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十二卫大将军加上文昌左丞平军国章事黑齿常之、儒帅魏元忠汇聚一堂。
黑齿常之朴素的庭院里今天也收拾装点了一番,大堂中摆起一个大大的寿字。
对外宣称这是他六十大寿。
大唐最重军功。
今天来的人总率天下兵马,撑起大唐半天朝廷。
虽然黑齿常之是今天的寿星,但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把目光对准了两个人:刘冕与薛怀义。
他们,才是今天真正的主角。
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期,这么两个人将天下大将军都召集到了一起……定然不是寻常之事!黑齿常之是主人寿星,自然排坐在正席上座。
下首过来,左边魏元忠居首、张仁愿次之;右卫则是右卫大将军刘冕,薛怀义排第二,论弓仁第三。
刘冕也曾作了推让,但薛怀义坚持让刘冕坐首席。
原因是刘冕、薛怀义与论弓仁三位同是国公,而刘冕身为十二卫大将军之首,理当如此。
刘冕也便不再推脱,居于右边首席坐下。
酒宴开始了,菜肴酒水都安排得很丰富,歌舞也很出色。
但大家都没把心思放在这些上面。
显然今天不是寻常的同僚聚会那么简单。
酒过三巡,黑齿常之拿杯酒步入堂中敬众人,笑呵呵的道:老夫贱辰,得蒙诸位前来捧场,甚感三生有幸蓬荜生辉。
老夫敬诸位一杯!黑齿公请!众人一起回礼,同时饮下一杯。
黑齿常之爽朗的大笑。
放下酒杯摸着胡须。
环视了堂中一眼说道:老夫征战沙场数十年,性格粗莽不善言辞。
今日酒后但有一言献与诸公,不知当讲不当讲?黑齿公请!黑齿常之笑了一笑道:其实在座也没有外人,而且都是明白人。
想必现在大家都在心中猜测,老夫回朝已经有些时日了从不与人结交,为何今日将诸位请来祝寿?其实。
老夫是有些肺腑之言想对诸公说明。
众人都提起精神来,全神贯注看着黑齿常之听他说话。
席间变得静悄悄的。
黑齿常之踱了几步,声音宏亮的大声道:想我大唐高祖太宗拔剑于关陇而定天下,至今已逾数十年。
大唐民丰物阜恩威天下,受万国之敬仰。
尤其是近些年来,大唐在太后地呕心沥血操持料理之下,蒸蒸日上如日中天,百姓安居乐业。
社稷四海升平。
真乃天缘赐福,降下圣母神皇来造福大唐!刘冕静静地听,不动声色。
黑齿常之这番话,前面一半慷慨激昂,后面一半却多少有点违心和别扭。
恐怕在座的人都知道他在打官腔,但不会有人出来唱反调。
老夫是在想。
我们这些当将军的,轻生死而报国邦,最重要的就是让百姓安乐、社稷太平。
不要闹乱子,不要有麻烦。
黑齿常之说道。
大家也都看到了。
圣母神皇已经尽得人心|Qī-shū-ωǎng|,百姓当中呼声极高——拥戴她登基为帝。
老夫今日请诸公前来,就是想听听诸公的意见——我们,是否也该出面呼吁并拥戴圣母神皇登基临鼎呢?黑齿常之这话说得巧妙。
不轻不重的将烫手地热山竽扔给了在座众人。
而且他率先捅破了窗户纸。
说明今天的目的就是商议拥戴太后登基。
黑齿常之语音落定,席间变得静悄悄的。
这样的大事,没什么人敢出风头。
就算是一些个武则天的铁竿心腹也不敢在这样的场合跳出来,指指戳戳胡说八道。
因为他们,还不够格。
所有人的眼光,都投到了刘冕这边。
来回地在刘冕与薛怀义身上扫视。
刘冕淡定如初,不急不徐的拿着杯子舔酒喝。
他知道,薛怀义肯定会比自己心急先坐不住的。
果然没过片刻,薛怀义哈哈的干笑一声:黑齿公高论。
正合我意。
圣母神皇文治武功宽仁天下。
抚恤百姓治缮社稷均有过人之处。
如今大唐天下舆论汹涌民意高涨,全都在迎奉圣母神皇登基。
我们这些当将军的首先就得忠于朝廷忠于太后。
在这样的大局势之下。
理当顺天应人,挺身而出迎奉太后登基为帝!诸位,以为如何?薛怀义说完,有几个人零碎的应了几声:梁国公所言极是、所言极是……薛怀义转头瞟了一眼刘冕递来眼神,示意他说话。
刘冕装作没有看到,继续慢条斯礼的喝着酒。
薛怀义感觉有点尴尬,继续海天胡地的道:众所周知,《大云经》中有言,圣母神皇便是佛祖赐下地女主前来掌领国家的。
这是佛旨,是天意。
洛河宝图上也有言:圣母临人永昌帝业。
由此可见,圣母神皇要登基为帝已是天意使然。
我等当顺天应人竭力相佐。
魏元忠与张仁愿一直没有吭声,只是静静的坐着当听众。
同时,他们有意无意的瞟着刘冕在看。
其实他们在来之前就早已明白这场宴席地主旨了。
只是在这样的大事面前,他们都有意的保持着低调,不想当出头鸟。
薛怀义的面子还是挺大的。
已经有六七个人跟着附合,嘴里说着顺天应人。
而刘冕这边一半的李党之人,还没有一个人发话。
大家都在等着刘冕率先表态。
刘冕知道躲不掉的。
于是故意尴尬的干咳了一声,迟疑的说道:我……没有意见。
这个时候,地确是应该迎奉太后登基。
说得很巧。
仿佛是在无奈之下不得不附合黑齿常之与薛怀义地观点。
这种时候,刘冕是绝对不会表现得如同一个拥武登基的积极份子地。
说穿了,就是假装矜持。
因为在大多数人地印象之中,刘冕是李党阵营地一竿旗。
如果表现得太过激进。
反而显得虚假做作。
这样表现出一点无奈来。
却显得真实了。
薛怀义顿时哈哈的大笑:刘兄都没有意见,那其他的兄弟们也肯定都是赞同的啦?论弓仁就在等着刘冕发话再表态了,这时抱拳而道:在下与晋国公的想法一致,别无他议。
薛讷也道:在下也无意见。
这下好。
李党三个最重要的统兵大将军都表示赞同了。
魏元忠、张仁愿时机如此,也只得出声表示赞同。
其他几个将军自然也跟着附合。
如此看来,意见总算是达成了统一。
黑齿常之洪亮地大笑:看来诸公都是英雄所见略同啊!既然如此。
择日不如撞日。
我等今日就在这席间一同起草上表,联名上书拥戴圣母神皇登基如何?一切全听黑齿公号令行事!众人都下了台阶来,同声附合。
黑齿常之当即磨墨摆纸,请文采最好的儒帅魏元忠起草了一份上表,拥护武则天登基为帝。
所有人在上面表注了姓名。
一场政治秀,就此落幕。
众人依次散去,刘冕和论弓仁留了下来。
黑齿常之拿着那份上表看得发呆,时常叹息两声。
刘冕从旁劝道:世伯不必忧伤。
时局如此。
莫可奈何。
想我大唐三世基业如今一朝被夺,身为李唐之臣心中感慨自不必说。
论弓仁略感惊讶:大哥,你的意思是说……你们这是在违心的拥护太后登基?也算不得是违心。
刘冕对他笑了一笑道,二弟,朝堂上的政事复杂得紧,许多的事情一时对你也解释不清楚。
你就当是……我们都当了一回识时务的俊杰吧!论弓仁并不傻,会意的点一点头:小弟明白了。
黑齿常之悠然长叹道:想当年老夫率众归降大唐,从此便死心塌地效忠于大唐。
何曾想过有一天又会干出这种背主忘节之时——居然当众召集众人帮她窃取大唐基业!刘冕没有接话。
这种话还是不接地好。
否则话匣一拉开就不知道要扯到哪里去了。
黑齿常之也挺识趣,叨唠了两句没有再说下去了。
而是岔开话题对刘冕道:天官。
你的右卫现在情况怎么样了?上次我给你举荐的一些人,都还合用吧?都挺好。
郭虔已是我的左膀右臂,王是我的智囊与军师;郭知运与张嵩是难得的勇冠三军的猛将。
宋少年老成办事得力,都很不错。
刘冕说道。
我花了一个冬天训练我的军队,现在已经磨合得差不多了。
只待实战来检验。
论弓仁听完甚是羡慕的道:相比于大哥,小弟就显得有些无能地。
小弟对大唐的军制与习俗都不太熟悉,一切都还在适应之中。
黑齿常之笑道:论将军也不必谦虚。
老夫早有所闻,你将吐蕃的骑兵战法拿到了左卫来实验,收效极佳。
现在的左卫骑兵已经今非昔比。
只是你对大唐地步军与战阵多少会有点生疏。
但相信假以时日你会干得特别出色的。
刘冕听出了黑齿常之话语之中无限的羡慕与嫉妒,思索了一阵对黑齿常之道:世伯,至从上次代州一役后,大唐的东北边疆暂时宣告宁静。
但是那里终究是北狄杂居的是非之地。
少不得一个能够独挡一面的元帅前去坐镇。
等太后登了基。
在下想办法说服太后让她准你再回东北坐镇此地。
到时候,你就能重返军旅了。
当真可行?黑齿常之大喜过望。
刘冕微笑道:此事光是我一人努力恐怕的确不行。
今日在座的一人当中。
可以说得上话多话。
世伯若有时间不妨找他帮一帮忙。
好。
老夫明白了。
黑齿常之会意的点头。
刘冕指地这个人,当然是薛怀义莫属。
枕边风一刮起来,可是有用得紧。
而且这种事情刘冕是不好直接出面替他去找薛怀义说地,自然只能是他亲自出马。
刘冕心里也想得很清楚。
一来黑齿常之地确是难得地将帅之才。
闲置在家终老此生太过可惜了;二来黑齿常之如果能重返军队。
自己在军队中的帮手就又多了一人。
以黑齿常之的身声望能力,可是比论弓仁、薛讷这些人都要有用。
越是时局纷乱动荡不定的时候,就越意味着有好的机会可供钻营。
改朝换代,一朝天子一朝臣。
武则天登基后的做法肯定会跟以前垂帘听政大不相同。
这当中定然会有许多地机会出现。
黑齿常之要重返军旅,也不定就是空想妄谈。
人在黑齿常之那里小叙了片刻,也结伴告辞而走。
论弓仁多时不见刘冕表现得甚是亲切。
刘冕心忖回到府里孤家寡人一个也没啥意思。
还不如将他请去聊聊天。
论弓仁自然慷慨应允。
二人回到刘冕的晋国公府上,取了点小酒来喝着叙话。
论弓仁想起件事情来对刘冕道:大哥,小弟一直有件事情想问一问你。
只是长时没能说出口。
今日小弟趁着酒兴可就要说了。
说吧!论弓仁道:小弟听闻,上次太后许婚给吐蕃赞普的那个慈安郡主,对大哥情根深种。
她为了不想嫁去吐蕃,居然出家入道遁入空门。
小弟是在想,前不久吐蕃蒙生大变元气大伤,暂时不敢来叨扰大唐。
可万一什么时候他们缓过劲来。
定然会拿慈安郡主说事,挑起争端对大唐用兵。
到那时候,大哥该如何是好?这句话还真说到刘冕心坎里了。
以武则天的性格,她是不会为了怜惜一个收来的养女,而去应付一场战争的。
到时候如果当真有这样的局面出现,她的做法肯定是牺牲黎歌换取一时之和平。
而这样地事情,是自己绝对无法容忍的。
那依你的意思呢?刘冕反问论弓仁。
论弓仁拱手而道:大哥,小弟现在是大唐之人,就会站在大唐的立场上设想。
小弟建议大哥。
趁现在尽早想办法推去慈安郡主与吐蕃赞普器弩悉弄之间的婚约。
这样一来可保护郡主,二来可以封住吐蕃人的口,让他们没有这个借口可循。
否则万一到时候又兴起战事,大哥又多少要受到一些压力处于被动。
器弩悉弄本是无心迎娶什么大唐的公主。
当时之举主要是为了调解当时吐蕃国内的激烈矛盾。
现在我父亲已经被他铲除了,他也用不着利用大唐的和婚来稳固自己地地位。
器弩悉弄现在正在埋头经营自己的力量,是不敢跟大唐唱反调的。
因此,现在正是取消婚约的大好时机。
嗯,想不到你也挺聪明地!刘冕哈哈的大笑,寻思了片刻道,多谢你的提醒,这件事情我记在心里了,稍时自有主张!论弓仁的心情略变沉重。
拧眉道:其实小弟……一直有些心结解不开来。
如果大唐有朝一日又与吐蕃开战。
小弟该如何去面对?坦然面对。
刘冕果断的说道,此一时彼一时。
各为其主。
不要去做一些两头不讨好的事情。
毕竟当初,是器弩悉弄对不起你,而不是你对不起他。
我从来没有想过对不起他!他是我的仇人!论弓仁的火气有点上来,一拳砸到桌几上杯碗跳腾,有朝一日,小弟真想生啖其肉为家父报仇!刘冕安慰了他几句,心中暗道:相比之下,论弓仁还是显得幼稚和单纯一些。
政治矛盾的冲突,哪里是家仇那么简单地。
器弩悉弄不弄死论钦陵,自己就有可能被论钦陵反过来弄死。
这种斗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
论弓仁慨然长叹:想我父亲英雄一世,最后居然落得这样地下场。
大哥……你很多时候让我想起了我的父亲。
你也要小心。
小弟是在想,不管是在大唐还是吐蕃,当皇帝地也好当赞普的也罢,想的事情都是一样的。
你有用的时候就对你信任推崇;等你功高震主了就会想办法把你除掉。
小弟别的不懂,唯一明白的就是:我不贪功、不求名。
安安稳稳过这一生就是了。
刘冕的眼中光芒略闪,淡然道:我明白的。
这种话我们兄弟之间说说就好,不要对外人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