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夜清远父子淹没在人群里没了踪迹,一个带着面纱帽的白衣女子从古董摊后面的墙角慢慢闪了出来。
阳光下面纱随风轻摆,女子的衣袂飘飘欲飞,一声轻语缓缓从面纱后面溢出:痴儿,但愿这颗避水珠能救你性命,一切都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语罢,一阵狂风忽然弥漫开来,摆摊者忙着招呼着自己的东西,街上的人惊慌的奔忙起来,白衣女子刚才驻足的地方只有透过阳光间隙形成的光斑兀自摇晃着。
夜清远抱着疲惫睡着的幼子回到驿站,迎面就看到在厢房门口候着的丫鬟月琴。
看着她着急的样子,夜清远皱眉沉声问道:什么事?侯爷,您可回来了!上官大人等您老半天了,夫人要我在门口看着您回来直接带您过去!月琴深吸一口气,清晰的回道。
夜家的家规,不管主子下人遇事必须冷静是首要,静心辨是非是夜家的祖训,因此夜家虽然是武将世家,却没有一般武夫的鲁莽行事风格。
月琴是侍候木槿夫人的大丫鬟,这个道理她肯定懂的。
避开月琴想要接过夜锦衣的手,夜清远径自先去了右边的厢房。
按夜清远的官阶,是可以安排在景帝附近专门的庭院住宿歇息的。
但是这次出巡,景帝要求都城一品大员几乎都出动并且带了随行家眷,安排上就有点紧凑,夜清远本身喜静,加上出巡前上过反对折子,在因居住位置出现问题时主动要求下榻驿站,景帝象征性的出言挽留就准了。
把夜锦衣放在床上,看着依然紧攥着那颗琉璃珠的儿子,夜清远无奈的摇摇头,把珠子轻轻的拿出来放到了枕头下面,宠溺的拂开儿子头顶的一缕乱发。
木槿夫人应声从屏风内走了出来轻语:侯爷回来了。
上官大人在前厅等着您议事。
夜清远看着消瘦的妻子,轻轻的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就要转身离开时,木槿夫人反常的向前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退了回去。
夫人有什么事吗?夜清远知道妻子从来不会干涉自己的事务,也几乎没有提过过分要求。
正因为如此,心里的亏欠有时会煎熬着他。
有时候他是情愿做些什么满足她的心愿的,但是她不说,他也当没有。
这辈子,终究是负了她的!木槿夫人微微的摇摇头,低声道:只是担心侯爷的心情,侯爷好好的妾身也就无他愿了。
夜清远轻叹口气,走到妻子面前,拉过木槿夫人的双手。
虽是夏天,妻子的手却冰凉,本该不让她来舟车劳顿的。
去年生下女儿后木槿的身体就一直不好,但是这次景帝为了排场要求与君臣同乐,连怀孕快七个月的淑妃都同行了,身为臣子也只能谢主隆恩了。
身子不适就多歇着,别想那么多。
我去见言老了。
夜清远轻声叮嘱道,不忍看木槿眼中的哀愁。
看着定国侯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木槿夫人伏在床边低声的呜咽起来。
他的心,她在嫁他的那天就明了。
他不是绝情的人,所以即便只是偶尔的温言软语,也足够了。
但愿一切没有像言老说的那样严重,只盼他能平安,一家人平平稳稳,就足够了。
睡梦中的夜锦衣翻了个身,木槿夫人拉过薄被轻轻的给儿子盖上。
看着夜锦衣和夜清远七分像的俊朗小脸,木槿夫人欣慰的低语:衣儿,上天是会保佑我们夜家的!驿站厅堂里,上官言背对着门端着茶杯轻微的度着步。
身为闵苍王朝两代帝王的老师,又做过右丞相的上官言曾经在朝野可以说是说一不二,但是由于太过于自信自己帝师的身份对景帝的劝谏作用,在景帝继位不到三年就以年事已高,不忍过度劳累老师的措辞降职到左丞相,由于上面的授意,他这个左相忽然就门庭冷落了。
从开始的内心愤愤不平到后来的心如止水,不是没有过挣扎。
他今年已经五十有七,也该心平气和了。
但是这些小辈们的路还长,真的眼睁睁看他们走到绝路吗?想到这里,上官言重重的叹了口气。
夜清远进门的时候正好听了过去,爽朗一笑道:言老何事这么心绪难平啊?你不这样可是好久了。
侯爷可真是洒脱啊!上官言把茶杯放下转身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沉声说道。
夜清远心里一震,言老和他们家是世交,因为父亲过世的早,还曾把他托付给上官言照顾。
在他心里上官言是亦师亦友甚至亦父的人,在私下称谓上从来都是亲和的称他名字的。
一声侯爷是多么难堪和慎重,他心里明白。
远儿可曾记得你父亲去时的话吗?看着夜清远陷入沉思,上官言心里再次叹了口气。
夜子轩于他有救命之恩,所以走的时候才会托孤于他,是相信他能护得了这个倔强不屈却偶尔冥顽不灵的孩子。
可是如今,他真的能护得了他吗?清远自是记得!有什么话还请言老指点。
夜清远谦逊的躬身向上官言拜去。
上官言面色一沉,记得就好!今天我替你父亲劝诫你几句。
其一,不可再与轩辕皇后有私下接触!其二,在朝堂朝野,从善如流,切不可再有鹤立鸡群之举!其三,东巡过后,向皇上自请驻边,去守护你祖先开创的西秋城吧。
说到这里,上官言内心不是没有犹豫的,夜清远除了性格耿直,才华武功自是国家良臣猛将,年纪轻轻就这样让他淡出,是家国之不幸,却又是能保他的最好方法。
清远不懂……夜清远听完这三点,心里乱了,不是他贪恋官场权势,而是家族一百多年都辈出建功立业的传奇人物,到他这代由王公世家贬退至侯爵,已是他不堪面对宗亲的极限。
难道因为他一直一来与景帝的谏言不和就需到如此地步吗?况且,他和轩辕灵早已没有任何牵扯,不,甚至从来都没有什么牵扯!——有的只是年少轻狂时两人的一厢情愿!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皇上已经动了杀心,你是想你死还是她亡?上官言甩下衣袖疾步走到夜清远面前,这个傻孩子的心思他怎么不懂!你好好想想,想想你年幼的几个孩子,想想皇后家族要护太子之位的疯狂,现在的形势,你在哪里都是不合时宜的。
你和皇后娘娘的旧事,是其他派系攻击太子的有利条件,而你们竟然还敢当着诸臣之面互相维护!皇后已经被命思过了,而你,是早晚的事情……夜清远坐在床边,看着依然熟睡的幼子,言老离去之前的话一遍遍在他耳边响过。
孩子睡的甜美无邪,想来还在做美丽的梦。
人心不古,江山堪忧!攥紧了拳头,指节被捏得发白的夜清远心潮难平的低吼。
身边,木槿夫人的心抽搐地疼了起来。
难道,真的要出事吗?次日,诸臣早早的侯在东陵渡口,睡眼惺忪的夜锦衣看着密集的人群茫然不知所措。
牵他手的木槿夫人手心冰冷,夜锦衣牵过娘的手吹了口气道:娘冷吗?这样好点了吧?看着儿子贴心的样子,木槿夫人和月琴相对笑了。
轻轻握了握儿子的手,以唇语示意夜锦衣不要开口说话。
一声尖细的嗓音绵长的传了过来: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欲白的天色里顿时金光闪烁起来,引路的宫女侍卫络绎不绝自动形成了一条通道,盛装的景帝和轩辕皇后徐徐在仪仗前方走了过来。
夜锦衣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身形矮小的他眼睛瞪得大大的想往前面钻。
木槿夫人和月琴忙忙做着噤声的动作拉他跪下。
地方官员和诸臣家眷加起来有上千人,朝拜的声音几欲震破东方欲出的朝阳。
轩辕皇后牵着一个和夜锦衣年纪差不多的小孩并肩走在景帝身侧,后后挺着大肚子的淑妃被几个宫娥搀扶着,内宫近卫和随行的嫔妃如彩蝶般环绕向前。
这是木槿夫人第三次这么近距离的见轩辕皇后,却依然不能直视她的眼睛。
帝后接受完朝拜,群臣按照昨天分配好的次序开始陆续登船。
一个身形瘦小的伶俐太监在人群里找到正等待定国侯一起上船的木槿夫人道:皇上有旨,要侯爷在主船保驾,夫人全家也恩准一块随住大龙舟!侯爷已经上去了,小的是来接夫人上船的。
木槿夫人打量着隐在天色里的大龙舟,那个据说高四十五尺,长两百尺,上层有正殿、内殿,东西朝堂,中间两层有一百二十个房间,全部金玉装饰的大龙舟,听说耗费了几百匠人好几年的时间才做好,为了赶工期被累的死伤无数。
因为这个,侯爷昨天才驳斥了进献的陈敬天,并受到皇上的斥责。
而现在皇家的仪仗已经摆满了整个龙舟,金碧辉煌的龙舟仿若幻境。
突然要求夜家随主船同行的变故,究竟是福还是祸呢?木槿夫人置身于这片辉煌中茫然不知所措!而身边的夜锦衣却东张西望难掩孩童的好奇欢欣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