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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易储

2025-03-30 08:40:15

我们得到浩晴的那天,阿宙失去了玉飞龙。

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襁褓中的浩晴大哭起来的时候,我就想到玉飞龙在青山碧溪里的白影,想到它那双棕黑色的眸子。

玉飞龙对于阿宙和我,意味着生命的一部分。

它被杀后,我心里某一块地方就慢慢荒芜下来。

随着日子一天天地流逝,心中埋葬玉飞龙的荒冢上又长出了青草和野花。

虽然皇帝三令五申不要再追究,阿宙听任被解除兵权,他深自韬晦,闭门谢客,不再过问政事军事,但朝廷内外对皇太弟的疑问一直没有平息。

皇帝有两个儿子,小儿子十分健全。

东宫的位子风雨飘摇,日益为揣摩者观望。

养马宦官的自杀,谋士沈谧的逃亡,让阿宙只有用沉默来为自己做辩白。

尽管如此,皇宫每有美味奇宝,使者们就会赶马送到赵王府。

天寰做出乐意分享的姿态,而阿宙则在府内配合,向天下宣示兄弟无间。

迦叶的周年忌日,阿宙送表章,请求辞让皇太弟之位。

皇帝不准。

三个月以后,阿宙再上表请上教皇太弟金印。

皇帝依旧不准。

皇帝还将三个要求换皇储的官员一并解职,处死了一个在长安号称东宫有变的术士。

那三个官员,不过是见风使舵。

但在没有看清帝王用意之前,就抢着下注的是赌徒,不堪大臣之位。

杀术士,好比杀鸡儆猴。

人人都能妄议帝王家事,皇家尊严何在?天寰说过,他最恨别人揣摩他。

我知道,阿宙不是不能交出储位,而是还没有到交出储位的时间。

政治乃荒唐的哲学,无耻的游戏。

可惜从古至今,一些最聪明最自负的男女乐此不疲。

谁隐藏到最后,谁就是高手。

谁最让人看不清,谁就是赢家。

在这样貌似平静实则角斗的两年里,太一和浩睛在父母的羽翼下茁壮地成长。

每个人从生下来开始,就有自己的性格。

即使结在一棵树上的果子,也各有天然不同。

浩晴具有风雷般的性格。

作为婴儿\'他就敢于用冲天的大哭来打破太极宫的肃静。

他还不会说话时,只要有所不满,就会号叫着,挥动小手小脚来示威。

他周岁后个头就要比同龄的婴孩大。

他会用简单的音节发号施令。

看着浩晴在殿内撒野,作为母亲的我,有点儿苦恼。

他的相貌酷似皇帝,而性格却不内敛。

不过,他偶尔也有安静的时候。

譬如太一在殿前练习弹琴时,浩晴乖乖地坐在我怀里,水汪汪的眼珠冉冉而动,好像被磁石吸引了。

春季刚来,我看着太一专心致志地弹琴。

飞瀑水花晶莹,太一是剔透如水珠的孩子。

水珠对着太阳,里面蕴涵着七彩之光。

浩晴歪着头,他不动的时候,简直就像个雪白的瓷人。

可是一动起来,就好像随时要打破他那层精美的瓷壳子。

太一突然止住琴弦,叹息了一声。

他的心思相当缜密,方才我竟丝毫没听出这声叹息在他心中孕育。

浩晴把手一伸,琴!要琴!太一跑过来,家家,我来抱他一会儿。

弟弟你就像个大大的冬瓜。

浩晴还不太懂得区别瓜果.而且皇家菜肴里冬瓜不多见。

所以他皱着眉想了半天,用小手捶打太一说:哥哥冬瓜!太一对我笑道:他不吃亏呢。

弟弟一直这样可爱就好了。

他就像小马驹般烈。

我们须得教他些礼节,不然以后怎么管束?我说得飞快。

浩晴虽聪明,却还是没听懂。

他象牙白的两腮冒出团火气,对我一龇牙。

我吩咐圆荷把浩晴拉走。

浩晴甩开圆荷的手,心有不甘地回头望我们,好像要确定我们是不是继续讲他的不是。

我对太一摊手,你不能过于溺爱弟弟。

你父亲虽宠他,但还是有分寸的。

将来你若继承大统,浩晴毕竟是臣子。

太一好像被触及心事,爹爹当年也这么溺爱五叔?我摇头,我不知道,大概是吧。

太一眉眼里的愁绪就像江南烟柳中的雨丝,母后,我不相信五叔会用玉飞龙害我。

五叔骑虎难下,左右为难。

让与不让太弟之位,都有风波。

我并不怕朝政变局,但我怕再伤元氏血脉,丧失人心。

左右无人,我捧住太一的手,你这话是不能再对我之外-人说的。

嗯。

母后,父皇兄弟只剩五叔七叔。

七叔称病在家,等于废人。

五叔呢,外间说他沉湎于声色,日夜酣饮。

母后,七叔二十多岁,何至于病废?五叔呢,何至于耽乐如此?五叔自伤名德,无非是为了避免灾祸。

然在天下人眼里,父皇竟容不下一个手足?孩儿为父皇盛德思量,事情本不该如此。

我垂下头颈,脖子里有些微痒,转头,却见一树桃花飞茜雪。

我怔忪片刻,太一这个早熟的孩子,并不懦弱,敢于直面元家的内疮。

我望着飞散的花瓣,太一,古人云‘口不言父母之过’,但你能直抒己见,而不是暗地揣度,可见你对父母的孝心。

我们没有白白疼你。

你所看到的父皇,是强悍而果决的神。

但我所见到的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

他有弱点,面对杀戮,也曾犹豫。

像你这么大时,他就继承了皇位。

至今二十多年,威胁无处不在。

他稍有恻隐,便没有统一的江山,也没有你我的团聚。

自古皇家骨肉疏离,乃是常事。

为什么?因为‘权力’二字。

权力是洪水猛兽,一旦在人心里发作,认定人的天性已不足以抵抗。

你的外祖父,是被他的弟弟害死的。

他友爱兄弟,毫不防备,就是这个下场。

我的小哥哥们全部被杀,我和你的外祖母在冷宫受尽欺负……你父亲在皇位上那么多年,警惕的习惯成为自然。

君子的盛德,是温良恭俭。

皇帝的盛德,是让天下人安家乐业,远离战乱。

你父皇建国、改革,难道不是造福于天下人?你父皇对你五叔抚养教育,委以重任,命为皇储。

现在虽然情况变化了,但你父皇对他的关心,并不全是为了伪装,而是有真情的。

若有一天他们真的兄弟相残,那是命运使然。

我了解你五叔,也知道你父皇,我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悲剧发生,只要能避免,我会挺身而出的。

而对你,长辈的结,过于复杂,不是你能解开的。

我和你父皇、你五叔,都不希望你夹在当中。

父皇留给你的,会是一个完整的天下,而不是血腥的包袱。

我们离开时,就会把我们的包袱带走。

你虽然孝顺,丹尼无能为力。

太一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担心五叔,更担心爹爹……我捧住他的脸蛋,太一,如果更立你为皇太子,你一定不要对你父皇说刚才的话。

而且,你要当做你之前没有立过皇储。

你必须坦然和自信地接受东宫之印,明白吗?他点头。

一阵混乱的弦音响起,原来是浩晴跑到那里用手胡拨。

我对太一说:你以后不能听任他随意弹你的琴。

那是你父皇给你的琴,要弹奏的是天下。

浩晴发现我们注意着他,就使足力气,打算把琴推下石案。

太一蹿了起来。

我喝道:不许推!浩晴扮鬼脸地一笑。

忽然,他双脚腾空,被人提起来。

他大喊大叫,一见是他父亲就老实了。

天寰正色道:满宫的人都围着你团团转。

好好的琴,为何弄坏?你以为大家都怕了你?浩晴不出声,鼻孔出气。

天寰把他抱上肩,你哥哥的琴,你不能动。

太一说:弟弟是淘气,以后自然会守规矩。

弟弟,啊?天寰眼神阴郁,他理理浩晴的头发。

浩晴便对着他的耳朵呵气玩。

他打发开两个孩子,对我说:五弟闹得太不成话了……家奴强占农田连通内湖,让他携妓夜游,笙歌传遍城西。

大臣奏本,堆积如山。

我没有言语。

天寰又道:他自毁到这个地步。

这样……再过几年,便真成废人了。

我幽幽地说:皇上不要他自毁,难道还要他成全自个儿?天寰不做声,他抚摸玉带,动作艰难,好像那玉带并非打磨光润,而是粗糙不平。

我端坐了,皇上,两年了,我和你,看着君宙一步步地变成这样……我不想说也不行了。

我们过去只有一个儿子,幼弱。

现在他长大了,能自立自尊。

我们又有了浩晴,他健康活泼。

当初你立君宙的心思,我懂,君宙也懂,所以他冒险不推辞。

浩晴出生的那天出了事,他便退一步。

你夺军权,处理沈谧,他再退一步。

你让人监视,把弟弟软禁起来,君宙还能退到何等地步?要他到长安集市上去杀人放火?你我还把枷锁套在他的头上,与你就显得虚伪,与我就值得羞愧。

皇上,我求你两件事:头一件,以家奴夺田、携妓夜游这件事为切口,以皇太弟无君德,不能自省,有负君心民望的理由,废除他的皇储位。

另一件,立长子太一位皇太子。

从此事定。

天寰的眸子凝滞不动。

我走到他跟前,天寰,等了两年,你还等什么?天寰自言自语,好久,才抬头,他若再上表,我就接受。

还是让我去一次赵王府,把皇储金印拿来,我会劝劝他。

我正视着他。

天寰望着夜幕,语气艰涩,你……你要去,便去一次吧。

最近几个月,天寰偶尔会反常,有时陷入沉思,有时心不在焉。

这时候他无论动作还是言语,都有所放缓。

我隐隐忧惧,就会抓住他的手。

他就把如冰玉般的五指罩到我的脸上,对我一笑。

那笑容明亮璀璨,比青年时代更热烈,便顿时驱散我的阴霾。

赵王府灯火璀璨,入夜煌莹。

因为我轻车入府,府内毫无准备。

我本以为这地方是软玉温香,歌舞升平的。

但今夜我所见之赵王府,意外地冷冷清清。

百年告诉总管不要声张。

一个年过三十、风姿娴雅的老侍女向我下跪,无声地印着我向西厢房走去。

阿宙的府里没有春日花香,丛丛石竹开得三三两两,并不整齐。

灰斑鸠在灯影里跳跃,他的咕咕声算是王府里唯一的音乐。

我对圆荷、白年说:你们在这里等我。

到了书房,阿宙开了门,……你?他极度吃惊,向后飞快地掠了一眼。

是我。

不速之客,望殿下海涵。

我拨开风帽。

侍女弓着身子,虚掩上门。

屋里没有熏香。

所谓的书房,书并不多。

墙上倒挂着弓箭,琵琶,还有一幅字,落款是携五弟登临西岳圣睿十二年天寰书。

墙角有一小筐新鲜枣子。

阿宙说:你来,为了劝我?我不劝你,我来只是看看你。

这两年你鲜少进宫,进了宫也难见到。

我坐下,阿宙好像正在看信。

我扭过头,他给我斟了杯乳酪。

统一后汉化更深,已经没有几个权贵再喝酪了。

我细细品尝,味道香甜。

阿宙不是我想象中的面容憔悴、灰心沮丧的模样,翠色袍子把他衬得格外俊俏生动。

他一双灼亮的凤眼,把这种生动变得更具体了。

他望着我,神色不断变化,眼光时亮时暗。

他好像在想心事。

我想了想,才说:阿宙,是我向他请求来看你的。

你这样自暴自弃,是不可以的。

我宁愿你死,也不愿意见你这样自伤。

你以为这是韬晦,我看你就是懦夫。

阿宙勉强一笑,我算懦夫?那天下胆大的真没有几个了。

我轻声道:胆子大又不是好事。

我对大哥要是畅所欲言,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不过在这两年里,你全没有开诚布公。

你只是躲避、揣摩、放肆。

阿宙呵呵笑道:他对我就开诚布公?他怀疑我窝藏沈谧,怀疑我搞阴谋。

我连个儿子都没有,我就算篡位,能在皇位上坐满一百年吗?将来大家不都是殊途同归!他收了笑,半跪下说,小虾,我没有异心,真没有。

沈谧躲在哪里,我还真不知道。

墙角的那筐枣子,是洛阳兄弟们捎进府里的。

与其和妓女、伶人混一宿,我宁愿和兄弟们来一次夜行军。

但还有可能么?我连打猎都放弃了。

皇储的位子,不是我要来的,是他给的。

他拿走,我没话说。

但他不拿走,偏偏折磨我,我要还,他还不让。

要是以前,我可能还会冲到宫廷里,声泪俱下地对他陈述自己的心意。

但是,现在……我做不到了。

我心里难过,尽量不流露出来,我相信你。

可沈谧真的是一个后患。

一旦你知道他的去向,必须立刻告诉我。

不要指望他能成大事,他不能。

玉飞龙、迦叶之死,和他没有干系?天寰在扬州时,可以杀他。

但他怕伤了你的心,没动他。

我倒是威吓了沈谧一番,他定恨我入骨。

那天要是害死了太一,我悲痛欲绝,肚里的孩子都未必能活下去……阿宙,你看……我打开荷包,把旧手帕拿给他看,这是玉飞龙临死时我发现的。

凶手不仅很很熟悉,且知道宫廷的情况。

养马的宦官肯定是被逼或者被骗行事的,然后才不得不自杀。

你知道吗?在赵显婢女暗杀我之后,天寰有仔细看假钱案的案卷,但他还说在赵显和你之间,他只选你。

我后来有看过那案卷的副本,叫谢如雅核对。

赵显的那属官是被人陷害的。

可是赵显出家后,天寰还是下令把那个人和其他人一起处死了。

为的是你。

因为每个人都知道你和赵显不和,若给属官翻案,大家就会把矛头对你……是你准许沈谧如此做的吗?他摇头,眉峰一挑,我不知道。

我点头,我知你不会的。

我曾听上官先生说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天下即使统一,到底谁能笑到最后,还很难说。

沈谧那样的人,难道没有更大的野心?他即使推举你夺去皇位,有一天他不会把你拉下来?你常说一家之天下,那时候,天下还是你们元家的吗?阿宙沉吟良久,凤眼如钻石般光芒四射。

他揽住我的肩,小虾,我求你一件事。

今夜你来,把我的皇太弟金印和我写好的奏表拿回去,让大哥即日改立太一为皇储。

我虽然让出皇储位,但长安王府会憋死我的。

我必须出城一次,可是……我如何能出城去呢?你信我,就要帮我。

他为何一定要出城?我问他,他不说,两人在焦灼中对峙,空气浓重而炽热。

我接了金印和奏表,望着烛火半晌,道:你可以说频频梦见文成帝,请求出城祭祀你父皇,守半月陵墓。

皇储更立,本该告祭先帝,我会帮你说说看。

天寰非常热爱先帝,他会答应的。

但是,阿宙……你不能骗我。

这次你要是还闹出事,我很恩断义绝,见死不救!他抓住我。

我轻轻地说:放手,我必须回去了。

你一定要珍重。

他用一种怜惜的疯狂的目光望着我,那痴痴的目光,好像当年青城山的翠绿从未在他心里化开。

他的手指扫过我的鬓发,小虾,如果有一天,你不得不放弃我,你就撒手,让我死吧。

请你原谅我今夜的行为……他怎么了?我迷惑间,他张开双臂搂住我。

我惊异挣扎,他的唇已压在我的唇上。

我咬紧牙关,但他贴着我的唇,把我抱得更紧。

我推开他,五王请自重!门外灯光一闪,百年站在门口,我们三个都愣住了。

我不再看阿宙,夺门而出。

我恨自己来这里见他。

百年瞪着阿宙,好一会儿才跟着我来。

他脸色如腊地说:皇后,我们回宫吧。

我叫住百年。

……皇后不用吩咐,我知道的。

回宫吧,万岁等着您呢。

回到太极宫,海棠花竟在一夜之间绽放开来。

栏外窗上,婀娜的花影妖光迫人。

天寰拥着太一坐在玉阶上。

太一脸上有泪痕,见了我就忙抹去。

我想起在赵王府那出格的一幕,顿感窘困。

我把金印和奏本交给皇帝。

他叹息了一声。

等我跟着他走到寝室,他才小声说:是我把五弟逼得太紧了,他到底还年轻呢。

我不觉得他年轻。

而且,我不喜欢年轻的男人。

我冷冷地说。

我愤恨起阿宙的年龄,愤恨所有和我年龄相仿的热血男子们。

天寰笑出了声,他凝视着帘幕上的海棠花影,你这么说,是因为我现在真的开始老了吧。

我要说话,他亲了亲我的鼻尖,傻丫头,男人怎么会怕老?何况我是皇帝。

几日后,阿宙果然上表要求去探祖陵。

我却没有帮他说话。

不过,皇帝还是应允了。

阿宙入掖庭拜见了杨夫人,才上道出发。

皇帝特诏赏赐先帝杨夫人黄金一千两。

谷雨之日,牡丹花开。

太一被立为帝国的皇太子,朝贺之后,我们举行宴会。

因为北海长公主即将临盆,并没有来赴会。

七王夫妇倒是出席了。

七王消瘦极了,但表情恬静而幸福。

七王妃不时地与他低语,全不顾周围的人。

杜宝玥跟我坐在一块儿。

她已是豆蔻年华的少女,眸子里有憧憬。

她没有因为长大而疏远太一,和他依旧像朋友般有说有笑,态度不过分亲昵,也不造作。

宝玥的五官很得起外祖母杨夫人之真传。

但她毕竟是杜昭维的女儿,那份美貌显得含蓄而高雅。

我发现,天寰格外疲惫,他心不在焉的毛病又犯了。

百年跟他说了好几次,他才听清。

他缓缓地拿起酒杯,四周顿时寂静。

我离他最近,发觉他的手抽搐了几下。

我顿时紧张。

大家还没有察觉,都等着皇帝说话。

朕……天寰说,他手里的金杯微微晃动起来。

他不舒服……他病了?那杯中的酒就要溅出来了。

太一预备起身。

宝玥拉了拉我的裙角。

一时间,我突然叫出声:宝玥。

就把身边的宝玥推了下去。

宝玥重重地从座位上跌倒了地上。

众人大呼小叫。

皇帝手中的酒都泼在了案上。

百年箭步上前,扶着皇帝坐下。

宝玥在宫女的帮助下起身。

她额角被磕破,流了血。

杜昭维上前扶她。

爹爹,是我太不小心。

宝玥羞赧地笑着说,不疼的。

他跪下叩头,杜宝玥不胜酒力,有所失仪,惊扰圣驾,请皇上皇后责罚。

她和我目光相遇,全然明白我的用意。

我忙说:小女儿家吃不惯酒,不必怪罪,今日之酒,确实厉害,众位都已薄醉,还是杜家姑娘给众位提醒了,大家还是踏月色,乘兴而归吧。

众人如释重负,在笑声中散去,我吩咐惠童立刻持金牌去神医家邀请他入宫。

我自己扶住天寰,他的手兀自颤抖。

百年指挥宦官们把皇帝送上辇车。

天寰靠着我,眼睛睁着,额头上全是汗珠。

我帮他擦去汗,天寰,天寰?不,别说话了。

不碍事的……我心内一片焦急,还好有了宝玥,不然天子就可能在大家面前出丑。

对别人还能容忍,但天寰是绝对不准许自己被人看到那样的情景的。

到了宫中,我和太一立刻帮皇帝擦身换衣服。

我告诉百年:将太极宫封锁起来,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罗夫人赶来,她背后两个宫女用太一幼年坐过的板车抬着浩晴。

浩晴吵闹,我不要坐狗窝。

不要!板车陈旧而狭小,所以被小家伙称为狗窝。

我急火攻心,正打算教训他安静一下,天寰忽然从帐子里探出身体,慈爱地注视着年幼的孩子。

他苦笑了一声,柔声说:乖,别闹。

浩晴天真地望着天寰,爹爹,睡觉?他猛地从板车里跳出来,跑向帐子,钻进他父亲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太一含泪推他,弟弟下去,听话,好吗?浩晴继续装睡。

他柔嫩的小脸上,浮现出笑涡。

天寰对太一摇头,看看我们,拍拍浩晴,他的嗓音柔和温暖,让他睡。

可惜……他微微一笑,我大概不能看这孩子长大了。

我滚下了眼泪。

太一说:不,父皇只不过微恙,神医马上就来了。

天寰摇头,事不过三。

这是我第三次重病了……他正在休息,百年从外面走了进来。

神医到了?我迎出去。

不。

百年递给我一份平日只能由皇帝打开的紧急快报。

我犹豫片刻,打开来。

上面写着:洛阳军哗变,原因不明。

乱军劫持长孙平将军,迅速往长安进发。

我回头望了天寰,他睁开了眼睛,镇定地说:何事?我不想说。

天寰厉声道:百年来!百年到御床边,跪下回话。

天寰脸色微变,而后沉默着。

我拉着他的手,皇上莫急。

太一并不惊慌,他对天寰说:父皇先治病要紧,儿臣已不小,能替家国分忧除害。

天寰忽然抬身一阵咳嗽,血丝顺着他的唇角流下,令人触目惊心。

我啊了一声。

百年浑身颤抖。

太一叫:父皇——浩晴被惊醒,他一骨碌坐起来,抓着父亲的衣裳。

他靠在我怀里,俊秀的额头上,青色的筋脉剧烈地跳动。

他喘息了几次,眸子盯着我苦苦思索,脸上有几分说不清的寒意。

他忽然问我……元君宙……有完整的星图,是不是?我猝不及防,点点头,又摇头。

他闭上了眼睛,笑意挥之不去。

他用我才听得见的声音说:你问朕在等什么?朕等的就是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