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羽醒来的时候,已在一条不大的船上。
身侧,有一个半大的孩子目不转睛盯着自己,满是关切,这眼神,好熟悉,却想不起认得这样的人。
你醒了?那孩子雀跃,凑近紫羽不断拍着小手。
船舱外面的人闻声,疾步进来。
紫羽见了来人,心中的惊讶更甚,张张嘴却说不出话了。
来把这碗汤喝了,你身子太弱,这么多日的奔波有点吃不消,等你好点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的!像是明了紫羽的疑惑,央仓措,僧俗人,或者该叫做无尘的僧人说着话,将一碗汤一点点喂进她嘴里。
这情形,好温暖,像父亲!紫羽心中一惊,看着慈眉善目眼神和蔼的央仓措,最先想到的竟然是这个。
不明白,这么神采不凡,面目轩昂的男人怎么会在十几年前就选择了出家。
你……我不会害你的!放心吧。
央仓措将汤碗放下,拿了一条丝巾将紫羽的唇边擦净,自然的丝毫没有男女之嫌。
紫羽似是想到什么,慌张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脸上的表情十分不安。
放心,孩子也很好!我习过医理,刚从天牢出来时候,你动了胎气,所以一路上上你几乎都是不清醒的,不过我已经让你服下过安胎的药物,随着你身体好转,孕相也更稳定了。
谢谢!紫羽舒了一口气,看着央仓措真切的说。
保护你!是我的责任,也是……央仓措端起汤碗,转身向船舱门口走去。
也是承诺!船舱的帘子随着央仓措的身影落下,隔断了紫羽的视线,也掐断了紫羽的想象。
承诺,对谁呢?姐姐,你为什么都不看我?小鬼头,你叫什么?紫羽喝了汤精神好多了,看着机灵的小男孩忍俊不禁。
无忌!好听吗?看着小男孩吐着舌头对自己做着鬼脸,紫羽心里一震,打量周围,丝毫没有龟无忌的影子,心里的难过一点点晕染开来,眼泪也开始在眼中盘旋。
姐姐,你在找什么?怎么哭了?我的伙伴,被我再一次弄丢了!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紫羽语无伦次,想到上次和龟无忌失散又相聚的情景,悲喜不已。
央仓措听到声音,又进了船舱,皱眉道:无忌,你再调皮我就把你丢到水里。
紫羽,你现在怀着孩子,情绪要是不加控制,是很危险的!我知道了!紫羽应声,轻轻擦去眼泪。
看着无忌故作怕怕地做着鬼脸,心里被他的表情引得好笑起来。
无忌!和我那伙伴的名字一样!也许,这是缘分!紫羽看着一身墨绿色衣服的小男孩,心中感叹不已。
缘分!哼,这孩子年龄小,脸皮厚着呢,没上船之前看他可怜舍了他一碗饭,就这样死赖着不走了。
不带他,自己倒是下水了,也不怕给淹着。
你说,这孩子!我是看你们带着个美女姐姐,怕你们欺负他,才跟着的!你!央仓措被调皮的无忌说的哑口无言,又不便多说。
紫羽这才明了这孩子的来路,心里也很是感叹,真的,就是缘分吧。
无忌,你姓什么?我没姓,从小就没有家,无忌是一位待我好的姐姐给起的,后来她走了,我才跟了这个姐姐。
无忌利索的说着,无悲无喜,眼神相当灵活跳跃着,紫羽越看越熟悉,却实在想不到在那里见过这样的眼神。
原来也是个孤儿,紫羽怜惜地拉了拉无忌的手。
没事,我跟着姐姐,就又有家了,姐姐别为我难过!央仓措和紫羽对视一样,都为这孩子机灵的话语会心一笑。
对了!我们这是在船上,是要去哪里?回永安吗?难道我们离长安已经好远了?紫羽似是终于想明白处境,连番发问。
央仓措看了无忌一眼,默不作声,就连调皮的无忌也像突然成了闷嘴葫芦。
怎么了?我们要快点回长安找永安帝说明情况,我没有派人刺杀过谁,也根本不可能会害萱,况且现在我还有了萱的孩子,他们一定会相信我的!不然,我这样被救走,他们会真的觉得一切都是我做的!想到这里,紫羽着急起来,挣扎着要起身,肚子一阵疼痛,又重重摔倒在炕上。
无忌和央仓措都慌张起来。
终于等紫羽情绪稳定一点。
央仓措缓缓道:我们离开长安已经半个月了!看着紫羽目瞪口呆的样子,沉声接着道:你可知道,指正你是前朝公主的人在救你出来前自尽了,如果我不带你走,永安帝下令处决你的圣旨就颁下来了!紫羽摇着头,难以置信地盯住央仓措絮语道:不可能!不可能,永安帝不是残暴的人,他为什么要杀我!为了萱王!指证你的人一死,你的一切罪名都难以洗脱。
而萱王对你情深意重,并且行事毫无章法,势必会因为救你陷入朝臣民众的责难当中,他只是想保全萱王而已,牺牲你是必然!紫羽颓然地闭上眼睛,眼泪顺着眼角不断涌出。
自己,终于还是成了政治的牺牲品。
像万千在政治中不悄无声息抹去的一笔一样,就这样隔绝了自己和夜锦衣的爱情。
不公平!这不公平!我没有做那些!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这样陷害我!因为你是萱王的弱点!有人要打击萱王,你是最好的武器!紫羽蓦然睁眼,央仓措看着她点了点头,接着道:从头到尾,这都是一个局。
你回不去了,也不能回去,更不该回去!那么说,就连我是前朝公主的事情也是子虚乌有?却只能做了那个所谓前朝公主的替死鬼?看着央仓措怜悯的目光,紫羽的心瞬间碎成千万瓣!你要带我去哪里?空灵绝望的话语,紫羽对这些莫名奇妙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都不想再去想,手扶着自己的肚子,想着孩子的归属。
央仓措低声的回答,却让她又是一震,精神再次被刺激得不知所以。
因为央仓措说:带你回家!你真正的家!家!真正的家!紫羽眼睛晶亮,脑子里思绪纷乱,再次被这样突然的消息刺激得昏了过去。
央仓措为紫羽把了把脉,对一边安静的无忌道:小鬼头,你保证要让她开心我才带上你的,记着你说的话,照顾好她!无忌慎重地点点头,央仓措叹息着走出了船舱。
无忌伸出小小的手掌将紫羽的头发理顺,老成地道:姐姐!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那话语,一扫刚才的调皮,一点也不像十来岁的孩子。
萱王府书房,夜锦衣头发凌乱,眼神呆滞,一本本拂过书架上的书,这些书紫羽曾经很喜欢一本本挑拣,然后找上一本喜欢的两人埋头看上半天。
可惜现在,所有的书都还在,紫羽却像忽然从人间蒸发一般再无消息!物是人非事事休!就是如此吧!王爷!吃点东西吧。
红蔷推门进入,眼中是深深的痛楚!夜锦衣呆滞地看着她,转身不语,依然看着一本本紫羽曾读过的书。
王爷,你已经两天没吃饭了,这样下去……滚!夜锦衣蓦然转身,凌厉地怒视着红蔷,只吐出这一字,那种凶狠的杀气已溢满了整个书房。
红蔷身体一颤,泪流满面地奔了出去。
夜锦衣伏在书案上,静静回想着和紫羽秉烛夜谈的欢乐时光,眼泪凝结在眼眶。
开门的声响,让他心头的怒火瞬间再次燃起,还未抬头就怒吼道:我说了要你滚!滚!谁都不准再进来!滚啊!衣儿!休得放肆!沉重威严的声音,让夜锦衣一震。
抬头,却依然懒散一笑,缓缓走出书案跪在了地上。
儿臣无意惊驾,请父皇降罪!永安帝心痛地看着儿子落魄的模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缓缓伸手拉住夜锦衣的身体,却被起身的夜锦衣一挣,无声地错开了那双手。
衣儿,你在怪我!儿臣不敢!你看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话!儿臣绝没想过要成为父皇心中的样子!针锋相对的两句话,让两双眼睛都陷入了绝望!沉默压抑而已,整个房间透着窒息的气息。
许久,永安帝叹息一声,收回自己的目光。
拿起一本书,径自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夜锦衣眼神空洞,直直地站着,不动不语。
衣儿,你可知道六年前我为何收回了太子掌管的大部分权利?永安帝开口,却是语重心长,面目敦厚博学多才的太子为何在五六年前忽然失宠于皇上,是很多人都揣测的事情。
永安帝对外只说太子历练不够,不足担当大任,待日后时机成熟再交付大任。
但是,没有人相信这些冠冕堂皇的措辞。
都明了,太子失宠却是事实了。
此刻永安帝看着夜锦衣,平静却也忧愁!夜锦衣还是保持刚才的姿态,不动不语。
衣儿,这一切你都再清楚不过,这么些年来,你为了他千遮百掩不知道做了多少事情,就连他自己你也瞒得若无其事,但是他领情了吗?永安帝愤慨起来,不由自主站立起来。
夜锦衣将目光转到永安帝脸上,轻飘地道:不领情又怎样,难道你希望我们亲兄弟一个个自相残杀,你才满意!你!永安帝气结,指着夜锦衣的手颤抖起来!我知道你惦记着你娘临终的遗言,一直想要兄弟和睦,可是!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永安帝的手指像风中的落叶,寥落颤抖。
夜锦衣眼睛一转,直直看着永安帝,心中充满了不安,低语道:知道什么?你知不知道,去年在永安龙神大祭前,要致你于死地的,他也有份!永安帝吃力地说完,不断地咳嗽起来,剧烈的咳嗽让他脊背弯曲,像个驼背老人。
夜锦衣看着瞬间苍老的父亲,心头一酸,夹杂着永安帝话语带来的信息,心中的悲凉无法言语。
默默地扶着永安帝坐下,神情终于郑重起来。
我原本以为,就这样睁只眼闭只眼算了,暗地里他戳下的那些窟窿,我也曾暗暗帮他补过。
可是六年前淮河大水灾,冲垮的河堤死了那么多人,我怎么能再无动于衷!身为太子,他却收受官员贿赂,致使河堤偷工减料,才会有那么大的灾难。
事情发生后,夜家宗族千方百计帮他藏着掖着,把他撇的清清白白,但我还不瞎!那次收回他的权利,不但是给他一个教训,也是要夜家宗族安分一点,不要以为当初养育太子有功,就嚣张跋扈。
谁知道,夜家倒是冷静了,他这个太子却披着那副敦厚面孔开始行阴险之事。
拉帮结派,替人说情,甚至连民间的高利贷他都参与一份。
这些事情,我不说你也明白,因为每当我的人在查他时,总有人适当地帮他掩饰过去。
而他这些事情,夜家人是不知道的,也只能是你会去帮他!永安帝看着夜锦衣,叹息地摇摇头。
夜锦衣无语,算是默认,心中却因永安帝这些话碾转不已。
如果这样也罢了,去年他竟然对你也要下毒手。
这也是瑟儿自去年回来后一直不愿再亲近他的原因。
而烈王,这么多年你和他之间事情,你足以明了他是个怎样的人。
衣儿,抛开我是个皇帝来说,你说我该拿你们怎么办才好?你说!永安帝说到最后,情绪又激愤起来,咳嗽声也更大了。
夜锦衣慌张地帮他捶着背,心中忽然有不祥的预感。
父皇,您的身体……我不瞒你,自你娘去世后,我心底没有一刻是真正开怀的。
心中的郁结,早已伤及心肺,只是在外人面前我一直强打精神而已。
永安帝平和地看着夜锦衣,看他的眉头一点点紧皱,静静地接着说:衣儿,你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夜锦衣无措地看着永安帝,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转身,眼泪却几乎要滴下来。
如果,如果你不是皇帝该多好,那么很多的事情也不会发生了!心底的声音肆意叫嚣,夜锦衣紧紧攥紧手掌,另一个声音也毫不谦让:如果,如果他不成为皇帝,夜家也不会活到现在!争执的声音让夜锦衣疲惫不堪,肩膀上忽然按上了有力的手掌。
衣儿,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从小,我就只能靠你解忧。
这次,你必须也只能选择帮我!夜锦衣没有转身,紧闭眼眸,眉宇间,是抹不掉的轻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