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的褐衣少年对着绿衣少女自语,夜锦衣再次把目光投向浅鱼和绿衣少女身上。
很显然,这个穿着褐色布衣的少年与能拿得起金丝流云鞭的绿衣女子来比,前者显然是出身低微人家的孩子。
发式随意的看不出究竟是碧落还是锦绣人,面孔似乎被尘土刻意描摹的平庸,眼神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淡定和深邃。
即便是刚才看到绿衣少女时候的惊异,也在瞬间就淡然无迹。
仔细想想,刚才被绿衣女子鞭子追打时那些翻滚动作,似乎也是训练有素般慌而不乱。
以为是场势强凌弱的桥段,加上那句野孩子忽然让夜锦衣想到那件刻骨铭心的往事。
才贸然出手去救褐衣少年,似乎又是多管闲事了。
想到这里,夜锦衣微微挑了挑眉。
你认得她?浅鱼正对绿衣女子熟悉的面孔暗暗惊讶,心思翻转无数遍,还是咽下了要去诘问绿衣少女的冲动。
绿衣少女对她的反应,显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人所有的。
听到面前白衣男子的问话,淡淡答道:不认识!径自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意识到自己双手空空,慌乱的拨开面前的人群四处打量。
——那些在别人的施舍中得到的药包散落一地。
看着几步之外散落一地的药包,浅鱼眼神一滞,默然的走了过去,一点点开始把散落的药草捡进挎着的布包。
夜锦衣看着那少年平静的捡着早已被围观人群踩得面目全非药草,心里微微诧异。
正待向前,人群里一阵嘈杂涌进几个穿着一致的粗壮男子和两个红衣女子。
地上被捆绑着的绿衣少女大声怒吼:你们都死了吗?还不快点扶我起来!废物!赶来的男子手八脚扶起绿衣少女,解开缠着的鞭子。
刚得了自由的绿衣少女夺过鞭子,疾速向一边的夜锦衣挥了过来。
夜锦衣一愣,一个仰翻避开了第一招鞭子的缠绕,紧接着的一鞭却贴着他左侧脸颊疾速划过。
热辣的感觉瞬间传进心底,夜锦衣干脆不再闪避,折扇一挥迎着绿衣少女指了过去,绿衣女子的鞭子像失控一般再次缠向自己的身体。
刚到的两个红衣女子飞身拉起绿衣女子,疾速的退向一边。
一个红衣女子迅速出手点向绿衣女子穴道,另一个女子向前躬身对夜锦衣略一施礼,徐徐开口。
我家小姐年幼无知,请少侠多多包含!织锦!谁要他包含,是他先出手对付我的,你快把他给我绑了!还有那个野孩子,把我辛苦织好的云锦和红庄门口的昂贵布匹都撞倒了却不管不问,也太不把我们红庄放在眼里了!难道我还不能教训一下她?未等夜锦衣答话,绿衣女子便连声叫喊起来。
绿衣女子说着,视线转向一边收拾着草药的浅鱼。
浅鱼扫了一眼前方布庄前散落的布匹,思索刚才也许是自己太过于去想苏如是的事情,碰了人家的东西还不知道。
但是仔细看看布匹倒下的方向,浅鱼淡然一笑,继续平静的捡自己的草药。
——那些布匹倒下的方向太过于整齐,如果自己只是无意碰到的话,也只会碰落边上的一两个而已,除非谁把布匹像骨牌一样放置,才有那样齐整的倒落方向。
但是正常的生意人,谁会那么白痴地把商品那样摆在路边?绿衣女子似被淡然的浅鱼激怒,面带轻蔑的怒笑道:织绫,把他也给我绑了送官府,我倒要看看,这个一辈子估计都穿不起我们红庄一针一线的臭乞丐还嚣张什么!不知道是锦绣王朝的法纪太过松散,还是真如传言般,连这座衍生出锦绣王朝的城池也真的在闹鬼。
夜锦衣盯着面前娇美却狠毒的绿衣少女,再看看依然淡定捡拾药草的褐衣少年,心底微微叹息。
不管怎样,这次永安之行似乎都值得探究起来。
被称作织绫的红衣女子眉头紧皱,附在绿衣女子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绿衣女子刹那间安静下来,脸色露出惶然的神情。
这边的织锦再次躬身对夜锦衣道:家主已经了然小姐所为,自会惩戒,请公子担待!若有需要红庄效力之地,请尽管吩咐!告辞!说完,走到浅鱼面前,掏出一锭银子对浅鱼说了同样的话。
浅鱼瞟了一眼不远处的绿衣少女一眼,坦然的接过了织锦递过来的银子。
夜锦衣看着织锦织绫带绿衣少女离开,有些意外地走近同样看着红庄人离开的浅鱼身旁。
再次打量着依然淡定的浅鱼,夜锦衣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怎么?看不起我收她们的钱?浅鱼坦然地看向身边欲言又止的白衣男子,男子握扇的手修长白皙,不是富贵人家,纵然也不用为生计奔忙吧。
还有他的眼睛,总是恍惚在那里见过的样子。
如果有人用钞票扔你,跪下来,一张张拾起,不要紧,与你温饱有关的时候,一点点自尊不算什么。
浅鱼看着前方热闹的街道,不远处布庄上方红庄绸缎行五个镏金大字灼灼生辉,那些阳光下的光芒刺痛了她的眼,传进了她的心底。
这句另一个时空的苏如是曾经不屑的话,活生生的在这个时空的浅鱼身上浅显的认证着。
自尊和金钱是成正比的,不是吗?浅鱼微笑的向夜锦衣说道,转身向吉祥巷的方向走去。
夜锦衣一愣,看着瘦小的褐衣少年转向另一个路口,空气里淡然的一句谢谢相助随少年的褐色衣摆消散在他的视线里。
是怎样的生活际遇,让这样一个瘦小少年领悟这般残酷的至理?夜锦衣摇头轻叹,施施然的轻摇折扇走进人流中。
白衣胜雪、高大飘逸的身姿,让身后刻意跟着他的人很容易锁定目标。
经过红庄布店时,夜锦衣微微的挑了挑眉,邪魅双眼泛着诡异的光彩。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时候最好离他远点为好。
婆婆,吃药吧。
浅鱼捧着一个黑色的搪瓷碗,恭敬的对躺在床上的一个憔悴老人道。
被称作婆婆的老人脸上没有表情,挪动的身躯带起了长串的咳嗽。
浅鱼忙把被子垫高了点让她靠着,老人喘息良久,一鼓作气喝完了那碗墨汁般的中药。
似是突然有了精神一般,婆婆抬了抬手,浅鱼无声的坐在离她很近的床边。
鱼儿啊,苦了你了,以后就别再买药了。
我自个的身体自个知道。
婆婆挑了挑浅鱼脸颊上的一缕乱发,抓住她的手继续道:我一辈子的福气就是你陪我这十五年,走了也无憾了!说着话,一行浑浊的泪径自落了下来。
浅鱼眼睛眨了眨,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婆婆,我一定会治好你的!你走了,鱼儿一个人该怎么办啊!狭小逼仄的房间里,两个相拥而泣的人互相安慰着彼此,却一个比一个哭的厉害。
屋子横梁的一角,被一根绳子倒立吊着的小乌龟转动着绿豆小眼,再一次放弃了要逃离这个魔鬼主人的念头。
鱼儿,今天是初几了?七月初六。
哦!明天是乞巧节了!还有六天,你就十五了,好点的人家都有笄礼的,委屈你了……我不在乎这些虚礼的婆婆,只要你好好的。
好孩子!好孩子……婆婆把浅鱼搂紧怀里,喃喃的说着,心底暗暗下定某个了决心。
这孩子,如果知道自己的身世,就知道自己有多委屈。
想到这里,婆婆捧起浅鱼的脸认真看向浅鱼,挣扎几番终于还是开了口。
鱼儿,你可知婆婆这么些年来为何甘愿受穷,也不许你显露才华去赚钱?并且对你的身份刻意模糊?浅鱼看着认真的婆婆,茫然的摇摇头。
记得十年前,自己才五岁,看不惯婆婆和自己生活太过困窘,悄悄跑去一家商行帮人制定营销策略。
商行老板将信将疑采用之后,竟然真的大赚一笔。
浅鱼拿到银子告诉婆婆后,一向和蔼的婆婆,竟然抄起一根竹竿狠狠打了她一顿,伤得她七天都没下得了床。
那些银子,也被婆婆抛进城中的护城河!那一年五岁的浅鱼几乎名动全城,也许是赶上闵苍和锦绣王朝交替的危险关头,或者是因为婆婆在外面散布消息,说浅鱼得了高人指点才巧合成功,就连那商行的老板也死在与碧落通商的路上。
总之,一时的名声之后,好像谁都不记得浅鱼曾经的聪慧。
除非我死,若你再用这些歪门邪道招人耳目,我就死在你面前!这句话,在五岁的浅鱼心底牢牢打了印记。
因此,即便拥有苏如是二十五年的现代记忆,浅鱼却像中规中矩的古时女子一般辛苦度日。
至于自己的身世和身份,众所周知浅鱼是刘婆婆在海边捡的弃婴,没错!但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浅鱼是个男孩,因为刘婆婆从小就把浅鱼做男孩打扮,年龄越来越大时少女的相貌越来越明显,甚至刻意的在脸上时常夹杂些灰尘树脂类东西掩盖。
浅鱼有记忆的时候就已经跟着刘婆婆,三岁开始婆婆教她认字习武,但却从来不要她在人前显露自己的功夫。
从小小的婴儿开始到牙牙学语,做了几年会说话的哑巴——不是她不敢说,是她的身体真的是从婴孩般一步步长成。
也曾经想去探究过这个身体的主人父母是何人,为何被遗弃,甚至婆婆为何会这样怪异的对自己要求这些。
但是一则这身体是真的孩童,做起事情来能力有限,二则想起那个时空苏如是的家庭,感觉这样过着也不错。
三则苏如是的性格就是从来不主动去探究一切——除了叶萱。
所以浅鱼也就继承了那份淡定随缘之感。
唉!有些话是时候告诉你了。
等你及笙了,就恢复女儿打扮吧。
看着陷在自己回忆里的浅鱼,刘婆婆叹了口气,身体不自主的抽搐了一下。
上天,终究要收回自己这条老命了吧!已经做了该做的,死了也瞑目了。
心底自语着,思绪游弋到了十五年前那个恐怖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