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王府,灯火通明,侍卫严谨,萱王的悦心苑中,人从屋子里站到了门外。
一身便服的永安帝静坐在苑内的卧房中,双眉紧锁,眼中的悲伤毫不掩饰。
木骏、夜锦瑟、太子、烈王也在一边直直的盯视着床上躺着的人。
床前,十来个身边放着药箱的御医和从民间医术高超的医者颤抖跪着。
医仙沈泫然和毒仙百草正坐在床边,一个掌心向着床上人的胸口拼命输送真气,一个将长长的银针一根根插在病人的头顶。
二人面色严峻,一丝不苟。
床上人依然毫无朝气,双眸紧闭,唇色苍白。
细细辨认,才能发现病人正是一向魅惑俊逸的萱王夜锦衣。
随着沈泫然最后一根针扎入,夜锦衣身体忽然一顿,一口污血喷溅出来,那双魅惑眸子徐徐挣开。
百草稍稍一顿,缓缓收了掌上的内力。
衣儿!哥哥!王爷醒了!七嘴八舌的喧嚣此起彼伏,夜锦衣吃力的看看眼前的人们,眼皮又要重新闭上。
夜小子,羽丫头就快来了,你要撑住见她最后一面啊!你听到没?掌力重新印上夜锦衣的胸口,夜锦衣的眼眸终究还是合上,嘴唇却颤抖起来。
羽儿……羽儿……去木府的人回来没?再去人催!快!永安帝大声朝门口的侍卫吼道,心底充满了绝望。
最珍爱的儿子,终究也要失去了吗?萱王府门口,紫羽被镜飞快抱下马。
眼中已空洞的没有焦距,门口灯火通明,眼前却似一片漆黑。
门里人目混杂,我不便现身,只能送你到悦心苑门口。
紫羽姑娘速去吧,王爷……在等你!低沉却清晰的话语让紫羽一惊,身体已随着镜起伏翻飞着跃入院中。
双足着地,身体忽然失了依靠。
紫羽瞪大眼睛,早已没了镜的踪影。
悦心苑,夜锦衣的住处,曾听夜锦衣不止一次提过。
今天是紫羽第一次踏入,没有翠竹青苔的风景,只有满园苍白的雪幕和许多陌生的人们。
每行一步,紫羽的心都刺痛一下。
什么人!数把冰冷的刀剑对准她的脸颊和脖子,紫羽茫然的看着穿戴周正的御林军。
没有恐惧,没有惊讶,只是空洞的茫然。
是紫羽,你们都退下!夜锦瑟闻声跑了出来,大声喝退将刀剑架在紫羽身上的护卫。
紫羽,我带你进去……夜锦瑟声音颤抖,像在风雪中摇摆的枯草。
紫羽用力一挣,挣脱了夜锦瑟要扶她的胳膊,依然茫然的看了她一眼。
自己一步一顿向前方的屋子走去。
院子的人自动退向两边,自己像被夹道欢迎检阅的首长,紫羽觉得好笑,就茫然的笑了起来。
雪片大把的扯落,像谁家纷飞的棉絮。
紫羽肩膀已落了厚厚一层,眼睛看着前方通亮的屋子,迷离不堪。
周围人看着紫羽,静默地随着她的脚步窒息着。
明明只有十几步的距离,紫羽却觉得有千里之隔。
高高的门槛终于到了,紫羽僵硬的双腿似再迈不过去,依着门边用力跨越着,几欲摔倒。
小心!一步步跟着的夜锦瑟适时抓住她的胳膊。
紫羽苍白的脸露出温和的笑,身体却又是用力一挣。
谢谢!我可以的!独自跨过门槛,紫羽目不斜视,对满屋子的人似视而不见。
脚步缓慢稳重,向夜锦衣的床榻走去,屋子里的人很自然又分开让道,紫羽通畅无阻。
羽丫头……百草低沉的声音,被紫羽微笑噤声的动作打断。
沈泫然和百草互相交换一个眼神,也静静退了下去。
紫羽坐在床边,看着眼眸紧闭的夜锦衣,脸上还是温和的笑容。
萱!别玩了!外面好大雪,世界一片洁净,没有肮脏的尘世,没有丑陋的人心。
好安静好纯净,你起来,我们去看看这样冰清玉洁的世间,这样你心里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苦了。
你起来啊,别玩了。
紫羽看着夜锦衣,手指一点点擦去夜锦衣唇边刚才吐出的血污。
雪白的衣袍上,片片血泽似烙印的罂粟花,魅惑却透着致命的妖娆。
你起来啊,你答应我的事情,还没有做到呢。
紫羽平静的自说自话,夜锦瑟已经不忍再听下去,伏在永安帝怀里隐忍的抽泣起来。
羽儿……魅惑眸子缓缓睁开,吃力的笑意蔓延开来,无力的手拂上紫羽脸颊。
紫羽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落下来,一滴滴砸在夜锦衣脸颊。
萱!我就知道,你只是故意在吓我,我们的路才刚刚开始,你怎么会忍心让我一个人孤单前行。
搂着夜锦衣的脖子,紫羽轻轻伏在他的脖子边缘,闭上眼睛,泪却依然汹涌。
羽儿,要幸福啊……握着的手无力垂落,紫羽紧闭的眼睛蓦然圆睁,身体弹力般直起。
躺着的夜锦衣眼眸紧闭,唇色如雪片一般苍白。
啊!啊!啊!紫羽像疯癫一般从床侧冲出屋子的门,凄绝呼声响彻整个悦心苑。
身体像被鬼附身一般狂舞着,除了急切诊治着夜锦衣的医师们。
所以人都被紫羽突然的癫狂吸引了,门里门外的人将目光聚焦在紫羽身上,有镇惊,有迷惑,有怜悯,有不知所措。
上天!你真的就这般喜欢捉弄人吗?我们究竟犯了什么错,你要我们如此这般三番两次生死别离?我们做错了什么!要三番两次被你如此玩弄!你若有眼,干嘛不去处置那些肮脏污浊的人们,偏要用易逝的雪来掩饰丑陋的尘世!苍天,你若有眼,把我的爱人还给我!还给我!收回你怜悯众生的虚情假意,雪停!把我的爱人还给我!苍凉的回音在雪幕中回响着,苍天似也有了回应,苍穹中雷鸣阵阵,风雪疾速缠绕上紫羽的身体,呜咽的雷鸣霹雳般炸开,闪电疾速打在天幕,似将苍天也劈开了一道口子。
随着闪电雷鸣,风雪尽数退去,淋漓的大雨破天而下。
紫羽一阵眩晕,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紫羽!紫羽!你醒醒!夜锦瑟率先抢步到紫羽身边,在大雨中摇晃着昏迷的紫羽,目光触及紫羽的头发,不由惊吓的一退,卧倒在泥泞雪泽中。
紫羽的头发,尽数散开,原本乌黑的一头长发已变成晶莹剔透的白色!红颜白发,只在一夕之间。
夜锦瑟直到被众人搀扶进房间,还心有余悸。
紫羽姑娘是受了刺激,心神崩溃,才会瞬间白发丛生,静养就好。
御医将结果报过来时,永安帝正望着瓢泼大雨出神。
转身对上御医的眼睛,凌厉眼眸发出悲凉的光。
衣儿呢,真的无药可救了?回皇上,臣正要禀明皇上,先前萱王爷的脉象似有停止现象。
但不知为何雨下来之后,脉象又开始若有若无,医仙说如果王爷能挺过今夜,便能过来生死关头!不过……不过什么?永安帝拎着御医的两个胳膊,似是要撕碎它们。
刚刚涌起的喜悦盘旋在眼眸中,迟疑着不肯离去。
不过臣等不敢打这样的保票,萱王心脉被划破,臣等无能!皇上恕罪!皇上恕罪!永安帝双手无力的垂落,御医膝盖一软就跪在地上,后面跟着的几个医师也不断叩头起来。
滚!永安帝攥紧的拳头捶在门框上,木屑飞舞起来,血迹也顺着他的手背流了下来。
诸人的惊慌声频起,永安帝痛苦的闭上眼睛。
许久,永安帝蓦然睁开眼睛,一抹怨恨的神色一闪而过,凌厉的声音逸出唇边。
追风,明天我要亲自提神那些刺客!你去盯紧了!玉盏殿下那里,再派些人手!是!皇上!追风转身离开,脚下却忽地迟疑顿住。
再次转身面向永安帝,单膝着地。
皇上,月琴想来见萱王一面,望皇上恩准。
准了!去吧!臣替月琴谢皇上!永安帝看着追风的背影消失,唇角哆嗦着,抿紧嘴唇,牙齿咯咯的压抑声不断传出。
大雨磅礴,似天也在悲泣。
夜锦衣的世界一片暗淡无光,思维逐渐失去,除了和一个女子在雪地奔跑玩耍的景象渐渐模糊,脑海里空白越来越多,逐渐陷入无边的黑暗中。
水,无边无际的水,蔓延进口鼻,爹爹,不要丢下我……血,肆无忌惮的流淌,横七竖八的尸体泛出狰狞的伤口,不要靠近我,我一定要活着回家见娘……羽儿,我生命中的一方蓝天,像拂面而过的一缕春风,我好想策马奔腾追向你的影子,那样我的心也就阳光明媚了。
羽儿,要幸福啊!快看,王爷的腹部在发光!一声恐惧的低吼,吵醒了值夜的几名医官。
夜锦衣腹部发出幽蓝的光,若隐若现,众人难以置信的眨眨眼睛,蓝光似梦幻般消失了。
王医师,你眼花了吧,累了我来替你,不要在这里装神弄鬼。
是真的……王医师挠挠头,很邪门地盯着夜锦衣的身体看了看,一切照旧,并无什么发光的东西。
众人靠着桌凳,又开始打盹。
幽蓝光频起,飞快的闪烁着,推门而至的百草不禁一呆。
守夜的王医师一惊,已被百草点了睡穴晕了过去。
手指翻飞,剩下几名医师也被百草点晕了过去。
蓝光忽然灼目的耀眼起来,百草的眼睛灼热不止,慌忙拿手捂上眼眸。
从夜锦衣怀里发出的灼眼光芒顺着夜锦衣白色袍子上的血渍一路前行,所到之处那些血渍竟像冲洗过一般洁净。
光芒顺着他的脖子团团围住夜锦衣的脸孔,夜锦衣痛苦的挣扎着,似在极力与什么东西恶斗。
只是瞬间,光芒敛去,夜锦衣的头也歪向一边,脸上的痛苦之色也尽数退去,整个脸孔似安详的睡容。
整个房间再次安静下来,仿若一切都只是梦幻而已。
百草缓缓放下手,疾步奔到夜锦衣床前,搭上他的手腕,再次现出惊诧表情,喜悦瞬间溢满整个脸颊。
脉象逐渐强劲,萱王终究死里逃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