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一袭白色襦裙,金白的披帛长可及地。
一阵风起,衣袂飘飘。
刘冕一身金甲玄袍戎装佩刀跟在他身边。
二人上前,张虔勖等人倒也识趣,未得传唤留在了碑亭石阶下。
李贤与李光顺也上前几步。
四人驻步凝视片刻,一起露出微笑。
太平公主迎着风眼睛微眯,声音中透出少有的温柔和娇气:六皇兄……六哥!太平。
李贤上前两步托起太平公主的手握在手里,一脸慈蔼的微笑,数年不见,你好吗?好。
太平公主的嘴角牵动露出贝齿,六哥好吗?还有皇嫂、侄儿他们?都挺好的。
李贤回头道,顺儿,还不上前来给姑姑见礼?长高长胖了许多的李光顺上前来,对着太平公主恭恭敬敬的拜了一礼:侄儿李光顺,拜见太平姑姑。
免礼。
太平公主咯咯的笑了一声,这么久不见,都快要不认得了。
长这么高大壮实了,比六哥还要粗壮一圈呢!他呀,心无牵挂能吃又能睡,固然长成这副模样。
李贤自嘲的一笑,松开太平公主的手,看向了刘冕。
刘冕微然一笑拱起手来:末将刘冕,拜见潞王殿下,拜见乐安郡王殿下!免礼。
李贤轻轻点头微然一笑,投向刘冕的眼神中尽是欣赏与高兴。
李光顺正是笑嘻嘻的上前来道:刘冕,好几年没见啦!你当大将军啦?刘冕呵呵一笑:托殿下鸿福,在下现任左千牛卫大将不错啊,真不错啊!哈哈!李光顺高兴之下也不知道说啥,只是哈哈的大笑。
一旁的李贤则是一直凝视着刘冕淡然微笑,也没有多作言辞。
三个男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当初一起被流放巴州时,同舟共济共患难的日子。
一旁太平公主仿佛也感觉出了他们有千言万语要叙说。
于是笑言道:六哥。
小顺儿,我们快点举行祭礼吧。
办完了事情,你们也好坐下来叙叙旧。
也好!祭礼开始了。
一直缩在人群中没怎么露面的准驸马武攸暨也得以现身,和太平公主一起举行了祭礼。
李贤在乾陵呆了两年,每逢有皇家祭祀都由他来主持,因此一切轻车熟路。
祭礼举行了大约有一个时辰宣告结束。
由于刘仁轨也陪葬于乾陵,刘冕少不得也要上前祭拜一番。
太平公主有些累了,留下来暂作歇息与李贤叙聊。
刘冕就在李知士的带领下去拜祭了一回刘仁轨。
乾陵叙圣记碑旁边,专门修建了一座行宫用以安置李贤一家。
文武百官们不敢托大在那里歇息,于是都自觉地退到了乾陵外和军队在一起。
静静等候。
太平公主与武攸暨则是做客造访李贤地居所,暂作歇息。
刘冕祭拜完刘仁轨回来之后,也到这里与太平公主会合。
太平公主冰雪聪明,何尝不知道刘冕的心思。
她寻了个借口让武攸暨陪她去陵寝四周走走。
让刘冕有了与李贤独处的机会。
李知士也很丈义的大开绿灯,破例让刘冕这个非皇族成员与李贤见面,而且将一些多余的军士耳目们都差去伺候太平公主了。
至从上次在金銮殿上与李贤辞别之后,刘冕就再没有见过李贤了。
如今再与他对座一席,颇有感慨。
李光顺再见刘冕也甚是高兴,扯着他聊了一些陈年趣事来叙旧。
二人一直开怀大笑。
少顷后李贤让李光顺暂作回避,得以与刘冕单独对座。
殿下这两年来可好?多时不见,李贤似乎没有什么大的改变。
相比于以往。
更多了一股沉稳之气。
想必是乾陵清冷与孤寂的生活,让他更添了一些历练与城府。
李贤微微笑道:衣食无忧安然无恙。
相比之下,这两年的生活比前几年好了不止百倍。
刘冕知道李贤这是报喜不报忧。
以他的报负和性格,幽居乾陵这种与世隔绝的生活无异于是一种折磨。
于是道:其实这一次,我是特意变着法子来见一见殿下地。
哦?李贤一下被勾起了兴趣,可有什么大事发生?暂时没有,不过快了。
刘冕深吸一口气,如果我所预不错的话。
太后应该很快就要登基了。
李贤轻皱了一下眉头:终于要到这一天了吗?我在乾陵与软禁无异。
消息十分的闭塞。
你快对我讲一讲,如今朝堂之上已经是什么样子了?刘冕略作寻思然后说道:如果细细说来。
恐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我挑紧要的概括说一下。
如今地朝堂,已经全在太后一手掌握。
武家的子侄权倾朝野,成了太后最得力的臂膀。
皇帝幽居于深宫,恐怕比你的情况还要糟糕,简直就是不见天日。
这两年来也只露过一两次面。
阁部宰相之中,虽有李昭德、魏元忠、苏良嗣这些李唐旧臣,可他们的权力已经被太平公主的心腹北门学士所分化。
而且有梁王武三思在阁部一手遮天,李昭德等人几乎如同摆设。
李贤问道:武承嗣呢?在我地印象之中,武承嗣远比武三思要有野心,也更得太后心意?他是很让太后称心如意。
太后拔取薛绍之后,甚至有意将太平公主嫁给武承嗣。
刘冕神秘一笑,可是,他很命苦。
惹谁不好惹恼了太平公主……如今他已经成了废人,在朝堂之上销声匿迹不知道躲到哪里养伤去了。
废人?养伤?李贤疑惑的问道。
看来他的消息当真闭塞,这么大地事情都不知道。
刘冕忍俊不禁的笑了几声,将太平公主如何算计武承嗣并将他阉了的事情,大体说了一遍。
弄得李贤也禁不住大笑起来:我这妹子,从小便是无法无天谁也没放在眼里,唯独有点怕母后。
武承嗣敢招惹她,也当真是自寻死路。
我看那武攸暨跟在太平身边,就像是服服帖帖的鹰犬,根本不敢丝毫造次。
他若真敢娶她。
这一辈子可就有得苦了。
娶。
是肯定会娶的。
要不然以太平公主的性格,断绝不会答应嫁给武攸暨这样地人。
刘冕轻叹一声,她地心里,仍只装着薛绍。
这两年来她一直都用轻狂不羁来麻醉自己,将所有地伤痛都掩埋在内心深处。
她笑得越颠狂闹得越疯,我反而越觉得她可怜。
李贤轻拧了一下眉头也叹道:薛绍地事情我知道。
太平……的确是一个可怜人。
我这个当哥哥地爱莫能助,也只能暗底里为她祈福了……嗯,太后要登基,除了实力,其他方面的因素也是不可不考虑的。
应该不会那么容易。
李家皇室早已经失去了抵抗能力,可是天下百姓的舆论这一关,恐怕不是那么好过。
对。
于是太后想了许多造势的办法,为自己登基做准备。
刘冕说道。
首先,她是从根本上照顾了百姓的生活稳定。
至从她造都洛阳之后,诸项费用暴增国库入不敷出。
她非但没有增抽税率,反而还放宽了许多政策,用以稳定国内局势安抚百姓。
这一招使得高明。
这也是我那母亲地过人之处。
李贤由衷说道,这几年十年她执掌乾坤。
虽无皇帝之名却已行皇帝之实。
这几十年里,包括先皇在内,的确没有什么人能在执政的能力上与之相比。
也许她无力开疆阔土威服四海。
可是守成稳局还是绰绰有余。
如今大唐天下的百姓整体来说还是安居乐业地。
要不然,当初徐敬业叛乱和李家皇室谋反时,天下的百姓就会云聚而来响应。
正因为生活稳定,百姓们才不需要通过暴乱来改变生活状况。
因此,这两次叛乱都失败了。
相信在今后的许多年里,太后仍然能执掌乾坤定鼎天下。
大唐的天下在她手上,至少乱不了。
刘冕何等聪明之人。
听到李贤这番话已然明白了他言下之意:既然武则天非当皇帝不可、也有能力当好这个皇帝,那便让他当好了!不管这是出于明哲保身还是无奈的妥协。
李贤的这个态度倒是不出乎刘冕地意料之外。
这些大局与大计。
二人早在巴州时就谈过多次了。
当时定下的策略,就是先顺应历史的潮流。
然后借机改变。
在不具备条件之前,保存实力当为首务。
刘冕说道:在稳定国内局势地前提下,太后借用祥瑞、佛教为她造势。
洛阳献碑、大云经现世,让太后在民间名声雀起。
现在已经有许多百姓们相信太后是弥勒佛转世,理当以女身治管国家。
与此同时,佛教已有取代道教成为国教的趋势。
洛阳白马寺的住持,便是……李贤摆了摆手:不说也罢,我知道。
嗯……刘冕点了一点头道:民生、朝政,全在太后一手掌握。
也许是天意成全,前不久大唐在东北代州完败突厥,从而让北狄俯首称臣。
前不久,突厥、奚、契丹、新罗一起谴使来唐修好。
与此同时,吐蕃内乱,暂时无力对大唐构成什么威胁。
关河宁定,太后最担忧的军事危机也消除了。
正因如此,我才估计太后不久便要称帝了。
李贤站起身来,背剪着手来回踱了一阵步子,长长叹息一声道:东北大捷的事情,我也早已听李知士说过了。
你与张仁愿等人跟随黑齿常之,大败突厥。
你刘冕更是一战成名扬名天下。
听到消息我是非常高兴。
从而也料定,在消除了来自异邦的军事危机已后,太后已经有恃无恐,登基上位只在朝夕之间了。
她已经年逾六旬,自然比谁都心急。
而且依她坚韧顽强的性格,不达目的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地。
大唐地国祚,看来离结局不远了……殿下不必失望气馁。
早时我们便说过了,纵然太后改旗易帜换去国号,大唐的精髓犹存。
太后是不会全盘否定大唐地,只能在原有的基础上做一些表面的改变。
因此,匡复大唐并非不可能。
我们所要做地,就是保存自己实力,从而为大唐保存实力。
争取将来有一天让大唐站在更高地高度。
刘冕说道。
殿下,这么多的苦难都挺过来了,现在没理由退避。
是,我知道。
李贤浓眉深皱,悠然说道,五年了。
从东宫事变流放巴州到现在,已经过了快五年了。
这五年来,我尝遍了人间的艰辛,一切宠辱都以看淡。
既然上苍赋予我这样的使命,我就没有理由在这时候退避。
刘冕。
我知道你的来意。
太后要登基,是一件古往今来惊天动地的大事。
同时,也是一最好的楔机。
我若不趁这个机会重新回到朝堂,恐怕就再难寻得良机了。
殿下英明!刘冕暗吁一口气。
看来李贤这两年没白活,头脑仍是这样的清醒。
我自有计较。
李贤点了一点头,眼神深遂的悠然道,你所要做的,就是保全你自己不要弄险。
刘冕,我就算回到朝堂。
也没什么人能帮我了。
你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事情。
殿下放心,我现在自保已是绰绰有余。
经历了这么大风大浪,战场上地血火河山也活过来了。
我没那么容易完蛋的。
刘冕戏谑的一笑。
这两年来,我身边发生的故事可就真是多了。
要说起来,可以说上三天三夜不歇气。
殿下何时得回洛阳,我再与殿下秉烛而谈。
好,我期待那一天。
李贤难得地爽朗笑了起来。
他走上前来,如同以往一样拍了拍刘冕的臂膀,真结实。
相比于前几天,你不仅更加聪颖。
更添了许多成熟与稳重了。
你是难得的人才。
母后慧眼如炬一定不会错失你的。
在这一点上,我充分的相信她的识人用人之能。
只不过你也不能犯了她地忌讳。
不然不管什么样的人才。
她都会毫不手软的除掉。
诸如裴炎,诸如程务挺、王方翼。
所以,你一切小心为上。
殿下放心。
那我就在洛阳等候殿下地好消息了。
刘冕抱拳拜了一拜,心下释然。
他了解李贤。
他是一个办事非常稳妥而且不喜欢张扬的人。
既然他说有把握能够趁此机会重返朝堂,那么就值得相信。
有一件事情我得跟你说一下。
李贤略带深意的微笑,你也不小了。
是不是也该娶个亲了?刘冕尴尬的一笑:这几年来我一直颠沛流离自保犹然吃力,一时没想过娶亲的事情。
等过阵子安定下来,再说吧。
李贤拍拍他的胳膊笑道:别怪我嗦,我也是关心你。
如果遇到好姑娘家,就不要错过了,早点成家吧。
你我患难一场生死之交,你的事情我可都是时常惦念着。
刘冕笑了一笑:谢了。
片刻过后,太平公主逛完了乾陵回来了。
李贤带着一几个儿子前来送行。
除了李光顺还有年幼的皇子李光仁和李守义。
前太子妃容氏和女儿蓝田郡主并未现身,一直留在寝宫之中。
大队车驾离开了乾陵,重回长安而去。
这一场做秀,终于是宣告结束。
与此同时,这些日子以来刘冕心中一直惦念地事情,也放是暂时放了下来。
回程地路上刘冕心想,假如武则天改唐为周,假如李贤得以重归朝堂……那将来就当真有趣了。
李贤这样一个早该死了几年的人物,会在属于武则天地时代谱下什么样的故事?没人知道。
这个时代,已经偏离了原有的轨迹,不再是历史上原有的模样。
未来的魅力,就在于它的未知与变数。
对于这一切,刘冕感到一丝熟悉的惶恐、兴奋和期待。
将来,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将来?历史,会走上哪一条轨迹?那么,只好拭目以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