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隆重的仪仗迎进永安城的时候,轿子里的夜锦衣眼睛都没有挣一下,这座城,给予他的痛和乐是一辈子都磨灭不了的。
之前已经交代过不准刻意扰民,因此一路上行人连连的见礼声让他心里有点烦乱。
直至进了永安府特别准备的别院——原先他娘住过的瑾兰苑,一路竟然出奇的太平。
跟在身边的镜和易过容混在一堆女侍中的花容月却不敢放松警惕,这么周密的安排,却这样平静的过来,太过诡异,也太不正常!除非那方出了什么问题,否则这份诡异里一定有更大的阴谋!晚上设宴邀请碧落的玉盏殿下小聚同饮,身边的侍卫更是不敢掉以轻心,他本人却不再思考太多,执意让镜和花容月的暗卫全部撤了出去。
该来的,始终都逃不掉,有些时候尽了人事,还不得不看天命!夜锦衣深切的明了这个道理。
玉盏殿下向他见礼的时候,夜锦衣惊诧的几乎忘了还礼。
家世优越,样貌俊逸,有一帮俊男美女属下,一直以来的骄傲让他从没在心底赞叹过哪个男子。
然而但看燕墨玉的长相,心底的那份震撼就已经是无法比拟了。
玉盏殿下一袭牙白长袍,除却衣襟上绣满墨绿色繁复的碧落民俗图案,头戴珠冠,两边垂下墨绿色丝质冠带,在下额系着一个流花结。
散落的发丝写意的披着,竟是与夜锦衣的打扮十分相似。
面若冠玉,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
用这四个词语来评价燕墨玉的面像一点不算突兀,最主要的是玉盏殿下是个男子,看在夜锦衣眼中竟有欣赏美女般的欣喜和悦目,院内月光如水,温润披洒在两人的身上,眼前的男子竟若飘逸的仙人一般。
看着眼前俊朗男子笑的邪魅无比,打量了自己半天还没有言语,墨玉不禁一笑,微咳了一声朝夜锦衣又一个颔首,那笑容却若春风拂面般让人舒服。
夜锦衣又是一愣,立马还礼让座,不禁嘀咕道:这一笑的风情我都受不了,不知他身边的女人每天看着他怎么过的。
声音虽小,墨玉还是听了个正着,心里无奈的苦笑一下。
玉兄不要介意本王失礼啊,实在是玉兄的风采太让本王折服了!萱王爷实在太过谦虚了,王爷气宇非凡,玉树临风,自是高抬我了!哈哈,好像这些话都太像台面上的客套话了!哈哈,墨玉是认真的,萱王爷确实当得起。
二人打量着对方,相视大笑,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却都被对方的风采相互吸引着,一时少了那种中规中矩的氛围。
两人把酒言欢,竟是谈的十分畅快!随着谈话的加深,夜锦衣发现玉盏殿下并不是徒有俊美外表,对锦绣的文化和历史经纶了解竟然也是相当有造诣。
当然,玉盏殿下对夜锦衣妙语连珠,看似玩世不恭却直指核心的睿智也钦佩不已。
可惜,说到两国的大事,二人不得不敛去笑容,言辞凝重,对于刚才玉盏殿下说出的条件,夜锦衣面色沉静,却端起酒杯离开席面,凭栏而立思索起来。
酒席设在瑾兰苑内的兰草阁,放眼望去,院内的合欢树在月光下发着柔和的光,一树飘逸的粉嫩花朵在微风里轻轻摇曳,像万千粉色流苏漫天飞舞。
夜锦衣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的娘,那个美丽却又充满凄凉的女人,曾经在这合欢树下静静的绣着一对百年好合的枕套,说要送给自己娶亲时用。
娘!我还小呢,娶亲还早!到时候我也娶个娘这样美的媳妇来孝顺娘!衣儿真乖,但是不要娶像娘这样的!这对百年好合的枕套到时一定记得用上,衣儿就一定能和心爱的人百年好合,白头到老的!娘你怎么哭了,我一定会用的!到时候娘一定亲手把他们放到新房里,娘别哭!那对绣着一对并蒂莲的枕套他一直用心收藏着,那怒放的红莲花,每次看上去都像娘泣血的心。
为什么娘会哭,他早已懂得,却无法再去开解娘的那个心结。
生死之隔,是多远的距离,没人知道。
衣儿,记得,能保护自己的只有强大的自己,任何人都不要指望!想着娘临终时紧攥自己双手说的最后一句话,夜锦衣闭上眼睛,盘旋在眼眶里的泪水硬生生转了回去。
萱王爷可是感觉为难?玉盏殿下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夜锦衣才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思考太久,抿了一口杯中的酒,转身微笑道:玉兄是聪明人,本王也不说那些台面话。
七星镇本就是我锦绣国土是不争的事实,碧落既然有心和锦绣交好,这份人情何不做的彻底?萱王爷来前,锦绣帝想必已经有了底线吧?这次龙神大祭,若没有两国的盟约出现,只不过是一场场面盛大的祭祀仪式而已。
若是断盟多年的盟约重新出现,这场祭祀可就意义非凡了!这对王爷来说可是一次难得的机会,王爷要多加斟酌。
玉盏殿下温和的娓娓道来,夜锦衣却是听的沉重不已,他不确定玉盏殿下这番话是他个人的见解,还是碧落国的决策。
一旦盟约订立,自然是大功一件,对于自己无疑是件光彩的事情。
于自己的声名来说,也无疑是个绝好的契机。
所谓风头浪尖或者尘埃落定,就在他一念之间。
关键是,为什么玉盏殿下会在这里和他谈这个盟约,而不是去帝都长安和皇上,或者太子、或者其他的大臣。
这些,在自己领旨办祭祀仪式时并没有在册。
而父皇的底线他很清楚,关于七星镇的归属能谈到这个地步已是不易。
只是,遭遇追杀的事情已经让他在许多事情上有所顾忌,玉盏殿下给他的是机会还是陷阱,自己不得不谨慎考虑。
萱兄可是怕投鼠忌器?还是怕墨玉别有用心?玉盏殿下忽然改了称号,夜锦衣抬头对上墨玉灿星般的眸子,实在找不出一丝阴谋的味道。
微微摇了摇头,淡淡的道:我无意于青史留名!我了解!不过萱兄现在已经骑虎难下,不是吗?墨玉散淡的说着,缓步站到夜锦衣的一侧,两人并肩立在栏杆边,似在闲散的赏月谈词。
夜锦衣面色一滞,虽还带着笑容,气息却略显紊乱。
一字一句道:碧落果真灵秀,玉兄也果真神通!彼此彼此!萱兄和我相惜,何不开诚布公?做为皇子,我们都难以选择自己要走的路,不是吗?两国虽然没有交战,但彼此的情报机构却从来没停息过,这是彼此都明了的事情,对于玉盏殿下来锦绣后的一举一动,夜锦衣自然掌握的十分清楚,却不想刚刚到来的燕墨玉,对自己最近的境况也是这般了解。
他定然也是猜到要杀自己的是谁了吧?所以才会和自己谈这个盟约。
夜锦衣思索着,虽然十分不喜这种被人牵着走的感觉,但对于燕墨玉的诚挚还是在心里欣赏不已。
我查过,不管你愿不愿意,你过往的一切都注定让你安稳不得,与其这样,何不放手一搏?玉兄是已被默许的上位者,怎能体量旁观者的心?正因如此,才能了然旁观。
如果不能选择自己的路,我希望能自己选择一个一起走路的伴儿!而那个人,非萱兄莫属!我讨厌被选择!时事所逼,你没得选择!温和的玉盏殿下居然也出现了犀利的眼神,直视着夜锦衣,语气里充满了凌厉的笃定。
在这样的眼神下,夜锦衣有些不甘也有些愤怒!手不由的抓紧栏杆,似要将栏杆折断一般。
许久,玉盏殿下静默的转身,背对着夜锦衣温和而又坚定的说:我也讨厌被选择!只这一句话,夜锦衣突然就释然了。
也清楚了燕墨玉之所以要找他的原因,忽然就笑了,发自内心的仰天大笑,多日来的压抑在这笑声里似被全数洗去。
周围的侍卫警醒的欲上前查看,却被夜锦衣挥下的手势制止了。
转身,玉盏殿下燕墨玉正微笑着举壶斟酒,认真的模样仿佛就似在做一件举足轻重的大事一般。
走至席边,酒正好斟满,玉盏殿下端起两杯酒,一杯递到夜锦衣面前,一杯紧握在自己手边。
夜锦衣眼角依然闪着邪魅的光,接过酒杯,淡然的道:我信的,只是燕墨玉本人!说罢举手相擎,二人的杯子碰到一起,玉盏殿下亦淡然一笑,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二人继续谈论着一些次日龙神大祭的细节,仿佛从来不曾提及刚才的那段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