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朝阳正由山岭间缓缓升起,天幕抹染上一片金铜、橘、紫色光芒,像似一个彩色盘。
沿途夹道的老树伸着发了新绿的枝杈,一切都是静止的,连风都轻悄而柔和。
拗不过她的要求,以初答应带她回到山上。
她保证她不会突然消失无踪,她只是要回到她降落的地方,看看她遗失的她办公室门上的磁卡——以初猜对了,这个,和她的支付卡,是否遗落在那儿。
支付卡,嗯,就是以华说的你们的信用卡,若被人捡去的话,我的户口不出一天就会被别人洗劫一空。
而且没有它,我没法出去买东西。
以初不想提醒她,他怕支付卡在这就算给人捡了去,也没法使用它。
也没人能用她的卡进入她的办公室窃取她的病人资料和重要纪录。
他若这么说,等于同意、承认了她不属于这个年代,不属于他。
他给她一些现钞,她当纪念品般开心地收起来。
他告诉她,她可以用那些钱去买她想买的东西。
我不会用,会出洋相,很‘瘀’的。
她从以欣那儿学了些现代用语。
以欣、以华和他们的母亲仍然在以初去上班时,轮流来陪伴她。
她越来越常不经意地做出些恩慈惯做的事和动作,但她也还是会惯性的忘记她身在何处,对门、对电视、对一些她习惯了电脑全自动化的物件发指令。
当她做出这行为,以欣、以华捺不住好奇,又向她询问二三○○年的一切。
当他们听她说所有汽车,亦即她所谓的铁笼,都以秒速百里在空中飞驰,而且还只是一种日常生活最普通的交通工具,几乎和这里的单车、电车那么普通,以华恨不得能亲自去看,亲自经历一下那种超纪元的科技。
她说的一定是科幻电影。
以欣私下对以初说,怎么可能?车子成了‘铁笼’,开门、关门,上启动引擎,只要像对小狗发令一样,就完全照指示翻滚、站立、坐下、握手?我才不相信。
尽管不相信。
她还是津津乐问。
她和以华的问题,章筠一律有问必答。
我喜欢你弟妹的好问精神,她告诉以初。
假如他们生在二三○○年,有完整的科学教育,他们可以成为极出色的科学家。
她说任何话,只要和二三○○年有关,以初都答以宠溺的笑容。
她的目光由窗外优美的风景移向他的侧面,那柔和的线条令她想起狂热的激情布满他的脸时,他温柔又灼灼的神情,引起她体内一阵暖暖的燥痛。
假如她真的能找到回去的线索,她知道,她将会非常非常地想念他。
正如她此时还在他身边,望着他,想着过去和他相处的每一刻,白天引颈期盼他结束工作回来,及夜晚的澎然热情缱绻。
她甚至一面希望寻到回去的方法,一面极度不愿想和他分离的可能。
她不敢再痴望着看他,赶忙把视线转回窗外。
旭日已亮丽地照得天空一片锦蓝,山岚幽幽,窗外飞逝而过的尽是鲜艳的绿和美不胜收的繁花百草。
真美。
她轻声说,困惑着再度轻雾般笼上来的熟悉感。
他瞥了她一眼。
你最爱的是秋天的叶变色时,多彩多姿的神妙变化,和冬天一些叶尽枝秃的卓然屹立树木。
现在是春天,夏季百花竞放的浓厚,你也十分喜爱,你爱大自然的一切。
很快你就可以重温夏季的美了,尤其在清晨时到山上来,看日出,看景物在金色阳光中苏醒。
她把脸整个转开,因为她知道它正蒙上一层哀愁。
她看不到夏季,或秋天、冬天的大自然变化,她的记忆中将只有春天这一幕,和他们短暂的相恋时光。
于此,她悲伤地向自己承认,不论该不该、对与错,她爱上了以初。
最叫她惶惑的,是她越来越经常地迷失她的真我,让凌恩慈的鬼魂侵入她、占据她。
和以初重温旧情,尤其当他们翻云覆雨时际,章筠就觉得她每一个部分都是凌恩慈,而她次日竟并不感到不安和焦虑。
你要不要去看望妈?他的问题将她的神思拉回来。
什么?我们既然来到这里,是不是该去探望你妈?他不完全是探询。
章筠洞悉了他的动机,本应立即否决和拒绝。
不料她听到她的声音竟是犹豫的。
我不想吓到她。
她经历了那么多次痛失亲人的打击,我如此突然出现,不大好。
他以手伸过来握住她的。
事实上,念慈看到你之后,已经打电话告诉她了,她比你想象中要坚强和冷静,恩慈,她打过电话给我,我告诉她你回来了。
烦乱、困扰了她好些时的情绪,令她一下有些失控地甩开他的手。
我告诉过你,我母亲早已不在人世。
带我去见恩慈的母亲,不能帮助你说服我改变我是谁的事实,以初。
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明白呢?他深深凝望她一眼,缓缓将目光移回蜿蜒曲折的山路。
那就不去看她吧,她了解你需要时间复原。
我是需要复原!她无法遏制地喊:我需要回到我的生活里去,而不是在这里被别人当做一个透明的躯体,每个人都想透视我、研究我。
我是个人,不是个实验对象。
我更烦透被你当成是另一个女人,以宣泄你无法熄灭的爱和欲。
他突然把车靠山边停住,脸埋进靠在驾驶盘上的臂中,他的背部急剧起伏。
崩紧的肌肉撑着他的斜纹衬衫,他的呼吸急促,但他没有发出声音。
章筠懊恼地、犹豫地伸出手,轻轻放上他紧绷的肩,感觉到他的颤抖,她的心欲为之碎。
对不起,以初,我……他蓦地转身,一把将她拉过去,紧紧地拥住。
你非离开我不可吗,恩慈?他沙哑地问。
我不是离开你。
我不属于这个地方,及你的生活……没有你,我有何生活可言?她不喜欢他这句话背后的意义。
她退开,也推开他。
严肃地看着他。
以初,你不能只为一个你所爱的人而活。
你四周还有你的亲人,我体会得到他们同样爱恩慈,失去她,他们也很难过,但他们不能因而停留在悲伤里,我看着你变得颓唐、了无生趣,你这样太自……私……她伸手掩口,眼眸大张。
怎么了?以初奇怪地拉下她的手握着。
怎么了,恩慈?没……没什么。
只是想到,我也和你一样自私。
他微笑。
哦,恩慈,你是世上我所见过最不知自私为何物的人。
我是自私的,因为我不是恩慈。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并淌下她脸颊:你们口中的恩慈那么好、那么完美,我想过去几天我下意识地希望自己真是那个美好的女人,因此我容许你们把我当作她。
但我不是她、我不是。
嘘,别哭,恩慈。
他重新搂住她,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发。
不要紧,没事的。
有事。
她吸着鼻子。
我被你们弄得都快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他却轻笑着。
你是谁都不要紧,我爱你。
她坐直,让他用他温柔的手指抹掉她的泪痕。
你真是顽固得无可救药。
你以前说过。
她翻一下眼珠,唉,真被你气坏了。
他深情微笑。
还要回去山上吗?还是要回头回家去?我要回去山上。
她坚定地回答。
失望掠过他脸庞,不过他点了点头,发动车子。
余下的十几分钟车程,章筠令自己专注地欣赏风景,阻止她的脑子胡思乱想。
行车中途,以初把车停在一处半圆形空地。
天气很好。
我们走过去。
好不好?章筠同意。
她未下车已经被周围的山景迷住了。
站在车外,她放眼往下望,一条条曲曲折折的山道无尽无源地延伸到看不见的山衔处,坡度和缓的山丘上树影层叠,四周的风景美得叫人屏息。
走吧。
以初牵着她的手,却并不带路。
自他找到她以来,他一直努力帮助她寻回她失落的记忆,现在他要看她来到她儿时故居,可否有一丁点印象。
当他们沿山道而行,经过几处家舍,来到一条伸向山高处的长长石级道口,想驻足时,他的心跳不觉加速。
他镇定地也停住脚步。
章筠完全不曾留意他的表情,她的身体被一段难以言喻的强大力量牵扯着,再一次,它和她的思考力脱了节,她的身体转了弯,双脚开始随着那道牵引力拾级而上。
山级仿佛没有尽头般直伸向天际,但她似乎并不担心自己已脱离自主力的意识。
行了一段后,她的双足转向通过的数条房舍中间的其中一条巷弄。
接近一间低矮的屋时,她有些朦胧地知道了她来到何处。
她剩余的薄弱理智拉着她退走,和驱着她前进的莫名地激动起来的情感抗争着。
那股没来由的情感赢了。
她跨过门槛,进了大门敞开的屋子里,一间窄小但整洁的厅室。
她立足,喉咙奇异地梗塞着。
这是……她才启口对以初发问,厅室右侧一幅粗布门帘揭开,走出来一位头发花白、身材微楼、穿着素净乡下农妇衣裤的老妇人。
看着她,章筠忽有一种面对她母亲的错觉。
但老妇人和她身材高挑、体格健美的母亲截然不同,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
老妇人缓缓地来到她面前,仰着满布皱纹的疲脸打量章筠。
她今天没有穿恩慈的衣服,穿了她的白衬衫和黑长裤,以及她的白色医生外衣。
恩慈母亲举起因操劳而变得粗糙的手,慈爱地摸着章筠的脸,温暖如汹涌的河流般流过她全身,她发现她在颤抖。
她站着动也没动,双手紧握着靠在身体两侧。
返来就好啦。
老妇人低低地说,点在饱经风霜的苍老面孔的笑容,看上去令人倍觉辛酸。
返来就好啦。
章筠觉得她应该听不懂她的方言,但是她惊悸的听懂了。
坐啦。
老妇人接着用生硬、土腔浓厚的国语对以初说:驶车那么远,喝茶。
不了,妈妈,我们去山上看看。
要去爬山喏?好啦,返来呷饭。
下次再回来。
下午我还要上班。
以初说:只是——他看呆立的章筠一眼。
先来看看你。
好,好,返来就好。
章筠不知道她如何离开的,那股没来由的依依之情强烈得叫她手足无措,她似乎应该说些什么,但说什么呢?她一走进那间阴暗的小厅室,不需要时光机,她便似乎穿过了时光隧道,来到一个曾是她归属的地方。
那吓坏了她。
他们登上她降落的山坡石阶时,以初才温柔的打破沉默。
你生我的气了?没有。
她应得很快。
又不是你带我去的。
他笑了一下。
那么你在生自己的气。
她没有马上回答,不过等她回答时,声音里满是萧索。
你告诉她,像你告诉你的家人,我失去了记忆,所以她对我的毫无反应丝毫不意外。
你有反应,恩慈。
你看不见而已。
不要再千方百计企图‘唤回’我的‘记忆’,以初,没有用的,你在白费心思。
到了她当初抵达的那片草野,她不急于找她此趟来要找的东西,先走到凌恩慈的碑前。
远游。
她喃念碑上的宇,现在她懂了。
她心响起他母亲的话。
在他心里,你不但没死,你随时有可能回来。
你为什么这么确信她没有死?以初静静凝望她,仿佛他目光所见便是再真确不过的答案。
她叹一口气,走开到草丛中寻找她遗失的磁片时,他站立原处,望着她。
什么也没找到。
章筠同时感到轻松和失望,但回不去和可以继续和以初在一起,都令她十分沮丧。
她无心观赏风景,回程的路上,她闭着眼睛,懒得理会翻腾的情绪。
以初边开车,边轻快地哼起歌时,她瞥他一眼,不知不觉地。
他愉快的心情竟感染了她,驱走了她的愁绪。
她想道,看样子,在她能回去之前,她最好适应这个她什么都不懂的时代里的一切。
谁知道呢?说不定她会有意外的收获。
总比终日和自己挣扎的好。
☆ ☆ ☆看着手心里以初给她的钥匙,章筠犹豫着要不要出去。
以初被她说服,不再要他的家人来轮班陪她。
找觉得像个被监管的囚犯,但是我希望有在家里自由自在的感觉。
她是利用了以初对恩慈的百般迁就,不过她发觉她真的对这屋子越来越生出家的情感。
家具对她不再陌生,花园的花朵似乎也和她熟悉起来。
他们自那山上回来后的两、三天。
她每天都在一定的时间到院子去,呵护照料那些美得叫人炫目的花木。
她也说得出几种花的名称了,而没有人教她或告诉她,她是自己脱口而出。
这世上若真有鬼魂这件东西,她想凌恩慈的鬼魂必定偶尔不定时地到她躯壳里来暂住,支配着她的思想和一言一行。
回去以后,这倒是值得研究的一件事。
踌躇之后,章筠还是决定出去走走。
她口袋里带了些以初给她的钱,不过她不认为她会用它们。
她沿着山道缓步而下。
阳光明媚,风柔软地拂得人神清气爽。
她看见一些人或站或坐的聚在一个只有一片尖弧顶盖、四边四根柱子的奇怪建筑底下,好奇地,章筠也走过去,看这些人伸着脖子,张望、等着什么。
一辆比以初和于婷的车都大得多的交通工具,停在这些人前面的路边,前面和车身中间的门都开了,人们一一登了上去。
原来不是所有的门都要用手去拉或推的。
章筠跟着上了车,发现上面坐了很多人。
她朝后面的空位走去。
车子每行一段路便停住,下去一些人,又上来一此人。
或只有人上,或只有人下,章筠看得迷糊。
她几时应该下去?到了某处,章筠不自觉地站起来,走到她上来的邻近司机的门,车子停了,门自动打开。
啊哈,他们也有不须用手操作便可开关的门嘛。
喂,小姐,投币呀!她走到门边时,司机叫住她。
投币?章筠听不懂。
她不仅上车时没有投币,连下车也不知要付车费。
哦。
章筠明白了,但她只带了纸钞,没带以华给她的钱币。
她从口袋掏出钱,随便抽了张丢进透明箱:这样对不对?小巴和机瞪着那张千元钞,眼珠子都突了出来。
车上不设找赎啊!不对吗?章筠把一叠纸钞伸过去。
你要哪一张?疯子?她告诉以欣时,她大叫:他以为碰到呆子!这一下小巴公司可赚大钱了,多几个像你这种乘客,保证他们不会再嚷嚷要加车费。
章筠没有说出她接下来的经历。
她下车后,漫无目的地顺着骑楼往前行,经过一家店,她直觉地转过去。
一个男人见到她,立即笑脸迎上来。
凌小姐,你终于来啦。
你的画裱好好久了,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画?章筠不解地看他一眼,他转身到里面去了,她环视着室内排在墙上和摆放在地上,大小不一的画框,有国画、油画、水彩画。
章筠直起身发愣。
她应该不懂这些才对。
店主回来了,拎着一个大画框。
你好不好拿,凌小姐?我帮你拿到车上去吧?我没有车。
她回答,好奇地弯身看。
画框里是一幅蜡染画。
抽象的图案她倒认不出来,但是她很喜欢画上的典雅色彩。
既是恩慈的,她顺便带回去好了。
谢谢你。
章筠接过来。
凌小姐。
当她走到店外,店主追了出来,仍满脸笑容。
你还没有付尾数呢。
尾数?嗯。
二千六。
二千六?你可用信用卡付款。
我知道你不会带太多现金出门的。
哦。
章筠懂了。
她不确定要用掉她口袋里几张纸钞,便把以初给她的五千块,付了车资后剩下的全掏出来。
你要几张?店主收了钱,又找她钱的怪异表情,让章筠决定她得向以初问清楚他们的币值。
提着沉重的画框,她继续向前走。
经过个橱窗,看到里面挂着的衣服和恩慈衣橱里的很像。
她遂又走了过去。
这回是个带着亲切笑容的女人,从一张覆着典雅桌布的桌子后面走出来。
呀!恩慈,我以为你失踪了呢,怎么这么久没来呀?是不是又和你丈夫出国玩去了?头发剪这么短。
你怎么舍得呀!章筠完全答不上话,只能以微笑相应。
恩慈都在这里买她那些柔软舒适的衣裳吧!否则不会和这家店的主人如此熟络。
但店主的另一段话却叫她大吃一惊。
你是不是又带新做好的新衣来啦?也该是时候了,上次那批早卖完了,我打了好几次电话,你家都没人接。
好些顾客买不到都问我能不能订呢。
我告诉她们,你每一组的设计都不同,而且有一定的量,卖光就没有了。
恩慈自己设计、制作衣裳,还拿出来卖?章筠对自己说,又是一个她不可能是凌恩慈的证明。
恩慈,除了我这里外,你的衣服没拿去别家吧?要是有,你又不告诉我,可就砸了我老跟顾客说‘只此一家,别处绝买不到相同的’招牌喽。
没有。
章筠听到自己对店主保证。
老朋友了,我还骗你吗?要不是你当初口沫横飞的说服我,我哪里是做生意的料子?是哦。
好看的衣服就你一个人穿。
我横竖有个店面,你不过出力、出材料,抛头露面的工作我来做,时间到了还把钱专程送到府上,你还不满意啊?这个女人口才流利又伶俐,章筠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又说:当然喽,沾你的才气和巧手,赚多少钱这种俗气的事就不说啦,我有你这个朋友也挺风光的。
她亲热地挽住章筠的胳臂。
衣服在车上是吧?你车子停在哪儿?我没开车。
章筠有一股要逃出去的冲动。
我只是出来走走。
离开了那间时装店,章筠不敢再走下去了,却发现她不晓得如何回去。
☆ ☆ ☆幸好我们每个人都留下电话号码给你,你也晓得没法打公共电话时,去向人借电话,要不然就惨了。
接了电话去接她,把她送回来的以欣,到家后还把以初也叫了回来。
再有类似情形,你可以打电话去学校。
以初因为她没有找他而找以欣,有些失望。
不过至少她平安地回来了。
我打了,章筠不大自在。
那个人问我是难,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这实在很危险。
以华是顺路上山来看她,正好在门外碰到她们坐的计程车。
万一她下次出门忘了带我们的电话,那可麻烦了。
大哥,你应该再给她买部车嘛。
我不要。
章筠立刻说:你们的车子在路上前拥后挤的,更危险。
以欣,你下午没课吗?以初问。
打完斋不要和尚。
以欣咕哝,瞄以华一眼:人家下逐客令,还不走?在这里当电灯泡?大哥。
以华向以初示个要和他私下说话的眼色。
你休息一下,恩慈,我送他们出去。
章筠点点头,谢谢你,以欣。
小事一件,不必客气。
以欣匆匆跟着她两个哥哥出去,要听他们说些什么悄悄话。
我今天去了医院。
以华说。
以初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他皱皱眉。
做什么?以华耸耸肩。
好奇。
你猜我发现了什么?你怀孕了?以欣戏谑道。
以华瞪她眼。
你才要临盆了呢。
哈,我要是当了未婚妈妈,你未见得光彩到哪去。
哎,你们俩有完没完?以华,你还嫌情况不够复杂是不是?大哥,装迷糊要有个限度,何况是为了你好,你知道吗?几天前撞得头破血流那个家伙,快要出院了,听医院里的人说,他们没见过那么神妙的手术和缝合伤口技巧。
以华……还有,大哥,我去了病房。
那个人很得意地让我看他头上的缝合伤口。
他那副炫耀的模样,好像那是他自己的杰作。
他的伤到底怎样嘛!以欣催促道。
简直看不出来动过手术。
以华看着以初说完他带来的消息。
而且我还听说他手术时几乎没失多少血。
大哥,你明白这是表示什么吧?里面的恩慈,或不管她叫什么,她不是我们的嫂子。
以欣答。
语气遗憾。
这表示,以初沉着地说:那个人身体很健康,复原得很快,这事和恩慈没有关系。
大哥……以欣和以华同时叫道。
这事到此为止。
以华,我不要你向恩慈提你今天去医院的事。
她的健康状况每天都在改善,有些你们也亲眼看见的。
我相信她会越来越好,或者不需要太久,她就会记起一切。
以初反身进屋去了。
你为什么这么急于证明她不是恩慈?以欣质问以华。
用得着我来证明吗?以华悻悻道:你是白痴兼聋子是不是?她连小巴都不知道。
又如何?恩慈以前出门都自己开车,她不懂上小巴要投多少钱,不代表她是外星人。
她不是。
你才是外星人。
搞不清状况!以华气闷地走向他的车子。
啊,你不但当我是白痴、聋子,还当我是瞎子啊?以欣跟着他,坐上他的车。
我知道你担心一旦她回去二三○○年,大哥的无限希望落了空,他就惨了。
哼,看在你还有一丁点脑子的份上,送你一程。
以华发动引擎。
她来自所有一切都属高科技的年代,她没法习惯我们的生活和环境的。
所以不是一旦,她是一定会回去。
而我必须在情形无法挽救之前,使大哥清醒过来。
我看已经无可挽救了。
以欣嘀咕。
大哥那么固执,又那么深爱恩慈,他好不容易失而复得,你非要挖空心思斩断他的希望,你不是要他的命吗?任他盲目下去,等她走了,他就会比较好吗?什么失而复得?他瞪她。
至少大哥如此深信不疑呀。
而且你能否认她的确越来越多举止像恩慈吗?本来我也很困惑。
但今早去过医院以后,我想到了,那是因为我们,尤其大哥,为了帮她恢复那些属于恩慈、根本和她无关的记忆,都对她说了太多恩慈如何如何,她不知不觉开始表现得像恩慈,是我们大家的错。
以欣想了想。
噫?你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呢。
长你几岁可不是虚长、白长的。
以华自得地咧咧嘴。
如何?你是不是该和我同一阵线?怎可以?帮你把她弄走?我才不干!帮我?你还是不明白。
我说的是帮大哥。
怎么帮?你有什么主意?找些证据,使大哥接受她不是恩慈,及她迟早必须回去的事实。
只要他认清这点,她走的时候,他即使仍会痛苦,起码不会痛不欲生,因为他并不是第一次失去恩慈。
那么,以欣思索着。
我只要一有空就往山上跑,到他家和恩慈腻在一块儿。
你要记住,我们都还是叫她恩慈,叫她大嫂,但她……并不是真的恩慈。
不错。
以华嘉许地点点头。
别把我刚刚为你打开的智慧弄丢了,这可是个大任务。
这个任务以欣喜欢极了,它新奇又刺激,不过她可不会在以华面前表现得太雀跃。
既然你找我做帮手,你付我多少报酬?哎,让你加入我的救亲计划,我没向你收入会费已不错了。
唯恐和他争下去,他决定独力去进行,把她撇在一边,以欣只好让他赢一次。
既然为了大哥,我姑且牺牲好了。
她说。
真伟大。
以华讽刺她。
事成之后,你找大哥领赏,说不定他会把他的保时捷送给你。
少自鸣得意,大哥已经答应我,等我明年大学毕业,找到工作。
他要送我一辆车,由我挑。
女男平等又一新证。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你这颗酸葡萄,谁吃了谁泻肚子。
你……以欣气恼地捶他一拳。
以华大笑。
说真的。
以欣,我真希望大哥的噩梦早点结束,我们大家都好像过去般的相亲相爱、和乐融融。
以欣哀愁起来。
没有恩慈,他永远不会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