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帝驾崩,消息震撼一时,却并没有多少人为他悲伤。
甚至他所宠幸过的宫娥,也没有几个会流泪的。
皇帝虽至尊,但总是一个男人。
他每多一宫,便薄一分爱。
拥有千百殿阁美人,纵然后宫灿若星河,但她们所能感受到的帝王爱,已薄如蝉翼,有等于无。
女人若习惯了凉薄,学会和寂寞做伴,便不大会再伤心了。
夏末,南朝派来了谢弘光告哀。
萧植果然将云夫人所生的才四岁的太子炎全当做了傀儡,号令宁朝。
他既然有了我所给的昭阳殿宝库的黄金钥匙,从此便可以随意出入内宫,索取宝物了。
传国玉玺,虽然应该在殿里,但一个人所藏的东西,千万颗心也难猜。
纵然我告诉萧植在秘库中,他未必就能找到。
而刺激他的贪婪,迷惑他的疑心,就是我当初的目的。
我曾想:萧植是否会迎回在北国安然度日的公主妙瑾,立其为女皇?如果他那样做,我是不会同意把这小妹妹送回那将倾的大厦中去的。
可是,萧植还是立了他亲口对我否认为帝裔的太子全。
彼取而代之的欲望,简直昭然若揭。
一个老人,能顶住青年领军们的狂流多少年?人老了,只能想如何收场。
一个老将,又非忠臣。
他要么是近乎疯狂,要么是掩耳盗铃。
我每念到此处,就惨然而笑。
在冷宫之时,我母亲从未试图去联络朝中权势绝伦的王萧两大将。
为什么?因为母亲比我吃过更多苦,她根本不会信赖他们。
谢弘光乃谢氏梁柱,身为短暂和平里最后的客人,他举止有度。
天寰赏赐极多,而谢弘光只取书百卷。
战争尚未开始,该礼尚往来。
天寰所做吊唁,纯粹是官样文章。
落款为大曦皇帝元天寰。
我瞧了,说:这就是敌国天子的口气了。
天寰微微一笑,似觉得没有必要掩饰。
我叹息道:这国书让我朝谁去送呢?萧植反复,我们将谢弘光安然送回,但他却不一定能同样做法。
然而不派人去吊唁,便显出我们怯场。
天寰悠闲地扬起手指,笑道:我有个人选,萧植如果还算聪明就会送他回来。
如果他扣留此人,不仅丧失了南朝士族之心,也会给我加个开展进攻的借口。
我不敢对皇后隐瞒,此人就是你的陪嫁谢如雅。
我隐约已经猜到他的提议。
谢如雅的安危,与我切身相关。
其母谢夫人又是太一保姆。
如果有个闪失,我如何对她交代?我默然不语,许久才说:让我问一问如雅的意思。
你倒好,天下英才尽入彀中。
我只有一个人,你还要将他送到虎口。
天寰摇头,不以为然道:自己家乡,怎么能说是虎口?如雅一定会答应的。
他如果成行,才是我将来可倚重的大臣。
世人都道:北帝知人,有手段。
天寰极能看透人心。
谢如雅果然慷慨允诺,毫不推辞。
他对我说:皇后,我去最好。
萧植若放还我,我不过虚惊一场。
他若扣留我,必不敢杀我。
北军攻城之日,便是我重逢你们的时候。
我会去,还要感谢皇上让我去。
我牵住他的衣袖,他豢养的猫儿探头蹑足,仿佛惊讶于他的壮气。
谢如雅抱起猫儿,塞到我的怀里,笑道:我养了它好几年,犹如朋友。
但它总是长安的猫。
南朝的秋老虎之热,怕它伏暑。
姐姐你让母亲替我喂它吧。
我不向母亲辞行了,我定不辱使命。
猫儿喵喵,舔他的手指。
我仰头望苍穹,飞雁成行向南而归。
谢如雅犹豫再三,吞吞吐吐又道:崔惜宁是无双的好姑娘……等我数年,白白蹉跎。
万一我遇到不幸,求姐姐替我对崔小姐道歉。
我……他面颊被熏成红色,说不下去。
他说无双的好姑娘。
只对一个人动心,那人便是无双,何况崔惜宁?我感叹,口气坚决道:谢夫人你可以不见,但崔姑娘你必须去辞别。
我是皇后,但在你与她之间,我算什么?我不会转达。
崔惜宁堂堂正正的闺秀,配得上你光明正大的告别。
谢如雅俯身捏着崔大人赠给他的腰带,道:……姐姐是对的,我去。
见过谢如雅,我再次召见了谢弘光,将心里的事情一一与他聊起。
谢弘光不如他堂弟机敏,但他总是显得真诚。
对我来说,哪怕有一点点真的人,也是可以打交道的。
谢弘光不知不觉泪流满面,道:有德者昌,无德者亡。
南朝运数已尽,皇帝死后,新帝之母淫荡,他来路不明。
众人都心怀叵测,暗地非议。
我等吴越,虽然是正朔相承,可武献帝崩殂,继任丧志失德。
权臣当道,日月不明。
上次大战以来,连年歉收,百姓流亡,死者涂地。
北帝若再进攻,必定破国。
我谢氏不过是大臣之家,天下转换,一家换一家。
对皇后您,则是实现夙愿,行天下一家之志的时候。
当初梅萧为破坏皇后与北帝的同心,屡进之言,并不可信。
但我读书十年,旁观天下,北帝有雄才大略,才貌冠代,当世英雄,已无敌手。
他与皇后是天生的伉俪,也能宠敬如一。
但人无完人,其爱民而任刑,用贤而猜忌,必将是对皇后的考验。
皇后既无意为女皇,那么,就该及早劝北帝立皇子为太子,以武献帝外孙的名义收服南朝民心。
上次大战末,皇后当机立断,签订和约,又放还数万俘虏,百姓念念不忘您的恩德。
您父母的陵墓,每日都有人自发上香祭祀。
弘光回去,不知能否再见皇后。
但太一皇子,是我和您的期望,愿皇后与皇子保重。
他所言恳切,我的心也被灌入了江南的雨点,不禁热泪盈眶。
我提醒自己还有机要交代,就问谢弘光:你上次说,王绍之子王菡收拾残部,聚集在九江一带,与萧植面和心不和,可是真的?是啊,萧植怎么可能对王绍之子好呢?王菡当初是被其父逼着反对北朝的,但现在难以回头。
听说其妹王萤不能再出入北朝宫廷,连带燕王也一并闲居……我摇头,你知其一,不知其二。
皇帝实际上也是保护七王夫妇的。
瞧。
我拿出一封信交给他,这是我去探望七王妃之时,她写的亲笔信。
上面只是嘘寒问暖,言外之意,不敢落于字迹,是怕拖累你们。
大战开始,烦劳你和如雅试探他。
若王菡还能暗中协助,我会赦免他的。
知时务者为俊杰,我当年劝降他,后来他反叛,我并不责怪。
你转告他我的话:世界上没有永恒的敌人,琅王氏,金粉世家,总不能断绝没落在南朝的围困里吧?谢弘光犹豫片刻,将信藏好。
谢如雅起程第二日,恰好立秋。
谢夫人神色如常地与太一说笑,竟毫不变色。
我既钦佩,又感到内疚。
谢夫人对康复的小迦叶说:你爹爹和祖母秋天要来京了,你想见他们吗?元殊定已经出京六年,担任刺史。
上次大战,他居然不全力供应邺城的粮草,私底下打算看皇帝被困的好戏。
亏我识破他的用心,威胁利诱杨夫人的宠幸宦官,才遏制他们膨胀的野望。
天寰当然和我一样小心他们。
可大战在即,让魏王继续控制盐铁产地,便是天寰的心病。
因此这次他顺水推舟,答应阿宙的请求。
以到华山祭祀,阿宙殷切思念母亲为理,召六王母子暂时回长安,可说是权宜之计。
胖乎乎的迦叶倒是对他爹爹没什么印象,因此无动于衷。
他骑着竹马,吆喝着朝太一冲过来。
太一因为凝神思考,身材比他小,冷不防被他撞倒在石阶上。
他咬牙,手背擦破了点皮。
谢夫人慌忙要去搀他,我摆摆手。
太一努力爬起来,拉好衣服,默默睁着杏子般的眼睛瞧着迦叶。
顽皮的迦叶觉得好玩,又撞了他一下。
这次太一有了准备,踉跄了一下没摔倒。
他的小脸露出一种与年龄不衬的严肃,大声说:你干什么?迦叶嬉皮笑脸地晃晃竹马,太一忽然朝他冲过去,两个小子牛犊般厮打在一起。
我对宫人们摇头,大家只能干瞧着。
迦叶涨红了脸,太一不甘示弱。
终于,太一把迦叶打倒在地。
他抡起小拳头捶了迦叶三下,喊道:你还敢推我吗?你服不服?众人全目瞪口呆,因为平日太一笑容可掬,温文成性。
现在还是太一吗?迦叶哇哇大哭。
我突然在小小太一的身上看到了天寰的影子。
他只继承了天寰一半的外貌特征,但当他发火和严肃的时候,应了一句话:有其父必有其子。
活脱脱是个小天寰。
迦叶哭声绕梁,我于心不忍,正要自己去拉他起来,给小哥俩劝和。
这时候,在一旁歪着头的太一回头瞧了瞧迦叶,忽然伸出健全的左手,拉他起来。
迦叶拉住太一的手,还哭鼻子。
太一从怀里掏出一个橘子,塞给他,太极宫有神明,不能大哭。
这橘子好吃,我给哥哥你留着的。
迦叶嗅了嗅橘子,太一又把自己的手帕给他,嘀咕数句。
迦叶破涕为笑。
我望着他们,心里一丝欣慰。
虽然孩子要言传身教,但总有天性。
我背后天寰清冷的声音赞叹道:好小子!我捏住他的手,注视斜阳里的孩子们。
宫人们悄悄避开我俩。
我不转身,只是更捏紧了他的手,手指在他修长的指间滑动。
我心里有种温柔,瞬间发芽。
我问:皇上,何时……何时立太一当皇太子呢?天寰沉默良久,触摸我的发梢,他才五岁。
统一大业之前,我们不说这个好吗?他的语气温柔起来,无法抵御。
我想坚持,但回头正对上他星子似的黑眸、苍白的脸,便说不出来了,笑了一下,偏头道:我去拿参汤给你喝。
天寰这两年常吃人参,也没什么病痛。
只是他雪白的脸,以前就有一种天际神仙般令人惊叹的美,现在变得更透明了,偶尔会让人觉得他很遥远,正如夜空彼方的星。
他疲惫地漾开了笑涡,道:好。
夏去秋来,万里飞霜,千叶落木。
北朝上下,热火朝天,大张旗鼓地积极备战。
有大臣建言秘密准备,而天寰拒绝。
他说:朕将行天道,诛杀窃国之贼,为何要隐藏?华山祭祀之途,虽然不长,却异常辛苦。
北朝因为并不是统一的王朝,所以帝王即使占有山东,也不能堂而皇之地去封禅。
长安附近的华山西岳庙,供奉着历代北朝皇帝的牌位。
而山腰的圣母庙,又供奉着历代北朝皇后,包括天寰之母文烈皇后的神主。
北帝祭华山,被视为一次盛典,每十年需得一回。
华山如立,拔地摩天,好像连绵山脉内一朵奇绝的莲花。
我与天寰坐在御车之内,太一夹坐于我们中间,靠着我的胸,手放在他父皇的龙袍上。
阿宙骑马随行在车旁。
阿宙谈笑风生,所谈都是圣睿十二年到华山的往事。
偶尔从车帘内望去,他的意气盖世,形容之绚丽,似能与许多年前初见他时媲美。
那时候,他像天地之间含光的宝钻,而现在,他就像一颗属于元氏的磨光钻石。
几年的工夫,他身为太尉,走遍了各个军营,出入过每个州郡,与士兵同吃同睡,与边关将士们握手言欢。
人们传说北帝的黄金之翼下有一只飞鹰,那就是赵王。
我与阿宙这几年通问并不多,相处却越来越自然。
说起来,转变更多的是他。
他变了么?也许只是变得含蓄而成熟了。
我偶然凝注阿宙,那种心情,就像一个人病卧许久,才能去庭院漫步。
幼小的树苗已经亭亭玉立,能当绿荫了。
太一用倾慕的眼光望着五叔,在他眼里,父皇握笔,五叔拿剑;父皇坐车,五叔骑马。
显然,虽父皇更显赫贵重,但男孩们更向往像阿宙那般。
华山脚下,天寰举行柴祭,燃起薪火,奉烧他亲笔书写的献给天帝的祷辞。
我们依次跪叩。
华丽的帘帐之内,天寰首献祭祀,阿宙亚献,而崔僧固为终献。
人人在天威前毕恭毕敬,连天寰也不例外。
阿宙亚献之时,华山起了秋雨。
我在华盖下眺望苍茫秦岭。
乱云急雨,倒立江湖,云为雨,雨为云,西风骤起,明灭变幻,人间万窍,由此而开。
天寰低声问小小的太一:这么大的风雨,怕不怕?他命人将蓑衣给太一套上。
太一躲到我背后,不肯接受。
天寰和我哑然。
太一说:父皇母后,我不怕雨。
天降雨露,农民能有丰收。
我憋住笑容。
天寰把儿子抱起来。
按照既定的仪式,西岳庙女性不得入内,而圣母庙只有皇帝一个男子能驻节。
我们直上山中,其他人驻守在外。
天寰先来拜祭母后的灵位。
他在庙堂内对着文烈皇后牌位念念有词,道:母后……孩儿来拜祭您了……此次孩儿再次出征,誓要取胜。
灵堂内只有我,因此天寰的声音认真得令人紧张。
我走出灵堂,不愿打扰他与他母亲的交流。
却见贵妇中间,杨夫人横着柳眉,对罗夫人白眼。
几年过去,她这样的绝代佳人也越发见老。
脂粉调抹得再匀,总不见透彻的肌肤了,就像戴着一个永恒禁锢她自己的面具。
知道我有病,今天午间又必须在鬼地方休息,却不让我的侍女煎药,你何等居心?罗夫人脸上的白麻子微动,正色道:今日在观内用午膳。
按规矩,所有人的膳食饮药都要由妾身负责过目,宦者验毒。
夫人的侍女不能出入厨房,只要将医生开的药方和药包交给妾身,妾和宫女们替夫人煎好,再送夫人不迟。
杨夫人怏怏不乐,但对于以严毅著称的罗夫人无可奈何。
我低声道:两位夫人不要争了,此为列位先皇后神主安息的地方……我故意回头,皇上还在内祈愿呢。
杨夫人似乎有点儿怕天寰,她不正眼瞧我,只瞟我一眼,便向厢房去了。
我折返去找天寰。
他正躬身于殿堂后面,将一捧鲜花放在一张旧榻上。
他神色专注,因我进来,他才点头说:这是母后生前最喜欢的榻。
他眸中水雾蒙,低声唤,母后,光华来看您了。
我连忙跪下,对皇后遗物磕了三个头,随着天寰说:给母后请安。
天寰相当满意。
他指了指香龛里宝石镶嵌的一张肖像,这就是母后圣容。
父皇画满千张仕女,却没有给她画过……这是我少年时给她画的。
我凑近瞧,心中一阵惊叹。
文烈皇后是安静的、祥和的、清秀的美,宛若书圣漫步竹林后写下的一首诗歌。
她浅浅微笑,一对梨涡使人心折,与天寰几多相似。
我道:母后真美,令人自惭形秽。
天寰道:你也很美。
母后与你,是我认识的最美的女人。
我仰头注视他。
秋香院宇,枫叶红透。
因为皇帝等要在西岳庙举行一系列仪式,傍晚才能来接我下山。
我同众人用了午膳,便想睡一个时辰养足力气。
可不一会儿,公主元婴樱在门口张望,领着小女孩一名。
圆荷瞧我,讨我示意。
我笑了,招呼她说:公主请进来。
那女孩就是她的长女宝,虽不到七岁,但举止天然,有美姿淑态。
杜宝给皇后请安。
宝笑盈盈地说,还拉了拉她母亲的手。
她母亲依旧痴痴呆呆,瞧着我的脸,杜妹妹,她和五哥哥,是玩偶屋里的一对儿。
宝歪着头,很快领会了她的意思,应了声,问我:皇后,能给我娘赐个座位吗?我和颜悦色道:当然,快扶你娘坐下,你也坐。
宝双鬟摆动,低头道:我不敢坐。
皇后和娘是长辈,我愿意站着伺候。
我心里一动,上次见这小姑娘是两个月前,她现在越发显出大家闺秀的气派,容貌周正,神情又好,难怪太一喜欢宝姐姐。
我拉着她的小手端详,你在家喜欢什么?回皇后,我喜欢书,也跟父亲练字。
不过我写不好。
父亲上朝去,我就陪着娘。
我笑了笑,问:想吃什么?宝摇头。
北海长公主眼珠子一转,忽然说:我要吃鱼。
我莫名其妙,但知道公主经常如此。
正在此时,西边厢房内传出一阵惨叫:来人哪,不好啦,不好啦。
我立刻起身,快步向声音来处走去。
好多女人跟在我背后,惊慌失措。
我不动声色,沉声问:什么事大呼小叫?罗夫人也赶到了。
我们走进屋子。
榻上的杨夫人奄奄一息,她大声喘气,面色发绿。
我忙上前扶住她,夫人,怎么了?她脸色发绿……我脑子飞转,难道是中毒之象?现在去西岳庙叫天寰,肯定来不及,我道,都走开!我回忆当年上官先生教我解毒的法子,倒抱着杨夫人,让她头朝下,拔了簪子刺她的脊椎骨。
她的身子在我怀里抽搐,几声干呕。
我骂道:都愣着做什么?谁随身带着清毒丸?圆荷……圆荷撒腿就跑。
我握着杨夫人瑟缩的手,轻声道:夫人别怕,很快就能过去。
坚持下。
她可不能死。
她若死得不明不白,就会坏了天寰兄弟之情。
我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又猛力刺她。
杨夫人眼白一翻,呕吐出来,腥臭不可闻。
圆荷送来了药。
我大声道:拿水来。
罗夫人已恢复镇静,帮着我灌药。
杨夫人浑身抽搐,好久才平静下来,脉象平稳许多。
我道:圆荷出庙,叫上侍卫去西岳庙,别惊动众人,只和万岁身边的百年知会一声。
杨夫人躺下,呻吟不断。
我用帕替她抹了嘴,让几位命妇照顾好她。
北海公主吓得傻乎乎的,宝不断地安慰母亲。
我把杨夫人的婢女、罗夫人和负责煎药的宫女都喊来询问。
药方都是常用的中药,懂药的宫女核对过,又由罗夫人验毒后送给她的。
每件事,都是好几个人亲眼目睹。
她怎么会服药后突然中毒,几乎毙命呢?我想了想,问婢女:杨夫人早上吃了什么?就吃了一碗汤,一块糕。
因为夫人胃口小,剩下的都赏给我们丫头吃了。
我沉思,对她们吩咐:祭祀之日,不能不吉。
此事不得张扬出去,过后我还要盘问。
杨夫人中毒,就这样被我遮盖了,对外只说夫人心疼病又发。
当年我去西北,她为了搞鬼少量服毒,朝野便都知道这是她的旧疾。
这次,她却不像故技重演,当时只要我缺乏一点点冷静,她必定丧命。
到底是谁,用了什么手段,要害先帝的宠妃,三位亲王的生母呢?我忽然走到元婴樱面前,问她:想吃什么鱼?她愣愣的,无法回答。
宝摇头。
回到了长安宫中,天寰命令将发心病的杨夫人送入掖庭调养,谢绝诸王探视。
他自己去给杨夫人诊脉,而后才到太极宫。
太一和迦叶正逗着谢如雅的猫咪玩。
我们回避开孩子,天寰倦怠道:多亏你临危应变。
她是中了剧毒,但我看了药方,闻了药包,并没有什么不对。
罗夫人和那几个掌药的宫婢都是旧人,与杨夫人没什么利害,犯不着合谋毒她。
她真要死了,倒是你逃不了干系,外头传说你和她不和。
我没必要与她不和,我是不喜欢她。
她用毒蛇欢迎初到北国的我,但那是许久以前了。
我说,并将今日的一切尽量细致地描述了一遍。
天寰皱眉。
忽然,猫咪哧溜钻进了帘幕,迦叶追进来道:别去,那里没有好鱼吃。
天寰笑着叫住孩子:迦叶,什么好鱼?迦叶答:就是好吃的鱼。
六爹爹喜欢养猫,都给猫吃上好的鱼。
那天我去王府看他和祖母,猫就蹭六爹爹和祖母的衣裳,因为有鱼香味。
他追着猫儿又出去了。
我和天寰面面相觑。
天寰再看了一遍药方,一拍腿,原来如此!光华,你看这里不是写着姜芥一味吗?当初元石先生、子翼先生在一起议论奇毒,都说吃了黄颡鱼后再吃姜芥者,会立刻死。
如果杨夫人隔了几个时辰吃姜芥,毒性就降低。
不过你若不救她,在那个女人云集的庙里面,她还是会死。
天寰的面容变得铁青,这样,某人就可以借机挑拨我和五弟的关系,为自己谋利。
而且北朝南伐之前,在神庙里发生如此不光彩的事情,对我和你都是大打击。
天下人也会就此怀疑我……怪不得元婴樱说要吃鱼,因为她是痴女,所以她六哥给母亲吃鱼汤,并不防她。
他这样做,完全不露痕迹。
万一查出来,只说他自己不懂医道,是大夫贻误了他们母子,便可推掉责任。
不过,杨夫人活着,对他害处不大。
他怎么可以这样下毒手?我不寒而栗。
只有在皇室内,这样的怪事才层出不穷。
我说:杨夫人醒来,若冤枉罗夫人可怎么办?罗夫人是我乳母,现在既然杨夫人没有死,而六弟心怀鬼胎,有我的威严在,他不敢张扬。
七弟见母亲活着,自己又在圈禁中,也不敢说什么。
只有五弟,五弟……来人,此刻去把五弟请来,让他与朕会合,一起去掖庭探望杨夫人。
那一夜,天寰到三更才回来。
风露中宵,我给他披上一件龙袍。
天寰扶着我的手,把形状高贵的光洁额头贴在我的手背上。
他异常清醒,面色阴沉。
怎么了?五弟那里弄清楚了,君宙……总不至于误会吧。
现在的他,不是从前的他了。
我说。
天寰吸了一口气,笑颜恍惚,你说得对,斗转星移,物是人非。
我觉得他的话与平日不同,怕他累了,不敢深究。
我问天寰:要不要洗澡?他点点头,跟着我进入后殿。
我自己给他宽衣,才解开他的腰带。
他忽然抱住了我。
天寰?天寰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
我摩挲着他的背,天寰?天寰低头,正视着我道:光华,除了我和五弟,你是第三个知道此事的人。
我将会在后日的朝会上宣布。
对不起,但我不能再被任何事、任何人阻碍南伐了。
而五弟作为统帅,也不能再被任何事物干扰分心。
国不可一日无主。
为了那个位子,这些年来多少风雨猜忌?对于江山,我等不及,就要在这几年。
对不起,你是我最亲的人……还有太一。
你要说什么呢?我预感到了一些,只是要他告诉我。
天寰盯了我许久,说:我决定立五弟元君宙为皇太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