几分难看了。

苏谧察言观色,当即说道:只是火灾这样危险的事情也不能不察,听说皇后娘娘,一早就把敬胜斋的一干人等都锁拿了起来,等待调查,皇上,事不宜迟,这样危险的事情可万万不能有第二次啊。

也是,齐泷点头道:就让刑部接手算了。

齐泷竟然想要动用刑部了!苏谧一惊,看来他真是动了疑心了,可是焉知刑部没有王家的人,苏谧立刻笑道:皇上,有几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既然有话就说来听听,谧儿的见解向来有道理的。

齐泷心不在焉地说道。

皇上让刑部的人接手此事只怕有些不妥啊。

慈宁宫地处后宫深处,刑部的官员都是男子,来往多有不便,而且司掌刑讯之人戾气又重,万一惊扰了诸位太妃…… 听说有几位太妃已经被昨夜的火事吓得病倒了,如果再受到惊吓岂不是雪上加霜?见到齐泷面色动摇,苏谧连忙又道:依臣妾之间,不如暂时就让内务府来调查此事,只是缺了个指挥拿主意的,不如就叫一位宫妃前去主事。

齐泷思量了片刻,计较着其中的得失,说道:也好,外府的男子,出入宫闱终究不妥当,就按照谧儿的意思办吧。

如今太后她老人家受了惊吓,只怕病情又要加重,皇后娘娘自然分身乏术,好在贵妃娘娘素来行事公正严密,明察秋毫,不如就请倪贵妃来处理此事吧。

苏谧连忙又说道。

听到倪贵妃的名字,高升诺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了苏谧一眼,神色不变地低下头去。

嗯,齐泷点了点头,说道:就这样好了,只是此事必须尽快查明,高升诺,你去传倪贵妃来这里。

高升诺连忙低头应是,跑了出去。

齐泷又翻开卷册,看着册子里面一连串的数字,一阵头疼。

这一场大火,从敬胜斋开始,向外一直蔓延了三四处宫室,中心地点的敬胜斋自然是化为灰烬了。

其余还有三处宫室被烧得半塌,眼看是不能再住人了。

还有更多的地方烟熏火燎,狼狈不堪。

唉,正好前些日子交待工部修整宫室了,如今就将慈宁宫顺道一并修缮了吧。

齐泷心烦意乱地将手中的卷册扔下道。

※※※※※※※※※※※※※※※※※※※※※※※※※※※※※※※※※※倪贵妃接手彻查这一场火灾的始末,不久就有了结果。

倪贵妃正式呈上的折子说的分明,是因为妙仪太妃宫中的侍女不小心让火烛引燃了帷幕,引发了这样一场火灾。

因为肇事的宫女也死在了火场之中,所以此事齐泷下旨训斥了一番宫人小心从事之后就不了了之了。

至于调查之后,倪贵妃前去面见齐泷时候又详细地禀报了些什么,自然没有人知道。

齐泷在事后专门下了旨意抚慰太后和一干受惊的太妃,并且令人以皇贵妃礼厚葬了丧生的妙仪太妃。

而那一晚,妙仪太妃周围侍奉的宫人,甚至前去救火赶去的早的太监,都被齐泷以侍奉不周,粗心大意,或者救火不力,延误事宜等的罪名,不是处死,就是打发进了苦役司。

并下令关于那一晚的事情,谁也不能再提起。

贴身服侍的苏谧从日常的言谈举止就可以看出,齐泷对王家的不满和疑虑又深了一层。

只是如今王奢已经带兵去了前线,后方当然不能有什么不稳的举止了。

这一场轰轰烈烈的大火,就在宫人诡异的缄默之下渡过了。

因为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宫中上下都震动不已,但是日子还是在有条不紊的继续着,三月末,让整个宫廷忙乱不已的选秀终于结束了,殿选之后,未中选的秀女都被赏赐了一些锦缎珠钗之后遣送出宫、各自归家了。

而留用的秀女都集中到了昕颐宫,准备接受为期一个月的宫中礼仪教导,然后再颁赐位份。

一场春雨延绵不绝,淅淅沥沥地一直持续了五六天,到了三月二十八,天色终于放晴了,宫中因为那场大火和谣言所带来的不快似乎也被这一场大雨冲刷去了不少。

雨止天晴的空气之中迷蒙着淡淡的水雾,分外清新,使得春日里的温暖之中透着几分清爽怡人。

齐泷一大早就下了旨意,要在碧波池畔的灵犀亭上开宴赏景。

灵犀亭建筑在碧波池正中央偏北的一处人工堆砌的小山上,向南有水上回廊曲折延伸,与池畔原本云妃居住的聚荷宫相连,向北边则有飞桥靠岸,亭子的下基建筑地颇高,站在里面可以观赏到碧波池的全貌,放眼望去,水天一色,波光荡荡,分外迷离。

原本是后宫诸妃最爱玩赏的风景之一,但自从齐泷为了云妃在这里大肆兴建工程之后,众妃心中不免都存了芥蒂,不喜欢到这里来了。

年前云妃倒台之后,这里又重新为宫中姹紫嫣红的妃嫔们所青睐,迅速地热闹了起来。

苏谧带着觅青,向碧波池走去,转过一道拐角,聚荷宫的景色出现在眼前,自从云妃被贬斥到去锦宫中之后,这里的门庭自然冷落了不少。

只有院中一树木芙蓉依然开得如彩云星子,点点流光,春风吹过,满园清香。

还没有走到近前,远远地就听见几个清丽的声音传来,几个盛装丽服的妃嫔带着贴身的宫女正在聚荷宫的院子里四处指指点点。

走近了认出是李贤妃和雯妃她们,正兴致勃勃地讨论着。

经过这个昔日宠妃的寝宫,免不了要过来自慰炫耀一番。

只可惜少了云妃这个最好的观众,只有几个粗使丫头跪在周围,难免让几人感到略微扫了兴致。

第四卷 暮鼓晨钟·迷途难返 第九十一章 笙歌曼舞(一)还没有走到近前,远远地就听见几个清丽的声音传来,几个盛装丽服的妃嫔带着贴身的宫女正在聚荷宫的院子里四处指指点点。

走近了认出是李贤妃和雯妃她们,正兴致勃勃地讨论着。

经过这个昔日宠妃的寝宫,免不了要过来自慰炫耀一番。

只可惜少了云妃这个最好的观众,只有几个粗使丫头跪在周围,难免让几人感到略微扫了兴致。

少了主人,终究也是荒凉了的。

李贤妃带着几分感慨地说道。

她今天穿着一身橘黄色纹锦琵琶襟宫裙,边角绣着几朵清新雅致的水仙花,鬓角上斜插着金凤步摇,垂着闪烁的明珠,整个人看起来都明媚了不少。

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本来以为没有了主子,这里必定是要荒芜了的,想不到如今这里还打理的不错。

这些奴才们向来喜欢偷懒摸鱼,没想到也有勤快的。

罗昭仪说道,她身穿一身浅蓝色的云水潇湘花纹宫裙,气度高远地打量着周围。

依我看也不是什么奴才手脚勤快,前些日子我过来了一趟,这里还是萧条寂寥的很呢。

只是这几天有新的贵人入宫,只怕马上就要安排入住了,所以这些奴才们也不敢偷懒了。

声音娇柔清脆,是一身烟霞色曳地锦绣长裙的雯妃,明明还是春寒料峭的天气,她手中却持了一柄精巧的苏州美人扇,扇面上绣着几只栩栩如生的蝴蝶,紫光粼粼,与雯妃额头上点着的深紫色宝石额饰交相辉映,璀璨夺目。

聚荷宫的景致一向是宫里头最好的几处之一,建筑也是富丽堂皇,精巧雅致,不知道接下来谁会搬进来住呢?李贤妃道。

雯妹妹这么喜欢聚荷宫,不如改天瞅个时间向皇上说一说,这样好的景致,对于小帝姬的成长也是极好的。

罗昭仪一边说着,一边仰起头来,髻侧的几只镶红嵌绿的金步摇灼烁生辉,星星点点。

我那有这个福份啊?雯妃娇笑道。

皇上那么疼爱小帝姬,怎么会不允呢?李贤妃柔和地笑道:如今皇上就只有这点子骨血,岂有不惦记的道理。

如今皇上一个月统共去不了我那里一两次,就算是要说,也找不到机会啊。

雯妃带着几分哀怨,几分打趣地说道:反而不如罗姐姐,听说倪贵妃上一次还向皇上说你贤惠明理呢。

不如……我这个俗人就不过来沾染这里的灵气了。

罗昭仪勉强地笑了笑,说道:宫里头马上就有新贵人进来了,我这个旧人又何必献丑呢?说的也是,如今马上就有新人进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一番光景。

只怕皇上更加不会记得我这个黄脸婆了。

雯妃愤愤地摇了几下扇子。

任是有多少新人进来,也没有人压得住你去啊,长公主可是在你的宫里头,皇上哪个月不惦记着你们母女啊。

李贤妃安慰道。

压过我们去的人多了,如今这个宫里头,哪里还是要论出身尊卑贵贱的,早就是贵贱不分,奴才欺压主子头上了,西福宫里头那位有了身孕的暂且休提,那是各人的造化和命数,我们既然无缘就不要说了,就说采薇宫那个地方吧,什么出身,什么地位,怎么就……雯妃正津津有味地说着,忽然听到外面的声音,几人回过头去,猛地看到了俏生生站在外面的苏谧,脸色顿时僵住了。

雯妃的表情更是尴尬,手中的团扇抬了抬,不自然地遮住半面娇容,眼神转过去,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

苏谧微微一笑,提起脚边曳地的碧罗长裙,跨过门槛,漫步走近雯妃,扫了伫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几人一眼,忽然伸手将雯妃的团扇一把拿了过来。

雯妃措手不及,呆呆地看着苏谧的举动。

好精巧的扇子啊,可真是如姐姐的人一般雅致动人呢。

苏谧仔细地看着扇面,称赞道,然后轻轻摇了几下,一阵微风飘过,吹起她额头上几缕刘海儿,露出胭脂染成的妩媚别致的莲花额饰,苏谧笑意盎然地说道:姐姐的扇子可用的真是时候,难怪古时贤妃的班婕妤也说,‘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弃捐荚笏中,恩情中道绝。

’呢雯妃的脸色顿时不太好好看了,刚要开口反唇相讥,苏谧却抢先说道:如今别说秋天,连夏天都没有到来,姐姐倒是及时地把这个给找了出来。

可真是……一边说着,唇角扬起一个优雅俏丽的弧度,如今妹妹我是用不着这样的东西的。

姐姐可要好好收着啊。

说罢,将团扇赛回了雯妃的手中,也不管她的脸色,翩然而去。

身后什么东西被摔出去的声音远远地传来,苏谧微微一笑。

班婕妤失宠与汉成帝,深宫寂寂,岁月悠悠,悯繁华之不滋,藉秋扇以自伤。

刚才她讽刺雯妃如同班婕妤诗中所说的团扇一样,因为时节迁徙,凉热交替,已经失了宠爱和眷顾,只能够被弃捐荚笏中了,也难怪雯妃要发脾气了。

苏谧渐渐地走远,把这些声音都抛在耳后。

走了一阵子,觅青忍不住问道,娘娘原本向来不喜欢理会这些闲言碎语的,今天怎么突然就较起真来了?如今马上就是新人进来了,其中还不知道有多少绝色丽人,我如果这样任由她们说三道四,只怕那些进来的新人也要认为我是好欺负的了,以后的麻烦只会越来越多。

苏谧淡然一笑道。

可是娘娘这样反而与她们结怨,娘娘如今的位份不如她们……位份算什么?在这个后宫里面,就算是你贵为国母,如果见不到皇上的面,和一个扫地的粗使宫女有什么区别。

至于敌人……苏谧冷笑了一声,如今我在这个宫里头,哪一个不是我的敌人?多与少又有什么区别?※※※※※※※※※※※※※※※※※穿过九曲回廊,就是灵犀亭,亭子的周围挂着轻柔的鲛珠纱帐,被两侧的银钩松散地拢住,半遮挡着春日里微寒的细风,四周的汉白玉雕镂栏杆精巧别致。

夕阳还没有落下,悬挂在四周的精巧宫灯已经早早地照亮了每一个角落。

原本平常人家踏青赏景都是春来看柳,踏雪赏梅,夏日荷蒲薰风,秋景桂香四溢,可是在这富贵和权势最为集中的皇宫之中,景致的变幻却开始被人力所控制。

就算是冬天的时候,也可以看到莲叶田田、碧玉无穷的盛景。

众多桃红柳绿,云衣花容的妃嫔身影此时或依靠,或端坐,或谈笑,或低语,一时之间,亭子里面芳芷汀兰,光华影香,五彩纱障朦朦人俏丽,莺声燕语渺渺上九霄。

第四卷 暮鼓晨钟·迷途难返 第九十二章 笙歌曼舞(二)众多桃红柳绿,云衣花容的妃嫔身影此时或依靠,或端坐,或谈笑,或低语,一时之间,亭子里面芳芷汀兰,光华影香,五彩纱障朦朦人俏丽,莺声燕语渺渺上九霄。

苏谧坐在一侧的座位上,微风吹起,泛着银光的帘子半卷半掩,轻荡荡的。

她放眼向远处望去,早春的黄昏格外的绚丽,大片大片的云朵被渲染成嫣红的颜色,点缀在半空中,有几块云朵下沉得几乎接触到了宽阔的水面,原本清澈的湖水被夕阳染成半透明的金色,在春风的吹拂之下荡漾起细细的波纹。

水天一色的迷离景色之中,远方的宫殿楼台变成了一道细微的长线,分割着天与水的金红。

不一会儿,华盖雍容的天家仪仗之下,服饰整齐的女官宫侍们簇拥着盛装高髻的皇后和齐泷走了进来,筵席开始了。

玉盘珍馐,金樽清酒,次第罗列。

皇家的宴会,自然是少不了歌舞助兴。

宫人早早地就在九曲回廊的宽阔处选好了视线通畅的地方,铺上厚重的地毯,周围装点上精致的宫花巧灯。

宫宴刚刚开始,数名身姿修长的舞女就走了上来,伴着周围悠扬的琴瑟之声翩翩起舞,转腰扬袖,作出各种曼妙优美的动作,长袖飘香,宛如临风踏水,清音曼舞,好似雾迷云台。

果香酒醇,其乐融融,伴着洞箫瑶琴、夜色低迷,正是宫廷富丽繁华的笙歌夜宴。

齐泷坐在正中,举着酒杯意态悠闲地观赏着布置在回廊宽阔处的歌舞。

皇后在一旁看见齐泷兴致不高,问道:这些是内务府教司坊新近编制的飞天舞,皇上看如何呢?宫中的歌舞都是一般的模样,少见出新的。

齐泷兴致缺缺地说道:什么飞天入地的,与上次的歌舞也没有什么不同。

皇后笑道:皇上说的是,不过臣妾却见到他们最近刚刚编排了一曲歌舞,格外的精巧别致,不如叫过来看一看。

翻来覆去就是那些东西。

齐泷意兴阑珊地道:就不用再换了。

陛下,这一次专门准备的歌舞可是别有不同,皇上不妨看一看。

皇后柔声劝道。

好吧。

齐泷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皇后嫣然一笑,拍了拍手,立刻命令身边的宫人下去传话,不久,殿前的那一场飞天舞就结束了,舞姬们有序地退了下去。

廊下的乐师重新开始演奏,一队婀娜多姿的舞女踏着轻快绵长的音乐声沿着九曲回廊飘然而至。

待踏入场中,音乐声转而高扬起来,诸女长袖曼舞,立刻轻盈的姿势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舒展开来,伴着动人的乐曲,罗衣从风,长袖轻舒,妙态横生,瑰姿谲起。

连空气都因为水袖的挥动变成醉人的香风,乐曲声渐渐转弱,诸女逐渐向中间聚拢,慢慢地乐曲声停止了,众人本以为这一舞就此要结束了,这时候,一个悠扬箫声轻扬而起,在一片静谧的水天夜幕之中,这清亮的声音格外地荡人心魄。

诸女长袖一挥,无数鲜嫩娇颜的花瓣被扬了起来,轻轻地飘散在天地之间,被风一吹,伴着花香四散开来,在这漫天的花雨之中,诸女翩然向后退去,一个碧衣少女出现在场正中,整个场面如同一朵花在一瞬间忽然绽放,红色的花瓣在向四周伸展,露出纯洁娇嫩的花蕊。

原本诸女穿的舞衣都是红色,独独她一人身穿碧罗轻衫,可是看上去,那些粉嫩娇颜的红色却成了衬托的绿叶,独独那碧衣少女才是一朵被衬托的红花,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碧衣少女抬起头来,苏谧微微一怔,她立刻发觉了这熟悉的身姿,正是那个在宣合宫廊下遇见过的桃衣少女。

她不是待选的秀女吗?怎么变成宫廷舞姬了?苏谧转头看向皇后那里,皇后正时不时地瞩目齐泷的脸色。

苏谧的睫毛低垂了下去,看来今天又是她安排的好戏了。

箫声忽然高扬,破空而出。

少女舞动起来,她巧翻彩袖,妖折纤腰,轻轻如蛱蝶穿花,款款似晴蜓点水,起初伴着曲声乍翱乍翔,不徐不疾,后来箫声逐渐高亢促奏,她的动作也跟着急促起来,一霎时红遮绿卷,就如一片彩云在水上徘徊舞动。

周围的众人都忍不住赞叹惊艳,如果不是碍于君前的礼仪,只怕当场就要有人叫好起来了。

苏谧暗暗地观察着众人的脸色,齐泷已经看的目不转睛了。

她的眼神掠过众妃,在场的诸人无论太监,宫女,还是侍卫都是一副心神迷醉的表情,她正要转过目光,却忽然看到侍卫之中,似乎有一道灼热的视线与众不同。

苏谧对着那个眼神望过去,那道引起她注意的眼神来自齐泷的侧后方。

像这样的家宴,场中是参加的帝后宫妃,后面是侍立着的内监宫女,准备随时为主子们服侍,再后面的外围,是负责安全保护工作的侍卫们,警戒守卫,此时都环绕在凉亭周围。

那是一个年轻的侍卫,有几分眼熟,他身穿普通侍卫的武士服,俊逸清朗,可是此时的面容上却……,那眼神让苏谧实在是难以形容,她很难想象会从一个侍卫的眼中看出这样多的神色来,悲伤,耻辱,愤怒,好像也说不清那灼烫的眼神到底容纳了多少的东西,他虽然竭力想要使自己的神情保持安静,可是上面哀伤的神色还是情不自禁地流露了出来。

苏谧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他是在看着场中的碧衣少女。

对了,这个侍卫自己见过一面,就是上一次在天香园夜宴的时候,苏谧忽然想了起来,只是……她回忆起来,上一次他穿的好像还是侍卫统领的玄色镶金边的武士服啊,这一次为什么变成普通的侍卫了?这个少女不是今次的待选秀女吗?和他有什么关系吗?第五卷 寒玉生烟·胭脂生凉 第九十三章 笙歌曼舞(三)对了,这个侍卫自己见过一面,就是上一次在天香园夜宴的时候,苏谧忽然想了起来,只是……她回忆起来,上一次他穿的好像还是侍卫统领的玄色镶金边的武士服啊,这一次为什么变成普通的侍卫了?这个少女不是今次的待选秀女吗?和他有什么关系吗?苏谧一边暗自思量着,一边继续看着,目光转过去,有意无意地就看到了侍立在齐泷后方的倪廷宣,在万众瞩目于场中的时候,他的眼神没有像别人那样落在那个碧衣少女的身上,而是看着……苏谧顺着他的眼神望去……是自己刚刚注意到的那个侍卫!他的眼神明显带着关切和担忧。

苏谧还没有来得及思索,就在这时,倪廷宣好像是感受到了苏谧的视线一样,忽然回过头来。

两人视线就这样突兀地对上了。

两人都是一怔,然后都不自然地别过头去。

众人的眼神都牢牢地锁在回廊中碧衣少女的身上,这一番小动作没有人注意,苏谧警惕地看看周围,心底一阵发虚,转而又是一阵恼火,我心虚什么啊?!场中的歌舞已经驱近尾声,伴着箫声的低迷,少女的身姿终于慢慢地变缓放轻,须臾舞罢,众乐皆停。

一舞终结,她最后面向齐泷伏在地上,那碧衣之下的身姿犹在轻轻地颤动着,似乎是刚才的一番劳累让她不堪承受,更加有一种弱不胜衣的娇柔。

好!齐泷禁不住叫出声来,满脸的欢欣赞叹之色:今次的歌舞果然编排得好,舞美,人更妙,今次的歌舞教习费心了。

朕重重有赏!有反应快的妃嫔暗暗注意到了齐泷的脸色,都是隐约有些忧心忡忡,眼前这个女子虽然不知道是何来历,可是生的这样的好模样,又有这般的风情,必定是将来争宠的大敌。

原本这个宫里头宠爱就嫌太少,而争的人又嫌太多,如今又来了一个,众妃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皇后在一旁掩口轻笑道:皇上,这一次的歌舞可不是宫里头的教习所编制排演,而是由一位新近选入宫的秀女所创的啊。

什么?齐泷惊奇地问道:一位秀女?这个倒真是稀奇了,朕怎么没有见过呢?眼前的中选秀女是他经过殿选亲自挑选出来的,他回忆起来,却全无一丝的印象。

皇上还说呢,皇上不是半途上就偷懒走掉了吗?现在竟然还来问臣妾。

皇后娇笑道。

齐泷顿时想起自己在殿选的时候,看到后半截就已经看的眼花缭乱,头晕目眩。

他对于新进秀女的兴致本来就不高,对于最后剩余的百十个人,干脆交给皇后处理,自己直接离席休息去了。

想不到在其中还有这样的绝色!是哪一家的才女?齐泷笑道。

皇后嫣然一笑,向前面的碧衣少女抬头示意,曼声道:既然皇上问了,你还不上来回答?这时候,原本跪倒在回廊场上的碧衣女子站起身来,漫步走入灵犀亭。

风轻轻地吹动起她的衣诀,翻飞鼓舞,恍如临波。

众人这才看清楚她的模样,她只有十六七岁年纪,生得梨花袅娜,杨柳轻盈,淡妆素服,在光下行来,与那月亮宛然一色。

就如同一个仙子,被生生地谪入了这个尘世之中。

她走上前来,一双水眸波光流转,顾盼生姿,盈盈秋波在齐泷的身上打了个转儿,然后翩然下拜,婉声道:新晋秀女施柔儿,向皇上,皇后娘娘和各位娘娘请安。

声音娇美清脆,动人心弦。

众妃看着眼前的人,再联想到了皇后的话,脸色都有几分郁郁,如果仅仅是个舞女,终究出身浅薄,难成大患,想不到这个少女却是宫里头出身名门贵阀的中选秀女,这下子必定是大敌了。

平身吧。

齐泷的眼神充满了惊艳和赞美,他温和地笑道,你是哪一家的女儿,舞可是跳地很好啊。

臣女家父施谦,蒙皇上厚爱。

忝居大内侍卫统领一职。

是施谦的女儿,想不到他一个武人也很会教养女儿啊。

齐泷朗声笑道。

施统领的女儿可是我们大齐京城里面有名的才女啊,能歌善舞,臣妾也是久闻了的,这一届的秀女之中,依臣妾看来,最出众的就是她了,本来想着现在就入圣驾之前献舞多有不合规矩的,可是这几天臣妾见到皇上一直忙碌与国事,施统领也是忠诚可信的老臣了,本宫就专门召来她,希望能够为皇上分忧解乏。

皇后一边说着,一边笑道:臣妾也没有别的擅长,只好在这些地方为皇上布置安排一下,只希望能够解去皇上万分之一的辛劳就好了。

嗯,齐泷点了点头,笑道:皇后辛苦了,朕是一向知道你的贤惠细心的。

一边说着,眼神却没有看皇后,犹自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碧衣少女,皇后的面容闪过一丝的黯淡,随即又笑逐颜开,道:施柔儿秀女的一番心意也是辛苦了,不知道皇上要拿什么来赏赐她呢?能够为皇上和皇后娘娘分忧解劳是臣妾的份内之事,岂敢妄图赏赐。

施柔儿连忙跪地推辞道,仪态谦恭。

哼,这还没有颁下位份呢,就臣妾起来了。

坐在苏谧不远处的祝贵嫔冷哼了一声。

齐泷耳朵颇灵,竟然听见了,立刻不悦地转过头去,瞪了一眼,顿时众妃都不敢吱声了,连愤恨的神色都收敛了起来。

齐泷这才笑道:你不仅舞跳的好,为朕分忧的心意也真,刚才朕可是看的心旷神怡啊,如此的功劳朕岂会不赏。

齐泷转头对旁边的高升诺道:传朕的旨意,秀女施柔儿,册为正五品嫔,赐号为……齐泷顿了顿,看着施柔儿宛如碧玉一般的衣着和容色,笑道:佳人美如玉,赐号就是‘玉’字吧。

按照大齐的旧例,中选的秀女本来应该在一个月的礼仪宫规调教之后再按照各人资质,逐一颁赐位份,安排宫室,并且开始置备绿头牌,准备承宠。

现在这一届的秀女不过刚刚入昕颐宫开始教习,施柔儿就获封为正五品的嫔,并且得到了封号,实在是难得的荣耀了。

在灵犀亭充满嫉妒和羡慕的灼热视线中,施柔儿翩然敛襟跪地谢恩,纤纤楚腰不盈一握。

齐泷笑道:也不必讲究这么多规矩了,来人,赐坐。

一边示意旁边的内监,宫侍连忙搬了一个座位,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就安排在了苏谧这一桌的旁边。

寒玉生烟·胭脂生凉 第九十四章 笙歌曼舞(四)齐泷笑道:也不必讲究这么多规矩了,来人,赐坐。

一边示意旁边的内监,宫侍连忙搬了一个座位,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就安排在了苏谧这一桌的旁边。

筵席继续进行着,此时天气凉爽,月明星稀,席间诸妃欢声笑语不断,其乐融融,良辰美景,天上人间。

施柔儿坐定之后,看向身边的苏谧,一脸崇拜敬仰地说道:姐姐就是莲婕妤吧,我久慕姐姐的风华绝代,才貌双全了。

神情单纯天然。

这样纯粹的表情落在苏谧的眼中,却是别有意味。

才貌双全?!苏谧微微一笑,在这个宫里头,谁都知道,她的得宠,一半是因为美貌,一半是因为对齐泷的救命之恩。

至于才华,众妃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苏谧有什么出众的歌舞绣工之类的专长。

不少妃嫔脸上现出不屑的神色来,施柔儿婉转一笑,继续说道:姐姐气质文雅,实在是妹妹我所不及的,如果有一天也可以像姐姐这般高贵风华,就好了。

妹妹的舞姿动人,别具一格,才是让人羡慕的,不愧是将门之女。

苏谧不咸不淡地说道。

姐姐过奖了,其实舞蹈的好坏关键在于脚上的功夫,施柔儿一脸坦诚地说道:只要姐姐脚上勤习,以姐姐的天分,必然不久就能够超过柔儿的。

众人都忍不住低头看去,施柔儿为了跳舞方便,竟然没有穿鞋,白玉般的小脚踏在满地的花瓣上,柔润饱满的指甲盖上涂着深红的胭脂膏,比层层的花瓣更加娇艳,带着一种魔媚一样的诱惑力。

再看苏谧的脚,苏谧的脚也是纤细优雅,玲珑精致,但却是天足,在缠足之风盛行的贵族女子之中分外的罕见,这更加是后宫诸妃平日里议论的焦点之一,成为苏谧卑微的出身的最好明证,只是顾忌她的宠爱,没有人当面提起而已,但是背后的议论是少不了的。

此时看到苏谧的脚,众妃顿时忍不住暗笑,眼神之中鄙薄之意自然流露。

施柔儿依然笑得温婉单纯,苏谧心底里一阵厌恶,这些子勾心斗角、暗示指责让她烦不胜烦。

她想要使出手段来反驳,可是却时不时地感觉到身后有一道别样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让她无端地生出一种如坐针毡的局促感。

那些撒娇卖弄的话语,刚到了嗓子眼就觉得一阵恶心,说不出口来。

她真想狠狠地转过头去,对那个家伙教训道:看什么看!施柔儿见她意兴阑珊也就不再多说,回头恭维起几个妃嫔的衣着来,她嘴角甚是巧妙,几位宫妃就算是心里对她存着戒备,面子上也是被她说的笑逐颜开,一时之间这边的席上甚是热络。

雯妃娘娘的团扇好生别致,怕是苏州的宝石蝴蝶绣吧,这可是稀罕的东西呢,听说只有苏州灵彩绣馆里面的师傅会织,而且都是只接受定做,一年贡品也不过几十柄的数量,记得上一次我求家父为我定做一面,都没有定上呢,如今看到娘娘拿在手里,真是人如扇面,人比扇娇。

施柔儿随口赞道。

听到被人提起自己的扇子,雯妃的脸色有点发青,被比做扇子更是她眼下的心头刺了,嘴里冷冷地哼了一声,将手中那把惹祸的扇子往施柔儿手里头一塞,道:既然妹妹这样喜欢,就送给妹妹略表心意好了,希望妹妹也如同这团扇一样,越来越娇嫩才好呢。

施柔儿的笑容滞了滞,也不知道接还是不接,正在纳闷自己是哪句话得罪了她。

旁边的李贤妃却是知道她的心结的,连忙圆场道:瞧雯妹妹的周到,我们见到新姐妹都还没有来得及准备见面礼呢,她倒是顺手就一把扇子打发了。

旁边的几位宫妃都笑了起来,施柔儿顺势一笑,接过扇子道:姐姐的礼物,妹妹就却之不恭了。

华灯初上,已经是月色正浓的时分了,刚才眼见众人饮宴正欢,苏谧寻了个借口就告辞而去。

趁着皎洁的月色,她逐渐向西边渡步,沿着曲折迤逦的回廊,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来到了慈宁宫那边。

此时的慈宁宫失去了原本的富贵祥和,在漆黑的夜色的笼罩之下,草木无声地随风摇摆,影影绰绰,几声鸟鸣间歇地传来。

苏谧抬头远远看着空寂无人的宫室,心里无端生出一种寂寥来,她抬脚走进了慈宁宫的大门。

自从上次的火灾之后,太后和诸位太妃都暂且搬出了慈宁宫,到了凤仪宫后面的钟粹宫居住。

之后齐泷就责令工部准备相关的材料事宜,拨了银两,开始重新修建了。

趁着个机会,齐泷的意思是把包括慈宁宫还有储秀宫等多处陈旧的宫室一并翻新重建。

首先动工的自然就是慈宁宫这里了,所以这些天来,这边到处都是工匠杂役进出,连体面一些的宫女都回避不见了。

只余下一些粗使的人手负责照料。

夜晚的时候,宫外的男子是不能够留在宫里头的,工程自然是停止了。

此时偌大的宫室空无一人,连看守房子的小太监都不见了踪影。

现在的慈宁宫遍地都是木料石头之类的建筑东西,房间里的家具陈设都被搬空了,没有任何珍贵的物件,连看守的价值都没有。

慈宁宫中的花木原本就是多上了年月的,枝丫繁复,横舒斜展。

比较起宫廷各处的富丽堂皇,一种古典祥和的气息扑面而来。

苏谧转过一道拐角,她想要去敬胜斋看一看。

自从发生了火灾,她还没有来得及过来这里看一趟呢。

越往前走,越发荒凉阴森起来,被火烧得残破不堪的宫室大都已经被工匠们清除了,可是周围花木假山上烟熏火燎的痕迹还是宛然如新。

因为工程的关系,只有几盏零星的灯照着,分为的昏黄朦胧。

不时有几声寒鸦尖锐诡异的叫声远远地传来,苏谧心底里微微有些害怕。

乌云漫卷,将明亮的月色遮掩了大半,夜色阴沉,风也变得急促了起来,她紧了紧衣领,跨过门槛。

猛地抬头,却看见前面站着一个朦胧的身影,正站在敬胜斋的大门前。

啊,苏谧低声轻呼了一声,被吓了一跳。

那个身影转过身来,借着月色,苏谧这才看清楚他的面容,竟然是齐皓!第五卷 寒玉生烟·胭脂生凉 第九十五章 月冷露寒(一)那个身影转过身来,借着月色,苏谧这才看清楚他的面容,竟然是齐皓!苏谧这次是真的惊奇了,她上下打量着这位亲王,自己竟然会在这里见到他?!齐皓也已经看见了她,用同样惊疑不定的眼神看着她。

你……两人同时问出这句话来,却又同时住了口。

苏谧迟疑了片刻,抬起手来,将烧得半枯的花架子上垂下的一丛蔓藤残枝拨开,走出了阴影,招呼道: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亲王殿下,真是让嫔妾意外了。

齐皓看着她走近,转过身去,看着敬胜斋被烧地半塌的大门:莲婕妤不也到了这里吗?如果本王所记不差,现在应该是灵犀亭的夜宴时分吧?夜宴时分难道就不能够暂且离席散散心吗?倒是王爷此时竟然会在这里实在是出乎嫔妾预料之外。

苏谧笑道。

散心会散到这样阴森的地方来?婕妤的品味也真是不同寻常啊。

齐皓嘲讽地问道。

那么王爷踏月而来就是为了什么?可不要告诉嫔妾是为了赏景啊。

苏谧毫不示弱地反驳道。

……我正在这里查看一下工程,明天就要拆到这里了。

齐皓犹豫了一下说道。

苏谧这才想起,齐皓是负责工部这一次重建工程的监督的。

她打量着眼前已经被烧得近乎白地,只余下几根黑漆漆的柱子和横栏的敬胜斋,明天这里就要被拆除了!不过是一座太妃的寻常宫室,查看工程竟然需要劳动王爷大驾前来亲自查看?苏谧带着几分讽刺意味地说道。

她可不相信齐皓在这样的深更半夜还留在宫中是为了尽忠职守。

既然不过是一座太妃居住的寻常宫室,如何能够劳动大齐天子的宠妃在这样的大好夜晚前来观赏拜访呢?齐皓用同样的语气反问道。

因为反驳,他不自觉地回过头来,苏谧正抬头看着他,借着月色,她忽然发觉他的眼睛有几分红,难道……想到这个不可思议的可能,苏谧顿时怔住了齐皓看到苏谧呆呆地盯着自己看,猛地回过神来,连忙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苏谧顿时哑然,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看到的。

你……苏谧原本不相信齐皓是因为什么见鬼的工程在这种时候跑来的,她脑中灵光一闪,忽然说道:你和妙仪太妃……对了,你就是妙仪太妃说起的那位故人,妙仪太妃的家人的冤情是你告诉她的,也是你帮她收殓的……苏谧忽然就想起了那天晚上两人谈话的时候,妙仪太妃说的有一位宫中的故人帮助她在宫外调查了当年的真相,以及为她祭拜了家人。

你怎么知道?她连这些都告诉你了?齐皓猛地转过头来,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她。

苏谧的脸色一变,此时在这里一次偶然的相逢,让两人不为人知的秘密都暴露了些许出来。

他的眼神出奇的冰凉而且凶戾,闪动着黑亮而森冷的光泽,苏谧忍不住一颤。

是妙仪太妃告诉你的?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齐皓将语气放的平淡从容,又问了一次。

妙仪太妃确实告诉了我一些宫里头的陈年旧事,指点了我这个后辈不少东西。

苏谧淡然地笑了笑,言词模糊地说道。

陈年旧事?齐皓笑了,什么陈年旧事?关于王家如何害死了她的家人?既然苏谧已经知道了,齐皓也就索性不再隐瞒。

对于这样的坦白苏谧有些不适应,她轻声笑道:太妃她并没有提及太多她自己的事情,只是说了一些关于这个宫廷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而已,这些秘密想必王爷也是耳熟能详的,王爷又何必心急呢?嫔妾所知道的并不多,否则也不会对于在这里见到王爷感到意外了。

妙仪太妃与齐皓既然有联系,那么关于齐泷身世的秘密必然是知道的,联想到齐泷继位之初的那个谣言,只怕也是两人之间合作的结果。

苏谧脑中飞快地思量着。

与妙仪太妃,嫔妾只是谈得来的朋友而已,实在是没有预料到竟然与王爷有这样的关系。

苏谧试探着问道。

齐皓沉默了一阵子,抬头看着眼前摇摇欲坠的宫墙,长叹了一声,忽然说道:都是一些宫里头的旧事了,这些事情也不必隐瞒你。

当年先帝还曾经想要把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过继给她呢。

转而神色一阵黯淡,可惜她拒绝了。

那是当然的了。

苏谧耸耸肩说道,只要想一下就知道,当年先帝为妙妃过继儿子,必定是妙妃刚刚小产,宠爱还没有淡化的时候,先帝才会这样体贴地为自己的宠妃考虑,可是齐皓的年龄与妙仪太妃相差顶多不过只有五六岁,当时齐皓可能只有十一二岁,没有什么关系,可是在过上三四年,只怕在宫里头就要有闲话了。

听了苏谧的解释,齐皓蓦然回过头望着她。

苏谧一怔,那眼神复杂难言,让她的心脏忍不住一阵急促地狂跳。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她也是嫌弃我的眼睛呢。

齐皓的声音带着一丝的颤抖。

苏谧有点儿惊奇了,她与齐皓的交集不过三两次,但是已经知道他是个极其敏锐精明的人,竟然会想不通这样简单的道理?她刚入宫的时候只有十六岁,那时候我十一岁了,齐皓长叹一声,他脑海之中忽然就回忆起来那一次单纯的会面。

苏谧品味着齐皓话语之中的意思,她可以听得出,齐皓对着妙仪太妃是有感情的,虽然她说不清楚这种感情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性质,但是必定是真挚而深厚的。

这就是所谓的关心则乱吧,竟然让这样理智的人看不清楚这样简单的事实。

齐皓淡淡地回忆起自己的过往……后来虽然妙仪拒绝了收养他,可是对他却一直很照顾。

就好像是自己的母亲或者姐姐一样,后来自己满十六岁了,虽然那个对他一直蔑视鄙薄的父皇连皇子平常的开府封王都不屑于为自己操办,可还是按照宫里头的规矩,让自己出宫入朝堂历练。

那时候,他入了兵部,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他知道了当年她父兄死亡的真相。

在犹豫了一阵子之后,他还是告诉了她。

之后,就是她竭尽心力的设计和复宠,并且费尽心机地讨好奉承自己的仇人。

可惜啊,筹谋了长久的计划,什么都没有开始,自己那个风流无度的父皇就死了……苏谧听得出,齐皓对自己的父皇没有丝毫的敬意。

齐皓语气平淡地叙述着自己和妙仪太妃之间的交集,像是在讲述着一件不相干的陈年旧事。

这些事情多半都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实,稍微调查一下就会知道,而隐藏在之后的真相依照苏谧的聪明也不难猜出,齐泷索性也就不再隐瞒。

他摇了摇头,当年我根本不应该把那件事情告诉她。

为什么不?!她为了自己的家人报仇有什么不对呢?如果生活在虚伪的假想之中那才是真正的不幸。

苏谧说道。

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假象?齐皓反驳道:她能够幸福地生活才是最重要的,哪怕是她的家人,如果是真正爱她的话,是不会希望自己的女儿和妹妹为了给他们报仇而日夜生活在仇恨之中的。

苏谧的脸色一变。

第九十六章 月冷露寒(二)苏谧的脸色一变。

齐皓这才注意到苏谧的神情,话语顿时滞住了。

两人陷入了沉默之中,半响,苏谧开口问道:这一次算是我的谣言害死了她,你不怨我吗?她是自己选择死亡的,齐皓长叹了一声,如果当时她选择趁机出宫,我还是可以帮到她的。

苏谧点了点头,她既然已经知道齐皓不是那种外表上看起来的安闲富贵的王爷,自然也就明白他手中必然有属于自己的势力。

一旦王家将妙仪太妃安排出宫,依照齐皓的势力,应该能够将她秘密救出,从此脱离这个宫廷。

可是,真的脱离了这个宫廷,她能够去哪里?她忽然想起妙仪对她说过的话,……我在这个宫里住了不过十几年的时间,却是一生的日子都耗尽了……。

妙仪太妃是真的希望寻死了,苏谧一阵黯然。

她想起妙仪说起这句话的时候那凄然绝望的表情,想起她完全不符合年龄的苍老憔悴的容貌……白发红颜,在这个深宫里那短短的十几年的后宫生活,却耗尽她一生的时光,埋葬她一生的幸福。

她的家人也都已经故去,这个世间还有谁会记得她,缅怀她?只余下眼前这被焚烧地漆黑的宫室,成为两人最后的凭吊。

在这个空无一人的宫室里,两人并排坐在那处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横栏上,清冷的月色之下,一阵风吹过,隐隐有被风力催折掉落的花瓣的声音。

夜云浓重,天上的星子被遮掩了大半,倒是那一钩明月依然纤细雅致,春寒露清,隐约有缠绵婉转的艳歌瑶琴从碧波池的那一边传来。

苏谧转过头去,看着自己身侧的人,他正低着头,看不清楚脸上的神色,只看见沉浸在阴影之中的轮廓有着一种宁和的悲切。

苏谧忽然感到一阵奇妙,两人统共只有过两次谈话。

上一次还是针锋相对,谋划算计着彼此的得失,这一次就变成了温婉和煦,在同一个地方缅怀着同一个人。

今天你会来这里,那边的夜宴不是正进行着吗?沉默了片刻,齐皓问道。

有几分心烦,不想看着那些脸色了。

苏谧随意地说道,不知不觉地就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是有麻烦了吧?齐皓轻笑了一声,声音已经恢复了日常的清朗明快,如果不是被抢了风头,盛宠的莲婕妤是不会退避三舍的吧?一个卖弄的小丫头而已,不足为患。

苏谧冷笑了一声。

不要太大意,齐皓语气像是叹息一样地说道:这个宫廷里面,你永远无法想象它有多深,有多暗。

苏谧忽然想到,眼前的男子在这里生活了近二十年,虽然他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但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对这个宫廷的黑暗和争斗也许看的比别人都深。

她没有说话,她现在不想去思考这些争宠设计的肮脏龌龊的事情,只觉得就是想一想,也是辜负了眼前优雅的月色。

她抬起头来,看着上方的一轮明月晶莹光辉、清冷洁白。

皇上的生母不是太后的秘密想必你也知道了吧?齐皓忽然问道。

苏谧怔了怔,点点头,问道:他的生母,是当年梁国的那位沈绿衣吧。

是的,妙仪没有告诉你吗?她还没有来得及讲述完,就被打断了,不过我猜得出。

沈绿衣也不知道应该算是幸运,还是可怜。

齐皓缓缓说道:她确实没有像世人所知的那样死亡,其实她只是重伤而已,后来被大齐的宫廷御医救治了过来。

她当然是可怜的,被迫侍奉自己毁家灭国的仇人。

苏谧嘲讽地笑了。

她失去记忆了,齐皓打断了她的话说道:她的头部受了重伤,被救醒了之后,心智大损,完全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所以先帝就将她带了回来,安置在渡月宫之中,欺骗她说,她只是普通选秀而入宫的秀女,家里的人都已经死光了,就连名册,家世,都编制地一清二楚。

苏谧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样的遭遇,她也无法判断那个女子是幸运抑或是可怜,也许这样的词藻根本不能直接地概括她离奇的起伏。

其实,那个时候,沈绿衣就已经死了,只余下一个普通的齐国宫妃,接受着齐武帝的宠幸。

苏谧说道。

齐皓的薄唇扬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只是这样痴傻病弱的女子无论有多么的美貌,在这个宫里头是注定长久不了的,先帝在她身上的热度也不过只有不到一年的功夫,等她生下孩子的时候,先帝早就已经有了别的如花美眷,新宠佳丽了。

然后呢?苏谧带着几分不忍地问道。

然后,她就无声无息的死了。

齐皓冷淡的语气诉说着这个传奇女子黯淡的结局。

是太后动的手吗?苏谧问道。

不知道,齐皓道:已经没有人知道了,没有人会去关心注意一个失了宠爱,背景又是一片空白的女子。

他扬起头来,看着月色,他至今仍然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子时候,那一瞬间的惊艳和赞叹。

那是一种不应该存在于世上的美,让他永远都无法忘记,让仅仅只有五岁的他第一次这样确切地直接地了解到美丽这个词藻的含意。

只是……那样的美丽却被太多的世俗所玷污,终于香消玉殒。

所以他格外的厌恶自己的父皇,无论是妙仪还是沈绿衣,还有自己的母亲,他都根本配不上那样的女子,可是就是因为他是大齐的皇帝,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坐拥三千佳丽。

沈绿衣一个那样光辉惊艳的名字,最后却是这样平凡寂寥的退场。

听着这个传奇的女子最后的结局,苏谧也不知道应该是怎样的感慨好。

她微微侧过头去,看着齐皓的侧脸,那张脸五官深刻而且明朗,神情却如同月色一般的朦胧晦涩。

这个人真的是很矛盾,她忽然想到。

宁静的沉默回荡在两人之间,谁也不愿意再开口,似乎一开口就会打破这样清丽的月色,打破这样清丽的氛围。

就在这时候,娘娘,娘娘,一声急促的呼唤声传来。

苏谧抬头向门口处望去,是觅青的声音。

忽然之间,喊声就嘎然而止,刚刚跑进来的觅青惊诧地看着眼前的两人,苏谧神色已经恢复了平常的冷淡自如,她站起身来问道:有什么事情吗?是灵犀亭那边的夜宴已经结束了,皇上召娘娘侍寝。

觅青回答道。

苏谧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忽然有点儿不敢回头看齐皓的脸色,她淡淡地应了一声,道:知道了,这就回去吧。

觅青连忙上前扶住苏谧的手,两人踏着夜色向外面走去。

齐皓没有说什么,静静地站在后面目送着两人远去。

临到门口,觅青忽然忍不住就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人的身影已经模糊在了月色之下,看不清楚表情,可是……觅青想到,刚才乍一看上去,和娘娘坐在一处,真是说不出的和谐相称呢,书上说的璧人,就是这样的模样吧……第九十七章 火上浇油(一)今天难道不是新晋封的玉嫔侍寝吗?苏谧随口问道。

听说原本皇上是有那个意思的,可是玉嫔说自己新入宫廷,未修礼仪,不敢如此逾制,违背祖规,所以推辞了。

哼,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皇上说什么没有?皇上听了很高兴,赞叹说玉嫔明礼知仪,还把……还怎么样?苏谧问道。

还当场将原来云妃所居住的聚荷宫改名未漱玉宫,命令内务府择日修整,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意思却……看来这位玉嫔的风头可是够盛啊。

苏谧微微一笑。

已经四月份了,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妃嫔们的衣裙由原本厚重富丽的锦缎开始逐渐变成绢绡轻纱的料子,轻灵浅淡的色彩映衬着宫中日渐盛开的繁花,格外的娇俏动人。

如今的宫中,若论花卉,开的最好的莫过于牡丹,而宫中牡丹开的最好的地方莫过于倪贵妃的西福宫。

前几天众妃在凤仪宫中聚集请安的时候,皇后她们就谈笑起各宫的景致来。

倪贵妃也不是小气的性子,当即就定下了日子,请了后宫的诸位姐妹前去西福宫中赏花开宴。

于是初六的这一天,鸟语花香,和风送暖,皇后打头,带着一众妃嫔陆续来到了西福宫中。

苏谧下了车驾,抬头望去。

西福宫作为贵妃宫室,原本就雕龙盘凤,朱壁金瓦,建筑得富丽堂皇。

倪贵妃久居上位,她又性喜奢华,整个西福宫中,器具摆设比皇后的凤仪宫还要胜上几分。

金红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烁起粼粼的金色光辉,乍一看上去让人眼花缭乱。

姐姐来的可早。

身边一声柔脆的娇呼传了过来,苏谧转头一看,一身藕荷色绣玉兰花长裙的施柔儿翩翩走了过来。

她身边只带了一个年幼的宫女,连车辇都没有乘坐,见到苏谧,远远地迎了上来,恭声问道:姐姐近来可好?如今秀女们都在宫中接受宫廷礼仪的教导训练,施柔儿也在其中,她虽然还是以平常的中选秀女身份自居,但是终究已经有了封号,所以宫中诸位妃嫔的活动也没有拉下她,完全把她当作妃嫔看待了。

虽然对此不少妃嫔有非议,但是皇后在筵席的时候尚且专门让她出席,何况平常的聚会,诸妃也只有把不满压在肚子里了。

她容姿娇媚,口角伶俐,对待诸妃都是仪态恭谨,也一直没有承宠,一时之间倒也很难让妃嫔们厌恶。

面对施柔儿的亲热,苏谧淡然应对,对于这种心意叵测的示好,苏谧本不愿意理会,可是门面上的功夫却是不能不做。

前面西福宫的宫女引着,两人一路谈笑着走入了后花园。

一进园子,一种异香就扑鼻而来,令人心旷神怡,如痴如醉。

花园中此时开满了流光溢彩的牡丹花,姹紫嫣红,娇嫩无限。

一派画栏绣幄围红玉,云锦霞裳涓翠茵的富丽风光。

周围还养了几只解闷的小猫小狗之类,在院中戏耍玩乐。

西福宫的宫侍早在院中的亭子里面摆好了诸般果品香茶,摆着紫檀木的座椅香几,上面放着柔软的金花靠垫,周围陈设着镶银海棠刺绣的屏风。

包括苏谧在内的诸妃进了亭子坐定,立刻有宫女捧上菜肴美酒、香茶糕点。

放眼望去,诸妃谈笑风生,一边看着周围的美景,一边品尝着珍馐美食。

皇后左顾右盼说道:贵妃妹妹就是心灵手巧,连一个院子都打理的这般锦绣风光,比起我那凤仪宫的后花园不知道要精致了多少倍。

皇后娘娘过奖了,今天是倪贵妃的东道,话语之中也客气了不少:凤仪宫中格调优雅清新,我这个俗人怎么比得上呢?这春光来的实在是快啊,记得前不久还是冬雪纷飞、枯枝满地,如今马上就是姹紫嫣红、繁花似锦了。

李贤妃看着周围的风光笑道。

施柔儿正拉住苏谧的手,走入了亭子,远远地听到李贤妃的话,出言笑道:想必是园中的百花知道了诸位娘娘今天要来观赏,心里头想,在诸位佳人面前可不能失了颜色啊,所以开的格外的卖力呢。

却不知任它们是多么的芳菲动人,又哪里比得上诸位娘娘的国色天香呢?恭维话谁不爱听?诸妃闻言脸上都和缓了不少,苏谧淡淡一笑,施柔儿这一句话倒是捧地恰到好处。

见到施柔儿和旁边的苏谧,雯妃带着些许凉意地笑道:看两位妹妹这样的亲密,实在是令人羡慕啊。

娘娘说笑了,婢妾对婕妤姐姐一直倾慕有加,找不到时间亲近而已。

一边说着,两人入了席。

施柔儿正坐在苏谧的身边。

坐定之后,施柔儿抬头打量四周,眼中忍不住闪烁起赞叹的光彩。

贵妃娘娘这里的景致真是恍如仙境啊。

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看向周围,转而走近搁置在身后横栏上的碧玉小香炉,这香气好生清醇,如饮美酒,甘醇甜腻,不知道娘娘这里用的是什么香?是家里头的人从东洋那边弄来的一些子香油,都是化外野人的东西,上不了大台面的,倪贵妃神色淡然,但是眼中还是透漏出一丝的自得:只是本宫瞧着那香气还算清冽,就让宫人们点着了。

东洋的香油,莫不是传说之中的那种俗称‘冠群芳’的香料?施柔儿带着几分惊讶地问道。

就是这一种,在东洋那里有这样雅致的名字啊?倪贵妃笑道:那些子蛮人直接叫什么百花香的就是这个。

据说这种香油是采集夜来香、茉莉、海枝子、雪莲、迷迭香、白玉兰等十二种花朵的花蕊,混合着别种油脂,按照一定的份量,采用密法提炼而出的,每十斤花蕊尚且只能提炼出两三滴来呢。

我们中原尚且不知道制作的法子,只有海外的客商前来我们中原买卖货物的时候才能够从远方带来呢。

李贤妃忍不住说道。

蛮人的奇淫巧技而已,不值得一提,玉嫔妹妹既然喜欢,待会儿不妨拿些回去,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

倪贵妃可有可无地笑道。

不敢不敢,施柔儿连连摆手道:听闻东洋那边山高水远,重洋难渡,就算是最有经验的商旅,一年也不过是一次的来回,东洋那边运过来的香料可都是价胜黄金,而且有价无市,这种冠群芳更是贵重无比,婢妾可是享用不起的。

墉州不就是与东洋贸易最繁盛的地方吗?除了贵妃娘娘,还有哪一家可以拿的出这样的香料来呢?雯妃轻巧地捻气一颗果子送进嘴里,笑道:玉嫔妹妹也不必推辞。

施柔儿连连摆手笑道:也只有贵妃娘娘这样富丽华贵的地方使得了这般名贵的香料,我若是带了回去,岂不是生生糟蹋了。

玉嫔妹妹何必自谦呢?听说皇上已经命令内务府整修漱玉宫,多用美玉水晶装饰,就等妹妹承宠之后就可以入住了。

倪贵妃听见施柔儿的赞叹,不咸不淡地说道:妹妹容姿如玉,在皇上的眼中,明珠美玉尚且只能够作为妹妹的陪衬,何况这小小的几滴香油呢。

第九十八章 火上浇油(二)玉嫔妹妹何必自谦呢?听说皇上已经命令内务府整修漱玉宫,多用美玉水晶装饰,就等妹妹承宠之后就可以入住了。

倪贵妃听见施柔儿的赞叹,不咸不淡地说道:妹妹容姿如玉,在皇上的眼中,明珠美玉尚且只能够作为妹妹的陪衬,何况这小小的几滴香油呢。

听了她的话,诸妃忍不住脸上显出嫉妒的神色,聚荷宫原本就是宫中数一数二的精致宫室,风景优美,距离齐泷的乾清宫又近,算是后宫难得的风水宝地了。

施柔儿刚刚入宫就得到这样的殊荣,众妃岂能不嫉妒。

贵妃娘娘说笑了,施柔儿连忙笑道:柔儿资质拙劣,岂能比得上诸位姐姐仪容高贵,至于漱玉宫,我哪里有那样的福份啊,是皇上体恤这一次新近入宫的秀女,让柔儿和诸位姐妹们一起入住,皇上和诸位娘娘照顾新人的意思婢妾岂会不明白?可不是为了柔儿一个人的面子。

倪贵妃淡淡一笑,也不说话。

皇后在一旁开口道:不知道妹妹宫中的绮烟才人最近可好?如今她身怀龙裔,又是妹妹照看,怎么今天没有见她出来赏花散心呢?刘才人近来胎像稳定,陈太医也说无甚大碍,只是母体年幼体弱,需要好生静养。

倪贵妃笑道:这几天她一直瞌睡怕累,今天生怕吵着胎儿,所以没有出来。

雯妃笑道:可不是这样嘛,我有帝姬六个月的时候恨不得天天躺在床上不下来才好,偏偏又是止不住的恶心呕吐,连躺都躺不安稳的,不知道刘才人如今害喜的症状厉害不?过一会儿可要去看看才好。

前些天是不停地呕吐恶心,这些天倒是好了些,就是春困不止。

倪贵妃笑道。

多睡一些对孩子也是有好处的,皇后笑道:我们就不要去打扰了,只是我旧时听人说,这害喜的症状严重与否与心情也有关系的,听说前几天刘才人的母亲入宫来探望过了,想必是心情开朗了,症状也就轻了。

听说刘泉捐了个土州同,好歹也算是个正经的六品官职了。

祝贵嫔说道。

听妹妹说的,倪贵妃淡淡地撇了她一眼,笑道:我们大齐何时有买官卖爵的事情了,不过是皇上体谅刘泉虽然是个蜀人,但是这几年来,在齐京之中安居守法,堪为表率,再加上女儿于龙脉有功,所以特意赏赐官爵,以示天恩。

众妃一愣,大齐这几年来因为军费开支巨大,所以逐渐地默许了平民之中的富豪之家可以使用一定的金银换取官爵,这种官爵不过是一些虚名头衔而已,无一丝的实权,对日常的朝政也没有任何害处。

大齐士庶之别明确,寒门出身极其受人鄙薄,所以就是这样虚幻的名头,也让不少寒门出身的富豪们趋之若鹜。

这样一方面大齐充盈了国库,另一方面这些商人也摆脱了寒碜的出身,腰杆儿挺直了不少,也算是两利的好事。

不过这样终究是损了大齐朝廷和名门贵族的脸面的,所以明面上当然是不会承认自己买官卖爵的勾当的,讲的都是授官赐爵。

平时贵族宫妃谈论起来,也时常嘲笑这些出身卑微的商人,并无顾忌,今天倪贵妃竟然一反常态,在这样的细枝末节上追究起来。

祝贵嫔不敢反驳,讪讪地不再说话。

雯妃见状笑道:听说刘夫人进宫后前去拜见了皇后娘娘,不知道这些乡间妇人举止如何?按照礼仪命妇入宫探视家眷都是要先拜见皇后的。

不过是隔着帘子见了一面,连容貌都没有看清楚的。

皇后的眼神闪烁着笑道:倒是听说她之后还特意拜见了贵妃妹妹,详谈了好久,不知道如何?皇后娘娘说笑了,妹妹受命照顾刘才人的胎儿,刘夫人前来拜会有什么不妥的呢?倪贵妃淡淡地说道。

说起来,本宫听到有谣传说,刘才人的父亲京城首富刘泉新近捐了十万两的白银入倪尚书军中。

皇后轻轻摇动着羽扇,孔雀尾绫编制成的扇面折射出七彩的光华:他这一次的封官倪尚书还竭力推举呢。

十万两?众妃禁不住惊叹起来,大齐国库的收入不过是一年七八百万两左右的数目。

哪里有这样耸动的事情呢?倪贵妃也有几分坐不住了,脸色有几分发白,勉强笑道:不过是市井之流的歪传瞎编,刘泉为了捐官向大齐各位豪门贵戚送礼倒是真的,难道王家没有收到过刘泉的供奉?皇后的话语一滞,刘泉在京城里面生意丰富繁杂,逢年过节自然是要巴结各大名门,一方面是拓宽生意面,一方面是打好关系。

作为大齐第一的名门,王家当然少不了他的厚礼。

至于捐献军费这类的话语,纯属谬论,他一介商人,岂敢这样大逆不道地妄言军费?而家父身为朝廷命官,自然有朝廷的军费来支撑,难道王奢大将军平时是靠着各位门生故旧的捐献来打仗的吗?倪贵妃不屑地问道。

大齐凭借武功建国,各位立功的门阀贵族都有封地权属,在自己的私人封地自然拥有一定数量的私人兵马,这些兵马可不是朝廷的供奉在养着,自然是各人想各人的主意,王家领地在西北的莱州一带,也是大齐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地,进出的税务,商人的供奉,岁入丰厚,也有万余的私人军队驻扎。

此时听倪贵妃说的大公无私,这些原本贵族之中默认的规则似乎都成了大逆不道的了。

倪家坐拥天下九州之一的墉州,墉州的富丽更是天下闻名。

虽然倪源行事格外的低调,但是驻扎在墉州的倪家的子弟兵马至少也有两三万吧?难道这些人都是喝西北风的?皇后一阵气闷,正要开口反驳。

苏谧笑道:如今良辰美景,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怎么净是说一些婢妾们都听不懂的话来,这些军国大事,原本不是我等所能够讨论的,岂不生生辜负了这般的景致。

众妃也连连称是,很快话题就转到了首饰衣着,花朵园林之上了。

如今这院中盛开的百花可是不及我们宫里头新近的美人了,听说这一次选出的宫妃之中皇后娘娘的妹妹也在其中,过几日必定也是要封嫔的。

罗昭仪恭声说道。

大齐的宫规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是新人入宫,一般最高也就是封为正五品嫔,像施柔儿这般不仅封嫔,而且赐号的荣宠,算是极致了。

皇后的表妹出身王家,这样显赫的家世封嫔也是常理。

第五卷 寒玉生烟·胭脂生凉 第九十九章 火上浇油(三)提起自己的表妹,皇后却是淡淡的神色,道:能不能封嫔还是要看各人的造化,无论是封嫔也罢,封更衣也罢,都是天家的恩典,是皇上的爱重。

这一次总共添了二十四位姐妹,只盼望能够为皇家开枝散叶,多多延绵子嗣才好。

宫里头一直不见有多少孩子,终究是少了生气啊。

雯妃笑道。

前几日我路过昕颐宫,见到了那些妹妹们,都是一个个水灵剔透的人儿啊,看上去真觉得自己人老珠黄了。

李贤妃带着几分真意的叹息道。

秀女早在大半个月之前就已经选了出来,如今都在昕颐宫之中接受教习嬷嬷们关于宫规礼仪的教导。

再过不到半个月,新一届的秀女就要开始侍寝了,不知道内务府准备好绿头牌了没有?雯妃道。

还有差不多十天的礼仪教习呢,急什么,不过是个小小的牌子。

还不是一小会儿的功夫。

倪贵妃垂下眼帘笑道。

依我看,准备不准备也无所谓,反正到时候第一个肯定就是玉嫔妹妹。

李贤妃打趣道。

施柔儿顿时红了脸。

妹妹又何必羞涩呢?你出身名门,承宠也是理所当然。

李贤妃安慰道。

还要诸位姐姐多加教诲。

施柔儿低头轻声道,温和静默。

皇后看施柔儿的神色扭捏尴尬,转过头去,看着院子里头正在嬉耍的小猫,当即出言道:倪妹妹这猫可真是玲珑可爱,本宫原本也想要养一只的,谁知道一直找不到乖巧合适的。

众妃顺着她的眼神望去,阶下一只小白猫正在那里扑着一团绣球花,圆滚滚的身子,看起来跟一只洁白的绣球也没有差别了,端地喜人。

既然皇后喜欢,快抱进来看一看。

倪贵妃向一旁的宫人吩咐道,又转头向身边的诸妃笑道:这还是本宫刚入宫不久的时候,迦罗国进贡的名品,早先皇上看我宫中寂寥,特意赏赐了的。

立刻有一个侍奉的宫女出了亭子,将一旁玩耍的那只白猫抱了进来。

众妃自然又是一阵奉承,连夸这猫生的秀气灵巧。

苏谧看着那只猫,圆圆的眼睛灵巧地转动着,看着四周,她心里也忍不住一阵喜欢。

这时候,那猫的鼻子动了动,在宫女的怀里转了转脑袋,忽然向着苏谧这个方向看过来,苏谧还没有来得及反应,那猫忽然从宫女的怀里扑了出来,上苏谧的头上扑去,苏谧一惊,白猫已经灵巧地在桌子上一点,无声无息地越过苏谧的头顶。

苏谧察觉不好,正想要站起身来,却不防备裙裾被旁边的人踩住,一下子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上,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哐啷一声传来。

苏谧直觉地把头一偏,几块火烫的东西夹杂着香气扑鼻的液体,擦着她的脸颊,向她的身上倒来。

是几块烧得通红的炭石,她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她穿着的一身是丝绢的料子,最容易着火不过的,再加上一同倒下来的香油,简直想也不敢想。

苏谧反应迅速,伸手一挥,宽大的袖子带起风声,火炭被她远远地甩了出去,粘腻的香油却没有被挡开,大半都顺着她的肩膀流了下来。

这时候,一个滚圆的碧绿色物件从衣襟上掉落了下来,那只猫犹自不肯放弃,扑到苏谧的身上,一口咬住了那个滚圆的香炉。

香炉已经摔得四分五裂了,露出里面还烧得通红的几块火炭。

宫中这种封闭的碧玉香炉都是采用了如同冬天小火炉一般的设计,下面是火烫的烧炭,上面放着香油,既可以蒸腾香气,当作香炉来用,也可以有暖炉的功效。

如今天干物燥,万一被烧得通透的火炭触到了衣服,哪有不立刻烧着的道理,幸亏苏谧见机地快,将那些火炭甩开了,如此只是被污脏了一件衣裳而已。

还没有等苏谧松一口气,站起身来,异变又生。

施柔儿一边惊叫着站了身来,手臂一抬,旁边的一盏烹煮茶水用的小火炉掉了下来,里面火红的烧炭就整个儿地撒了下来。

苏谧连忙躲避,可是是施柔儿的腿正挡在她身后,使得她没法完全躲开,几块火炭一下子掉在了苏谧的侧肩上,原本衣服上燃着的几点火星子立刻烧了起来,粘腻无害的香油立刻化为毒蛇,如同时一道火热滚烫的热流烧到了脖子上。

众妃嫔惊乱尖叫起来。

苏谧的视线迅速掠过桌上,一把拿起身边净手用的水浇到身上,火焰一下子熄灭了。

苏谧这时候只觉得侧脸颊和脖子到锁骨的地方都痛得好像被生生去了一层皮。

妃嫔已经被眼见的剧变惊呆了,倪贵妃脸都绿了。

苏谧勉强爬了起来,她不敢碰触自己的脖颈,她知道上面必然是一层的水泡和污垢了。

她强忍着剧痛,将脖子处的衣襟松开,使它远离肌肤。

施柔儿端详着苏谧的脸,眼中得意的神色一闪即逝,她高声喊道:快请皇上过来,莲婕妤不好了。

苏谧抬头狠狠地瞪了施柔儿一眼,顾不上客气,向旁边的宫侍喝道:快传太医!周围的宫人这才反应过来,惊慌地站起身来,向外跑去。

众妃嫔一个个目瞪口呆的看着苏谧的侧脸,紧接着反应过来,纷纷围拢上来,明明口上说的是安慰的话语,可是其中幸灾乐祸的意味却是连聋子都能听得出来了。

苏谧心头暗恨,身体疼痛难忍,更加无意去应付这样的虚情假意,转头问道倪贵妃:娘娘这里可有空房间?刚在偏殿的榻上坐定,太医就赶了过来,看见了苏谧身上污痕遍布的光景,吓得一哆嗦。

怎么样了?皇后满脸关切地问道。

太医仔细看过了之后说道:好在火熄灭的及时,婕妤娘娘这些都是皮外伤,只是这烧伤地甚是严重,脸上的只是被火炭擦过,倒是无大碍,只要用上去火镇痛的药膏,三五日就可恢复原状,不留痕迹。

可是这肩上的伤势……怎么样?旁边的施柔儿急忙问道。

太医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门口的小太监一声高唱道:皇上驾到!是齐泷闻讯赶了过来。

第五卷 寒玉生烟·胭脂生凉 第一百章 心机歹毒(一)太医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门口的小太监一声高唱道:皇上驾到!是齐泷闻讯赶了过来。

苏谧侧过头去,柔声喊道:请皇上不要进来。

齐泷正要掀帘子走入内室,却听到苏谧这一声斩钉截铁的呼喊。

谧儿?齐泷疑惑道:怎么了?臣妾陋姿,不能面见皇上,请皇上恕罪。

苏谧朗声道。

施柔儿在一旁说道:这恐怕于礼不合吧?皇上听闻了姐姐的伤势,连朝堂上的事情也不管了,就赶了过来,姐姐这样岂不薄情……苏谧厌恶地看了她一眼。

被她这一眼扫过,施柔儿心里头一颤。

如果是平常的女子,受了这样严重的烫伤,此时早就忍不住疼痛哭泣哀叫了,可是苏谧神色之间冷淡从容,绝艳的容色上清凉若冰,眼神尤其淡漠的可怕。

纵然施柔儿自觉玲珑周到,被那样的眼神一扫,也讪讪着说不出话来。

苏谧还要再说什么,齐泷已经不顾阻止,快步进了房间,苏谧只好立刻掩上衣襟。

齐泷隐约看着苏谧衣襟之下透露出的伤口,从原本白皙的脖子向下延伸,细腻的肌肤被烫地暗红。

他惊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走近苏谧想要掀开衣襟细看,苏谧连忙挡住他的手,道:陛下,臣妾的伤口严重,只怕污了陛下的眼。

一边说着,微微侧过头去,齐泷又看到苏谧右半边脸上的那道擦过的红痕,在如花瓣一般娇嫩无暇的脸颊上尤其明显。

齐泷更是变了脸色,转头向众妃嫔厉声喝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是臣妾不走运,恰好坐在了香炉底下,被烫伤了而已。

苏谧勉强笑道:不碍事的。

烫伤会伤得这么大?!齐泷语气凌厉地道,苏谧肩膀上的伤痕虽然被衣襟遮掩着,看是隐隐可以看出严重来。

齐泷扫视着周围的宫妃。

众妃都低下头去。

倪贵妃连忙道:因为玉嫔妹妹又不小心将小火炉撞在了莲婕妤的衣服上,油上浇火,使得莲婕妤的衣服烧了起来,才……施柔儿连忙跪地哀声道:臣妾胆小,被那只猫吓了一跳,竟然没有看清楚桌子上的东西,只顾着闪避了。

什么猫?皇后在一旁将事件的经过娓娓道来,齐泷气上心头,转身对倪贵妃喝道:你准备的筵席就出这样的乱子?!倪贵妃心里头纵然有万般的委屈,此时也只好跪地请罪,哀声道:确实是臣妾照看不周之罪,请皇上降罪。

施柔儿也跪倒在地带着哭腔道:臣妾也有罪,臣妾不该那样的慌乱无知,竟然被一只猫吓得惊惶失措,臣妾实在是有罪啊。

一边说着,珠泪纵横,梨花带雨。

你也太不小心了!齐泷顿足道。

施柔儿哭得哀哀凄凄。

齐泷迟疑了片刻,说道:算了,不过是无心之失,朕也不怪你了。

倪贵妃脸上掠过一丝的恨意,抬起头来,向齐泷道:皇上,臣妾今日布置不周,让诸位姐妹受惊,让莲婕妤受伤,甘愿领罪,只是如今莲婕妤伤势颇重,还是请太医快快诊治为好啊。

苏谧笑道:臣妾的伤势无甚大碍,不过是皮肉伤而已,既然无事,臣妾想先告退回采薇宫养伤,她转头看着一副怯生生模样的施柔儿,笑道:只是诸位姐妹都受了惊吓,皇上不妨好好安慰。

皇后道:还是婕妤妹妹思虑周到,伤势可不能耽误,就快请太医到采薇宫去医治为好。

齐泷点了点头说道:也好。

深夜,西福宫之中传出哐啷一声脆响。

如今还没有承宠呢,就算计到本宫的头上来了,倪贵妃娇艳的脸庞因为愤怒而几乎扭曲:等承了宠爱,还不知道要怎么猖狂了。

夏真在一旁不敢言语,今天的事情是她恰好不在,如果有她在一旁,以她的身手,那香炉是断然落不下去的。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新进宫妃,竟然也敢跟本宫叫板。

倪晔琳嫣红的指甲紧紧扣住紫檀木的桌面,用力之大让人忍不住担心那精美玉润的指甲要被生生折断了。

静默了一阵子,倪晔琳忽然问道:记得上次的消息里面提到过,那个施柔儿原来是定过亲的是吧?是的,是跟京里头姓慕的人家,在年初的时候退了亲,夏真回禀道。

这样危险的争宠对象,倪家当然会详细调查。

他的未婚夫现在……?倪晔琳端起一盏茶,问道。

未婚夫就是宫里头的侍卫,叫慕轻涵的……夏真详细地说明道。

听了夏真的话,倪晔琳思量了片刻,微微一笑:不让她知道我的厉害,还真以为这个宫里头要翻天了。

※※※苏谧站在穿衣的大铜镜之前,对镜自照。

已经过了一天的时间,脸上被火炭擦过的地方还是一道红艳艳的颜色,似乎是洁白无暇的花瓣上多了一道红痕,沿着脖颈向下,被烫伤的红肿一直快到了胸口,小半个肩膀都变了颜色,好像稍微碰触一下就会破裂,。

好手段啊,竟然是要把自己的脸生生地毁了,没有了这一张脸,任你多么善解人意,多么玲珑七窍,都是注定的昨日黄花了。

苏谧轻轻碰触着自己脸颊上的那一道红痕,自己是不是应该庆幸,这张脸伤得不重。

今天的事情她明白的很,那香炉上必定是被施柔儿做了什么手脚,否则亭子周围那么多只香炉,那只猫无端的也不会单单朝着她身后的那只扑去。

只是倪贵妃平白的遭了这样的责难不知道会不会善罢甘休呢?娘娘,小心!进来的觅青看到苏谧的动作,忍不住惊叫道:太医说万万不能碰触的,万一要是留下伤痕什么的……我心里有数,苏谧淡淡地说道,她坐在镜台前,用左手拿起一柄象牙细齿檀木梳子来,细细梳理起如瀑布般的乌发,问道:让你去太医院领回来的药材,都拿齐全了吗?齐了。

觅青说道。

想到自家的主子是精通医术的,她稍微放下心来。

依照太医的说法,自己脸上的伤痕不过是三五天的功夫,而且不会留下什么隐患。

只是这肩上的伤,只怕没有十天半个月的功夫是不会有大的起色了,而且以后多半是要留下伤痕了。

放着吧,我待会儿自己配置就好。

苏谧淡淡地说了一句,又问道:宫里头这几天有什么消息吗?没有什么,就是听说内务府已经把新进宫妃的绿头牌准备好了,就等过些日子开始召幸了。

嗯。

苏谧应了一声。

对于这一次意外,齐泷的处置是将西福宫之中所有饲养的猫狗动物都杀掉了,苏谧身后侍奉的宫女,内监都被连罪责打。

抱猫上前的那个无辜小宫女更是直接被活活打死。

而倪贵妃被罚禁足三日,这样的惩罚看起来是无关痛痒的,只是对于入宫以来一贯骄横的倪贵妃来说,恐怕是分外的难以忍受。

尤其是玉嫔除了被训斥几句之外,竟然没有受到丝毫的责罚,反而被齐泷和皇后安抚劝慰。

今天已经是四月初八了,还有不到七天的功夫,新一届的秀女就要承宠了,第一个必定是她。

自己也应该做点儿什么了,苏谧起身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自己一直贴身带着的玉匣子,打开玉盖,一道道细碎的银光闪烁起来。

苏谧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匣中的银针,这是义父亲手交给自己的,没想到自己第一次用它竟然不是悬壶济世,而是去害人……如果义父知道……苏谧摇了摇头,甩开这些无谓的思虑。

施柔儿,不要怪我心狠。

她嫣然一笑,匣中的银针闪烁着细碎动人的光彩,如同它的主人的微笑。

第一百零一章 心机歹毒(二)太掖池上碧波荡漾,水光粼粼,春江水暖鸭先知,如今春暖花开,宫中放养的鸳鸯,白头鸭之类的水禽都下水嬉耍,使得平静的湖面上又多了一份热闹。

春芳吹过,岸上无数的花瓣飘飞散乱,有不少瓣飘落到了湖中,碧绿清澈的湖水被染的嫣红秀美,奢靡诱人,但无论怎样迷人的风光也比不上湖面上两位如玉佳人的身姿。

两个高挑秀丽的身影此时正坐在湖中的一处小亭子上,正是苏谧和施柔儿。

苏谧侧身倚在一处阑干上,伸手轻轻捻住一片飘飞过来的花瓣,悠然道:这阳春三月的景致好生繁华妩媚,尤其是昨天的一场春雨过后。

一旁的施柔儿也笑着说道: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这春天的风光自然最是富丽清爽,惹人喜爱的。

正是古人常说的‘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

’。

那么妹妹正是那‘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了。

苏谧淡然一笑,施柔儿髻后别着一只大红的芍药花,身穿一袭蔷薇色的广袖罗衣,在平常的女子身上必定是俗不可耐的装束颜色,穿在她的身上却是格外的明丽诱人、璀璨夺目。

施柔儿听了苏谧的话,嫣然一笑,正要说话推辞客气一番,苏谧却又开了口道:可惜……可惜我最喜欢的却是冬季,这春光固然明媚动人,却嫌妖异无格,这春风虽然凉爽,可是吹久了却让人寒彻肌骨。

反不如冬日的寒风,直爽凛冽,便是疼痛,让人也觉得爽快。

娘娘见识果然与众不同,施柔儿脸上没有丝毫的动容,依然文雅谦恭地笑着:春柳柔弱易折,哪里及得上寒梅傲然枝头,春光固然明媚动人,却庸俗了些,终究是不如冬雪皑皑的景致更加清冽甘醇,扣人心弦的。

苏谧婉然一笑,转变话题道:妹妹过几天就要承宠于陛下了。

我倒是一直忘了恭喜妹妹。

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来。

施柔儿看着苏谧转过来的侧脸上,上面的伤痕已经几乎消失不见了,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的懊恼,转而又笑逐颜开道:婢妾不敢当姐姐的一声恭喜,我等女子入了深宫,侍奉皇上就是该尽的本分,能够得皇上青睐是柔儿一生的荣幸,只盼望能够如姐姐一般,时不时为皇上分忧解劳即可。

说罢,瞅着苏谧的脸色,施柔儿迟疑了一下,试探着说道:能够跟姐姐畅谈是柔儿的荣幸,说起来,姐姐的伤口还是柔儿的错,如果不是柔儿粗手粗脚,又怎么会……施柔儿一边说着,眼圈就红了,一副懊恼欲哭的模样:其实柔儿一直想要去拜望姐姐,恨不得能够侍奉身侧,以表歉意,可是又生怕我自己笨手笨脚再给姐姐添麻烦,耽误了姐姐养病……哪里敢劳动妹妹呢,不过是小伤而已。

苏谧笑道:妹妹太客气了,我也知道妹妹不过是无心之失。

受伤之后,各院的妃嫔自然都是送来各色的补品礼物,名义上是安慰着受伤的姐妹,心里头都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一看这位皇上的宠妃如今破相的模样,一面关心着这伤痕究竟会持续多久。

苏谧脸上的伤痕确实让满怀期盼的妃嫔们失望了,不过两天的功夫,原本太医口中三五天才见起色的伤痕就消失不见了。

此时的苏谧微微侧过的脸上映着晨光,笼罩起朦胧的色泽,恍然空山灵雨般的剔透明丽,柔和的五官流露出一种朦胧的美来。

施柔儿看着眼前临风而立的女子,心底里忽然就想到了那天的那个眼神,无端地觉得一阵寒意漫上来。

她勉强地笑了笑,说道:姐姐的容貌看起来确实是大好了,不知道为什么皇上的侍寝却没有应诏呢?不过是脸上好了而已,如今肩头上的伤势还未曾痊愈,岂不坏了陛下的兴致。

苏谧笑道:倒是妹妹一直坚持不在教习结束之前承宠,让陛下怜爱之中更多了几分的尊重吧。

施柔儿脸色有点儿发白,笑道:婢妾不过是遵照宫规,不敢违背而已。

如果说起敬重来,在皇上的心里,有谁能够跟姐姐相比啊。

姐姐奋不顾身救皇上于危难之时,宫里头谁不称赞姐姐的胆色,妹妹我也是一直佩服的很的。

听到施柔儿的恭维之词,苏谧嫣然一笑,可是眼中却无丝毫的笑意,她回头去看着悠远的水面,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施柔儿坐在身后沉默了一阵子,心里头忍不住有几分忐忑,她犹豫了一阵,终于开口笑道:不知道这一次姐姐将柔儿叫出来是为了什么?苏谧轻轻捋了捋被风吹散的头发,说道:有一位宫中的前辈曾经告诫过我说,这个后宫之中看似繁花似锦,实则是污秽不堪。

如果一开始就不得宠,懂得藏愚守拙,反而能够颐养天年,若是得了宠爱,表面上看着风光无限,实际上确实风口浪尖,步步杀机,稍有闪失就是失宠连罪,无葬身之地。

如果只是自己失宠身死还是好的,更加不幸的是,连家人都受到牵连,死无葬身之地。

妹妹以为这番话如何呢?这一段话说的直白露骨,施柔儿一时之间摸不清楚苏谧的意思,顿时怔住了,半响方才讪讪地笑道:姐姐说的自然是金玉良言了。

苏谧转头看去,就知道施柔儿半句话也没有听进去,展颜一笑又转变了话题问道:听说妹妹以前在宫外的时候是定过亲事的?施柔儿脸色一变,苏谧接二连三的话都全出乎她的预料之外,好在她向来处事从容,机敏乖觉,随即笑道:是小的时候曾经定过娃娃亲,父母定下的事情,妹妹连未婚夫的相貌都记不住了。

前些日子因为男方家里有事,所以退亲了。

妹妹这才有机会入宫侍奉皇上。

苏谧笑了笑,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两人随口说着闲话,很快施柔儿就起身借故告辞了。

苏谧也不挽留,只是笑道:劳动妹妹耽误了这样久的时间来与我闲话了。

两人一边客气着,一边起身向飞桥走去。

觅青和施柔儿的侍女她们都站在桥下的岸边等候着。

苏谧走在左边,两人迈过桥正中,踏上一块木板的时候,忽然木板折断了,苏谧另一只脚踏在前面,微微趔趄了一下,向施柔儿那边倒去第五卷 寒玉生烟·胭脂生凉 第一百零二章 心机歹毒(三)苏谧走在左边,两人迈过桥正中,踏上一块木板的时候,忽然木板折断了,苏谧另一只脚踏在前面,微微趔趄了一下,向施柔儿那边倒去。

施柔儿正踏在那块折断的木板上,身姿踉跄跌倒,还没有来得及恢复平衡,被苏谧倒向这边的身子又一撞,顿时惊呼一声,翻过低矮的横栏,向桥下跌去。

岸上侍立的宫女都惊呼起来,苏谧堪堪扶住一边的横栏才稳了稳身形,对着桥下的侍女喝道:还不快救人!施柔儿不会水性,在水里挣扎着就咕噜咕噜要向下沉去。

觅青领着几个宫女扑腾着下了水。

好在跌下去的地方已经靠近岸上,水也不深,几个宫女七手八脚地把施柔儿拉了上来,施柔儿在下面连接被灌了好几口湖水,呛地喘不过气来,加上落水的惊吓,已经是半晕迷的状态了。

几个侍女围着主子,苏谧步下飞桥,冲着施柔儿的宫女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叫太医。

几个小丫头惊醒过来,立刻就有两个向太医院的方向跑去。

这时候只余下觅青和施柔儿身边一个红衣的丫头,苏谧看她钗环工整,知道必然是施柔儿贴身的心腹了。

苏谧向她喝道:你回宫里头拿几件衣服来,手脚快一点儿,不然你们主子生病了如何吃罪?春天的水依然带着几分的寒意,施柔儿此时浑身湿透,正在不自觉地打着寒颤。

可是……那个红衣的宫女看起来是个有主见的,此时岸上就剩下自己一个施柔儿的宫女了,自己如果也离开的话,她看着苏谧和觅青,迟疑了起来。

过一会儿太医过来了,你们主子这幅模样如何见得了太医呢?苏谧喝道。

红衣宫女低头一看,施柔儿全身尽湿,春日薄薄的衫子紧紧贴着肌肤,将身体玲珑的曲线勾勒地纤毫毕现,诱人无比。

太医都是男子,眼前主子这个样子恐怕太医来了也万万不能见的。

如今光天化日的,众多的人都见到了主子和莲婕妤在一起,想来她也不敢有什么举动。

想到这里,红衣宫女连忙说道:我家主子就先劳烦婕妤娘娘照看了。

说着也向宫里跑去。

觅青探看关注着四周的动静。

苏谧不敢有丝毫的拖延,立刻取出暗藏的银针,集中精神,在施柔儿腹部几处要穴上扎去……不一会儿宫女太医都到了,苏谧也已经长吸了一口气,从施柔儿身上起来,站到一旁。

对于即将成为皇上新宠的女子自然不敢怠慢,几个太医仔细诊断起来。

娘娘?娘娘。

您没事吧?有眼力的太医看着旁边苏谧惨白的脸色问道。

苏谧这才发现冷汗几乎遍布了全身,被寒风一吹,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苏谧勉强笑着道:没有什么事情,玉嫔无事吧?回婕妤娘娘的话,玉嫔娘娘无事,只是受了惊吓,呛了几口水而已,只要服下几封安神的汤药就好。

太医回禀道。

嗯,苏谧随口应付着,客气了几句就带着觅青回了宫。

※※※※※※※※※※※※※※※※※※※※※※※※※※※※※※※※※漱玉宫中,被搀扶回宫的施柔儿喝下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已经恢复了过来。

今天娘娘可真是危险了,旁边的红衣宫女接过碗,说道:奴婢怎么看见那个莲婕妤的脸色有些不好呢?施柔儿迟疑了片刻,说道:红纤,你说,今天的事情,她到底是故意,还是无心的呢?红纤是她的家生丫头,带进宫里来的。

这个……那个名叫红纤的红衣宫女也迟疑起来,如果说是巧合,这也太巧了,而且看莲婕妤的动作,明明是把娘娘推下去的。

可是若是说存心。

这也说不通……施柔儿接过话头说道:那里都已经靠近岸上了,就算是把我推下水,也不过是受一场惊吓,最大得一场风寒而已,平白让人起了疑心,得不偿失。

她是个聪明人,必定是不会干这样的事情的,难道就是为了上一次的事情出出气吗?施柔儿摇了摇头,觉得身子一阵困顿疲倦。

唉,她的伤势怎么就好的那么快呢?听太医说,原本预计十几天才会有起色的伤势,竟然才这么几天就看不出痕迹来了,白白自己费了那样大的心力。

这时候,门外的小宫女进来回禀道:娘娘,刚才奴婢在收拾屋子的时候发现了一封信。

信?谁送来的?施柔儿随口问道。

不知道,奴婢刚才收拾娘娘的首饰匣子的时候发现的。

拿过来吧。

施柔儿信手接过信签,撕开来。

看了上面的内容,她脸色一变,继而笑道:哼,这样的手段……红纤莫明其妙,施柔儿将信交到她手上,红纤看罢神色也是一变:娘娘,这……除了你,还有谁见到过这封信了?施柔儿神色如常地看着那个小宫女问道。

小宫女低头喏喏地回道:没有人了,今天就我一个值那里的工。

嗯,施柔儿挥了挥手道:这件事不要说出去,你下去吧。

小宫女依言告退。

施柔儿转头向红纤道:还看什么看,还不赶紧把信烧了,这样的祸患难道还要留着吗?这封信,难道真的是姑爷……红纤迟疑地问道,家中已经习惯了的叫法脱口而出。

什么姑爷!施柔儿厉声一喝,声音尖锐高亢,打断了红纤的话,我与那个人根本从来没有见过几面而已,怎么就整天姑爷姑爷的叫上了。

她的眼神凌厉十足,红纤被吓了一跳,连忙低头不敢说话。

施柔儿一把从她的手中夺过书信,走近烛火,看着那封信在火焰之中卷曲,黑化,最终化为灰烬。

我们现在是在宫中,不是在家里了。

这个深宫之中,处处都是眼线敌人,如今我马上就要承宠,正是风口浪尖上的时候,你还学不会谨言慎行,到时候我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施柔儿看着自己的贴身侍女语重心长地训斥道。

是。

红纤低头低声应道,她斟酌了一下言词,又问道:娘娘,信里头那位……慕侍卫说的见面的事情……哼,见面,他当自己是什么人了,一个小小的侍卫而已。

也要让本宫去见他?施柔儿冷哼了一声,看着红纤畏缩的神色,她长叹了一口气,道:如果这信真是他写的,不过是个痴心妄想的蠢人,我当然不会去见他,如果不是他写的……又是谁借着这件事来挑起事端,而且把信送进自己的寝室呢?施柔儿脸色沉了下去。

她自诩聪明过人,才貌双全,一心想要入了这个宫廷,为家族为自己争光,才不负了这上天赐予的好容貌,可是真的进了这里,才发现暗潮汹涌,波澜诡谲。

实在是更胜她原本预料的……想着想着,不由得心思又转到了今天苏谧的一席话上:如果一开始就不得宠,懂得藏愚守拙,反而能够颐养天年,若是得了宠爱,表面上看着风光无限,实际上却是风口浪尖,步步杀机,稍有闪失就是失宠连罪,无葬身之地。

如果只是自己失宠身死还是好的,更加不幸的是,连家人都受到牵连,死无葬身之地。

妹妹以为如何呢?如何?施柔儿冷笑一声,入了这深宫就没有了回头路,以自己的资质,她就不信斗不过那个莲婕妤,还有……正思量着,堂后的侍女转了出来,捧着施柔儿刚刚换下的衣服说道:娘娘,小衣上怎么有血迹呢?娘娘的月事不是刚刚过了吗?难不成又来了?只怕是今天受冻的关系,施柔儿心不在焉地回答:月事不干净也是有的。

第一百零三章:琼华暗香(一)倪廷宣掀帘子进了侍卫们平时歇脚的角屋,慕轻涵猛地把手上的东西塞进了怀里。

倪廷宣一怔,眨眼的功夫他也没有看清楚,似乎是纸片信笺什么的。

在干什么?藏什么呢?难不成是收了那个小宫女的情信了。

他打趣地问道。

胡说什么呢?哪会有这样的事儿。

慕轻涵的脸刷地一下子红了。

倪廷宣禁不住起了疑惑,刚才他不过是随口说说,好友的性情他最了解,向来不在这样的话题上忌讳的。

刚才你……他正要问道。

慕轻涵打断了他的话:没有什么事情,我出去巡逻了。

说着提起剑就要向外走。

等等,倪廷宣一把拉住他,问道:轻涵,你没事吧?联想到刚才慕轻涵的动作,他只觉得说不出的可疑,如今宫里头谣言纷起,明着看上去风和日丽,实际上却是暗潮汹涌,他们不过是小小侍卫而已,千万不能卷进这些事端里面。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慕轻涵勉强笑道,挣脱了倪廷宣的手,转身走了出去。

倪廷宣在身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些日子以来好友明显消沉了不少,先是因为天香园刺客的事情丢了侍卫统领职位,再接着家里又出了事端,被施家逼着退了婚事,听说慕老夫人已经被气得病倒了。

偏偏侍卫统领施谦又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虽然慕轻涵在侍卫们之中人缘极好,多有侍卫暗中为他鸣不平的。

但是在施谦的刻意操作之下,分配的差使也越来越微末闲散,使得原本开朗的性情最近越来越沉默寡言。

倪廷宣看着着急,可是他原本就是不善言词的性子,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劝起。

如今他的未婚妻又进了宫,一入宫就被封为玉嫔,盛宠指日可待,千万不要在这种时候存不该有的想法啊。

和风送暖,如今宫中各处花园的景致都欣欣繁荣起来,花儿开了不少,盈风吐香,争奇斗艳。

伴着各处喷泉湖泊、水流假山的点缀,幽美雅致。

万千的垂柳吐出了新绿,鲜嫩的枝叶伸展开来,绿玉般的柔韧随风轻轻摆动,看着就让人心旷神怡。

一阵春风吹过,点点洁白的柳絮随风飘过,像冬日轻盈的雪花,慕轻涵心烦意乱地站在碧波池畔,望着着水天一色的盛景。

远远地从这一边可以看见对面的亭台楼阁,那是新近整治修葺的漱玉宫,原本就是华美精致的宫室在一番新的装饰之后更加的流光溢彩,即使从遥远的碧波池的这一边也可以感受到其中富贵祥和的皇家气派。

自己在想着什么?他低下头看向水里。

你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卫而已,何必去想这么多。

对于施柔儿,他的记忆之中仅仅是那个幼年的时候偶然去施家拜访,见到的那个粉琢玉砌的小女孩,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脑海之中的模样都逐渐的淡化。

也许这么多年以来,自己在潜意识之中早已经习惯了有一个未婚妻,虽然说起感情,真的没有什么,除了这些日子的屈辱之外。

那一天,施家的人找上门来,话语说的是很客气,可是其中的意思却是再明确不过,如今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卫,没有什么出众的功名在身,连副统领的职位都丢了,他们家的小姐如今生的越来越好了,连王家的定国夫人都赞不绝口。

希望慕家看在以往的交情的份上,还请见谅,一边说着,一边奉上长长礼单和当初定亲时的聘礼。

既然女方都看不起自己了,慕轻涵心里头虽然气愤,但是也没有拖延,立刻就在退婚的文书上签了名字。

只是母亲当场就被气得失态,将来人和礼品一起逐出了家门,之后更是病倒了。

那天在晚宴上看到了成年的施柔儿,他几乎认不出她,对于他来说,这个未婚妻完全就是如同陌生人一般。

可是那一抹碧绿的身影还是深深地刻印在了他的心底,扣动他的心弦,如同这初春的新绿一般的醒目惹眼,日渐茁壮蔓延。

她穿绿色真是美丽啊,如同这初春的色彩一样。

她笑得真是明丽动人啊,舞姿翩然如同仙子一般。

虽然那些明丽动人的微笑,那些翩然如仙的舞姿都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坐在正中的大齐天子,是为了那一抹金色的身影和璀璨的龙冠。

如今这一封信有是什么意思呢?今夜的子时前去碧波池畔的琼华园相见,有事相求。

慕轻涵心绪散乱地来回徘徊着,手中散发着淡淡幽香的信笺被他无意识地揉捏地变了形状。

琼华园正好是他晚上巡夜的时候要负责的园子,地处御花园的深处,景致在后宫各处花园之中不算出众,少有宫妃青睐,夜晚更是人迹稀少。

自己该怎么办?华灯初上,夜晚的宫廷更加的富丽堂皇,清冷的月色穿行在这繁复重叠的无数亭台楼阁之中,转过簇拥横斜的花枝,穿过轻轻摇曳的柳条,映上华美朦胧的宫纱窗帘。

雕刻着仙子飞天图案的窗花上镶嵌着一颗明晃晃的夜明珠,莹白的光芒在这迷离的夜色之中弥散着,浓光淡影,交织散乱。

施柔儿斜倚在软榻上,凝视着那珠子出了片刻的神,忽然起身道:红纤,为我准备梳妆一下,我要去西福宫拜访倪贵妃。

娘娘,这个时候?红纤疑惑了起来,。

你还记得那封莫明其妙的信笺吗?施柔儿一笑,我料那个慕轻涵不会有这样的胆量敢私自约宫妃出来,我看这一次多半是倪贵妃的手脚了。

上一次我在她的宫室里算计莲婕妤,让她跟着平白受了责罚,心里头必定是气不过的,如今是要借着这样的事端来排揎陷害我呢。

而且除了她,宫中还有谁有这样的势力,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信送入我的梳妆匣之中呢?那娘娘为何要在今夜去拜望倪贵妃呢?红纤不解道。

哼,这信既然是送了,慕轻涵那里的设计布局必定是少不了的,留在宫里头也说不定要落人口实,不如就去拜访倪贵妃,让贵妃娘娘来证明我是多么的清白自守,施柔儿笑了起来,以后大家的日子还长着呢,不好好走动走动怎么行呢?慕轻涵穿过梧桐和垂柳交织而成的树荫,淡淡的花香落在他的肩膀上。

他走进了园子之中最荒僻的一角,清冷的月光照映在这里的石桌和石凳上。

因为长久都没有宫妃到来,石桌上积了一层淡淡的灰尘,就好像现在慕轻涵的心情,他甚至解释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过来这里,明明理智在提醒着他,不要涉足这不看清楚的波澜汹涌之中,不要在这里停留,让时间就好像平常一样流过去就好。

可是,当巡夜的脚步路过这里的时候,只有他一人的脚步声却让他鬼使神差地走进了这里。

果然,空旷寂寥的园中没有一个身影,只有旁边生机勃勃的花木,还带着几滴纯净晶莹的露珠,时不时地从碧绿的叶片上滑落,滴到从砖逢中执着蔓延的杂草上。

原本距离约定的时间就已经过去很久了。

慕轻涵走进石凳,想要坐下来,却猛地有一件意外的事情,落入了他的眼中。

那是一方鹅黄色的锦帕,留在身侧的石凳上,在一片孤零零的暗青和银灰的色泽之中,分外的惹人注目。

那娇嫩的颜色如同是一朵最单薄的花朵,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慕轻涵伸手拿起那一方锦帕,上面绣工精美的金线蔷薇明显是宫妃的物件,锦帕的一角,暗金色的丝线绣成一朵玉兰花般的玉字。

是她吗?难道她真的来过这里?慕轻涵摇了摇头,也许只是自己痴心妄想而已吧。

这方锦帕也只是不知道哪一个宫妃无意之中掉落的物件而已。

第一百零四章:琼华暗香(二)夏真回到西福宫的时候,倪晔琳气愤到极点的表情让她忍不住吓了一跳,她一时之间犹豫起来,要不要把这个不好的消息告诉主子呢?娘娘,那个施柔儿没有去琼华园。

犹豫了一阵子之后,她还是实话实说了。

我知道,倪晔琳的声音尖锐刺耳,带着难以抑制的怒气:她当然不会去琼华园了,那个贱人才刚刚从我这里离开呢。

啊?夏真禁不住一愣,那个施柔儿不仅没有去琼华园,反而来了西福宫。

看到自家娘娘这样出离愤怒的面孔,夏真立刻明白了,恐怕是她们的手段被施柔儿猜到了,所以今晚那位玉嫔不仅没有中计,反而过来这边示威了。

这样的书信被人看破的可能性极大,只要施柔儿心里头没有那个前未婚夫,就绝对不会中计。

就算有,只要她足够聪明,也决不可能上当。

虽然原本就没有指望这样的手段能够起到必然的效果,不过是为接下来的谣言手段做准备而已,可是这个施柔儿看破了之后竟然敢找上门来,这样的胆色让夏真也觉得有几分佩服了。

今晚的情况如何,你说一下吧。

略微平息了一些怒气,倪贵妃坐下来问道。

玉嫔虽然没有过去,那个慕轻涵倒是去了。

哼,他倒是个痴情种子,只可惜遇见了这样没长性的女人。

倪贵妃恨恨地说道:就他一个人去了有什么用处呢。

他在园子外面徘徊了很久,去的时间也比信上约定的晚了很多,奴婢眼见玉嫔没有去,只好将那方从她宫里头偷出来的贴身锦帕放到了石凳上,那个慕轻涵倒是拿了帕子,当宝贝似的,愣在那里出神。

奴婢见事情没有了转机,也没有再看下去,就会来了。

他拿了帕子又有什么用处,一方锦帕而已,施柔儿大可推托说是丢了的,就完全牵扯不到她身上了。

难道本宫要闲着无聊去害一个侍卫不成?倪贵妃愤愤地说道。

哐啷一声,她余怒未消地将手中的扇子远远地扔了出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细密的春雨笼罩了园子,闪亮如牛毛一般的银丝从天而降,打在枝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园中弥漫起一层水汽。

慕轻涵失魂落魄地走出园子。

这时候,身边忽然传来一声细微不可闻的轻叹,他骤然回过神来,转头一看,一个月华般的身影映入眼帘。

苏谧一身碧绿色描银花的淡色春衫,长长的裙摆如同雪月光华般流动轻泻于地,乌黑的长发沿着颈部优美的弧线如同瀑布一般的滑下,一对翡翠耳档安静地垂在柔嫩白皙的耳畔,眉心处碧玉雕刻的莲花额饰在月色之下泛起雅致的光彩。

她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这个轻寒的雨夜,盈盈而立,人不胜衣,如同碧潭寒水之中盛开了的一朵精致的玉兰花。

欺霜赛雪的手腕衬着乌木的伞柄,一把精巧的苏州纸伞在微寒的细雨之中为她撑起一处洁净的领域。

隔着雨帘望去,慕轻涵有一瞬间的惊艳,以为林中的仙子在夜雨朦胧的时刻步入了尘世。

沙沙的雨滴声笼罩出一种诡异的静谧,可在这安宁的环境中,慕轻涵耳中却响起珠玉相撞一般清亮幽远的脆响。

原本以慕轻涵的武功,早就该感觉到身边有人靠近了,可是此时他神不守舍,竟然一直走到近前才注意到面前站着的苏谧。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是从哪边过来的?疑惑徘徊在慕轻涵的心里,表面上的礼数却没有缺失,他连忙低头单膝跪下道:卑微见过莲婕妤。

天气微凉,不知道慕护卫为何在这里?苏谧淡淡地问道。

那声音传入慕轻涵的耳中,就如同垂在耳畔的碧玉耳档一般的轻灵清脆。

在下奉命巡视此处的园林安全,职责所在,惊扰到婕妤娘娘了。

慕轻涵回禀道,心底里却开始忐忑起来,她什么时候过来的?原来是公务所在,苏谧嫣然一笑,道:慕护卫辛苦了,还请不必多礼,本宫刚刚路过这里,这就要回去了。

苏谧说着,却无一丝转身的意思。

慕轻涵正疑惑,苏谧淡然一笑,继续说道:刚才本宫游园的时候,不小心将一方锦帕落在了园子里面,慕护卫既然已经巡视过了,不知道看到了没有?慕轻涵脑中轰地一声,跪在地上的身形忍不住晃了晃,她看见了?!怎么办?漫天的细雨忽然好像都在这一瞬间凝滞在半空之中,一种沉闷的压抑在两人之中升起。

听说慕护卫家中母亲尚且在病中,不知道令堂病情如何?苏谧悠然问道。

苏谧忽然改变了话题,慕轻涵措手不及,家母还好,最近卧床休息,病情恢复了不少。

老人家最忌情绪波动,只要慕护卫在宫中一帆风顺,她老人家静心调养,病情自然不会恶化,就怕心爱的儿子遭受无妄之灾,平白让她担心啊。

苏谧笑道:慕护卫以为本宫说的可是在理?慕轻涵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苏谧话中的意思他如何听不出来。

慕护卫是个聪明人,就应该知道一些不应该存在的东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变成弥天大罪的证据,所以无关紧要的东西还是不要留着的好。

慕轻涵身子一颤,怀中那散发着淡淡脂粉香气的锦帕忽然就变得火烫起来。

这方锦帕对本宫来说甚是喜欢,刚刚慕护卫巡视园子,想必是捡到了吧。

不如还给本宫,也好及时抽身。

苏谧的声音带着一丝诱惑和近乎妖异的甜美。

是……慕轻涵声音微微颤抖着应道,从怀中拿出那方鹅黄色的锦帕,双手奉上。

苏谧伸出手去,接过那一方灿烂的锦缎,慕轻涵略微抬头,苏谧纤长白皙的手指如同春葱一般,圆润的指甲盖上既没有戴着时下妃嫔们流行的金玉甲套,也没有使用任何的脂粉颜料,就是清淡的粉红色,散发出如同珍珠一般的光泽。

他的手忍不住一颤,差一点儿拿不住那方柔若鹅毛的锦帕。

苏谧的手指微动,鹅黄色的锦绣就如同流水一般滑进了那纤细的手指。

慕轻涵低下头去。

苏谧转过身,翩然远去,轻灵的声音随风传来,慕护卫既然有过人之材,将来必定有飞黄腾达的一天,何必要苦苦拘泥与这些微末小节,看不开,放不下呢?平白让人小觑了去。

那一抹碧色的身影隐入了花木深处,轻灵的声音还萦绕在耳畔,朦朦的春雨下的缠缠绵绵,无休无止,慕轻涵单膝跪在那里,细密的雨丝沾湿了他的衣服,直到一阵寒风吹过,他从猛地惊醒过来。

不知道跪了多久,想要站起身来,却感到膝盖一阵酸痛,一个趔趄,竟然差一点儿跌倒,他缓缓步伐才站稳了身形。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远处天边的黯淡漆黑逐渐浅薄,光亮从地平线上升起,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竟然天已经快要亮了,他惊异于自己竟然就那样保持着姿势呆呆的跪了大半夜。

慕轻涵看着远处晨与夜交替的光彩,心中忽然就升起了一个念头,原来,她穿碧衣才是最好看的……他恍惚地想着。

第一百零五章 霜冷难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