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锦衣回到永安城时,碰上的第一个人是无忧。
有几个将领来找个三哥,不过我都帮你应付过去了。
若要问及你的踪迹,你只需这样……无忧附上夜锦衣的耳朵,一番窃窃私语,夜锦衣的眉头不禁舒展了很多。
锦绣十八年八月十一日清晨,天空出现灵异彩云,锦绣大军和碧落大军主帅大帐中同时出现七彩莲花,莲心均有一个和字,锦绣太子夜锦衣和碧落世女灵羽殿下燕若羽均宣告驻军:天怜苍生天意为和,两军止戈三日,静观其变。
——摘自《锦绣灵异录》八月十一那天巳时,紫羽带着不悔到达月牙湾外的龙神庙时,一身飘逸白衣的夜锦衣已经等候多时。
当不悔对上夜锦衣温和的笑颜时,早已雀跃地扑了过去。
爹爹!原来娘亲要带我见的神秘人是你!夜锦衣抱起不悔,不自已地亲了亲不悔的脸。
紫羽在一边有些疑惑,想到昨日夜锦衣已知晓不悔的事情,再忆及昨日无忌他们的晚归,心中也释然起来。
羽儿,想去哪里?我们这便启程。
离这里不到五十里有一处坡地,那里风景优美,小时候我常去那里玩,想来已经有十来年没去过那里了。
好!我们就去那里!夜锦衣抱着不悔,一手牵着紫羽,满含笑意,紫羽微笑地点点头。
那处无名坡地,是紫羽小时候的乐园,也就是在那里紫羽碰到了龟无忌,并且一直把它带在了身边。
想到这里,紫羽脸上的笑容一滞,脑海里忽然闪过许多碎片,心中却终于安定下来。
怎么了羽儿?没什么,想到一位故人。
夜锦衣也不再追究,两人相对一笑,不悔调皮地看看两人,搞怪地做了个鬼脸,引得二人都笑出声来。
离坡地不远处是一片浅水海域,夜锦衣看着周围的环境,心中忽然觉得很是熟悉。
羽儿,这处地方,我觉得我小时候也是来过的。
原来这里有个小渔村,那时候我才十岁,因为父皇准备出兵收回七星镇,我便跟了过来。
这渔村也因为父皇怕战事波及到,责令迁入永安城去了。
记得当时,我还在这里救过一个小孩子……夜锦衣抱着不悔,指着那片坡地周围的破落房屋和那边的浅水海域,若有所思。
紫羽一惊,瞪大眼睛看着夜锦衣道:你救的那个小孩子手中是不是抓着一只墨绿色乌龟?你怎么知道?夜锦衣也是一惊,疑惑地看着紫羽。
因为那个被你救下的孩子,就是我啊!紫羽挽着夜锦衣的胳膊,心中狂喜不已。
五岁那年,因为婆婆身体不好,自己就一直跟着村子里的叔伯们一起已捕捞水产为生。
因为年龄太小,在渔村搬迁前的一些日子,天气变化突然涨潮,为了抓住那只墨绿乌龟,差点被水淹没。
幸亏遇到一个少年,才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而那只墨绿乌龟,自然就是以后一直跟随自己的小骗子龟无忌。
听紫羽说完当时的情景,和自己遇到的是一般无二的。
这样的巧合,让二人更加欣喜起来。
有些缘分,原来是上天早早就埋下伏笔的。
羽儿,若那时我将你带走,我们也许会有另一种生活!不!若是那时候跟着你离开,以我们当时的身份差异,也许我们根本不可能会再有交集!二人脸上的笑容都苦涩起来。
天意弄人,这四个字并不是凭空产生的。
如果相遇相识是缘分,相知相恋是天意,那么到今天,二人之间无法逾越的现实和身份,又该怎样?就这样,三人在废弃后还没坍塌掉的零落房屋中住了下来。
每日里夜锦衣都会带着不悔去海边奔跑玩水,抓些鱼虾回来,紫羽也费尽心思做成美味的食物给大家吃。
夜晚,三人会仰躺在海边看天空明朗的半弦月,指着稀松的耀眼星辰呢喃着温馨的话语。
往往都是夜锦衣怀里抱着不悔,肩膀依靠着睡着的紫羽,在平静海平面的粼粼波光映照下无比和谐地睡去。
天空中从永安城和七星镇升起的烟雾讯号越来越频繁,不知不觉两天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八月十三,云淡风轻,是两人心中默默约定的最后一日了。
就连不悔也似觉察出了两人面目上的笑容都有些牵强,懂事地不再缠着夜锦衣跑来跑去,一个人在海边静静地拣着贝壳。
那片坡地上,夜锦衣和紫羽居高临下看着天真无邪的不悔。
彼此相视一笑,心中都很是安慰。
羽儿,就算是为了不悔,你也不会回来对不对?萱,你我虽然聚少离多,但我知道你是懂我的。
所以,你如此用心陪我过这三天。
我知你已顶着多大的压力。
夜锦衣无语,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悲喜,只是轻轻揽过紫羽的肩靠近了自己。
心里明了,紫羽和他都再也回不去,他不再是萱王,她也不再是莫名的孤女。
他和她,肩上担着的都不再是个人的荣辱和生死,他们不再属于彼此,亦,不再属于自己。
锦绣的太子不可能在永安帝如此境况之下,远走天涯。
碧落的世女不可能在军情紧急且是碧落唯一的继承人情况下,一走了之。
但,偏偏,他们之间有着一个孩子,一个还不懂爱恨的孩子。
前几日的惨战,两国止戈已是不可能。
就算无忧和无忌可以想出一个天象奇异的说辞,暂时让他们有了这三日的喘息时间,但将士们鲜艳的血液和每日呜咽不休的亡灵叫嚣,终究不会无缘无故平复下去。
该怎样,才能如平常人一般,有温暖的家,贴心的妻儿。
不去想什么家国天下,子民责任,而纯粹的只为自己的快乐悲伤活上一场?夜锦衣缓缓闭上眼睛,将紫羽揽得更紧了。
萱,你记不记得我问过你,可曾相信前世今生的轮回?记得,这世间灵异之事虽有,但前世今生,谁又说得清楚呢!那若是一个人自出生就记得某一世的情景,这又算什么?会有那样的人吗?传说人死之后都要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手里的那晚汤,喝了,一切也都灰飞烟灭了。
夜锦衣苦涩地看着紫羽,微微摇摇头。
萱,我讲一个故事给你,好吗?紫羽微笑着,拂去夜锦衣头上被风吹上的一片落叶,眼神安宁无波。
好!夜锦衣牵着紫羽的手,坐了下来。
紫羽略一迟疑,缓缓开口。
讲到二十一世纪的资讯和人文,讲到苏如是,苏无非、肖煦、绿蕊,讲到苏如是和肖煦的感情以及父辈之间的纠葛,讲到苏如是的无奈和凄凉,肖煦的深沉和爱恋,绿蕊的刁难和暗恋。
自然,也讲到苏如是和叶萱夙命般纠葛的疯狂爱意,讲到那支在苏如是那一世叫做三奇玲珑簪的文物,并且因为那只簪钗而导致的生离死别。
夜锦衣一直没有说话,只是脸上震惊的表情却一直没有间断,等紫羽说到苏如是坠下高台生死未卜,不自已地攥紧了她的手掌。
萱,你知道那只三奇玲珑簪钗是什么样子吗?是你的那支会发幽蓝光亮的簪子!夜锦衣笃定地回答,直视着紫羽看她轻轻点头,忽地把她紧紧拥进怀里,喃喃道:我相信!我相信!前世今生我们终究是纠缠不清的!很长时间我都在迷惑,究竟为什么我会带着那二十五年的记忆出生在这里,但直到遇到你,被你和叶萱一般无二的眼眸诱惑,我终于明了,不管如何,我们都要至死方休地纠缠下去。
伏在夜锦衣背上,紫羽的声音轻得几乎连自己都听不清楚,但一字一句夜锦衣都听明白了。
如果,连那样平和的世界我们都不可以在一起,那上天为何要安排我们世世相遇却不能相守?夜锦衣愤恨地仰起头,看着天空流动的浮云悲戚不已。
也许,我们注定是受着什么诅咒的……紫羽也抬头,仰望苍天,天空依旧明朗,云淡风轻不着痕迹。
一切,都已成了定局。
远处奔腾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两人的呼吸声也急促起来。
萱!答应我,一定要照顾好不悔!若我们还有下世情缘,若非遇到你,我绝对不会动情心。
羽儿放心,在我们可以相遇的每一世里,若非遇到你,即便万花丛中穿行,我也绝对不会对任何人动心。
两人相携站立起来,眼眸中只有对方诚挚的影子,虽然面色哀切,却都不由自主勾起了唇角溢出了笑容。
揽紧紫羽,夜锦衣提力自那片坡地上空徐徐飞落而下,在那些骑乘没有到达不悔面前时候,已将不悔紧紧抱在了怀里。
玄色和墨色两列骑乘一前一后,将夜锦衣一家三口围在了当中。
玄色衣襟的玄天和墨色衣袍的无忌缓缓下马,示意两列骑乘都向后退了十几步。
爹爹,你又要离开我和娘了吗?不悔低沉的话语,让缓缓靠近的玄天和无忌都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夜锦衣眼眶忽地湿润了,紫羽的眼眸也是晶亮,缓缓接过夜锦衣怀里的不悔,尽量平静地道:不悔又瞎想了,爹爹这么疼不悔,怎么会舍得离开不悔。
说着,扫了一眼夜锦衣,将头深深埋在了不悔的脖颈中,压抑的泪水终于无声无息落了下来。
夜锦衣紧紧将二人都揽进了怀里。
不悔,娘最近可能不方便照顾你,今日你便先跟爹爹回去,好吗?紫羽抬头,眼中带着哀求看着不悔,夜锦衣心底一沉,不悔看了看紫羽又看了看夜锦衣,终于还是不知所措地摇了摇头。
一边的玄天和无忌脸色也是大变,尤其是无忌脸上的表情复杂变换着,攥紧的手掌已发出咯咯的声音,却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不悔乖,以后娘不在身边,要好好听爹爹的话。
娘会一直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看着你,保佑着你,懂吗?紫羽说着,将不悔绝然地塞到夜锦衣怀里,一步步后退,夜锦衣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眼中却是了然一切的绝望和哀伤。
记得我们说过的话,照顾好不悔!紫羽已经退到无忌的身边,看着不悔挣扎着伸过来的小手和夜锦衣痛心疾首的殷切目光,垂下眸子狠心地转身向前奔去。
夜锦衣正要向前拉住紫羽越来越远的手臂,无忌突地伸出了手臂,一边的佩剑已经弹出一截。
冷冷地扫视着夜锦衣错愕的神情,在对上不悔哭闹的举动时,手臂不禁颤抖起来,但力道却丝毫没有减弱。
无忌叔叔,娘不要我了吗?你也不要我了吗?不悔……无忌最后一点坚持几乎也要崩溃,只低语出不悔的名字就再也说不下去,身后已响起马蹄离开的声音,终于悲呛地将剑锵然合上。
连看不悔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大步转身离去。
玄色衣袍也无声无息行了过来,夜锦衣没有看周围的人一眼,脸贴着不悔泪流满面的脸颊凝视着那片夹杂在墨色乘骑当中那抹紫色身影越行越远,湿润的脸颊不知是不悔的眼泪还是自己的。
直到不悔哭累睡了过去,夜锦衣依然盯着紫羽离开的方向一眼不眨。
太子殿下,军务紧急,请您移驾。
身侧伏地一大片玄色衣袍,夜锦衣终于回神,扫视一眼跪着的玄衣骑,看着肩膀睡熟的不悔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