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干什么?!史龙飞踏破了清晨的薄雾找到了我,我正抓着一具尸体的手用力拖着,身后留下一排歪歪斜斜的脚印和一道长长的拖痕。
史龙飞扳过我的肩膀,骤然被我失神的样子吓了一跳:是你吧?你干什么呢!我缓慢的望向他,说:来帮个忙吧。
快和我回去。
史龙飞甩开尸体,拉我就走。
我抽出手,很可怜的望着他说:帮帮我吧,我一个人实在埋不完。
史龙飞无言的看着我,我拣起那只僵硬的手又继续拖拽,一点一点挪到我挖的坑前。
史龙飞说:坑太浅了。
我无奈的说:我实在没力气了。
史龙飞的眼圈红了,微一呼吸转头对那四十多个士兵喊道:你们过来!分组把这些尸体都埋了,马上!士兵立刻分组,挖坑的挖坑,抬人的抬人,史龙飞又派人取来了铲子和锹,尸体一具一具的减少了。
我和史龙飞合力将最后一具尸体放进土坑,史龙飞二十几锹就把那么深的坑填平了,我松了一口气说:一共三百零二人。
史龙飞没说什么只是忧虑的望着我,很小心的说:都埋完了,回去吧。
我点点头,为那三百零二座新坟默哀了一分钟后随史龙飞上了马。
干涸的血迹很快就会消失,剩下的碎肉残肠会被黑鸟啄食干净,不用千百年后,只要再过两个月,这里就会和以前一样了吧――绿水依旧清且静.我靠着史龙飞的胸膛,疲惫如潮水般袭来,我说:我想睡一会。
史龙飞抱紧我,顺手扯起披风盖在我身上。
水柔,史龙飞轻声在我耳边说:以后会死更多人的,我叫人送你回去吧。
我说:我不离开。
我抱住他的手臂,将脸紧紧贴在上面,脆弱的说:那些死去的人让我知道,战争中你也和他们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去,我不能让你死,所以我绝不离开!可是你……我笑着仰望他严肃的眉眼,说:我会尽快适应的,说不定到时候我会比你更出色。
史龙飞揉揉我凌乱的头说:我不希望你……我说:我已经决定了,给我点时间,我会给你一个压倒性的胜利。
史龙飞说:不要勉强,你那么讨厌血腥,不要因为我卷入战争。
我还是希望你能随心所欲的活着,我想你能永远保持在张剑阁府上胡闹时的笑容,我再也不想看见你消沉飘零的样子了。
我点住他的唇说:你知道吗,当一只鸟有了牵挂时,就无法再自由的飞翔了。
既然这样,就用飞翔的翅膀来保护自己栖息的树枝吧――我不会让你死去,除非我不在了。
史龙飞喝道:胡说什么呢!什么不在了!他用力勒紧我说:你是我的,一辈子都是,我死了你都不许死!我抚摩着他的脸颊微微的笑着,说:遵命,史副将军。
现在我困了,您就保护我,让我好好睡一觉吧。
史龙飞笑着说:以后不许再说那样的话。
你放心睡吧,我一定会……他用拇指刮了刮我脸,以眼神承诺着,我安心的睡去。
无尽的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流动,向前身体在变老,向后一切在变小。
曾经听过的声音再次响起:哈哈,水柔?你真的是水柔吗?如果你是水柔,那Anndyna又是谁呐?你抬头看看前面是什么?眼前突然迸出了光亮,两个炽白色的人影在遥远的彼端张望着,越看越熟悉。
看出他们是谁了吗?我说:爸爸,妈妈!再看看你身后!我一回头就看见了史龙飞深情温柔的眼眸。
啊哈哈哈!!!黑暗在疯狂的笑声中崩塌,我一紧张从梦中醒来,史龙飞的声音立刻从头顶传来:到军营了,你怎么了?出了一身冷汗,还猛地激灵了一下。
我......我刚想告诉他我做的梦,突然发觉脑中竟只剩一片黑暗,什么都记不得了。
我揪住额头的刘海,猛地一扯――最近怎么了,总好象做了很重要的梦,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梦的内容。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如果我不能尽快想起做了什么梦的话,搞不好会失去很重要的东西――我不由得紧张的反身抱住史龙飞,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要尽我所能保护他!虽然我的决心下得很大,但目前的战争实在没有我插手的余地,我回到军营的当天元帅就向张剑阁所在的城市发起了猛攻。
撕杀,很有技巧又很野蛮、很残酷的撕杀。
城外三十里全是血和的泥沙,弯枪断弩、残旗碎铠随处抛洒。
四天里,一边打仗一边收捡回来的尸体堆成了小山,天空中日日夜夜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常能听见各种嗜血猛兽的咆哮声在不远出此起彼伏的响起。
你见过三千具尸体一起被焚化的场景吗?我再也不想看了。
尸体在被焚烧时,筋肉会因为高热而突然抽紧,平躺的尸体就会突然坐起来,侧卧的尸体会突然弓起身子。
熊熊大火中,三千具尸体突然一起跳了起来,我几乎被吓疯了,一闭上眼睛就会被那烈火中突然翘起的尸体吓上一跳。
所以这两天,一直有点精神恍惚。
水柔,水柔?啊?还在害怕吗?史龙飞担忧的望着我。
没有,没有。
答应我,不要再想了好吗?打仗中,这些都是难以避免的。
我偎进他怀中,笑眯眯的说:我答应,这是最后一次。
史副将军!小豆子匆匆跑来,突然红了脸,忙转身背对着我们,呐呐的说:副将军,会议开始了,大家都在等您呢。
史龙飞笑笑对我说:我先去了。
小豆子急忙说:我也走了。
我说:豆子,你站住!小豆子捂着眼睛说:我什么都没看见!小姐,我还有事,很重要,先走了。
我说:你能有什么事?小豆子说:元帅让我去送信,我得马上走。
我奇怪的问:信?给谁送的啊?喂!豆子,豆子,跑什么呀!真是的。
喂!出营要小心啊!知道了!小豆子的声音远远传回来,他挥舞着双手,笑容比天上的阳光的还灿烂,这样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总觉得他不该和战争有一点关系。
每次看了他的笑容,就觉得可以忍受这残酷的战争了。
将领都在开会,士兵在抓紧时间休息,来来回回运送伤员的人有意躲着我,不让我看见血淋淋呻吟着的伤兵。
风中传来焚烧尸体的焦臭味,我知道在我身后大约三四里地的地方一定有大团大团的青白色烟雾腾起,许多勇敢优秀的灵魂随着那轻灵的烟雾升入了天空的最深处――旦愿他们能安息!军营安静了下来,几个嫌帐篷里太闷的士兵抗着武器走出来,在远处的树阴里坐下来,小声说着话。
巡逻兵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头的兵长冲那些坐在数下的士兵喝道:回帐篷里去!几个士兵陪着笑脸说:李头儿,帐篷里太闷了,出来透透气。
什么他妈玩意!别人能呆,你们就不能呆?被统领和将军看见有你们好果子吃!实在想在外面吹吹风,下午说不定还要出去迎战,你就让我们在这呆会吧。
李头儿听他们这么说叹口气,迈动脚步嘱咐道:别呆太长时间!哎,知道了!李头儿经过我身边时看了我一眼,想说什么却没说。
我识趣的拍拍灰尘准备回帐蓬里去,却发现那几个坐在树阴下士兵一直在看着我笑,我临时改变主意走向他们。
他们一见我过来全都起身老实的看着我,带着纯良的笑意。
我说:都坐吧,站着干什么?说着自己先坐在地上。
他们你瞅我我瞅你谁都不敢坐,我笑着说:你们站那么高干吗?他们挠挠脖颈一起笑嘻嘻的蹲下来,一个个极不好意思的低笑着,不停的挪动身体和我拉开一定的距离。
我说:你们笑什么,怎么都不说话?他们全都笑着低下头,一个两个还拿着草棍在地上划圈圈。
一个年纪梢大一点看上去十分朴拙的士兵,露出洁白的牙齿腼腆的笑着,看了看身边都不太好意思的同伴,大胆的说:我们......都知道你是女的啦。
我摸摸鼻子说哦。
他又说:我们都挺奇怪你为啥要来打仗的,一般都不让女的来你咋来了?他们说你可厉害了,可是这两天打仗也没见你带兵出战啊!我们都想呢,元帅让你来究竟是干吗的。
他旁边的士兵连忙扯他裤子,陪着笑脸说:您别往心里去,钉子没坏心眼,他说这话没别的意思。
说着瞪了钉子一眼。
是啊,是啊!其他人也跟着帮腔。
钉子说:你瞪我干啥?你们不都挺奇怪的吗?这会人在这儿,我问问她怎么啦?陪笑脸的这个一敲钉子的头盔骂道:问什么问,不会说话就别说,你知道什么?大小姐做的事军师的活儿,你看见哪个军师出营打仗啦?军师都是坐在帐篷里,琢磨着怎么算计敌人,咱们吃饭长力气,人家吃饭长的是心眼!钉子举手爬爬头盔说:知道啦,别老敲我脑袋,我叫钉子就该着你锤啦?其他士兵起哄:他叫榔头,不锤钉子锤啥!钉子突然问我:哎,你叫啥哩?旁边几个士兵一听一起敲他的头盔,向我说:您别听他的。
我平静的说:我叫水柔。
大伙都挺意外。
钉子点点头说:哦。
半天他冒出一句:那你多大了?旁边的士兵几乎要上脚踹他了。
我算了算日子,来这儿快三年了,我快二十岁了呢!我原本打算在我二十岁的时候建立我的第一份产业,正式向我梦想中的王国迈出实质性的一步的。
但现在,我还有几天就二十岁了,却依然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
我笑笑说:快二十岁了吧。
钉子大惊小怪的说:什么,你都快二十啦?那你嫁了么,有婆家了么?他旁边的人想捂他的嘴已经来不及,伸出去的手缩回来捂自己的眼睛。
我摇摇头,他立刻叫起来:什么!?还没有?唉,你怎么还不着急啊!再等下去就没人要你了!他旁边的人啪啪拍着自己脑门看看能不能把自己拍晕。
我连说哦哦――难道二十岁已经很老了吗!他凑近我比比划划的说:水柔啊我告诉你,你就别打仗了,你现在赶快给自己找个好婆家要紧,女人有个好依靠比什么都重要。
虽然你长得很漂亮,可男人都喜欢跟小葱一样嫩的小姑娘。
离我家不远的张大户,就扬言说娶媳妇最好就是十六岁的小姑娘,大一岁都不行!你现在都二十了,天呐二十了!你早干吗去了,你家里人都不给你张罗的吗?你自己有没有意中人?唉......恐怕你现在有意中人也晚了,你都这么大了,他恐怕不会要你了。
谁也不会放着十五六岁水灵灵、嫩生生的小姑娘不要,却要个二十岁已经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啊,你说是不是?再笨也知道不可能啊。
他旁边的人冷汗都流下来了,他还浑然不觉的说着:我要是不当兵早在家娶个小媳妇耕田过日子了孩子都不知道多大了呢。
哪能到现在二十四了一点着落都没有?他忽然眼睛一亮说:哎!反正你也嫁不出去了,干脆跟着我吧!啊?我张大了嘴。
你别看我这样,下田、摸鱼、砍柴、盖房子......样样我都会,现在又学会了打仗,你跟了我保证没人敢欺负你。
我大你四岁,你就叫我钉子哥吧,到时候你给我生几个胖儿子――你的身体生上四五个没问题......一只大脚渐渐抬高冲着钉子的脑袋踩下来,同时一个人咬牙切齿的说:你小子手脚挺快啊!钉子被他一脚钉进土里,拔出脑袋嚷:谁!一抬头却看见史龙飞抱着肩膀居高临下的盯着他,鼻子都气歪了。
钉子和其他人一起参拜完毕,傻呼呼的问:副将军,你干吗踩我啊?史龙飞说:你刚才说什么了?钉子莫名其妙的说:没说什么啊?我和水柔说话来着啊,她都二十了还没有婆家,我一想我二十四了还没媳妇,不如我们俩做一对,也不错啊,您说是不?史龙飞揪住他的领子恶狠狠的说:你倒是不傻啊!钉子还在那儿纳闷呢:我......我怎么了?萧燕翎不知从哪冒出来,一把攥住我的手学着钉子的口吻说:天呐!你都二十啦!哎,反正你也嫁不出去了,干脆跟着我吧。
你别看我这样,有田又有房,论打仗怎么也比那个叫钉子的强,你跟了我保证别人欺负你连想都不敢不想。
我大你九岁,你就叫我燕翎哥好了,到时候你给我生儿子、女儿我都没意见,生几个随你高兴......史龙飞已经一拳擂过来了,萧燕翎闪出一丈多远大笑说:找媳妇就得这样,看人家钉子哥手脚多快。
史龙飞跳过去和他打起来。
钉子眨巴眨巴眼睛问我:他们到底......你到底是......史龙飞嗖地跳回来,占有欲十足的把我往怀里一带,抻着脖子对钉子喊道:她是谁?我告诉你――她是我老婆!你小子给我哪凉快哪呆着去,再胡说八道小心你的脑袋!哼!萧燕翎大叫:还没过门就不算!史龙飞回给他一记杀人死光,表情恐怖的说:怎么啊?燕翎!萧燕翎识时务者为俊杰,马上换脸一本正经的说:没怎么。
我似笑非笑的对史龙飞说:喂,你想不想要个十五六岁水灵灵、嫩生生的小姑娘呢?我可已经二十岁了的说。
史龙飞笑嘻嘻的说:你才二十岁啊!那这样啊,我大你七岁,你叫我龙飞哥就行了。
我什么样你应该很清楚吧?我好歹也是个副将军,比什么钉子、锤子强多了,虽然官阶不如某人高,但我比某人年轻啊!你跟了我之后,谁再说让你给他生孩子的话我就剁了谁!说话时眼睛恶狠狠的盯着钉子和萧燕翎,钉子吓坏了,萧燕翎却忍不住一个劲的乐。
现在,史龙飞搂着我肩膀说:咱们离这儿远点,这儿狼太多。
我对钉子招招手说:那回见啊,钉子哥!钉子被史龙飞一盯差点吓尿裤子,萧燕翎爆笑,叫道:那我呢!我笑着说:你去死吧!萧燕翎碰了一鼻子灰,史龙飞却温柔的捋捋我的长发说:真乖,以后见着他就这么说话,别跟他客气!萧燕翎笑骂:混蛋,有你这么教老婆的吗?史龙飞回他一句:你管不着!然后对我说:下次见着他就骂他啊!见着别的男人也一并骂,凶一点,别怕他们,我罩着你。
萧燕翎说:你骂别人,别人不会骂你吗?骂人者,人恒骂之。
史龙飞柔声对我说:不怕,你骂不过他们我骂,我不信就我骂不死他们。
远远的听见萧燕翎叫:天呐,我疯了!我决定了,加入战争――我不想看这些可爱的人死――一旦涉及战争便不能两全,那我只能保全我在乎的一方。
我凝首浅笑:我有这样的能力吧?在风云突变的战场上,握住战争心跳的力量......我有吧?张开手心,我的掌纹深刻却凌乱,掌线曲折而柔长,五指修长如玉,掌心温软洁白,掌背细腻泛着淡淡的品色,我对着阳光举起手掌,阳光仿佛变成了沙,一束束从指缝中溜走。
假若这一条条的线可以代表命运,那么能改变这线的人是不是就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史龙飞问:你在干什么?我透过指缝望着耀眼的阳光,说:以前我常这样把手心举给天看,我相信这手心上的每一条线都是按照我自己的意愿刻画的。
但上天很快用事实告诉我,我错了,在人力之外还有着更伟大的天意存在。
在这力量面前我消沉了,既然上天有它的安排,我们无论做什么最终都要按照它的意愿行事,那么我还傻傻的计划什么,随它去不就好了?但现在我突然想清楚了,命运就像个棋盘,人做为棋子总蹦不出棋盘去,一但跳出棋盘那就进入了另外一个更大的局,我能做就是在这个局中尽全力保住自己重要的东西和更多可爱的棋子,并最终赢得胜利――就是这样。
我用力一握,说:我倒要看看和天意对局的这一盘棋,到底谁会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