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秋高气爽、云淡风轻的日子,我随着夜浮生登上了马车,向追风堂行去!夜浮生生活方面极是讲究。
即使出门,也绝不肯委屈半分。
从茶叶、茶具至面巾、靠背都精挑细选,一定都得是自己满意的方可!虽说心中有些觉得他过于挑剔,不过有档次的东西,比粗制滥造的,不论从品质还是感觉上都要好不少,使人用起来舒服不少!当下心下却暗惊:富贵真是侵蚀人,自己这么快便有些依恋这些身外之物了!难怪这些古人为了富贵、权利而尔虞我诈,相互算计!其实,在自己的时代不也是如此吗?人的本质都是有些贪恋舒适、享受的吧!对他们的行为多了一分理解!思及此,竟然想到夜浮生,他在这场争战中,是为了富贵还是权利呢?从这些日子和他的接触来看,二者都不像,抑或还有别的原因?我不由用探究的目光注视着对面而坐的夜浮生。
他正用一只精巧的勺子从一个瓷罐中取出特备的清冽山泉,接着将其注入一个精巧的壶中,准备烧水泡茶。
将水备好后,他又从一个特制的竹篮中取出一些松炭,舔入炉里,将火烧旺!因为以前和他一起喝茶,大多是一切都已准备停当,这还是第一回看他自己煮茶!见他泡个茶,也那么繁琐,真让我有些受不了,我不以为意地对他说道,泡个茶,你也忒多讲究!累不累呀?夜浮生宛儿一笑,细心给我解释道,这密云龙一定要用玉泉山的泉水泡!茶水,茶水,一是茶,二是水,有好茶而无好水,沏出的茶汤必定就不是正味。
而这泉水必得用松炭来烧,因为松炭性温火慢,泉水方可煮得透些!一袭话毕,便知他是个品茶的行家,而我的外行话无疑显出自己学识的窄浅,出了这么个臭,我不禁脸颊绯红,有些讪讪的,再也不多言。
一会,水煮沸了,夜浮生取出一个玲珑锡罐,然后细致地做着掌泡,点汤、分乳、续水、温杯、上茶一应程序。
茶倒好了,他递给我一杯。
看着洁白的梨花盏里,盛着半杯碧绿的茶汤。
茶汤冒出的热气,袅袅的飘着,用轻盈的舞姿幻化而去,实在太美了,真有些不忍喝了。
云昔,尝尝如何?夜浮生明澈的眼眸掠过一阵暖暖的笑意,殷切的邀请我品尝!我将梨花盏送到鼻尖底下闻了闻,清雅的茶香扑鼻而来,那香味仿佛能将人的灵魂也一齐净化了般清灵馨香。
小呷一口,含在嘴中润了片刻,再慢慢吞咽下去,不由得暗自赞叹,夜浮生真是个中高手!以前,我并不会品茶,喝茶如牛饮,和他相处这些时日来,因为他的喜好,故而教会我不少!我嫣然一笑,对他说道,这茶入口又绵又柔,咽下后,又有清清爽爽的香气浮上来,美味至极!我的一番赞扬使得夜浮生脸上第一次绽放出发自内心的真切笑容,若三月的阳光般温暖人心,我能感觉到他和我在一起是开心的!夜浮生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如果不是因为我们相识、相知时的方式,或许我会爱上他!我的一番呆愣,引来夜浮生的好奇,他语气轻和地问道,云昔,想什么如此痴迷?他的话顿时将我从神游中牵扯回现实,想着刚才的胡思乱想,脸不禁有些红了,嘴角勉强扯出抹浅笑,灵机一动,总算找出了个话题来搪塞他,我在想,你是织绣坊坊主,不知刺绣技艺如何?夜浮生又续了杯茶,忍俊不禁地对我说道,你以为呢?想象着夜浮生手拿绣花针,在绣绷上穿针引线的模样,我不禁噗哧笑出了声,转而打趣他,一定技艺高超,不知可否让我见识一番?夜浮生知道我在戏弄他,佯做生气的瞪了我一眼,经营织绣坊,就一定得会刺绣吗?不过,我这里倒有一个绣品,可以让你瞧瞧!说罢,从怀里取出了一块丝绢,递了过来!这丝绢好眼熟!我将丝绢接至手中,还能感到由于其被贴身而揣,所浸染的夜浮生的体温,淡淡的暖意从指尖传到我的心,使我的心一丝震颤。
摊开一看,竟然是自己绣的那幅芭蕉熊猫与文君听琴,我惊讶万分,不禁脱口问道,你一直随身带着?夜浮生点点头,深邃的眸子中流露出如月光般的温柔。
我迎着那抹柔情,却不知如何做答,只好故作随意地将丝绢递还他,头撇向窗外,淡淡地说道,不过是一副普通的绣品而已!刚才那暖人心脾的和谐气氛顿时烟消云散,只感到周围空气渐渐凝滞!虽然我不敢看他,但是仍然感受到他心底漫漫氲开的浓浓苦涩!几天之后的黄昏,我们便到了追风堂!来之前,夜浮生给我化了妆,扮成他的小童。
下得车来,望着熟悉的门庭,心中有所感触:世事弄人!前后两次来此,不过几个月,可是心境却完全不同了!一时感慨,竟站在那儿发楞!也不知夜浮生叫了我多少次,我方醒悟过来。
捕捉到他淡淡的笑容中那抹不易觉察的酸楚,心中竟然有些不忍,忙对他说,刚才下车有些晕眩!说罢,紧走两步,随着夜浮生进了追风堂。
待安置停当,便一路七绕八弯,随着他到了一处屋宇前。
远远地便听到从里面传来莺歌燕舞的声音,略一踌躇,看了看周围值守和带路的追风堂弟子,我恭谨地对夜浮生说道,小的就不进去了!小的在此等候公子!说罢,我还郑重地对着夜浮生行了个礼。
夜浮生回头望了望低头行礼的我,淡淡地笑了笑,说道,好吧,你就在此等候吧!夜浮生进了屋宇不一会,便见到里面鱼贯而出一列千娇百媚的歌女。
想必秦如风正在消遥做乐吧,他过得可真是燮意!心中竟有些落寞,因为他的悠游自在?我不免自嘲一下,这就是虚荣心在作祟吧!再说自己在他心中即便不是夜浮生的线人,也就是个替身,何苦再自寻烦恼!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正想着,从屋里又娉娉婷婷地走出来一个若天仙般的美女,仅仅瞧了侧面,便认出来那是玉姑娘!因为怕被认出,我忙低下头,笔直笔直地站着。
不知为何,她一下瞥到了站得远远的我,面上的盈盈笑意一下敛了,惊诧得望着我!略一迟疑,并未走到近前,而是向花园去了!不知她是否认出了我,心里一阵叨扰,转念一想,即便认出,也没有关系,反正秦如风已经将我和夜浮生划到了一块,更何况今非昔比!这次出来,夜浮生并未告诉我此行的目的,我也并没有问他。
半个时辰后,夜浮生和秦如风估计已经谈完了,一群美女又袅袅挪挪的进去了。
屋内再次响起了婉转悠扬的歌舞声,见这阵势,一时不会完,遂请屋外值守的追风堂弟子代为向夜浮生转答我先去休息了!然后,我便回房歇息。
睡了一阵,人迷迷糊糊醒来,感觉肚子咕咕地叫个不停!于是,出了房,准备去找点吃的,现在歌舞应该结束了吧,莫若顺道去问问夜浮生何时离开?自从我学会轻功后,就再也懒得一步步挪了,一来全当练习,二来施展轻功,行得也更快!几个起落,我便到了夜浮生的房外。
砰砰——我轻扣了几下门。
进来!夜浮生不变的温润声音从里面传来,不过今夜话音里却微带醉意!我推门而入,一股浓浓的酒气扑鼻而来,让我不禁倒退了两步。
放眼望内,夜浮生面色酡红,醉眼微眯,一个人倚坐在圈椅里,正自斟自饮。
认识这么久,还没有见他如此醉酒过,心下有些担心,忙走到近前,用手按住他正要继续斟饮的酒壶,柔声轻语问他,怎么了?谈得不顺?他眼睛盯着酒壶,摇了摇头,很顺利!说着,便将酒壶从我手下抽出,又为自己满满地斟了杯酒,然后举杯一饮而尽!待一杯下肚,方才缓缓说道,我明天就走!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愣在那里,他却误会了,径自自嘲地说道,放心,只要我不想死,别人奈何不了我!这下我算明白了他的话!我呆呆得瞅着醉醺醺、面色赤红的夜浮生,心里不禁想着:曾经,自己不是一直想离开他吗?一直期望摆脱他吗?可是真正当他说出来时,自己却怎么觉得揪心的难受和不舍呢?是因为习惯他的体贴、温存,还是因为他这举动损伤了自己的自尊?我想不明白,可是内心那抹痛楚却渐渐弥漫开来,眼里涌进一阵又一阵的酸涩。
夜浮生见我不吭声,继续边喝边说,我明日走之前,会对秦如风解释上次的事情!他这回的话彻底激怒了我,本来也就是一颗火星,经他这么一撩拨,便真如星星之火燎原了。
我忿恨地瞧着夜浮生,胸膛急剧起伏,脸色刷白,冷言相讥,解释?解释你给我服了‘长生’?还是解释你为什么和我一起坠崖?你觉得我有用,就抢来下药加以利用,没有用了,就赶紧把我扔给别人,是吧?夜浮生一听,准备斟酒的手一下停在了半空,醺醺醉眼惊愕地看着我。
我气咻咻地继续说道,你是怕我和秦如风没了关系,就没用了,这次带我来追风堂,就是想将我送回秦如风处,是吧?可是,我是人,我有自己的思想和感受,不是一样东西,随便你们扔来扔去!说到这里,我再也不能忍住眼角夺目而出的湿润,悠地冲出了房间!云昔!云昔!夜浮生呼唤的声音在后面远远的响起!我和夜浮生却都未发觉此时正有一只耳朵,将我们的话悉数听了去!扔下酒壶,仓惶追出的夜浮生痛楚的望着柳云昔飞离的背影,心底那抹揪人的酸涩慢慢蕴开了!原本以为,虽然她心里有他,而自己也曾伤害过她,可是只要告诉了她他为什么执着于她的原因,而自己只要将她留在身边,真心以待,假以时日,她必然会为自己敞开心扉,不求占据她整颗心,只要有自己一席之地,也就足矣!可是无论自己如何做,她终究还是放不下他,那么莫若自己成全他和她!虽然,自己对她的眷恋让自己做出这样的决定非常艰难,但是只要她开心,即便为她带来欢乐的不是自己!结果没有想到,却让柳云昔对自己的误会加深!或许,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咎由自取吧!若知道今日这局面,自己当初无论如何不会给她服下那该死的长生!唉!夜浮生重重叹口气,沮丧地步回房间,继续喝酒。
可是,喝着喝着,一个念头却从心底冒出,她刚才因为自己要独自离开而起的激烈反应,不正说明了她对自己的在意吗?想到这里,夜浮生的心情一下由阴转晴,欣喜不由得在心中宕开,暖暖馨意充斥着整个人,当下便扔了酒壶,冲出房间,找寻柳云昔去了!一气之下,我便施展轻功,如大鸟般,几个飞滞,出了追风堂,到堂外的小树林里收拾我纷乱的心绪。
待情绪不那么激动后,冷静想想:自己或许真有些喜欢夜浮生了!正思虑间,忽然瞧见一个黑影从不远处掠过,向追风堂去了!谁?心下忍不住有些好奇,于是提气纵身,远远地跟着!此人身形高大,轻功甚是了得,而且对追风堂一定非常熟悉,只见他一跃,上了追风堂沿河的高墙,如鹏鸟轻盈展翅飞翔般,几个起落便到了追风堂的一幢两层楼的房子前。
这里我没有来过,甚是疏落,却又不敢跟得太近,怕被发觉。
那黑影足尖点地,轻轻一跃,上了二楼,一个闪身,竟然不见了踪影。
我稍犹豫了下,最终还是一提气上了二楼。
穿过亭台,进入了一条长廊。
楼内没有灯火,一片漆黑,此长廊有二十来米长,两侧全是房间。
幸好今夜月色甚好,如羊脂玉盘的圆月当空悬挂,银色的月光洒满大地。
我将手指在口中蘸湿,捅破糊纸,借着从窗中射进的月光,向房内张望着。
这里仿佛是追风堂的藏书室一类,一摞摞的书整齐地搁在书架上。
我蹑手蹑脚地一间间房子找寻着,可是直到我找完长廊两侧所有的房间,都没有见到那黑衣人。
正有些沮丧,却发现长廊尽处向左一拐,有一扇不大引人注意的小门,此刻虚掩着。
我正准备用手轻轻将门稍微推开些,以便看清里面的状况,却不料从里面传来了一声低低的惨叫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