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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密告

2025-03-30 08:40:15

青焰荧荧,缩光如豆。

我寒战回神,恍如隔世。

明光殿中,故人音容杳去。

元樱君芳魂一缕,留在他乡。

文成帝死别之情,也被黄土冢埋。

即使我喉咙无碍,我也不愿说话。

连系在发髻上唯一的碧玉簪,都让我沉重的无法抬头。

我的左手颤抖不停,只能用还听我使唤的右手不断的抚摸着左手五指。

一丝丝的寒气包围了我。

我深深的呼吸,知道了母亲的秘密,我只有惆怅。

也许被蒙在鼓里的人,才是幸福的。

元天寰和我血脉相连,都是元氏皇族的枝蔓。

真是太大的意外。

细细回味,命运才是翻云覆雨的高手。

母亲走了,我又回来。

当年,他们到底谁欠了谁,已不重要。

倒是今天我要坚强走下去,才是要诀……只听一声丝弦响,昆山碎玉般。

元天寰清韶的脸庞,显出专注的神情,他拂过蒙尘的绿琴:光华……你不可悔了。

我莫名的一笑,心道:我为什么要悔?你怎知道我悔?他的双眼寒浸浸的凝望着绿琴,声音明朗而沉稳:俗话说:弦断‘情’断,但朕只知道:琴在‘亲’在。

今夜的事情,就让它成为你我共同的秘密。

人不可能不犯错,贵在能释怀。

父皇若能释怀,也没有朕母子之后的苦痛了。

对不对,光华妹妹?他竟然叫我妹妹?他将脸转向我,异常平静。

黑眼睛内有一线忧郁,又好像事事了然于心。

我一步步的蹒跚走向他,随手放下了帘幕上的玉钩。

那仕女图,从我视线中被抹去。

我放不下,就是个死结。

我若下了玉钩,它只不过是历史。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人心亦要随着时代而变化,才能掌握自己。

元天寰伸臂,抱住了我,我安心的躺在他的怀里。

远远在阴森的夜光中瞧他,他是高不可攀的玉树,但我终于倚靠他,我还是可以听见他的心跳声。

他不是一个神,而是一个人。

他和我是并肩的树。

他是大树,我还是小树。

何时我能以青春的华盖,给他和这座宫,带来一片新绿?光华。

他露出了笑涡,有让人仿佛置身在云端的美好。

他开了明光殿的门,清新的空气,即刻取代了陈腐的气息。

乌云密布,残星数点。

望风怀想,能不依依?我抓住他的黑袍,被我咬破的胸襟处,可以看见白得耀眼的衬里。

他深沉的声音在桂宫中有回音:光华,昔日舜帝弹琴,造诗曰:南风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

夏初时节,常有南风,南风自然,却可解忧,可安国。

对朕,你就像南国之风。

你不用着急。

朕虽不年少,但还可以等你。

我点点头,还是有隐隐的不安,不是为了将来,而是为了眼前的乌云。

那乌云就像一张鬼怪的面具,将一切隐匿在静谧中。

--------------------------------------------------------------------------------------当阳光一点点挤入窗棂,我披衣坐在鸿宁殿的寝殿内。

我因为久卧苦闷,便要阿若扶着我在室内绕圈。

阿若轻声道:天还没亮,内宫总管张公公来迎接皇上。

……似乎有不少大臣得知皇上回宫,候着圣驾呢。

我扬眉扫了扫她:只不知大臣们又要参奏什么。

张公公来这里,可见事情急迫。

是谋刺之事有了结果?我低头沉默,圆荷红着眼睛在门口一晃,有只雕花的象牙球滚到我的脚边,我弯腰捡起来,花瓣中刻赵王府几个金字。

圆荷追着球进来了:公主……这是谢公子的。

他的猫把球弄进殿来,我还给他,他却唬着脸。

谢公子肯定怪我和猫玩这个球,嫌脏了。

她吧哒吧哒掉泪。

我纳闷,如雅昨夜迎驾,神色如常。

莫非他与阿宙有了什么过节?我提起案几上的笔,写:去请如雅来。

不一会儿,如雅抱着手进来,见了我,他勉强的笑笑,真跟吃了黄连一样。

六王所送之猫,夹着尾巴跟着他。

爬到我的裙边蹭我。

我摸了摸猫,用询问的眼色望着他,指指手中象牙球。

如雅咬了咬牙齿,坐下:姐姐,这是过去赵王送给我的。

可是姐姐就要当皇后了,他这次拒婚崔家,任性狂傲至极。

城内的谣言一夜之间就疯传起来。

各式各样的揭帖,飞书,……不听也罢。

可我们真不该和赵王有什么联系了。

我们来北朝难道是给人害死的?我运笔:谣言怎讲?我执拗的盯着如雅看,非要他说真话。

如雅耳轮泛红:可不是泼天的污水吗?说赵王与桂宫有私。

在四川,赵王先得到桂宫。

桂宫随赵王同宿营帐中多日。

后来……又藕断丝连,甚至在寺庙里私会。

在皇上北征期间,又形如鸳鸯,连老臣都看不下去……还有好多,我说不出口。

我点点头。

不错,阿宙拒绝名门姝丽崔惜宁,实在是我俩之情最好的证明。

人家不止要害他,还要带上我。

他离皇太弟之位最近,而我这南朝女孩离皇后也一步之遥。

我在宣纸上画着一个一个墨团,心中激愤。

阿宙是先遇到我,我也跟着他在军营中同居止,后来又在寺庙会面,我俩共守长安时,也有过拥抱和独语。

可是,那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污秽。

我们过去,还好没有真跨越雷池,不然暗中监视的眼睛,早就不放过我们了。

如雅揣摩我的神情,问:姐姐,你丢了贵重东西么?我做唇型道:玉燕。

他猛站起来:啊?此事应速白于皇上。

我捏住他的袖子,写道:我已说了。

他咬住唇:姐姐,外界传言,在赵王与崔惜宁结拜兄妹的那次宴席上,赵王喝的酩酊大醉。

他离开座席的时候,不少官员都看到赵王的坐垫上,落下一只玉燕子。

我本来当是无稽之谈,……原来是真的。

我倒吸一口冷气。

玉燕在阿宙处?我平心静气考虑了片刻,拉住如雅,飞快写道:我失窃后数日未曾泄密,遇刺后才告诉皇帝。

我和赵王就算有私,怎会明目张胆的以帝国之宝玉燕相赠。

从我这里偷去,又从人事不省的赵王怀里掉下,诬陷,诬陷,诬陷。

我一连写了三个诬陷,将笔用力一甩。

墨汁洒到猫头。

猫惊叫了数声逃走了。

如雅脸蛋红彤彤的,他环顾四周:姐姐,你可不要再管元五了。

皇上英明,但也有反复无常的先例。

何况……赵王宅第,在前天夜里就被禁军包围了。

我瞪着自己的涂鸦,眼前也黑乎乎的,咀嚼不出滋味来。

元天寰为何要包围阿宙的王府?我反复回想元天寰的笑,他的言语,并不像要对阿宙动手。

难道说……他是为了保护阿宙,或者……他想引蛇出洞?我左手握住如雅的手腕,对他写道:皇帝之心固不可测,然我信他为明君。

我自当谨慎处理与赵王之事。

如雅叹息道:好。

如今赵显不在,守门的兵士也糊涂,我身兼数职,不得不去关照。

姐姐还有伤,不急不徐,才见武献皇帝之遗风。

他又折回来,将象牙球放到袖里:这个我还是收起来。

宫里人,最能无事生非。

------------------------------------------------------------------------------午后,罗夫人来瞧我,我收起惘然的神色,悠然的靠在塌上,听她说话。

罗夫人应不知道我母亲的秘密吧?我惴惴的想。

可她是皇帝乳母,有些事总有风闻。

她端详我道:妾有两月不见桂宫,桂宫倒更有风采了。

这一次您救驾,董肇都对我讲了。

皇上吩咐董肇,这次留在长安的宫内协办婚事。

您的伤好了,就该住进太极宫了。

我朝除了开国慕容皇后,数百年未有那样帝后共同起居的和美了。

但愿女相士所言,全能灵验。

那个女相士还说了什么?我好奇的侧脸对罗夫人睨视,她总不会知道我和元天寰共有的秘密吧。

罗夫人微麻的面上也露出笑容:嗯,想来皇上是不会对桂宫说的。

皇上无子,女相士言:那南朝的公主非但与你龙凤命,而且相貌宜生男,必能孕育龙子。

我垂下头,只见自己丰腴的手背泛起了桃色,无意识在褥子上摸索着。

那样的事,太遥远了。

女相士,总会有失算处,我蓦然将发烫的手背覆在脸上。

想起来,元天寰要是能有儿子,那么许多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对帝国来说,这也是头等的政治啊。

婚姻就是政治,也不是是我是他的悲哀。

我的脸也发起烫来,元天寰那深黑的眸子,浅浅的笑涡,仿佛就在眼前,我在那个瞬间,不再感到抑郁和害怕了。

无论何种诬陷,元天寰都能看清,他早就在阿宙提起醉酒的时候,就说过他是被下药了。

罗夫人还要说话,就见门口有宫女仓皇道:罗夫人,那边的情况不好了……我凝神,罗夫人已喝道:大胆,桂宫面前也敢喧哗。

等我出来。

她对我肃然道:桂宫,掖庭有个先帝的要紧妃子病重。

妾先告退。

皇上晚膳后会来看您。

罗夫人对宫内外的事,几乎一句没提,我也没法打探出什么来。

我和衣闭眼,迷迷糊糊又瞌睡,明白过来,就听北风起,阵阵逼人,好似十面埋伏。

这风好大,看来又是一场暴雪。

有宫女大声说。

冬日昼短,天幕已黑。

我悄悄的走到门口,廊间殿角,宫娥们手忙脚乱的点上宫灯,灯座在风中胡旋舞般,团团乱转。

我心中却骤然起了希望,与灯纱中微红的灯火同在。

只愿这是春日前最后一场暴雪。

秧苗,以后才能在春天生长。

我匆匆用了些粥,一心等着元天寰来,但左等右等,他也不来。

暴雨夹着大雪,倒是凶神恶煞般的袭来。

雨声隆隆,窗扉也被震动,等雨渐歇,风雪肆虐。

阿若扯着嗓门:殿下,这样大雪,皇上未必能来了。

奴婢服侍您先睡下吧。

我摇头,我隐约听见一阵哭声,又好像没有,用发簪挑着烛焰,莫名的焦躁起来。

这样大的风雪,真乃罕见。

天公之怒,对谁而作?阿宙那个性子,要是知道他大哥的心思还好。

要是会错了意,不知道会怎么样。

我倒是成了阿宙的七寸了,我来桂宫,他应该不知道的。

玉燕子,现在究竟在谁的手里?焰心陡然拉长,嗤一声差点烧了我的指头。

光的末端,元天寰竟然出现了,他眉毛上沾着雪水,眸子如蘸两汪翠色。

虽冒着暴风雪而来,神态却依然悠闲。

他凝视我,神色异常复杂:还没睡吗?朕来晚了。

今日事太忙。

两个时辰前,我父皇的贾贵嫔薨了。

她是父皇喜爱,母后怜惜的人。

因此朕去了一次掖庭。

现在雪大,弟弟们又在长乐宫,怎么也要等明日才宣告此事了。

弟弟们在长乐宫?阿宙呢?我审视他。

他坐下,端起几上的粥碗:是你才吃剩的吗?我点头,他已经吃起来,好像真饿了。

我自然也是无声。

他吃完才坐到我的床边:你知道不知道,朕为何要禁闭赵王府?我想了想,摇摇头。

元天寰从怀里取出一份厚厚的奏折:就是为了今天。

朕不给五弟下马威,这些人怎么能都出来?所谓墙倒众人推,何况有人存心陷害五弟呢?他将奏折搁在案上,又细细看我:不过除了政事,朕先要告诉你。

朕认为遇到你,就是从四川灭蓝羽军那日开始的。

在那之前的事,朕不问,也不想知道。

那之前什么事?他的话,是不是与谣言有关?怀疑我跟阿宙……我掐住他的手腕。

他悠然道:不管怎么说,光华你和五弟曾给了旁人造谣的机会。

你来柔然见朕,那双熊皮手套,你总不能否认的。

朕不说,不代表不知道。

当然了,朕本也不是爱处子成癖的男人。

我气得发昏,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我是不是处子,他可管不着。

但是他居然能这样说出来,还真是无情之人。

要是听信谣言,就干脆把我配给了阿宙。

我昂起头,挑着嘴角冷笑。

元天寰睫毛一动,那神色意味深长:可不是又会错意了?朕要说的,你总是不明白。

我使劲的捶了他一下。

他严肃的,全神贯注的注视我,忽然唤我:光华。

我茫然的犹疑片刻,他的唇已经碰上来,蜻蜓点水般,才刚碰触,又逃也似的离开了。

他漂亮而含蓄的五官,隔了我一尺,好像依然是高高在上的,疏离的。

我望着他的唇线,自己唇上也是冰凉的。

我不禁想用手指去解除唇上那个奇怪的咒语。

可是,第二记吻又落下来,他的脸庞,从未有如此近而清晰,我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

他的唇只贴在我的唇上,轻柔的辗转着,手臂揽在我的腰间。

这时,他的气息,是如雪后的松林,清新的,年轻的。

我向后退,依然在他的怀中。

等他吻完,我才意识到,自己已靠在他的肩胛上,灼热从他的袍服里释放出来。

元天寰默然半晌,将手掌打开,玉燕子在他的手上,莹润闪光。

他道:这是和那份奏折一起递给朕的。

还好你事先告诉朕此事,不然朕今晚绝不会来见你。

玉燕子已经到了他人的手上,那群人用此来说明阿宙想要谋杀元天寰的原来……我么?元天寰对我道:你不用说话。

朕不用你说,就能明白你。

朕这次还是全胜……假如明日顺利的话。

留情不留手,留手不留情,但这次朕却想要两全其美。

我心想:怎么还能两全其美?他却将我扶抱在怀里,又低头吻了我一次。

还是慢悠悠的,也不深入,好像只是在品尝香茗一般,我却头晕目眩,仿佛喝酒醉了,又饮了滴蜜。

我暗暗张开眼睛偷看,他阖着眼皮,镇静白皙的脸颊上竟有一抹红色。

我嗯了一声,他才放开我。

我倒在衾上。

他收起了异样神色,离我远些,坐正了说:告诉你其中的缘故。

寒风雪花好像无损于室内的温暖,还为我们树起了一道与世隔绝的篱笆。

在某一刻,我确定我听见桂宫的宫门震动,似有人在用力呼喊。

但是我依然想听元天寰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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