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桐，我怎么觉着今天的人比昨天少了点？昨天是初雪，看热闹的多。
今天自然该忙什么忙什么去了，何况这边不是闹市。
昨天后半夜雪就停了，地上却已积雪有一尺来深。
紫羽和青桐一大早就跑出来，此刻已经转到护国寺附近的街道，临近春节，庙会好像是连续的。
京城几乎没有人认得自己，出门倒不用避讳什么，有萱王的人跟着她反而更显眼。
用这样的说辞，好不容易说通泽兰和玄天，可以和青桐单独一起出来玩。
说的也是，那边吵吵嚷嚷的我们过去看看。
走吧姐姐。
这里是通往护国寺的必经之路，却离护国寺还有一段距离。
卖香火的倒是挺多，赶上庙会摆摊的也不少，有点像现代旅游景点那种感觉。
哭！就知道哭！你倒是唱啊，凄凄哀哀的，是你死了爹，不是我！人群里，一个愤怒又轻俏的中年男声传来。
紫羽眉头一皱，和青桐一起挤进了人群。
一身素白的女子，被推搡倒地，怀里紧紧抱着一把琵琶。
低着头看不清模样，头顶插着的一支枯草颤抖不已。
卖身葬父的桥段？紫羽在心底自语，原来古人真的有这样自卖自身的，那支草插在头上，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成了物品。
人命，真的就如此下贱！身边有为这位姑娘不平的人窃语着，却没人敢大声说话。
青桐紧紧抓住紫羽的胳膊，眼里除了惊奇，却也算平静。
你们说我狠心，我告诉你们，他爹死前拿了我一百两银子去赌，结果输不起活活气死的！让这臭丫头做我的妾室，她还不从，非要插草卖身葬父还债，就她那模样，买进春华园也值不了一百两！我对她够仁慈了，只要她唱得爷我高兴，兴许也就算了，可她一副死人脸，唱得还凄凄切切的，我犯得着听她哭丧嘛我！要不，你们凑一百两银子给我！我可是有字据的！这位中年男子说完，掏出一张纸，对着众人又一番理论。
人群又是一阵喧哗，对着女子指指点点的多了起来。
女子终于抬起了头，脸上梨花带雨，清清秀秀的脸孔，倒也是个中等美人。
忍泪跪在地上看着中年男人道：许爷，我唱！我给您唱喜庆的，请您一定说话算话！人群越围越多，紫羽离那女子更近了一步。
亭台柳，翠云楼，举步轻携玉人手。
结良缘，共白首，一朝并缔，同尽千秋。
羞羞羞……应该是一首婚礼贺词，跪着女子却抽咽得没有一点喜庆的味道。
眼神里流露的分明是愁愁愁，难怪，谁死了爹前途未知还能唱得嘻嘻哈哈。
这男人，分明在刁难这个女子。
紫羽气愤，刚要出口斥责，那男子又开始愤然。
停！羞羞羞，你有点羞怯的样子好不好，你那叫恨恨恨！不如就像你唱的那样，跟爷回家得了！中年男子说着，伸手欲拉扯素衣女子，那女子惊吓的又哭了起来。
紫羽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挡在素衣女子面前。
慢着！音调不高，却透着一股气势。
紫羽暗笑，路见不平这些事情，俗不可耐，却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事情继续下去。
中年男子愕然，一边素衣女子更紧的搂着琵琶，看着紫羽张张嘴，却还是没有出声。
中年男子瞬间变转换了表情死死盯着紫羽，青桐厌恶地瞪着他拉紧紫羽的胳膊，挡在了紫羽面前。
紫羽和青桐的打扮，像中等人家的子女。
为了不惹眼，那些名贵的皮袄大衣紫羽都没穿，但夜锦衣为她准备的衣服，自然也不差。
哟！这位美人儿可是要打抱不平！好，爷还是要银子实在，有了银子什么样的姑娘买不了！哼！拿来！一只手臂伸到紫羽面前，青桐拉着紫羽退了一步，对中年男子轻薄扫向紫羽的眼神厌恶之至。
银子？紫羽暗叫不好，出来时候除了散碎银子，她和青桐根本没带那么多！怎么？拿不出？那就别在这里瞎掺和，让开！紫羽自然不会退缩，抬头怒视着中年男子，暗暗思索着办法。
中年男子却不容她迟疑，讪笑着凑近紫羽道：要不，美人替她来爷家还债也好啊！爷会好好疼你的……青桐一拳挥了过去，中年男子捂着肚子趔趄着后退，撞了周围几个看热闹的人，一边的家丁迅速围了过来。
给我把他们抓起来，没王法了，敢打老子！中年男子怒吼。
慢着！我来替这个姑娘唱曲！紫羽双手一摊，挡着了欲向前的几个家丁。
住手！中年男子喝住家丁，探究的走进紫羽，青桐也是一脸愕然看着紫羽，紫羽自己也是一愣！刚才脱口而出的话，这会儿已在心里后悔了无数遍。
好！你就替这臭丫头唱给我听！爷要听了高兴，就饶了她！一言为定！我这曲子不是喜庆的，却唱尽了俗世真理，大家若是听了有理，就替我和这位姑娘做个见证。
这位大爷的钱，有凭据，我们可以慢慢还，但今日却不可再一味逼迫！这位许爷，你说可好？紫羽朝着大家说完，眼神又停留在姓许的中年男子身上。
中年男子眼中算计着，看周围人都喋喋不休的站在紫羽立场上，沉声道：就依你！但你要唱不出你说的俗世真理，可就不作数了。
她，我还是要带走！指着素衣姑娘，中年男子搁下狠话。
跪着的姑娘浑身颤抖，看着紫羽哆嗦不止。
起来！你这样要得风湿病的！拉着素衣姑娘的手，寒彻心扉的凉意从那女子手上传来，紫羽心里一阵悲凉。
谢谢小姐！谢谢小姐！抽泣声，让紫羽心烦。
拿过女子怀里的琵琶，随意的拨弄两声，似在调音，也似不以为然。
人群的嘈杂登时退去大半。
——乐理，从小时候刘婆婆就教过她很多，琵琶和古琴虽触及不多，应付一下也没问题。
——再说，前世苏如是五岁到十二岁，学了七年的古筝呢！弦音拨正，前奏响起，从紫羽嘴里潇洒吐出的却是李宗盛那首《凡人歌》。
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间/终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闲/既然不是仙/难免有杂念/难免有杂念/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间！紫羽怀抱琵琶，随意拨弄，将歌词咬得都很重，眼神环顾众人，落在中年男子身上。
众人面上都有些许的羞愧之色，中年男子冷哼一声，身体却后退一步，避开了紫羽的视线。
多少男子汉/一怒为红颜/多少同林鸟/已成了分飞燕/人生何其短/何必苦苦恋/爱人不见了/向谁去喊冤！紫羽不再看中年男子，向围在自己身边的人们不断打量，每一句歌词出口，都有人低下头。
这人群，自然有男子汉，亦有成家后又弃家或者被弃的男女。
有个中年女人，眼中甚至开始蓄满了泪。
想必，是丢了爱人吧。
紫羽轻叹，转身依然拨弄琵琶。
将目光对准了一边颤抖的素衣女子，唱出最后一段歌词。
问你何时曾看见，这世界为了人们改变，有了梦寐以求的容颜，是否就算是拥有春天？美丽的女子，在这个男权的社会，始终是沦为牺牲品的多些。
而这个世界，无论哪个时空，都充满了太多的无奈。
你这般宁愿卖掉自己为奴为婢也不愿做这姓许的小妾，固然是为了尊严一搏，可惜又沦入另一场尊严的沦丧中。
周围这些平凡的人们啊，这些凡人歌里面的词句，不止是对你们，对所有俗世的人来说，何尝不是至理名言。
手止曲停，紫羽将琵琶递给素衣女子。
人群一片寂然，姓许的中年男子若有所思也是默默不语。
许爷，可还算是俗世真理？你可要记得先前的承诺，大家，也都要为我们做个见证！紫羽开口，人群忽然沸腾，嘘声频起，指责中年男子兑现承诺的人也多了起来。
紫羽知道，自己成功了，起码暂时缓解了素衣女子的悲哀。
好！算你有理！反正她家还有老娘，自然跑不掉，我就缓上一缓！走！一挥手，中年男子带着几个家丁扬长而去。
周围人群叹息着，也零散散去。
谢谢小姐！大恩大德秀茹永生难忘！未来得及抓住素衣女子的手，叫秀茹的女子已跪下膝行至紫羽面前，叩头不已。
起来！不要随便跪别人，你该有自己尊严！这句话，紫羽说的好无力，蹲在地上，拉扯着一直抽泣不起的秀茹，心里百般滋味都有。
尊严二字，说说而已吧。
青桐看着蹲着安慰秀茹的紫羽，心里也酸酸的，要不是紫羽，自己也正受着钟大老爷的暴力吧。
扫视着周围，前面离开的一个身影让青桐心里一紧，不由拉扯住紫羽的胳膊，沉声道：姐姐，快起来，我们还要去别的地方呢。
秀茹似已被紫羽安慰的话平息了少许悲伤，终于起身离开。
秀茹临走告诉他们家里的位置，紫羽答应过两天要来帮她。
自然又是一番千恩万谢。
也许是刚才的事情有点沉重，两人都没了玩耍的兴致。
青桐不想紫羽这样闷闷不乐，故意开口逗她说话。
姐姐，你刚才唱得曲真好听，把大家都唱楞了！不过那曲子里有句词可是不对的！哪句不对？紫羽疑惑，看着青桐诡异的笑脸。
就那句‘人生何其短，何必苦苦恋’，既然同林鸟可以成为分飞燕，那姐姐为了那只斗鸡怎么连命都不要了，斗鸡为了你也发疯发狂的，你们这样何止是苦苦恋，根本就是生死恋嘛！小鬼头！你才多大，对这些东西倒是知道的蛮清楚！紫羽捏了捏青桐的脸，被青桐夸张的表情逗得心情大好。
雪花又开始无声的飘了起来，嬉闹的两人都没发现周围走动的人多了起来，而在来往人群中，一双眼睛已经锁定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