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这天凌晨,所有锦绣王朝的子民都很是恐慌。
因为那天晚上的风特别凄厉,像呜咽不休的鬼魅彻夜不休。
不太牢固的房顶,甚至还被掀开了大口子。
已掉光树叶的枝桠,不断的互相交织着拍打着,发出噼啪的声音,配上一阵一阵劲风带着啸声,让孩子们都心惊胆颤起来。
即便是大人,心里也戚戚然。
深信鬼神的人家,已不眠不休的摆起香炉,执起香烛叩拜起来自己供奉的各色神灵。
若说这些人们胆小,也倒冤枉了他们。
锦绣王朝建立以来的数十年一直风调雨顺,单单今年,已是深冬腊月,却一场雪也没下。
北方地区旱情越来越大,各种谣言也肆意传播起来。
听说,前朝那个什么太子当年并没有死,现在正招兵买马准备重新起事呢!嘘!别胡说,当今皇上深得民心,取前朝而代之是天意!天意?那为何这样的消息一出来,今年冬天一场雪都不落,旱情也越来越大了!这……天意不可测,皇家的事情自然有人管,我们还是赶快祈求神灵护佑好我们自己吧。
如此这般的言论,就像无处不在肆虐的风声一般,随风在民间散布开来,随着凄厉呜咽不休的寒风,让世人的心里揣测不已,疑惑众生。
王爷!该起了,今天要进宫见驾!夜锦衣昏昏沉沉间,听闻月南竹在床前的声音,浑身一颤,一个打挺坐起身子。
窗幔被过重的手劲掀起,一侧装饰的流苏挂钩叮当响起。
床前,三个侍女一字排开。
水盆、衣服、漱口杯子分别捧在三个侍女手中。
月南竹正站在床侧,被夜锦衣突然掀开的帐幔惊的一颤。
你给我吃安神药!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夜锦衣慵懒的下床,斜眼眯了下月南竹。
抬头,目光已冷然冰凉,月南竹又是一颤!你们三个,先出去!一直未敢抬头的侍女们如蒙大赦,疾步退出门外!说,羽儿怎样?一切正常!是真的!真的!月南竹胳膊被夜锦衣狠命的掐住,虽然畏惧,这么几个字,却还是说的掷地有声!真的?!是真的!紫羽小姐又恢复到半年前昏迷的状态,虽然还没醒,但是气息、脉搏、心跳都正常,医仙毒仙说,这是复原的征兆!真的吗?!夜锦衣突地松开手,后退一步坐在床沿,眼中是放下心中巨石般的轻松,和一丝挣扎不已的疑惑。
月南竹明白,面前这个男子选择了相信,哪怕是假的,他的心也愿意去蒙蔽自己。
因为这是希望,对爱的希望。
深吸一口气,月南竹才发现自己手心已经浸满了冷汗,却还是不得不开口。
昨天烈王和栖息公主来了,说今天是小年,皇上特意要他们来知会您一起去宫里同庆。
据栖霞公主说,您的行踪似被烈王掌控的了如指掌,所以王爷暂时还是不要再去木府的好。
哼!摇曳的床帐,示意着夜锦衣的怒气。
还有一事,事关重大!月南竹知道此刻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但局势却不容她滞后。
夜锦衣凝眸,示意月南竹继续。
传言前朝太子萧域,并没有死!市井已有微弱传言说今年久旱未雪,是要等待前朝复兴。
这一点,烈王也已得到消息。
不知皇上是否知晓,王爷进宫见驾要小心应对。
愕然,很明显的展现在夜锦衣脸上。
最近紫羽的情况越来越恶劣,许久,他已不再关注很多消息。
我舅舅马上要回京述职了,估计就这几天会到。
派人保护好他!南竹明白!叫她们进来,更衣!进宫!是!直到萱王的轿子在未晓天色里远离,月南竹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关于烈王昨天说的名份一事,她很识趣的没有提起。
但对于前朝太子的传闻,夜锦衣的反应却太过于平淡了,平淡的让她无从揣测他的心理。
想起萱王交代的事情,纵身一跃,避开府里的下人,向外飞掠而去。
皇宫沉香殿,烈王夜锦葵和栖霞公主坐一边,不知说些什么。
这半年来,夜锦衣总推辞陪伴夜锦瑟出去游玩的请求,夜锦葵倒是每次都很爽利的应承,是以二人的关系似要好过原来和夜锦衣的关系一般。
这样兄妹亲密的情况,永安帝和宁贵妃自然也是乐见的。
因此,高位上坐着的两人看着下面两兄妹,也不时絮语着什么,倒也一副夫唱妇随的恩爱模样。
唯有右下手的太子夜锦棠,独自端着杯子似在沉思着什么,倒显出几分寂寥的感觉来。
好在,时间不长,一道玩世不恭的声音慵懒传来。
儿臣给父皇母妃,大哥二哥小妹请安,恭祝大家小年吉祥,万事如意!一口气说这么多人名和祝词,除了一向对诸多宫规领悟不清的夜锦衣,不做第二人想。
果然,众人七嘴八舌的应了,对他的没有章法似是司空见惯。
衣儿!都多大了,还学不会规矩!永安帝嗔怒的看着么子,心里却很高兴。
这些日子,夜锦衣总是找尽借口不来见他,还以为彼此又生疏起来了!但刚才对视彼此的双眼,永安帝就明白,他疼爱的儿子,还是在意自己的,所以才有那一丝一闪而过的愧疚。
父皇教导的是,孩儿下次一定记得规矩。
夜锦衣油腔滑调,四兄妹又是嗤笑一番。
好了!今天是小年,我们一家人也是很久没有聚齐了,普通人家今个都赶着祭灶神呢,我们也要多祈些福,保佑我们锦绣王朝长盛不衰!看大家面色都转的严厉,夜锦衣也正经起来。
父皇,今冬未雪,天象有异,不若趁着年关大节,大赦天下。
天下人自然会对父皇感恩戴德,民心必定更加炽烈。
棠儿所言大赦,应为何意?永安帝微笑,对着率先开口的太子,不是质问,夜锦棠心里却有些不安。
三弟主持龙神大祭时候,父皇曾大赦天下商路,举国上下通商无阻。
这次可以大赦部分死囚罪人,让他们在新年和家人相见,必定会引起他们悔过之心,对我皇家定会感恩戴德。
永安帝蹙眉,烈王淡然,萱王依然一脸玩世不恭。
宁贵妃和夜锦瑟各自低头饮茶,似对眼前谈论政事的四个男人视而不见。
你们两个怎么看?锦绣朝的两大亲王!永安帝淡淡的声线,让夜锦衣和夜锦葵都是一愣。
这称谓,有点怪!咳!儿臣以为利弊各半,关键看要释放何处重犯,像一些惯常作奸犯科的放了也不会有什么惩戒,若是重案死囚,放了,倒会引起民心动荡。
不如,把目标锁定前朝的一些遗臣!语不惊人死不休!所有人的目光都对上了夜锦葵,就连装作毫不关心政事的两个女人,手上的茶盏也都抖了一下。
烈王爷!你是何居心?你明知外界……太子急言利语,说了一半,却忽然噤声!夜锦衣看着失语的大哥,又看看面色平淡的二哥,心里已了然一切。
果然,永安帝沉稳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外界怎样?目光落在太子夜锦棠身上,有探究,却不容置疑!夜锦棠面色苍白,忽地跪了下来。
儿臣口不择言,父皇勿怪。
儿臣这几日只是听闻市井偶有传言,说前朝太子……前朝太子怎样?永安帝忽地站立起来,脸色变得难看!说前朝太子并没有死,并且已在蓄力夺回江山!夜锦棠将心一横,说的也算铿锵有力!夜锦葵做作的惊诧和夜锦衣淡定的沉默形成了鲜明对比!沉默!几乎让整个沉香殿死若灰烬!你们都跪安吧!我有点不舒服!大赦之事,从长计议!永安帝的声音苍凉淡然,却给了沉默众人一丝生机。
衣儿!跟我到御书房,我有话给你说!行至大殿门口的永安帝忽地转身,面色平静地叫住还站立原地的夜锦衣。
略一点头,夜锦衣跟上了永安帝的銮驾。
众人心思各异,各自离开了沉香殿。
御书房,闲杂人等早已被清理出去,诺大空间,只有永安帝和夜锦衣两人。
依然是沉默,却并不感觉压抑——起码,夜锦衣是这样感觉。
衣儿,你的安静总让我害怕!还是永安帝先开口,却是这么一句若有所思的话语。
夜锦衣轻笑,眉心却有了轻愁。
那前朝太子是真的没死吧?夜锦衣开口,淡淡的,疑问开头,尾句却是肯定之音。
永安帝苦笑,微微点点头。
是你娘!淡淡的三个字,却让夜锦衣的心都开始颤抖起来。
看着夜锦衣的身影消失在御书房门口,永安帝坐在案前,开始着手写罪己书,字字虔诚,脑海里浮现的尽是天下看不到的黎民和已经逝去的故人。
行在出宫的路上,夜锦衣被强大的风尘迷离了双眼,眉心紧蹙,心底也是一片冰凉。
怀里的簪子又在无声的泛着燥热,坐进轿子里,夜锦衣盯视着那支簪子,真切的看到了不时闪现的蓝光。
心急如焚,一时也顾不上太多,直接让人向木府行去!锦绣永安十二年,北方大旱。
深冬未雪,腊月二十三,永安帝下罪己书,诏告天下!自述数十件欲加之罪于己身,当晚,普降大雪,接连五日,北方旱情解。
民心大振!——节选《妄言。
锦绣开国大帝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