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奔袭的将士们带着敌人的首级打着火把回来了，血的腥味、火的烟灰、马的嘶声、人的笑闹声顷刻盈满了冬夜的天空。
萧燕翎竟兴奋得不能自已，抱着我不顾众人的目光转了一圈又一圈，转完还狠狠的在我腮上亲了一口，将士们跟着起哄，史龙飞悄悄隐匿了身形，欢腾的夜因而显出了一分寂寞。
哈哈，这才是王道啊！对付三十万人竟然不损一兵一卒，水柔，千古名将也不过如此啊！萧燕翎开怀大笑，将士们吼！吼！吼！吼！的欢呼着，无数颗血淋淋的人头被抛上天，在火光的映照下，像一场恶魔的欢宴。
魔魅天使旗被冻风拉扯着啪啦啦的响，旗上的天使像活过来一样，黑发激扬，紫眸闪着嗜血的邪光。
我忽然打心眼里往外冷，觳觫着。
东边的天空已经露出了鱼肚白，风越来越冷了，我拉紧披风也不能使自己暖和一点，萧燕翎的怀抱也无法使我不颤抖。
我发自内心的说：终于结束了！一抹淡青的天光映入我眼中，我的眼睛变成了淡青色。
冷了吧？萧燕翎展开披风将我紧紧的裹进怀里，披风上铁与血的味道让我干呕不已，我忽然想起初遇史龙飞时，他也曾用披风裹着我，如果一切就如那时一样，永不改变该多好啊！我宁愿做一个被贩卖的奴隶，在他的马背上永远的奔下去……天，已经亮了。
我的脚下到处是人头，我望向天空，冷不丁的一颗残破的头就打着旋儿飞上天，飞入我的视线，与我对视上一会儿，不甘不愿的落下，啪叽摔在地上，黏糊糊的浆液溅了一地！我再也忍受不了了，放声大喊：你们够了没有！话未喊完就被萧燕翎一把捂住嘴，他大声吼道：所有人，集合！所有人马立刻到开阔的地方列队，只剩我和萧燕翎站在一大片人头中央，我的心在一层一层的崩塌，偏这个时候，萧燕翎也要归队，我死死抓着他的衣襟，他握着我的手细声说：我得归队，你带领我们打了胜仗，你该有个统帅的样子。
水柔，不要让我失望。
他拍拍我的手，满眼的鼓励。
可我不要鼓励，我就是不要一个人站在这儿！我说：带我离开这儿，别让我一个人留下。
你怎么了，你该高兴才对，你看看这些全是你的战利品，是你的功绩！你该面对着将士们，高高的举起手，大声的赞美他们，夸奖他们！快，我要走了，水柔我对你充满了信心，不要让我失望啊！他的笑容怎么会那么灿烂啊，他的脚步怎么会那么轻快啊，他一回头对我笑了，还眨了眨眼睛，我真想哭了，但我一下想起了北征胡人时的事，便硬生生的把眼泪憋回去了。
我冷着一张脸，站在一大片人头中央――我多像人头魔女啊，我怔怔的想。
士兵们整齐列队，将士们威风凛凛，我这样彷徨沮丧果然很不合时宜。
我强打起精神，想照萧燕翎说的那样，用最美丽的语言大声的夸奖他们一番，但这么多死不瞑目的人眼睁睁的望着我，我说不出来，甚至连一个干笑都挤不出来。
偌大的开阔之地，站着那么多人竟一连点声音都没有，他们抬头挺胸，眼神炯炯发亮，情绪十分高昂，等待着我的奖赏。
我想既然不能笑，也说不出话，那至少举下手吧。
我缓缓的抬起手，五指颤抖着，手掌苍白得透明，一条笔直的横纹贯穿了手掌，我愣住了――它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我手掌上的？再仔细一看，原来这条横纹是由原本的三条线断裂后转化而来的。
我的命运啊！我慢慢握住手心，叹息的闭住眼，猛地将这只改变了的手击向天空！吼！上万将士齐声发出吼叫，仿佛上古的洪荒巨兽乍然出笼，连天色也为之一变。
水柔！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声，所有人开始整齐激动的呼喊我的名字。
我定了定心神自人头阵中缓步走出，手一抬他们就全部立刻安静下来，这样的效果让我觉得有点好笑。
我说：事情办完了，咱们回家吧。
喔呜！许多人把帽子、武器扔上天，笑着、叫着，还有人哭着抱在一起，场面一时间有点失控。
这世上有几个人真的喜欢打仗呢？我终于露出了笑容，大声说：咱们――打道回大营！哟嗬！烈火从后面跑上来，我刚要飞身上马，就被个黄影子扑倒在地，密虎虎恼怒的朝我叫着，怨恨我这几天一直把它关在笼子里，瞧它生气的样子，像是要咬我一口的似的。
我抓着它黑黄相间的颈毛，柔声说：咱们要回家了，不打仗了，你高不高兴？密虎虎嗷呜叫了一声，我就高兴的说：你说高兴对不对，那还等什么，走喽！我翻身一跃而起，跳上马背，手臂猛的一挥，激越的喊到：起程！蹄声雷动，告别了这片凄厉、肃穆的土地，我回望着身后那些敌军的头颅，轻声说：虽然我心里很难过，但我不会为你们收尸。
天空中仿佛有雷在滚动，咕隆隆的，我拨转马头，烈火不等我催动就追过一人又一人，遥遥领先在队伍之前。
萧燕翎追上来与我并行，但烈火一定要超他一个马头才甘愿。
拉开的距离刚好可以我依在萧燕翎身上，我说：我累。
萧燕翎揽着我，眼色颇为自得，听见我的话，温柔的抚慰我说：咱们日夜兼程，用不了两天就能和元帅他们汇合，然后咱们就能起兵回朝，很快你就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我点点头，说：我要骑在你的马上。
他微微一笑，从烈火背上抱过我，烈火愤怒的回头咬他，被他轻松避过了。
我钻进他的披风里，疲惫的闭上双眼，喃喃的说：抱着我，让我睡一觉。
我的眼角渗出些水泪，我是真的累了。
他说：不能睡，会着凉的。
我说：嘘……他叹了口气，扯扯披风盖住我了的腿。
朦胧中，我似乎听到他在问我：水柔……你……爱不爱……我……我模模糊糊的说：爱……呀……怎么……不爱……他又问我：你愿不愿意……和我……相守……相……守……我喃喃的念着，细微的摇头：我要……回家……他的声音仿佛自天外来，承诺道：我会带你回家，一生相守。
我似乎心满意足了，心底渐渐浮上一丝喜气，嘴角弯弯的漾满了笑意。
忽然，他大喝一声：什么人！好大的胆子！我猛地惊醒，就听见一个清朗的声音乘着呼呼的冷风传进我耳中：在下想求见水柔军长。
萧燕翎冷冷的说：你先把你脸上的面具摘下来再说。
我从萧燕翎的披风中钻出头来，看见冷风刮起的尘沙中一个白衣如雪的人带着漆黑的修罗面具骑着一匹如霜如雪的白马立在大队人马的前头，下巴微扬给人一种傲藐天下的感觉。
我冻得缩了缩脖子，对那人喊道：喂！你不冷啊！那人诧异的望向我，笑道：原来水柔军长竟在那儿啊，在下有要事，还请您借一步说话。
史龙飞、狄惊尘和四位团长已催马跑上来，听见他的话齐声道：妄想！军长。
一个嘶哑声音自萧燕翎背后响起，我立刻探出脑袋问：有什么事？说话的人正是伏虎里为首的那一人，他盯着那个从容面对上万军队的白衣人，压低声音对我说：他就是您一直要找的人。
他？！我望向白衣人，正好他也把目光落在我身上，对他我有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正犹豫着，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扬了扬，说：水柔军长托人带信给我，说有事要和我相商，我今应邀前来，水柔军长不会借口不见吧。
史龙飞和狄惊尘面色凝重的问：他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见他？我咂着嘴想了半天，他们都看着我，我笑嘻嘻对他们说：昨天咱们杀了一夜，士兵们都累了，不如找个地方休息一下，让大家暖和暖和。
史龙飞没好气的瞪我一眼，举手喊道：全部，下马！萧燕翎却不放过我，如临大敌般的望着白衣人，语气森冷的问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我笑笑：我也很想知道。
我对那白衣人喊道：不介意找个地方烤烤火吧？白衣人大笑：我倒无所谓，只怕有的人会等不及。
哦？谁会等不及啊？我偏着头想了想，率先跳下马背，朝他走过去。
水柔，危险！军长，不要去！站住，不要再往前了！我回头对紧张的人们笑笑，继续往前走，白衣人也跳下马，遥遥的冲我拱手，笑道：水柔军长的胆识，果然还是那么惊人。
还是？我眯眼道：我们以前见过？白衣人哈哈一笑，说：哪有啊，我是经常听手下人说起您，都说您是一位巾帼英雄呢。
我轻咬下唇嘿嘿的笑了：我该怎么称呼你呢？他说：随便您怎么称呼我都行，我和您说完这件事就走。
我马上说：不要着急走嘛，我想知道是什么事这么重要，需要您这样的神秘人物亲自来通知我。
我看看他冻得发紫的双手，确定的说：您跑的很急啊，连件衣服也没加，看来是刚得到消息便迫不及待的跑来了。
不管怎么样我要先谢谢您，士兵们已经把火生起来了，到这边边烤火边说吧。
好吧。
正好，你们也可以商量一下对策。
几个人围着火堆坐下，苍白的火焰使我的脸红润起来，白水寒和包鹏对了个眼色，白水寒嬉笑着说：这位大哥，你带那么个东西不难受吗？包鹏捅捅白水寒故意说：也许这位兄台的脸见不得人吧？冷千雪冷冷的说：老包说话太不厚道了，他应该是无脸见人吧。
白水寒歪着头说：为什么无脸见人呢？难道他――白衣人淡淡打断他们的话，说：你们不用拿话激我，我来是告诉你们，张剑阁在两天前从那三十万人中调走了十万人，日夜兼程赶往‘讨逆大元帅’驻扎的函水城，现在恐怕已经快到了吧。
他们一到张剑阁就要开始攻城了。
张剑阁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你设计的攻城器的图纸，赶制了一批威力强大的攻城器。
我听说，他还得到了火箭的制作方法，大元帅那边恐怕是凶多吉少啊。
人们听到这个消息后表现得都很镇静，都很不甘。
白水寒一拳砸向地面，恨道：让那十万人跑了！！狄惊尘也摇头说：可惜了。
冷千雪啪地折断了一把树枝扔进火里，说：有什么关系，再干掉不就完了？上官云起说：重要的是元帅那边。
包鹏看看大伙，说：元帅手下有近十万人，还有各路将军和各位军师坐镇，就算不能像咱们这样干掉二十万人，最起码守城还是没问题的吧。
史龙飞的脸色极其难看，抿着嘴不知道在考虑什么，萧燕翎看了史龙飞一眼说：事情恐怕没咱们想的这么乐观。
白衣人温婉的说：是啊，毕竟不是每个将领都像水柔军长这样惊才绝艳！包鹏疑惑道：就算差，有那么多人在也不可能连个城都守不住吧？史龙飞面色铁青的说：很可能就守不住！大伙一齐看他，他咬着牙说：在平常应该是没问题，但张剑阁制出了攻城器和火箭，情况就大大不妙了，想想咱们的攻城器和火箭的威力吧。
张剑阁也许爱冒点险，但他决不是个冒失的人，他既然决定攻城，那就一定是胸有成竹！再想想之前他守城时的计谋和心智，元帅那边情况不妙啊！白衣人轻轻颌首，赞道：不愧是统领‘黑鹰骑’的人！史龙飞奇怪的看他一眼，但忧心忡忡使他无暇探究那么多，他立刻起身说道：咱们马上赶回去吧，现在也许还来得及。
其他人也着急了，都抖抖衣裳站起来。
我也站起来问白衣人：您知道张剑阁除了调动的十万人，他手下还有多少人吗？两万人，这已经是他全部的兵力了。
看样子他准备孤注一掷了。
我心下盘算着，又问：那十万人大概什么时候能到？最迟明天早上就到了。
我渐渐露出了邪邪的笑。
熟悉我的狄惊尘立刻问我：您有什么好的计划吗？我说：啊？计划？没有！咱们就跟在他们后面冲上去，然后先杀他一笔，再做打算！包鹏直着脖子对我说：这不是您的作风啊！白水寒也叫道：你一向阴险毒辣，爱耍阴谋诡计，怎么这次这么直接？你一定又有什么坏主意了吧！我嘿嘿邪笑道：你真了解，我刚说一句话你就知道我想什么了。
我笑得白水寒直发毛，他结巴着说：你你你……你要要干……什么！我故做思考的说：张剑阁一直想抓我，所以我就想不如咱们将计就计，让他抓，然后里应外合一举把他歼灭！史龙飞眼睛一亮：这主意不错！我狠狠瞪他一眼，萧燕翎紧张的说：你可千万不能这么做啊，你一旦落到张剑阁手里，想再见面就难了！我点点头说：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然后，装出一副万分惊喜的样子望向白水寒，双手交握，大声叹道：水寒，这次的事就拜托你了！我不要！！白水寒一蹦老高，指着我大叫：你你你净想馊主意！我再也不想发生上次的事了，你还不如杀了我呢！我一僵，喃喃的说：上次的事，我也不想再发生了……白水寒还在哇哇大叫，萧燕翎苦口婆心的劝我打消这个念头，我的心却一片恍然的想起了在那个小山脉里发生的事，我的脸忽然一冷，语气冰寒的说：有十万只鱼漏网了，罪魁祸首还没死，这事还不能算完啊！不管他们怎么说，我手一斩，决断的说：都闭嘴！生火做饭，务必使士兵吃得饱饱的，咱们休息一下就马上开赴函水城，杀他个措手不及！史龙飞皱眉说：攻其不备的确一步好棋，但光凭咱们这些人，打完了之后却要面对张剑阁手下那么人，我怕――我冷笑：放心，我既然这么做一定会保障大家的安全，你们不知道，早在十天前我就派人在那三十万人的饮水里下了毒，并且给每个军官的饮食里都下了剧毒。
所以，真正能到达张剑阁那里的人数，能达到一半就不错了，还是一个军心涣散，所有军官都死光的必败之军！咱们这一战乘胜追击，赢面高达70%！咱们不是还剩下十几万支冰炸箭吗？一人一支也能喂死他们。
我这么一说史龙飞立刻喜上眉梢，一砸拳头笑道：真是太好了！水柔，想不到你还留了这么一手，这下我就放心了。
白衣人赞道：水柔军长不愧是水柔军长啊！我对白衣人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说话时我发现他的眼里竟隐含着一丝对我的失望，我奇怪的望着他的眼睛，他连忙避开我的目光，说：当然我既然来了，就是打算给你帮忙的，要我做什么你就说吧。
我心里有不少问题想问他，他为什么这么帮我，之前的种种暗示、巧合是不是他安排的，他为什么带着面具，我为什么会觉得他既陌生又熟悉，他又为什么对我表现出隐隐的失望之意……等等、等等。
但现在我不能问，我只是干脆的吐出两个字：情报！没问题！到我彻底消灭张剑阁为止，我需要你为我提供大量的有关张剑阁那边的情报，和他的守及函水关那边的情况。
能做到吧？白衣人微微一笑：如果我做不到就不会来了。
我郑重的说：多谢你了！白衣人说了一句让我一愣的话，他说：不必谢，这是应该的。
应该的？我狐疑的看着他，他哈哈一笑说：水柔军长还是快点打算下一步该怎么做吧，在下要去安排一下了。
我解下我的披风递给他，半试探半认真的问：这次用什么联络，黑羽短箭还是不封口的荷包？亦或找个不怕死的人来。
白衣人大笑，背对着我挥挥手。
劲风中，他的背挺得格外的直，显得他整个人格外的清劲，这样的背影我似曾相识……史龙飞打断了我的沉思，他眼光复杂的看着我，说：也许，你才是适合战场的。
我心里忽然爆起一股无可遏抑的怒火，冷冷的盯了他一眼，说：是吗？谢谢夸奖啊！怒冲冲的甩开了他。
我边走边骂：鬼才适合战场呢！王八蛋，我不就是下毒了吗？你以为我喜欢看人死吗！！混蛋，别人都去死，你怎么不去死呢，我喜欢打仗吗？我喜欢下毒吗？我喜欢这么毒吗！！！我不毒，我身边的人就都要死，我不想看熟悉的人也是错吗！我不想杀人是错，杀人也是错，你要我怎么办，要我去死吗？！我蹲在地上，心里极难受了。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滚！我情绪突然爆发出来：谁都不要理我！我是魔鬼，我是阴险狡诈，我卑鄙恶毒，我不是人，我是人头魔女，我杀人，杀了好多人，你们都不要理我！我天生就适合战场，适合杀戮，适合像绞肉机一样，把十万十万的人杀光，我不是人，是魔鬼。
我比杀人狂还不如，比变态还恐怖……我歇斯底里了，抱着脑袋尖叫，掏心挖肝的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忽然，脖颈被什么东西猛击了一下，我身子一挺，眼前一花，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