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儿今天的情况如何?还是没有反应,脉搏正常,心跳正常,就连气息也很平稳。
啪!夜锦衣一手劈向了挂在一边的笔架,上好的几只狼毫笔掉了一地。
面前是躬身站立的泽兰和月南竹。
二人都看着自己的脚尖,对夜锦衣压抑的怒气与其说是视而不见,倒不如说是不忍一见。
你们下去休息吧,别忘了和镜的交替一定要亲力亲为!别人,我不放心!是!王爷!您也也保重好身体!南竹和泽兰对视一眼,齐声向夜锦衣告退离开。
夜锦衣疲惫的将身体靠坐在书房椅背上,蹙紧眉头闭上眼睛。
最近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却不忍回顾!今天是九月初一,离中秋已是过去整整半个月了。
甚至秋闱科考也已结束放榜,三天前皇上还特意召见三甲,嘉奖恩赏。
令夜锦衣欣慰的是,那个曾为他在公众场合斥责过宁贵妃侄子的钟勿忘,竟然不负众望得了三甲之首!这算作唯一一件令他稍微高兴的事情了。
其他的事情则都是非忧即伤了,玉盏殿下在中秋三日后突然离去,因为中毒尚在昏迷,夜锦衣自然没赶得上送行。
而那个群芳会,因为自己的缺席,反倒变成过场。
除了夜锦衣曾钦点过的月南竹被送进了萱王府,其他诸人则按品格赐婚于诸大臣和秋闱三甲。
倒也应了宁不凡曾经在市井宣扬的消息。
自然,因为之前说过这场群芳会是为萱王选妃,夜锦衣没到场,皇室众人没少为他向外界圆场。
只说,萱王钟情钦点扮月神的月南竹,不想再误其他女子幸福,所以不忍再见。
由此,也算博了个钟情的美名。
但是,当夜锦衣出现在永安帝面前时,还是被永安帝担忧的眼神打量得心中微微一颤。
那日,夜锦衣刚从蓝魂的毒性中醒来,却已过去三日。
心知大事不妙,匆忙的赶往宫里,想要找个合适说辞来说明自己失踪三日的缘由。
谁知道,一进皇宫范围,所到之处竟是如临大敌。
未等要人通传,永安帝直接让人把他带到了御书房。
逆子!你还知道来见为父!你!!!!永安帝夜清远立在御书房门口,打夜锦衣进门那一刻就暴怒不已,举起的手臂在看到夜锦衣模样时忽地委顿下来。
双手一把抓住夜锦衣的胳膊,眼中是不解的担忧和爱怜!送夜锦衣过来的内侍,很有眼色的关好门离开了。
衣儿,你怎么这副模样?出了什么事?是谁做的?夜锦衣被永安帝攥紧的手臂弄得很不舒服,想要挣开,却被对方加注了更大的力道。
第一将帅的称号,还真不是白给他老爹了。
夜锦衣思索着,脸上却是嘲弄的笑意。
父皇何以如此紧张,如此这般在人前展现情绪岂不失了了君臣之仪?听了夜锦衣不紧不慢的嘲弄之语,夜清远身体一滞,手上的力道骇然收回。
一只颤抖的胳膊徐徐举起,终究缓缓放了回去!夜锦衣明白,一句君臣之仪,是比任何武力都要具有杀伤性的。
这是永安帝的死穴,一语毙命都是有可能的!趁着永安帝发呆的间隙,夜锦衣打量了一下自己。
还是中秋时候那身衣衫,衣袍却沾染上了黑紫血痕,显得落魄邋遢,面色自己看不到,想必几天没理仪容,也是相当狼狈吧。
手腕上包扎紧密的伤口,已经感觉不出太多的疼痛。
隐在宽敞的袖口中,丝毫看不出异样。
衣儿,难道非如此伤我的心,你心里才好受?!我是你爹爹,一直是最疼你的亲生父亲!虽然一念之差差点让你殒命,却还是改变不了你身体中流着我的血的事实!你知不知道每次我看到你像应付一个皇帝一般应酬着我,心中有多痛!啊?!!永安帝夜清远攥着自己的胸襟,似要把自己的心给揪出来。
深刻的失落和寒心之色交织在那双美丽眸子里,夜锦衣看得不禁心如刀绞,面色却露着淡淡的笑意。
但他自己可能也没发觉,自己一向魅惑有加的眸子周围早已弥漫了水雾。
父皇,衣儿早就只能当父亲是君王!您教过我的,君臣有别,您忘记了吗?虽然那时我只有五岁,还不懂,但现在我已经二十岁了,该懂得了!一字一句,像双刃剑一般刺向了夜清远,也将夜锦衣自己五脏六腑刺伤的支离破碎。
好!好!你真是听话的好儿子!!!永安帝夜清远似是终于支撑不住,踉跄的后退着,退坐在一边的座椅上。
夜锦衣心里一紧,脚步不由自主跟上一步,却在下一秒生生收了回去。
衣儿!我知道因为那件事情,你娘至死都不肯原谅我。
而你表面虽从没怪过我,却因为你娘的死一直恨我到现在。
我从来没在她面前解释过,是因为我觉得亏欠她太多,如果恨我能让她少点煎熬,就罢了!夜清远颓然的言语着,眼神中是对过往的留恋和伤痛。
夜锦衣看着忽然间似老去十岁的永安帝,心里是憋闷的疼痛,那些过往数十年没有人敢提起过,但怎么每次听闻都如此心痛难忍!现在,我只在你面前为我自己辩解一次!无论你相信与否,那场海难时,我从没有刻意要丢下你不顾,只是那黑邪风太强,我抓不住你!我抵不过上天故意的作弄!你相信吗?衣儿!说完这句,永安帝夜清远忽然潸然泪下。
最后呼唤夜锦衣那句,几乎像泣血的杜鹃一般。
夜锦衣的眼泪不由滚落下来,不再挣扎强撑的水雾,瞬间迷蒙了双眼!像囤积太久的洪流开闸般倾泻而下,心里堵了数十年的心结也忽地散去。
眼前满是小时候坐在夜清远肩头追逐嬉戏的景象,每次跌倒时候夜清远心痛的嗔怒,每次闯祸后被娘责骂时夜清远宽大的后背……因为受过太多宠爱,才会一直接受不了被抛弃的事实。
因为太在乎,所以才刻意去伤害。
以为只有这样,才是遭遇抛弃的正当理由和借口。
无数的人曾说夜清远是为了救当年的太子,维护君臣之义,而舍了自己的儿子!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夜清远也从来没有解释过,甚至在自己发妻面前也从没辩解过一分。
所有人都相信了,包括大难不死的夜锦衣本人!可是现在,莫名的,夜锦衣就是相信永安帝夜清远的解释,深信不疑的让他身心舒畅!你曾说过,男儿流血不流泪,您都是一国之君了,怎么还这般说话不算话。
夜锦衣跪坐在夜清远的座椅前,用颤抖的手一点点拭去永安帝脸上的泪痕,小心翼翼的举止,就像儿时调皮趁夜清远睡觉时用笔墨画胡须给他。
永安帝先是一愣,紧蹙的眉头忽然展开,一双胳膊重重按上夜锦衣的肩,眼泪却更汹涌的流了出来。
所谓喜极而泣,就是这般模样吧!衣儿!谢谢你!谢谢你相信我!永安帝也伸手擦去夜锦衣脸上的泪痕,父子二人凝视着对方,终于大笑起来。
那种儿时的温馨感觉终于又回来了。
衣儿,你这三天,去了何处,是谁把你弄成这般模样?父皇,儿子让您操心了。
想必失踪这三天,定让您花了不少心思为我圆场。
夜锦衣的手被永安帝拉着,心里碾转几遍,终究还是转开了话题。
中秋那天永安帝曾召见过他,也是问了类似话题。
问他在永安主持龙神大祭时候可有不测事情发生,当时夜锦衣虽有疑惑永安帝知道了什么,却是断然否决了。
当时不说,是父子间尚有隔阂。
现在依然不想说,是怕做为父亲的永安帝陷入为难吧。
衣儿是怕为父为难?不用你说,有些事情我也知道几分!永安帝似是痛心疾首,松开夜锦衣的手,负手走到一边,背对着夜锦衣道。
爹爹难道忘了,儿子可是出了名的调皮顽劣,一般人又能耐我何呢?夜锦衣声音是调笑的轻松,永安帝听夜锦衣叫他爹爹,心里不禁一暖。
原来自己百般寂寞孤苦之时,就是夜锦衣一声声的爹爹让他感觉到亲情炙热,生活才有了盼头。
隔了这么些年,重新寻回了这样的感觉,夜清远不禁再次潸然泪下!江山美人,从来都不是自己所愿,可惜却身不由己的处于高位,享受高处不胜寒的冷冽尊荣。
而现在,众多的人为了这份冷冽尊荣,不断将一丝丝亲情友爱瓦解的支离破碎,唯有眼前的么子,依然这般骄傲的不肯掺和半分。
是幸?还是不幸?!这样思索着,永安帝不由重新锁紧了眉头,看向夜锦衣的脸色,多了几分自己也不明了的想法。
爹爹!我何尝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可惜,我的心现在真没有那么高!夜锦衣自语着,将身体缓缓坐正。
透过书房的窗户,院子里高大的梧桐树已经有些许泛黄的叶片,不时有微风扫过,一两片青黄不接的叶子徐徐飘落。
秋风扫落叶,冷酷无情啊!心念一转,想到紫羽的情形,对着飘摇的梧桐叶片,夜锦衣眼神显出凄切的神色。
傻丫头,该成为活死人的,是我!你真是天下最傻的傻瓜!十指交叉,紧紧攥紧自己的手掌,想起那个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故事,夜锦衣的眼眶微微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