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路上我一直躲在车里,听着骨碌、骨碌的车轮声,胡思乱想。
忽然觉得外面有些不寻常的声音,我挺挺坐得发麻的腰掀开车窗向外看。
行军荡起的尘土遮蔽了道路,远远的天空有些阴沉,像某些人一直拉着的脸。
将军的马就在我车窗边,一看我打开了车窗,立刻眼神一凛,我以为他会对我视而不见,或是冷言相向,谁知他竟硬是在脸上展开了一朵友善的笑容,和蔼的说:"会就到了,你再忍耐一下吧。
"哦...啊、啊!我有点反应不过来.将军微微一笑,点个头就催马走到前面去了。
箫燕翎有意无意的从后面追赶上来,逐渐与我并行,他用眼角瞄了瞄将军的背影,噙着一抹坏笑,小声说:老东西在忌惮你。
一个女人让男人忌惮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忽地收回目光炯炯的盯了他两秒,然后勾了勾嘴角轻轻一叹,所有的犀利具化做惆怅,我轻托香腮淡淡的凝望着移动的远山出神。
萧燕翎侧过头看我。
他的眼睛深黑色,瞳孔深处仿佛镀着一道光圈,这让他的眼神显得特别深邃又特别明亮。
他问:你一点都不担心?担心有用吗?我靠着窗棂淡淡的笑――眼中是淡淡的哀伤。
萧燕翎嘴角一挑,似笑非笑的飘送过来一个让人捉摸不定的眼神,嘴唇开合说了一句话,然后轻轻打马向前去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你这个妖精。
沁凉的秋风灌入车中,几星草屑落到我脸上,远远的望去,渐渐可以看见青色的城墙。
我没来由的烦躁了起来,哐当一声撂下车窗,突然很不想进城。
一声嘹亮的号角响彻天际,大军就地扎营,等候宣诏。
几顶白色的帐篷在营地的正中搭起,将军和众将领陆续进入了最大的那一顶,士兵引我下车向旁边的小帐篷走去。
不知为什么,看见帐篷心更烦,于是抛开跟随的士兵,信步出了营寨。
想不透这烦躁从哪来,又为什么来的这么突然、迅猛,远处高耸的城墙在青灰色天光下,于我呈现出一种压迫的姿态来,我像一只受了刺激的刺猬,就连风拂过发梢都让我暴躁得想呲牙尖叫。
我不想进城,至于为什么,我也不清楚。
烦闷已使我深深忧郁,用力搓搓脸,使劲吸一口略带潮湿的空气,我抬头看看自己走到哪了。
这是一条两边望不到头的官道,宽阔平整,两边有树,郁郁葱葱的浓绿遮蔽了头顶的天空,半人高的青草沿着官道两侧蔓延开去,像疯了一样一直绿透了天边。
燥闷的风中包裹着浓郁草香,一股清幽、重翠的感觉油然而生。
拍拍微温的树干,心下不由感叹:走时还春寒料峭,枝叶凋零,回来时却已草木荫荫,夏花蘩蘩,时间啊,真是个好东西!就因为给每个人都一样多,才弥足珍贵!随着天光变深,栖息在树冠的鸟儿停止了嬉闹,世界渐渐的安静下来。
我忽然脱了鞋袜光脚踩在平整的官道上,地面积存的阳光由脚底一直射进了心中,多日来抑郁被这股温暖融化,我终于能深深的呼吸身边的空气了。
一个晚归的牧童骑在高耸的牛背上,路过我身边,看了看我白绵绵的脚,嘻嘻的笑,我也笑,心仿佛被打开了一扇天窗,一束光亮透了进来。
牧童走远了,我光着脚漫无目的的走,才发现看上去十分平整的官道,光脚踩上去却总有东西突然硌着你的脚,让你的每一步都走得很艰辛。
我花了半个多小时才走了不到百米。
身后响起了战马特有的那种轻捷警惕的蹄声,不等我回头,一匹健马就停在了我身旁,我侧头望去,竟是萧燕翎?!我微感诧异。
他看看我的脚,问:你的鞋怎么了?没怎么。
我现在不想和任何人打交道,撂下话继续慢慢的走。
他跳下马来,抓住我手腕看我拎着的鞋,奇怪的说:鞋子没事,你为什么光着脚走?刚刚消失的烦躁又萦上心头,我眼中微带指责的说:你能不能不要问我为什么?他笑了,问:你怎么了?人心烦的时候听什么都烦,我冷淡的说:没怎么,你能不能不说话?哦?这么冷淡?心情不好?因为将军还是他?或者是......因为我?我停住,眼中带着愠怒,不是因为他的话,我现在只想安静。
我想安静的走一会,你如果不能保持安静就离开,听懂了没?在别人需要一个人呆会的时候,保持安静或者走开也是一种礼貌和修养,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要求?我大步超出他十几米,感觉特别烦。
身后没了动静,我猜他不会再跟上来了,于是恢复了之前的速度,低头想自己的事情。
天色渐渐暗了,周围的风也凉了,我的情绪也消磨得差不多了,只剩些垃圾没处宣泄,前方无人,我狠狠一跺脚,扯开嗓子闭着眼睛放声嘶喊,:啊!――啊!!――啊!!!――喊完了仰天大骂:妈的!我怎么这么倒霉啊――!天上天下的人都死光了吗?单整我一个!看我不顺眼你怎么不一雷劈死我!我拳打脚踢把鞋扔出了好远。
扑哧!有人?!我猛的回头:谁!萧燕翎正忍俊不禁的看着我,我气往上撞,大声说:你还没走?正好!来打一架!打一架?他吃惊的看看我,摸摸下巴说:我看不用了吧?完全把他的话当耳旁风,我一摆拳冲了上去。
喂喂!你真要打啊,你打不过我的!哎,别打了,我不会还手的。
嘿!还有两下子啊,就和你玩一会。
......大约十五分钟后,我气喘吁吁的躺在地上不动弹了,萧燕翎叉着腰站在我旁边大摇其头的说:让你不要打,偏不听。
疼不疼?还起得来吗?我说不出话,天已经黑了,一轮圆月衬在了他身后。
他说:你快起来吧,衣裳弄脏了。
起来吧,天已经黑了。
我伸手说:拉我一把。
他轻笑一声,打个口哨叫来自己的马,直接把我扔到马背上,翻身上马,握紧缰绳一抖,马窜了出去。
心情好点没?他的声音在我耳边缭绕。
我动了动,呜~~~好疼,但心情舒畅了,我大声说:这几天憋死我了,差一点......就憋死了。
这下好了,我又可以快快活活的过上两三个月了,环住我的手臂收紧了一些,萧燕翎大喊一声:驾!马儿如离弦般飞去。
萧燕翎带我绕到后营,越过一处低矮的栅栏跳进了大营,他突然勒住了马,促不及防的我差点掉出去,他忙一手将我固定在怀里。
前方,一个披甲的人笔直的站在那里,两只眼睛在暗淡的天色里分外犀利明亮,他冷冷的问:你们这么晚到哪去了?萧燕翎跳下马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说:龙飞,你怎么在这?夫人一个人出了营地,我刚刚把她找回来。
史龙飞随便看了我一眼问:她遇到什么了?鞋呢?怎么弄得这么脏,不是遇到打劫了吧?这是......大概是跌倒了吧?萧燕翎望望我,选择了说谎。
我的好心情飞了一半,自己爬下马,随口否定了萧燕翎的话:我打架了。
和谁?狗!我说完气话,抛下他们俩摸黑返回了自己的帐篷。
背后,我听见史龙飞问萧燕翎:到底怎么回事?萧燕翎的声音在黑暗中听着有些冷:我怎么知道?我冷笑:这位高傲的将军八成是被我那句狗给激怒了,我又解恨又有点惶恐:在我的心里他是除了史龙飞之外我比较熟悉、也比较愿意接近我的人,感情上我不希望他讨厌我。
但我受不了他的某些做法,例如说刚才,我承认他的说法可以避免很多误会,但却把我对他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好感和信任完全打碎了。
可是仔细想想我们之间关系,最初不过是一场仓促、轻率的半一夜情,在他的心里说不定早就已经把我定位成了一个水性扬花的荡妇,我还能期待他成为我的朋友吗?我的笑有些凄凉,并没进帐篷,转身坐在一块石头上,吹吹晚风看星星,顺便捋一捋思路,把最近发生的事好好想想。
――就好像命运走到了一半突然发生了一个急转弯,把一个原本不可能发生交集的人带进了不属于他的故事中来――若不是那一晚我的恐惧和不安到达了极限,若不是那燃烧的帐篷毁掉了我最后一丝的坚强,若不是史龙飞那突然的出现又突然的离开让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黑暗,也许,我不会不顾一切的抓住唯一一个走近我的人不放。
身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网络的写手,我很清楚在那样的情况下颤抖着抱住一个陌生的男人不放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但那个时候我真的只想把这个人留在身边,如果再让我一个人在漆黑的帐篷里呆着,我会崩溃的,我会彻底疯掉的。
不管当时的萧燕翎怎么想,我只是想尽我的一切办法把他留下来,哪怕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而他的那种男人对女人的温柔、怜惜也的确让我的心从无边的惶恐中安静了下来,所以即便之后真的发生了什么我也不后悔――这只能算是一种等价交换吧。
我无奈的笑笑,揪紧了头发,好一会才慢慢松开。
等自己彻底的冷静之后,才用只有自己能听得到的声音告诫自己:要吸取教训,无论在任何时候都必须保持冷静。
相信无论什么事情都有其解决之道,即便到了最后一刻都不能放弃希望。
千万不能再陷入像上次一样的精神极度不稳定之中。
在自己快要被逼得发疯时,千万不要做任何事情,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在这个时候索取安慰需要付出的代价将大到你无法想象,因为只有这个时候的安慰最珍贵。
一个人自言自语的说什么呢?怎么不进去?史龙飞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
我疲惫的揉搓着麻木的脸孔,轻声说:唱歌呢。
我有些悲哀了。
你会唱歌?从来没听过。
他走到了我旁边,我不能确定他的来意,只能敷衍的叹口气。
你在叹气,你和燕翎在一起发生什么事了?你的鞋呢?他的语气中带着三分的关心和七分的怀疑。
我说:你想知道?呵呵――我使劲揉着眼睛,好笑的说:我觉得闷就一个人出去走走,结果半路碰见一条狗。
它一直追我,一直追我。
我捡石头吓唬它,它往回跑两步接着还追。
没办法我就只能和它赛跑,鞋也跑掉了,摔得全身都青了,还差点被它咬着,后来我滚到草丛里它才放过我,等我爬上来天都黑了。
呵呵,真是倒霉,衰痛了!呵呵,连条狗都欺负我,呵呵,还一直追着我不放......哈哈哈,看来我真的很讨厌啊!我还在揉眼睛,笑得喘不上气。
真的吗?史龙飞迟疑的说。
我只是说着好玩,不在意他相不相信,看他一脸犹豫要不要相信我的话的样子,我笑得更厉害,那笑容中的苦涩只有我明白。
史龙飞犹犹豫豫的:以后不要一个人出去,带上两个士兵和你一起比较安全。
这附近都没有人家,怎么会有狗呢?我怕你碰到的是落单的狼,多危险啊!以后不要再这样了,要注意安全。
我鼻子一酸,哽咽了,我点点头说:知道了,我记住了。
你怎么了,哭了?没事的,你这不好好的吗?害怕了?别怕,别怕啊。
史龙飞轻拍我的背,我控制不住抽泣起来。
他轻轻拥住我,我却立刻擦了擦眼泪,使劲吸几口气,对他说:我没事了,你不用担心,我只是心情不好,过一会就好了。
察觉到我的情绪有些不对,他收回手臂静静的看着我,眼神很平和,远处的火光在他的眼中跳动,我突然对着天上的星星的伤感的笑了:如果,那天我没有在萧燕翎的怀里倒过,那么今天我就能毫无顾忌的靠进他的怀抱中了吧?比起那种临时抚慰,他的怀抱应该温暖得多吧?我的眼中再一次流下泪来。
你怎么又哭了?听出他话中浓浓的无奈。
我流着泪说:你看今晚的星星多美啊!美得让人感动。
嗤!他对我的话嗤之以鼻。
我笑了,胡乱抹了一把脸,大声说:面对如此美好的夜晚,仰望着如此美丽的星空,我心中的感动真是无以覆加,我真想高歌一曲――又怕把狼招来!去!史龙飞一巴掌拍在了我头上:你怎么这样!我跳起来说:我怎么样啊,我不就是想唱歌吗?犯法啊!倒是你,这么晚了跑到我这来,不怕别人说闲话?将军的帐篷好像就在不远处吧?你不怕他看见?说到将军我就奇怪了,你们到底一个军队里有几个将军啊!史龙飞好笑的说:什么几个将军!有你这么问的吗?这次征剿朝廷一共派出了四位将军,咱们府上的将军是大元帅,萧燕翎和另一位姓韩的是副帅,但他们都是有封号的将军,分别统领左、右翼部队。
还有一位朝廷封的轻骑将军他是本次出征的先锋官,他比咱们早半个月就回来了,这会正在城里逍遥呢。
他又说:仗都打完了你才想起来问这些,不嫌太晚了吗?我摸摸鼻子说:随便问问,你回答的那么仔细干什么?你还没说你敢大摇大摆坐在这的原因呢?史龙飞双手枕在头后面,伸了个懒腰,舒服的说:将军带着一些将领进城去了,明天一早在城里碰头就行了。
我说:不是说,不让进城的吗?史龙飞说:那是军队不准进城,将军只带几个人进城,还是允许的。
看你这几天一直打不起精神来,我正想看看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又发烧了,我怕你又像在沙场上一样,稀里糊涂的做一些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见了,我闭上眼睛,心里面像有一把软刀子在割,这把软刀子在我心上游弋着,切落的心片片散落,像飘零的花瓣,等疼痛终于消歇,那刀下出现的赫然是一朵凋零的玫瑰,在淋漓的心血中凄艳得无法形容。
你想什么呢?我说的你都听了吗?史龙飞推了我一把,他这个样子,真的像极了相处多年的老朋友,我笑望着他的眼说:给你唱首歌吧。
我自己做词,我自己做曲,我自己演唱,你是头一个听。
说穿了就是瞎唱吧?哪儿那么多废话?我学狼叫有牟有样呢,来一嗓子给你听听?你唱歌吧......我叽叽咕咕的发了一通牢骚,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落,当夜风再次拂过我的脸颊,我轻轻唱起来:风吹过窗台带走些许尘埃温柔的梦已碎我该怎样面对云已经散开只是不见昨日笑脸我该怎么忘怀才能不伤怀......半晌。
完了?完了。
史龙飞万分失望的说:这就是你唱的歌?我没听错吧?这也叫歌?我头一垂,一推他的脸说:行了,你可以去死了!他打开我的手,用力卡我的脖子,我和他打闹起来。
很久没这样闹过了,我忘了很多不愉快的事,过往巡逻的士兵会用奇怪的目光看我们俩,我为史龙飞担心,但他好像在专门逗我开心,让我最后一点顾虑也烟消云散。
玩到最后,我忘形的大笑着,蹦来跳去,叽叽喳喳的围着史龙飞打转,忽然跳上石头,放开嗓子唱我的小说《风之颜》中风之颜常唱的那四句歌词:爱你不过是一场精彩的表演恨你也只是一时兴起的谎言我从来不曾相信可笑的情感得不到幸福也没什么好抱怨。
身边的史龙飞突然安静了,他的眼中惊现出一抹受伤,我慌乱的解释:这是我以前写的歌词,是我为我小说中的主角设定的......它没有任何意义。
我只是因为想起来了,才唱的。
是吗?史龙飞点点头,笑着说:我知道了。
你真的知道了吗?我忐忑不安的望着他,他暗淡的眼神让我不敢太乐观,我失措的想:刚刚还那么开心来着。
是――他拉长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摸摸我的头说:不早了,你也该梳洗一下休息了,我回去了。
哦,那好,你路上慢点。
我看着他向我招招手,转身离去,很潇洒的样子,但他暗淡的眼神却始终没有明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