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我和夜浮生到了凌州,至其别舍下榻。
别舍不大,可是精巧玲珑,背靠青山,房前小河流水淙淙。
小园芳径,绿草茵茵,短篱修竹。
如果不是因为和夜浮生一起,我倒觉得此处是休闲、隐居的绝佳之地。
夜浮生将我领到一间小巧别致的房间后,便离开了!房间内陈设雅致,朴素、大方却又透露出不凡的品味。
打开房间的柜子,却有一整柜深浅各异的蓝色女装。
我心下惊异,差不多同时,便断定必是其妻妾或者相好之物!我这人有点洁癖,加之对夜浮生的讨厌和憎恨,当下便觉得有些恶心。
正要去找他,却未料到他已经站到了我的身后。
我慢慢踱到窗边,外边恰好有一棵茂密的梧桐树,撑起一片浓浓的树荫,轻叹口气,缓缓转过身体,闭上双眼,指着那一柜子的衣服,淡淡地对夜浮生说道,不管这些衣服是谁的,请把它们清理干净,免得我瞅着恶心!我的别舍从来没有女人住过!说着,夜浮生走到那些衣服前,用手轻轻拨弄了几下,回头对我悠悠一笑,这些衣服都是专为你而备的。
不喜欢吗?心中一惊,为我?我不大置信地注视着夜浮生。
这人好奇怪!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反正我不会接受!我对他摇了摇头,淡然说道,我不需要!更何况我只是你的死士,用不着这么花枝招展!女为悦己者容,我为何人而容?可是,我喜欢!夜浮生畅然一笑,慢慢吐出几个字来。
我白了他一眼,心中忖道:此人不可理喻,而且似乎有些变态!撇下夜浮生,我独自出了别舍,去附近集市买衣服去了。
看着柳云昔离去的背影,夜浮生浅笑着的脸上,不经意间有了缕落寞绽现在嘴边!主人,曹相遣人来了,在书房候着呢!紫梨此时在门口恭谨地回禀道。
嗯!夜浮生慢慢向书房走去。
夜浮生一跨入房间,便见曹七翘着腿,漫不经心的坐在椅子上,心下略微有些不悦,微蹙了下眉。
曹七三十多岁,瘦高个,尖嘴喉腮,一双眼睛异常精亮!夜公子,你别来可好?曹七似很随意地打量了一下夜浮生,言语中有着些微妒意的说道。
托义父的福,还不错!夜浮生坐到案几前,双手交握,一双眼睛却不看曹七,只是盯着自己的手。
曹七的自尊心被夜浮生这有些蔑视的态度给刺痛了,但是旋即他便压抑住,狡慧的一笑,问夜浮生,你应该知道我所为何事而来吧?此次并无所获!夜浮生摇摇头,手指随意地瞧打着几面,得得得的响。
是吗?不过你却助他得了堂主之位!曹七语气淡淡,却透出一股不容忽略地警告和威慑!是,可是那并不影响义父的计划,反而为除掉他,制造了个良好的借口而已!夜浮生冷笑一下,对曹七反唇相讥道。
你!曹七有些气结,如果不是因为夜浮生还有些本事,主子哪里容得他那么猖狂?不过,既然主子近来对他疑心加重,那么自己也不恼他一时,哼!可还有什么事情?夜浮生和曹七,向来不对盘,义父不是不知道,此次他派曹七前来,莫不是他有些怀疑自己了?另外,主子让我问你,你是不是带走了秦如风身边那酷似芳婷的女子?是!这不过三两天的事情,消息竟然传得如此之快!那么主子让我问你,你准备做何处理?曹七一板一眼,一字不漏地重复曹子恒的话。
我,留着她,自然有用。
回去向义父转告一句话,‘假作真时,真亦假!’我以性命担保断不会误了义父的大计!夜浮生斩钉截铁地说道。
是吗?主子早已预料到!不过为了保险,主子让我给你一剂药!曹七递给夜浮生一盒药,然后叮嘱他,主子有话,一定要她服下!一月之后,我会再来!说罢,一闪身,离开了!夜浮生缓缓打开曹七留下的药盒,惊呆了。
红色锦缎盒中放着一粒大小如鸽卵、莹莹洁白如雪的药丸。
这药,夜浮生太熟悉了,这是自己研制的。
它叫:贪恋。
此药,以男子血液为药引,服药后,不见异常,但是一个月后便发作,发作时,欲火中烧,如若不解,最后便难耐而死,而解,也只能由提供药引的男子与其交合方解,但是解之后,犹如木偶,完全听从那男子的命令。
为了那一月一次的欢娱,那女子必须完全服从那男子的命令。
如此周而反复!而且服用了此药的女子将终身不能生育。
夜浮生沉重地将药盒搁在案几上。
柳云昔房间夜半,一个身穿玄衣的男子,轻轻挑开窗户,跳进了房间。
如水的月光泄了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犹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地飘到柳云昔床前。
他掀开帘帐,坐到床边。
今日晚膳时,他故意在饭菜中放了‘迷睡’。
此刻柳云昔沉睡如婴儿般,柔嫩的肌肤吹弹即破,如樱桃般的红唇娇艳欲滴。
她是美的,可是比她美千万倍的女子,自己也从没有手软过,此时为何心中竟有些不忍?夜浮生似乎想到了什么,无意间散发着些许柔情的双眸一下变得有些狠历。
他伸出手,用冰凉的手指熟练地翘开她的樱唇,另一只手揭开瓶盖,将殷殷血红的药引缓缓注入她口中,鲜红的药引在光线暗淡的房内看起来竟然呈现黑紫色,称着她如雪的肌肤,似一条要吞嗤掉柳云昔生命的毒蛇般,显得异常恐怖。
看着看着,夜浮生的指尖竟然有些微微发颤。
他尽力控制好心绪,迫使自己恢复镇定,然后从怀中取出药盒,将药捻在手中,缓缓向柳云昔口中送去。
他看着柳云昔,初遇时,她的惊惶;亭中巧遇,她的巧笑倩兮;再次邂逅,她的机敏;马车中,她对自己的狠狠目光,一幕幕浮现在夜浮生的脑海中。
此药下去,她便成了行尸走肉,再也不能与自己对言了!她便没有思想,没有感情了!夜浮生迟疑了,已伸至柳云昔口边捻着药的手,缓缓收了回来,停在半空中。
不,不能手软!夜浮生本已收回的手又凑到了柳云昔的嘴边。
如此反复多次,夜浮生知道自己对她终究是下不了手的,重重叹口气,收回了手,将药放回药盒,纳入怀中!他望着柳云昔,思呐着自己的心:见过的女子,有谁不为自己动心,就连秦如风的玉姑娘也是一样,可是偏偏她……但是自己偏对她下不了手,是因为自己心中那不甘,还是自己真有些……曾经游戏于万紫千红之中,从不曾让一丝残香留心;除了仇恨,自己几曾在意过别的?可是现在……唉!他想不明白!夜浮生重新放下帘帐,悄无声息地飘出了房间。
夜浮生重重叹息过后,良久,我方才敢睁开双眼。
自从上次秦如风客栈给我下药后,我都异常小心。
今日晚饭,见他只吃粥,不怎么吃菜,心下就有了丝疑虑,所以一回房,便用手指将其硬生生全部扣出。
待晚间,早早睡觉,一切如猜测般!夜浮生果然半夜来光顾我的房间。
他,想要做什么?又要给我下药?既然来了,他为何又迟疑了?唉!听到他那重重的叹息声,心中怎么会有了分感触?或许他也有苦衷?心中本是恨他的,这难道是‘长生’的效果?翌日清晨园中夜浮生手握长剑,身姿矫捷,似在跳着最魅人的舞步,却又招招带着些许狠历,朵朵美丽却又至人死地的剑花在他周围绽放,寒芒包裹着他,眼神却又如清冽的山泉般澄净,整个人显得飘逸、出尘又极具杀伤力!我站在树下看着看着,思绪却飘向了初遇秦如风的古庙。
那时,秦如风也是手持长剑的!眼神逐渐变得空洞、迷茫!正神游,夜浮生的话将我从梦中惊醒,你来试试!我定睛一看,他已经停了下来,并将剑递了过来,试试!让我看看你的悟性如何?我狠狠地瞧着夜浮生面无表情的脸,眼眸深澈,看不出一丝心绪,我不会!也不想学!他无非是怕我死得太容易了,破坏了他的计划罢了!夜浮生幽黑的眸子闪过一阵寒光,注视了半晌,有些发狠地对我说,你以为我没有办法让你学吗?那你可以试一试!我倔犟地觑了眼夜浮生,口气强硬地回答他。
我最讨厌别人强迫自己!更何况,象他这般使这种狠毒的方法迫使我就范,尤其让我厌恶!你以为我不会吗?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所以你最好还是听话些!夜浮生语气严厉地警告我。
你!你是个魔鬼!我气得浑身颤栗,双手不住发抖,内心犹如奔腾不息的浪涛般翻滚!夜浮生的眼眸中映照着我无助、却又无可奈何的身影,他的脸上掠过一丝震惊,身子轻颤一下,尔后竟缓缓放下长剑,对我说,你还是好好想想吧!说罢,转身离开了!凌州别舍自那次后,我不再闹了,所有的心情都深深地藏了起来,每日只是专心地和夜浮生学习剑术、轻功等等。
夜浮生应该算是个好老师。
他为我详细讲解、示范每一个动作,耐心纠正我的每一个招式。
换个人,估计会因为有个如此敬业的好老师而感到幸运,可是我非但不觉得高兴,甚至看到他,就有些恶心。
夜浮生每夜都会来我的房间。
不知是否因为现在学了武,变得特别敏感,每晚他来时,我都会醒。
起初,他拿着药来。
后来,他就只是每晚都来坐坐,有时一个时辰,有时两个时辰。
刚开始,心中特别反感,要下药,就下药,干嘛没事天天半夜往这里跑!可是后来来的次数多了,渐渐感受到他的孤独和内心不为人知的沉重,心里不禁想着,他,一定有着很深重的心事。
看着觉得他飘忽来去的背影,是那么邪魅,那么孤独,不知不觉间,内心对他的反感渐渐淡化,如初春冰冻着的湖面,有了一丝丝裂痕!差不多有二十来天了,我已经掌握了两套剑法,轻功也还将就。
感觉有些倦!这日午膳,我抬眼瞧了瞧正优雅地吃着粥的夜浮生,对他说,下午,可否休息一下,我想出去走走!夜浮生仿佛没有听到般,只顾喝着粥,待一碗粥喝完,方才抬眼望了望我,和缓地对我说,来了这么久,也没有带你去凌州逛逛,不如今日一同去?我瞪了他一眼,难道就不能让我清净一会吗?饭后,夜浮生和我一同出了门。
进了凌州城,才发现它竟然河湖交错,水网纵横,小桥流水、古镇小城、田园村舍、如诗如画,真是美极了!留连美景,让我一时忘却了心中的不快!我高兴地看看这,瞧瞧那,欣喜溢于言表。
夜浮生笑眯眯地瞧着我。
湛蓝的晴空下,金色的光芒笼罩着又是一派温雅的夜浮生,使其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光晕,诱人迷魅的笑容,让我一时恍惚,真有些分不清楚这个是他还是马车中那个是他?正在怔愣间,夜浮生找来了一艘乌蓬船。
这乌蓬船船身轻盈,船蓬乌黑。
上船吧!夜浮生伸手过来,意欲牵我上船。
我淡淡地看了看他伸向我的手,又抬头瞧了瞧面带微笑的他,眼眸一转,自己已经纵身跃上了船。
我独自一人径自走到船尾坐下,留下伸着手的夜浮生一人站在岸边。
他讪讪地笑了笑,自己轻跃到船头坐下。
待我和夜浮生坐定后,头戴黑色毡帽的艄公,便以脚开始划船。
碧绿的河水,吱嘎吱嘎的划船声,蔚蓝的天空,又勾起了我无限心事。
春花秋月何时了?片刻的欢娱不能让我忘却夜浮生给我带来的痛苦!这种死不死,活不活的状态让我心中实在烦闷得很,真有些快疯了!有时候心里真有些想一死了之,可是,死,对于我,实在是有些奢侈!对秦如风那份依恋已经被这段时日的变化给冲淡了,但是内心却还是对他有一丝期盼,此时自己的心情,犹如溺水的人看到了漂浮在水面的一块浮木,不管这浮木是否适合自己,只要让我脱离目前的景况就好!却无暇顾及他是不是自己所需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河边的楼阁已经挂起了红红的灯笼,它们映照在缓缓流淙的蓝绿色河面上,如一颗颗落入烦尘的红色宝珠,清逸、暖人!楼阁中喧闹的人声、觥醻交错的杯盘碰撞声使得河面显得越发静谧,我的心也随之越发黯然!我们去佳味楼吃饭,如何?夜浮生温和问道。
随便!去哪都一样,除非不和他在一起!那走吧!我和夜浮生上了岸,朝佳味楼走去。
可没有走出几步,迎面而来几个衣着华丽的青年男子。
其中一个宽额,圆眼的男子对着夜浮生大声招呼道,嗨!夜兄,几时来的凌州?怎么不打个招呼?夜浮生微微一笑,那笑如三月的春风般柔和、温暖,却又有种与人保持一定距离的感觉。
陆兄,近来可好?在下刚来没几日,本想忙过了,就去找陆兄呢!夜浮生礼貌地客气道。
今天我们去飘香楼月娥姑娘处喝花酒,不如夜兄一同去?陆公子盛情邀请夜浮生。
我心里想着:真好!夜浮生这瘟神赶快和他一块去,省得我瞧着心烦!而且,瞧夜浮生,也定是常常流连于花丛中的人,相信他一定会去!心中不禁有点喜悦!可是,万没想到夜浮生竟然拒绝了!陆兄,不了,今日确实有事,改日再去!夜浮生婉言回绝他。
那怎么行呢?这么久未见面,怎么能说走就走?再说,月娥还时常托人问我,夜兄怎么不来了?要是知道今日我见了你,没有把你叫去,可不会恨死我?说罢,回头对同来的几个男子说道,你们说,是不是啊?是啊!夜公子你一定得去!同行的人起着哄!这,……夜浮生有些为难地瞧瞧我。
这样正中下怀,我忙似有些遗憾地应承,唉!夜公子,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吧!在下自己一个人也没有关系!说罢,一溜烟,跑开了。
—————————————————————————————————————————佳味楼我要了几样小菜,一壶酒,独自坐在二楼的一件雅间内自斟自饮起来。
重重心事,或许酒能消愁?极少饮酒的我,未至酒阑珊,便已经醉入梦间了。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我吟着李白的诗,我应该是醉着的,可是心却更加清明了。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我趴在桌上,无助地哭泣着,轻轻抽动的臂膀在那一堆酒壶和杯盘间显得有些单薄、无力!——————————————————————————————以往,在这莺歌燕舞的场景,夜浮生总是独占鳌头,诗词歌赋,让人敬佩不已。
卓越丰姿,翩翩风度,让女子一见倾心。
可是,今日不知为何,他却心不在焉。
从筵席开始,便一直闷头喝酒。
夜浮生总觉得今夜心慌慌的,遂起身告辞,陆兄,在下实在有些事,改日再续!夜兄,怎么这么早就告辞呢?这可不象你!陆公子见夜浮生起身告辞,有些诧异。
没等陆兄话音落地,夜浮生已经离开了房间。
夜浮生从飘香楼出来,便施展轻功,往别舍行去。
别舍内房间皆漆黑一片。
柳云昔,没有回来?夜浮生轻轻飘入柳云昔的房间,看到房内床上空空如也。
夜浮生眼神闪过一丝慌乱,心骤然一紧,她去了哪里?向来淡定从容的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慌,只因为柳云昔的未归!夜浮生差不多将凌州城找了个遍,也未见柳云昔的踪影!他有些颓丧,难道她真得离开了?在佳味楼,他找到了她,她正趴在桌上,满桌的狼藉,地上倒着几个酒壶。
夜浮生,心一下安然。
柳云昔满脸酡红,呢喃低语,却听不清其所云!他搁下银子,轻轻抱起她,往别舍去了!夜浮生用手轻轻推开房间门,吱呀一声。
柳云昔,似被静寂夜中这轻轻的开门声给惊醒了,她满眼迷蒙,清澈的眼眸蒙着一层淡淡的水雾,眼波横转,似醒似醉,娇媚地问道,你终于来了?夜浮生一愣,不知她是在醉梦中还是清醒着,遂谨慎地回了句,嗯!抱紧我,好吗?柳云昔柔媚诱惑地呢喃低语着,珠唇微启,如熟透了有些裂开的樱桃般,显得异常诱人。
夜浮生看着眼前的美丽女子,脸颊绯红,双眼迷离,一头乌发如黑色瀑布般悬垂在脑后,散发着阵阵幽香,衬映着她因为醉酒而有些粉红的肌肤,让他真有些不知所措。
她,只是他想利用的人吗?她只是他的死士?还是因为他……自己的心,想不明白,可是此时此刻心中却只想拥紧她!夜浮生双手一紧,将柳云昔紧紧纳入怀中,似希望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般。
而此时,她却在他的耳畔呢喃低语着,如风,你终于来了!如风!夜浮生顿时犹如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人一下清醒了过来。
他脸色一沉,将柳云昔放到床上,步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