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她是鬼还容易相信些。
于婷低声喃喃自语。
我说不要来嘛。
她旁边的则刚也小小声地嘀咕。
再摔一次,我这身老骨头就要散了。
未来?!哇。
以华的眼睛越张越大。
三百年的未来。
以欣不相信,满心的好奇压过了惊吓。
你怎么来的?这个……伟志的时光机是个尚未公开的机密,她告诉了以初,但她知道不该泄漏给太多人知道,尤其是这些人不见得会懂或相信她。
很难解释清楚。
你该不是坐时光机,经过时光隧道回来的吧?以华的问题叫章筠吃了一惊。
你知道时光机?他哪有那么博学?以欣撇着嘴。
我也知道。
很多人都知道。
很多人都知道?!章筠震惊极了。
哎,电影常演的,《回到未来》呀、《飞越未来》呀,都是用时光机飞来飞去。
以欣说。
电影?章筠问以初。
你知道电视,电影和电视差不多,画面大得多。
电视可以在家看,电影则在电影院放映。
章筠皱一下眉。
她似懂非懂,不过这不重要,要紧的是——你们这时候已经有时光机了?电影里的科幻都是制作电影的人和编剧的想象,以初为她说明。
是供人观赏的娱乐,不是真实的。
啊,那么你们的编剧的想象力非常丰富,我想这个人必然有预见未来的能力。
章筠十分佩服。
你真是坐时光机来的了?以华的眼球又要掉出来了,我只是随便猜、随便说的,怎地一语中的啦!是时光机,不过我设定的是二三○○年的三月七日,不知怎地,到一九九四来了。
章筠十分懊恼。
哗!很厉害!以华兴奋地喊。
如果你真的坐时光机由二三○○年来,你们的科技如此神奇,你怎会连电影都不知道?以欣还是很怀疑。
也许她那个年代不叫电影。
则刚缓缓说。
他老伴瞪向他。
你相信?他耸一下肩。
还有更好的解释吗?难道你情愿相信她是鬼?爸!以初喊。
只是个比方,以初。
则刚说。
于婷直直望着章筠。
那么,你很快要回去了?我希望我能。
章筠回答。
不晓得发生了什么意外,会来到一九九四年。
本来我没预定来得这么……远。
现在我还不确定我如何才能回去。
她望着他们每一个。
我不希望你们再把我当成凌恩慈。
我看得出来,你们都很爱她,以初尤其……她瞥她旁座的男人一眼,后者又露出叫她于心不忍、于情不舍的痛苦表情。
我终究是要回去的。
她几乎无法说完最后这句话。
不!不!恩慈……以初抓住她的手握紧。
你会留下。
你要留下。
你必须留下。
你不能走。
你不去任何地方。
你已经回家了。
你已经在你归属的地方了!以初……章筠否决的话到了舌,说不出口,她所有的理智都被充满深情和痛苦的眼神锁住了。
哦,以初。
她无奈地低喃。
我爱你,恩慈。
以初把她搂过来。
你也和从前一样的爱我,我感觉得到,恩慈。
你爱我,你爱我的。
于婷站了起来,拉拉丈夫,向以华、以欣做个回家的手势。
妈!以华意犹未尽,想再多听一些二三○○年的事。
以欣踢他一脚,拽他离开。
他们的动静,相拥着的以初和章筠都浑然不觉。
她的肩上感觉到湿意,那是以初的眼泪,它仿佛滴在衣服上,渗进了她的肌肤,流滴进她揪紧的疼痛起来的心。
她忽然全身每个细胞都充满了柔情。
这一生,她始终是个自信,意志坚决、果断的人。
她冷静和明晰透彻的头脑,到哪里了?似乎不止是她的身体走失在另一个年代,她的心也迷失了。
☆ ☆ ☆以初是飞奔跑上楼的,打开门,他将脸色苍白、惶急的章筠拥入怀。
怎么了,恩慈?作了噩梦吗?她不该这么做的,但是她无法抗拒,他的怀抱太诱人,太令人感到温暖和安全了。
她容自己抱着他一会儿,然后她推开他。
你的门不听使唤。
她告诉他。
我出不去。
他哂然失笑。
使唤?你不能使唤它,你得打开它。
像这样。
他示范开门、关门。
这么麻烦。
她咕哝。
可是刚才我用了你昨天开门的方法,行不通。
我想,你是这里的主人,它只听你的。
对不起,恩慈,我锁上了。
昨晚他们要就寝时,发觉他们要睡同一张床,她惊慌地要睡到地毯上,以初于是去客房睡。
为了怕她夜里或在他起床前溜走,他在外面锁住房门。
她叹一口气。
你不必如此、我要走,会跟你说声的。
他脸色阴暗下来。
还有,你的水也不听使唤。
她带他到浴室的淋浴间。
对着莲蓬头下了几声指令,向他证明。
以初大笑、你得扭开水龙头呀,莲蓬头哪里会听你的指示?他扭给她看,水哗哗如注。
喏,有水嘛。
我的会听指示。
她的咕哝在他胃里打了个小小的结。
以初忽略它,对她柔柔地一笑。
你洗了澡,下来吃早餐。
我不肚饿。
以初,我要返回去昨天我降落的那个地方。
我要试试能否有法子和伟志联络。
他再度把她拥入怀中,深情地吻她的额和脸颊。
我做了你最爱吃的法国多士和麦片。
赶快下来。
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他走了。
他打定主意认定她是凌恩慈了,章筠摇摇头。
不行,昨晚他把她锁在房间里,现在他把她说的话听若未闻,接下来他会要将她拘禁在这栋大房子里了。
章筠改变主意,不淋浴了,她要争取时间。
她不晓得如何去山上,不过先离开这儿再说。
她找不到她自己的衣服,只好穿回昨晚换上恩慈的睡衣前穿的那套衣服,然后在另一个橱柜里两排鞋子中选了一双墨绿色的棉鞋,正好合穿。
她静静下楼,祈祷着以初不要忽然由厨房出来。
半蹑足半跑地到前面这段路,简直比她在伟志实验室的经历还要惊心动魄。
她伸手握住门把像以初那样开门。
当门应手而开,她欢喜得跟什么似的。
真想不到,自己动手开门会是这么一件趣事。
她奔过庭园,成功地又打开了大门。
顺着蜿蜒的车道,她一路跑下去。
一辆比以初的保时捷庞大的车子驶上了车道,靠近章筠时停住。
你上哪儿,恩慈?探头出车窗的竟是以初的母亲。
糟了,章筠想。
然后她决定试试她的运气。
以初的母亲似乎是个很通情达理的人。
我想去大潭。
她实话实说。
怎么你一个人?又没车子,搭车去多不方便。
以初呢?他……在忙。
这样啊?上车吧,我送你去。
章筠喜出望外,松了一口气,于婷由里面伸手为她打开驾驶座旁的客座车门。
谢谢。
章筠高兴的上车。
把门关上,恩慈。
见她任车门开着,于婷说。
哦。
关门。
章筠转头对车门说。
于婷看迷糊了。
你叫谁关门?章筠大笑。
拍一下前额。
对不起,我忘了你们这儿是不一样的。
她伸手关上门。
将车掉个头,于婷驶下车道,到路口右转,上山而去。
你想回去看你妈妈是吗?昨天没回去?章筠讶异地张大了眼睛。
妈妈?我母亲已经……她住了口,恍悟于婷问的是恩慈的母亲。
她沮丧地靠向椅背,昨晚费了半天唇舌,结果是毫无结果。
不过至少她晓得以初的固执基因来自何处了。
她已经知道你回来了吗?于婷振奋的说,镜片上闪着眸中的光芒。
她怎么说?她见到你……如何反应?章筠不禁哑口无言。
她现在了解不论她如何说明、解释都没有用。
她忖度着什么才是对付顽固不通最好的方法。
她赞成那句以不变应万变的古老格言,那么,或许她也可以以万变应这些人顽固的不变吧?她很冷静。
章筠形容着她的护士母亲。
不过她不偏不倚地凑巧说的也符合恩慈母亲的性情。
我母亲有那种屋子倒塌了,她也还是不慌不忙由门出来的温和个性。
但是她的冷静工夫是一流的。
嗯,亲家母给我的印象始终没变。
发生了那么多事,她瘦瘦弱弱的,居然一点没事的挺过来了。
要发生在我们家啊,早就世界大乱了!突然从后座冒出来的声音,把章筠和于婷吓了一跳。
于婷赶忙抓紧扭了一下方向盘。
以欣!你这个疯丫头,你几时躲到我车上的?哈哈。
天机不可泄漏。
嗨,她的头伸到驾驶座和客座中间,看着章筠。
我该怎么叫你啊?当然还是叫大嫂,没规没矩的。
于婷责道。
纠正没用,说明亦无效,章筠说:随便。
她打量以欣的花衬衫和米色吊带裤。
你很漂亮。
谢谢。
以欣也在打量她。
现在我肯定你不是鬼了。
以欣!她母亲扭头瞪她一眼。
是真的嘛。
鬼哪有大白天出来的?以欣辩道:她还面色红润呢,一点也没阴森森的鬼相。
以欣!章筠并不在意。
我本来就不是鬼。
以欣,你下次再这么偷偷摸摸,我要处罚你的啊。
我敢说这车上偷偷摸摸的不止我一个。
你是偷溜出来的,我大哥不知道吧?章筠有点困窘的清清喉咙。
我若告诉他,他一定不会同意。
以初在家?他没去上班?于婷很诧异。
我出来的时候,他在做早餐。
恩慈,你会把他急死了。
于婷拿起车上的手提电话,很快就拨通了。
以初,你正在着急吧?别担心,恩慈在我车上……我要去你家时碰到她,她说要回去大潭……啊?她看章筠一眼。
章筠不自在地把目光转向车外。
……好、好,别急,以初,我们这就回去。
回去?妈,别扫兴嘛。
以欣的央求令章筠满怀希望地转过头望向于婷。
你大哥急得要命。
恩慈。
下次别不吭声出门。
你以前不会这样嘛。
你该知道以初会多么担心。
章筠张开口,不确定要如何称呼以初的母亲。
……请你们了解,我必须回去。
要回去看你妈也不急在一时,可以叫以初开车陪你呀。
我想她说的是要回去二三○○年,妈。
于婷瞪以欣一眼,但章筠立刻点头。
我不是凌恩慈,请你相信我。
你不能像这样离开以初,恩慈。
我可还有另一个儿子,你就只有一个好丈夫啊。
他不是我的丈夫。
我不是恩慈。
你在那边结过婚吗?以欣问。
没有。
于婷吐一口气。
乖,恩慈,你一向很听话的呀。
以初这么爱你,你们那么恩爱,你忍心他为你而死一次吗?我……你既然舍不下他,回来了,就多待一阵子,再……陪陪他,恩慈。
于婷忽然哽咽了。
这段日子,自你走后,他活着等于没活着。
我昨晚才知道,在他心里你不但没死,你随时有可能回来。
要不是这点信念和希望支持着他,他恐怕早跟着你走了。
她在一处空地掉转车头时,章筠不解地想着,她究竟把她当作活着回到以初身边的凌恩慈,还是凌恩慈的魂兮归来?她两者都不是啊。
我不能留下,我的病人需要我,我的工作……病人?以欣的兴趣又挑了上来。
什么病人?我是医生。
事实上今天就有个病人要开刀,下午我还要出席一个很重要的医学会议。
听起来,你那边的生活和我们这边差不多嘛,我爸也一天到晚有开不完的重要会议。
以欣,你闭上嘴巴行吗?慢着,我想起来了,妈,你记不记得,恩慈多怕去医院?她那么大了,打针还吓得脸色发白,有一次上吐下泻,护士给她打针,她被那支大针管吓昏了。
章筠真高兴她总算有了个支持者。
于婷却不为所动。
她受伤后在医院躺了那么久,都习惯了。
真好笑,在医院躺一躺就可以变成医生,那我也去……母亲一记严厉的眼光令以欣住了口。
回到那栋美丽的巨宅,以初焦虑地等在大门口。
车才停下,他便赶过来开车门。
章筠还未站稳,已被拥进他的双臂。
他的身体颤抖得那么厉害,她再度为发自他身体内里浓得化不开的深情紧紧裹住,她的心融化了。
轻叹一声,她回拥住他。
恩慈……恩慈……他捧住她的脸。
答应我,恩慈,再不要不告而别。
你要去哪里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和你一起去。
好不好?她能说什么呢?她点点头。
笑容在他英俊的脸上漾开,舞动在他眼中的光彩令她心旌一阵荡漾,她什么也没有真的允诺,他却那么快乐,章筠越发坚定了务必尽早离开的意志,待得越久,她怕她将无法令自己自这个男人身边走开。
☆ ☆ ☆轻轻关上门,以初强迫自己由主人房门口离开。
她睡得很熟,像个无邪的天使,像恩慈睡着的样子。
她怎能不是恩慈呢?进入他暂时和妻子分床而栖身的客房,以初由衣橱上层拿下一个上了锁的红本小盒。
这是他和恩慈去峇里岛时买的。
他打开它,拿起他早上把她的衣裤放进洗衣机前,从她衬衫口袋和裤子口袋找出来一张磁片小卡片,像是出入某处用来开门的磁片;一张充满细小磁孔的另一种似乎属于高科技的磁片。
上面右下角刻着使用期限:二三一○年,十二月。
这两张磁片证明了她来自二三○○年的说法,不是幻想或谎言。
他母亲送恩慈回来后,没有进屋,带着不情不愿的以欣回去了。
他没有问或提起恩慈要回去山上的事,他晓得她为何要去,他不愿面对她要离开他的坚决意念、稍后她问及衣物口袋里的东西,他谎说他没看见。
哦。
大概时光机启动时振动得太厉害,掉出来了。
她如此咕哝,没有再追问。
或许只要他继续藏着这两张磁片,她便无法回去。
不管她是不是恩慈,他绝不让她离开他。
对他来说。
无论她的言行和恩慈多么不吻合,她是他的恩慈。
☆ ☆ ☆铃声响了好久,章筠不晓得她该怎么做。
她再三向以初保证他回来时她还会在这,他仍然不放心,去上班前把他母亲叫了来。
这时于婷由厨房跑进客厅。
恩慈,你怎么不接电话?电话?怎么接?她瞪着毫无影像的电视荧幕。
那边没有人,也没有声音啊。
于婷拿起听筒。
喂?以初啊,我就知道一定是你。
在,在,她在家。
恩慈。
章筠接过来,奇怪地看着话筒,照于婷的方式把它贴向耳边。
探试地开口。
喂?恩慈,你在做什么?以初柔声问。
没做什么。
她挪开一下听筒。
看着传出声音的地方,耸耸肩。
我再过几个小时就回家了。
你若有什么需要,跟妈说,知道吗?他的口气好像她是个低能儿。
而她也真有这种感觉。
把听筒交回给于婷,她观察着她如何把它放回去。
如果它再响,她十分肯定以初会再打来。
我只要拿起来,像刚才那样听及和对方说话就可以了?她虚心求教。
于婷的感觉也像教导个白痴,耐心而柔和。
对,恩慈,你只要拿起听筒就可以了。
我煮了些绿豆沙。
你要不要吃一碗?什么是绿豆沙?我给你盛一碗好了。
她没说,不过章筠猜这又是另一样恩慈喜欢的东西。
哦,不要,谢谢,我不饿。
这个,她指指电视、要怎么令它启动?于婷拿起遥控器,教她如何使用、章筠立刻迷上了这项麻烦、复杂但十分有趣的新发现。
你那儿,于婷清清喉咙,注视她如孩子股雀跃的盯着电视荧幕,不停按遥控器上的按钮换转频道。
嗯,没有电视吗?哦。
有,比这个大得多。
我要它启动,或换频道,只要给它指令就行了。
不过这个很好玩。
她按了一下遥控器。
对电视下指令是吗?蛮有意思。
你……看电视,我去盛绿豆沙。
于婷逃进厨房。
恩慈的情况比以初以为的严重哪!她不仅仅失去记忆,她病了。
电视上没有什么可看的,章筠放下遥控器,对电视说:关闭。
画面持续着。
啊,她忘了。
在这儿她的指令是不管用的。
章筠重新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她百无聊赖地走过客厅,晃进另一个大房间。
她望着那些有种奇异的熟悉感的家具,眼光落在角落靠近一排落地长窗的一座钢琴。
她走向它,手指拂过那黑得发亮的表面,内心里突然涌起难以言喻的情感波潮。
你要弹吗,恩慈?于婷无比柔和地问。
章筠诧异地向门边慈爱地凝视她的女人。
弹?这是什么?钢琴。
钢琴。
她再次抚摩它光亮的表面,迟疑地,她轻轻问:恩慈会弹吗?你本来不会,我教会你以后,以初就给你买了这座钢琴。
你后来弹得很好了。
你会?于婷微笑。
我以前是音乐老师。
我不会。
章筠离开钢琴,惊异地感觉到一股拉扯着的力量,仿佛那座钢琴要她回去弹它。
她快脚步走到于婷面前,看着她手里的碗:这就是绿豆沙?是啊。
尝尝看会不会太甜?章筠端过来,尝了一口,里面淡绿色的小颗粒非常柔软,入口即化。
嗯,很好吃。
于婷笑开来。
你最爱吃我煮的绿豆沙,恩慈。
她的语气不仅是告诉她,毋宁更像在说:看吧,看你这下如何再否认你不是恩慈。
和以初的母亲相处,仍然很愉快。
章筠觉得仿佛再度和她已过世的妈妈在一起。
她母亲也很疼她,充满耐心,从不发怒或提高声音,即使她小时候老爱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她母亲总有方法给她令她满足和满意的答案。
午餐时,以欣来了,把热力和活力洒满整间屋子。
于婷盯着不让她向章筠提出任何关于二三○○年的问题。
但以欣可不是像妈妈,单纯是来陪恩慈的,她用了个于婷无法否决的藉口,把章筠带出去逛街。
我告诉妈,带你出来,到你曾经熟悉的地方和环境走走,说不定有助于帮你恢复记忆。
章筠的目光由琳琅满目的商店转向她,好奇变纳闷。
你母亲以为我失去记忆?除了二哥和我,他们都这么想。
一对年轻男女迎面和章筠擦肩而过。
她回头注视那女孩身上层层叠叠,长短不一的衣着,和那条好几块补钉,仍有几处破洞的宽大裤子,鞋跟奇厚的鞋子。
这个人很穷吧?她是不是把她所有的衣服都穿在身上了?以欣大笑。
那是潮流。
潮流?你怎么没这么穿?开什么玩笑?我妈会把我锁在房间。
不让我出来。
你那边流行什么?我不懂你的意思。
哎,就是什么东西最时髦嘛。
二三○○年的女人都喜欢如何打扮?哦,打扮哪。
章筠明白了。
我不大关心这类资讯、以欣盯着她、说你不是恩慈。
你还真和她一个模子。
说话的口气都像同一张嘴出来的。
章筠苦笑。
你真的是医生?章筠点点头。
不经意地,她瞥见一间她们正经过的古意盎然的建筑。
想也没想,她直接走向拉着两串风铃的玻璃门,推开它,走了进去。
凌小姐!啊,你好久没来了。
一位眼睛圆圆、圆脸的年轻女孩,笑眯眯地迎上来。
章筠只笑笑,打量着古色古香的装潢。
室内除了这女孩,一个人也没有。
你把头发剪得这么短啊?怎么舍得呢?章筠挣扎着想摆脱涌上来的似曾相识感,又想弄清楚困扰她的困惑。
还是坐老位子吗?她的腿已经兀自走向位于角落的桌子,并自在地坐下。
以欣跟着坐在她对面,古怪地看着她复杂的表情。
喝什么,凌小姐?和以前一样吗?章筠抬头,向对她甜甜笑着的女孩说:玫瑰花茶。
还是不加糖,我记得。
这位小姐呢?咖啡。
以欣说。
女孩走开后,章筠仿佛现在才醒过来般眨眨眼。
什么是玫瑰花茶?是……你点的呀。
以欣感觉背脊升上一股寒意。
你……来过这儿?章筠再次四下环视,令她惊异的,是她的回答不是肯定的没有。
我不知道。
她说。
☆ ☆ ☆困恼的思绪纠缠着章筠,她睁着眼,了无睡意。
皎洁的月光照不亮她的阴暗思潮;从敞开的窗子吹进来的风,吹不去在她耳朵边朦胧地响着的声音。
闭上眼睛,恩慈。
做什么?闭上眼睛嘛。
章筠闭上眼睛,不知不觉地,她的身体挪下了床,梦游似的,她走出了卧室,走下楼。
你要带我去哪?嘘,等一下你就知道了……好,你可以张开眼睛了,恩慈。
章筠张开双眼。
啊!钢琴!她走向它,揭开琴盖,拿掉覆在琴键上的红色绒布,食指轻轻按下只白色琴键,弹出一个清脆的叮声。
弹一首曲子,恩慈,为我弹一首。
章筠慢慢在琴凳上坐下,两手互握了握。
再十指张开弯了弯,便以坚定而突然的手势开始敲打琴键。
《蓝色狂想曲》的旋律流泄而出。
她从未听过这首曲子。
章筠犹清晰的部分意识。
狂乱地想道。
她茫然、惊恐地注视着仿佛和她的脑意识,和她的身体都脱了节,在琴键上优雅而流畅地飞舞的十指,内心卷起几乎令她欲疯狂尖叫的骚动。
她无法使自己停下来,她的双手从容不迫地、快乐地弹着,直到曲子终止,她惊骇地猛然用力抽回手。
她要跳起来时。
发现琴凳上还有一个人;以初不知几时进来,他跨坐在琴凳上,好像永恒一般的凝望住她。
他的眼神静止,又汹涌着无言的波涛;他的目光沉静,然而也闪着狂热的爱。
我……我不是……不要说话,他柔软无比的手指轻按上她慌乱的唇。
什么都不要说。
他轻声说着。
她被他的声音和眼神催眠了股,定定坐着。
当她以为他们可能在这儿对望到变成化石,他握着她的双手,将她缓拉起采,用手臂围住她。
他的脸和眼睛,闪着令月光失色的光华。
我爱你,恩慈。
他非常非常轻柔地说:让过去的一切都过去,我们重新开始。
在他怀中,此刻的她,宛如被卷在某种热流中翻滚的小羽毛,追求着思想以外的东西。
她不想思考,没法思考。
我们去睡吧。
她完全失去了自主意识,偎在他臂弯中往楼上走。
她知道她应该说点什么,或采取什么行动,可是她和身体脱了节的脑袋还没有转回来,她所有的只是感觉。
她的感觉告诉她,她爱以初,她愿和他同生共死。
愿和他天涯海角的相守,相爱生生世世。
领着她进了卧室,走到床边,他温柔地解卸她的睡衣,她困顿地注视他的动作。
阻止他,阻止他。
这是不对的,将要发生的事不能发生。
一个细小的声音在她理智的角落喊着。
以初……她的迟疑软弱无力。
他的嘴吻住了她未说出的反对和抗拒。
他锁住她的双臂将她和他一起推倒在床上,他覆在她身上的身体则将她的思维推进二三○○年,反覆扰乱她的幻想似的模糊幻境。
只是,此际,影像不再模糊,幻境成了真实。
她觉得她像在时光机中一样,有如要掉入一个疯狂的漩涡中般旋转着。
她焦急地抓住他,怕他若离开,影像会再度模糊,那么她永远无法明了那是怎么一回事。
一切都和骚扰她的模糊过程符合。
一双如带着火的柔软的手,一张火热、温柔的唇,熨烫着她的身体。
她无法自制地颤抖着,就如她在那些似梦境非梦境的云雨缠绵中反应。
室内有急促的呼吸、激情的喘息、狂跳的心脏振动,但是当她汗水淋漓的睁眼时,发现是她一个人在急喘。
她现在所听到、嗅到、感觉到的,真真确确是两个人,真真确确是她自己,在激切地回应同时索求给与她爱欲的男人。
梦境和幻境清晰了。
她向上凝望那与她如此贴近的脸,那如今不再陌生,却像她凝望了它千百回的脸。
啊,莫非她误打误撞来此一遭,就是因为有他在此。
他是她所有迷幻疑问的答案?她知道这一刻终将成为过去,可是他的脸印在她心版上,他的身体密密麻麻嵌入她体内的回忆,却将永铭在她生命里。
她那充满欲望和爱的眼,紧紧凝住他同样凝定着她的眼。
过去或未来都不重要。
他们之间相隔的三百年这一刻不存在。
三百年的时空消失在他们交接的四眸中,在他们融合的躯体。
她听到他们同时发出狂喜的呼喊,她伸手搂住他的颈将他紧紧地贴向她,他呢喃着她的名字和爱语,她甚至恍惚地开始觉得自己就是恩慈。
她缓缓张开眼睛,作梦似的凝望他,发生的一切似乎都还在飞快的旋转。
他将身体由她身上移开,躺在她身侧,再将她拉过来用手臂轻轻卷住。
他亲吻一下她的前额,嘴唇便留在那儿。
啊,好久好久了,恩慈。
他低低倾诉。
好像几百个世纪。
三个。
她说。
等等,我在说什么?她退开,以清醒的目光望住他。
我不要你以为我们有了……不同的关系,就表示我承认我是凌恩慈。
你只是还不明白而已,恩慈。
他固执地驳回她。
唉,要是我有办法回台湾省,也带你去一趟,便比我的任何努力解释都容易。
你不去任何地方,恩慈。
我们要永永远远在一起,再也不分离。
他抱紧她。
靠在他紧密的怀抱中,呼吸着他的气息,章筠又迷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