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没从杀人的恐惧中恢复过来,任由承德抱着,几个人这么坐了一会儿,直到远方又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这次,马蹄声是从东边来的,众人都是一惊,承德急忙抱了我掩到一个帐篷的后面。
十多骑奔入营地之中,显然这里的血腥场面也让来人有些心惊。
赶紧四处搜救主子!一人深沉喝道,却是奉善的声音。
我心中大喜,看承德脸上也是一松,他抱着我从帐篷后走出,淡淡说道:不用了,我在这里。
奉善看到承德现身,也是满脸的惊喜,急忙翻身下马,跪倒在承德身边,其余马上的人也急忙翻了下来,一起拜倒在奉善身后。
承德挥挥手,示意他们都起来,吩咐道:把这些人都埋了吧,我看着碍眼。
然后淡淡看了奉善一眼,拉着我缓步向营外走去,直走到了一个缓坡上才停了下来,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似乎也想把刚才的血腥呼出体外。
我回头,看见奉善在后面静静地跟了过来。
主子恕罪,奉善来晚了。
奉善复又跪下说道。
怎么回事?西罗盟人怎么会找到这里?承德冷冷问道。
郡主那边传来的消息,大皇子好像和西罗盟人之间定了个秘密的协议,郡主怕主子出了意外,才命奉善带了人来接应主子,没想到还是晚来了一步。
郡主?难道说的是承德的母亲贺兰郡主么?承德冷哼一声,说道:老大真是急疯了,竟然敢联合了西罗盟人来杀我,他就不怕老爷子知道?奉善沉默不语,静静地跪在地上。
这次西罗盟人竟能绕过大军过来,恐怕是军中有人捣鬼,看来军中还有些老大的人。
承德冷冷说道,看了一眼奉善,说道,起来吧。
母亲还带了什么话?奉善站起身来,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看了看我,这才低声说道:郡主只让主子小心安全,别的没有交代。
承德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经过晚上这场厮杀,众人心里都有些后怕,虽然承德嘴上不说,可我也能看出他的心情有些不好,也许,繁都要远比这草原上凶险。
第二日,众人没有再赶路,反而调转了马头回去找大军,毕竟在那里,承贤做小动作的难度要大一些。
回到大军之中,承德又恢复了大将军的身份。
我只觉得心里有些怅然,想起了死在我刀下的诺顿王,想起了他倒下前说的那句话,还有他求我的那件事情。
荣儿,怎么这么老实了?承德从大帐外进来,轻笑着问我。
我看了看一身戎装的承德,笑了笑,上前帮他脱身上的盔甲,轻声说道,我在想黛莲娜。
承德闻言怔了怔。
她是不是非死不可?我低声问道。
承德转回身看我,半晌才叹息道:荣儿,心太软只会让自己陷入绝境。
我点头,抬头冲着承德笑了笑,却有些勉强,我知道。
承德笑笑,然后又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道:要不我就娶了她?反正她长得也确实美貌,啊——承德夸张地惨叫,笑嘻嘻地看我。
我又在承德的身上掐了一把,恶狠狠地说道:你要是再敢招惹别的女人,我就咬死你!承德笑,把脸凑到我的眼前,说道:咬吧。
我看着他那张俊脸,一时恨得牙痒痒。
主子,拢月到了。
帐外突然传来奉善的声音。
承德恢复了正经,脸上的笑容淡去,淡淡说道:让她进来吧。
话音落地,一个身影从帐外闪进,淡定地站在门口,冲着承德行了一礼:拢月见过主子。
是个女人,我惊讶地向她看去。
她身上虽然穿了男装,可一看模样就知道她是个年轻女子了,不过二十来岁模样,相貌虽算不上绝美,可是却有一股很清丽的感觉。
起来吧。
承德说道,看了我一眼,又对她说道,以后你就跟在楚杨身边,回繁都后再换身份。
拢月知道。
那女子沉声答道。
先下去吧,别让人看出你的身份。
承德冷声说道,那女子应了一声便退出了帐外,只剩下我有些糊涂地看着承德。
承德看我的样子笑了笑,说道:不明白了?我诚实地点头,承德笑着摇了摇头,平时看你也算机灵啊,怎么这个都想不透。
什么叫到了繁都再换身份?我问道。
承德看着我,叹了口气,这才轻声说道:你以为这军中的人都是瞎子么?我连出征都带在身边的女人,承贤怎么会不知道?即便他想不到会是你,也会有所疑心的。
到了繁都必然会有人打你的主意,到时候我要是藏着你不见人,恐怕更惹他们的怀疑,所以——所以你就找了个人来代替我,等到繁都的时候让人们见到的是她,以为她是你带在身边的女人?承德点点头,在我唇上轻点一下,笑道:聪明。
可是,可是你这军中的将领都见过我啊,不会穿帮么?承德笑道:他们都是军方的人,回到繁都之后自会被派到别的地方,再说就算他们留在繁都,也不会去见你,要见你的恐怕是宫中的人了,当然不会穿帮。
我这才放心地点头,却突然又想起点什么,拢月、挽月、浣月,怎么和我原来身边的宫女名字这么像,像一家子似的,我瞥了瞥承德,突然问道:她跟挽月是一起的?承德一愣,随即笑道:什么挽月?我看着他那样子,心道你就装吧,我看你怎么装。
你不知道挽月是谁?我冷冷问道。
承德笑笑,伸手过来把我束起的头发放下,轻声答道:知道,我不瞒你,挽月的确是我手里的人。
这么说她们还都是月字辈的了?我问道。
承德一愣:月字辈?随即笑着点了点头,说道,算是吧。
大军又行了两日,已是到了格黛尔草原的边缘,远处起伏的绵山已经在视线中。
我回头看看后面的大草原,一时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
才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看到蜿蜒行进中的大军,我竟鬼使神差般地纵马来到黛莲娜的马车旁。
自从黛莲娜被送到瓦勒军营后我就没见过她,而今天却突然想过来看看。
虽然没有问过承德,不过也感觉到他似乎就要在这几天对黛莲娜下手了。
人们都知道我是承德身边的人,倒也没有人拦我。
跳上她的马车,掀起车帘,看到一脸惊慌的阿雅其,她看到我先惊后喜,叫道:花不脱!我点了点头,看向倚靠在里面的黛莲娜,苍白的脸上几乎不见血色,再也不是那个一身红衣的娇艳女子。
黛莲娜原本闭着眼睛倚在那里,听见阿雅其的声音,抬眼向我冷漠地看了看,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花不脱,你救救公主吧,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
阿雅其说道,一脸的焦急。
不吃东西?为什么不早说?公主她——闭嘴,阿雅其。
黛莲娜喝道。
我看了看黛莲娜,犹豫要不要把诺顿王的事情告诉她。
黛莲娜,你不用这个样子,我看你也不怎么顺眼,东西你爱吃不吃。
我冷冷说道,我来只不过是有件事情想告诉你,诺顿王死了。
黛莲娜周身一震,猛地睁开眼睛,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把身体重新靠向车壁,闭上眼睛别过头去,缓缓说道:他早就该死了。
泪水却从她的眼角流下,滑过她苍白的脸颊,无声地滴落在衣衫上。
这对男女之间的关系,我真的搞不懂了。
他临死的时候求我来放了你。
我说道。
黛莲娜没有动静,死一般地坐在那里。
看到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我心里一股怒气升起,说道:你自己到底想怎么样?倒是说啊!黛莲娜笑了,带着满脸的泪水,我想怎么样?哈哈,我想怎么样?黛莲娜的脸上显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红色,她笑得很厉害,似乎听到了一个很可笑的笑话。
她的笑,让我有些恼羞成怒,我也没有开口,只冷冷地看着她。
我什么时候可以给自己做主了?黛莲娜笑道,西罗盟人来了,我那软弱的父王把我送给了诺顿王。
西罗盟人走了,他又把我送给了瓦勒王子。
哈哈,你说,我想怎么样?你爱他么?我突然问道。
爱?黛莲娜惨笑道,能爱么?国仇家恨,爱算什么?那你为什么还要帮他来骗我们?我问道。
既然心中还有家国,为什么又会甘心被诺顿王利用?黛莲娜冷笑一声,说道:你们?瓦勒人?你们比他们又强了多少?不过也是看中了我们的草原罢了,也只有我那愚蠢的父王看不透你们的狼子野心吧。
我说不出话来,因为她没有说错,瓦勒人来这里,的确也没有安什么好心。
看着闭眼倚在那里的黛莲娜,又看了看红着眼睛的阿雅其,我突然做出了一个很愚蠢的决定,我要放了她们,放她们回到草原。
我会放了你们。
我淡淡说道。
看到黛莲娜震惊的眼神,我笑了,突然觉得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顿时轻松了不少。
你得答应我,这草原上再也没有了黛莲娜公主。
好半晌,黛莲娜才缓缓点头。
为什么放了我们?黛莲娜突然问道。
为什么放了她们?我自己也不知道,不再理会身后的两人,钻出车外,跳下了马车。
我终于放走了黛莲娜,在临近瓦勒边界的一个城镇上。
对于跑路这事我颇有心得,知道越是人多的地方越好跑路,而且我还交代她们先不要往草原上跑,最好能先去瓦勒转一圈,如果不怕辛苦的话,还可以去南边的大周玩玩,就当公费旅游了,钱我来掏。
送她们走的时候,阿雅其眼睛又红了,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就差给我跪下磕头了。
黛莲娜倒还算冷静,不过表情也不是那么冷漠了,只不过脸色依旧苍白。
花不脱,你一定是真神身边的侍女,你……阿雅其又要煽情,我忙止住她的话,可别了,又是侍女,难不成我这辈子就是侍女的命了?我还上帝身边的天使呢!趁黑快走,记得先躲起来,别只知道傻跑。
我低声交代道。
黛莲娜和阿雅其点了点头,我把肩上的包袱摘下来递给阿雅其:记住,为自己活着。
实在被人追的时候,就先一个人跑,跑一个是一个。
阿雅其有些尴尬地看看我,又心虚地看看黛莲娜,没想到黛莲娜的脸上竟有些笑意。
走吧。
我推了推她们。
她们往前走了两步,黛莲娜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我,低声说道:谢谢你。
说完,没等我回话就转身快步往前走去。
我看了看阿雅其背后的包袱,哎了一声,阿雅其停下,回头看我,以为我还有话要交代,我想了想,咬了咬牙,说道:走吧,没事。
阿雅其这才急忙转回身去追赶黛莲娜。
看到她们走远,我虚给自己一个嘴巴。
其实我刚才想说的是,那金子可都是我的私房钱,省着点花,如果以后还能再见到的话,记得还给我,不要利息。
后来一寻思,既然人情都送了,就送个大的吧。
偷偷放走了赫裢公主,还剩下一个瓦勒王子需要我去善后,我有些怵怎么和承德说,也拿不准他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
这次瓦勒征用的是人家这里的驿馆,总算不用再住帐篷了。
我悄悄地摸进承德的房间,里面一片雾气,承德那厮正泡在浴桶里自在着呢。
荣儿?他轻声问道,没有回头。
是我。
我嘿嘿笑道,不用他支使就主动地拿了澡巾轻轻地给他擦起了后背,谁让你做了亏心事呢,我现在充分理解了什么叫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承德也略有些意外,想以前进帐后我什么时候伺候过他啊?向来都是把他当小弟使,今天突然转了性,他好像也有些不适应,回过头来挑着眼睛看我。
嘿嘿,嘿嘿。
我一个劲地傻笑,拿起水瓢舀了些水淋在他的后背上,讨好道,你皮肤真好,跟女人似的。
承德挑挑眉毛:女人?啊,不是,比女人的好。
我忙改口道。
知道这里的男人最不喜欢自己被人比做女人,顺手还在承德的背上摸了一把,吃点豆腐。
承德笑,雾气腾腾中,唯他的眼睛亮得惊人,荣儿,你有事。
嗯?事?没事,没事,嘿嘿。
我忙干笑,说道,我能有什么事啊?承德转回头去,靠在浴桶上,笑着说道:过来搓前边。
我做了亏心事,自然不敢违背他,一路小跑地绕到他身前,开始给他搓前面,完全忘了他前面明明可以自己够得到,凭什么让我来擦。
承德这厮也会享受,闭了眼睛,嘴角上挑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舒服得就差哼出声来了。
承德?我心虚地看着承德。
嗯?他懒洋洋地开口。
我爱你。
我说。
他笑笑,依旧闭着眼睛倚在那里,微微点头,我知道。
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轻声说。
承德依旧闭着点头,我也是。
我会不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我问。
会。
承德轻叹一口气道,随即又咧咧嘴,说道,不过我不怕。
真的?他点头,手已经抓住了我的手,在他胸口轻轻揉了揉,就缓缓地带着我的手往下滑去。
这浴桶本来就高,为了就着他,我几乎都已经趴在了桶沿上。
什么麻烦都不怕?我还有些不放心。
承德笑了,还是闭着眼睛点头。
我把黛莲娜给放了。
我突然说道。
承德猛地睁开眼睛,直直地看着我,他原本抓着我的手已经慢慢滑到了小腹处,他这一惊,胳膊一使劲,把我的手往身侧一带,我那趴在浴桶上的身体顿时保持不住平衡,大头朝下就往水里栽了下去。
等他从水里捞起我来的时候,我已喝了好几口他的洗澡水。
呸——呸——我往外吐着嘴里的洗澡水,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怒道,太欺负人了吧?想淹死我啊!承德半眯着眼睛看我,淡淡说道:荣儿,你少恶人先告状。
我一看伎俩被他看穿了,忙换了副嘴脸,讨好道:我帮你洗澡?说着就开始在他身上上下动手。
承德抓住我的手固定在他胸前,一脸严肃地看着我,我看混不过去,只得老实地低下了头,用极其可怜、诚恳的语气说道: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
我让她死,是为了你。
承德说。
我知道。
我低头认错。
你放了她就可能给咱们留下了祸根。
我知道。
我点头,伸嘴去亲承德的嘴角。
承德侧头避过,继续说道:你把人给我放了,老爷子管我要人,我怎么办?就说她跑了呗。
承德苦笑,有人信吗?老大那里正想找我的小辫子呢。
那就嫁祸到老大身上,就说他派人劫走了呗,到时候让老爷子向他要人去。
我说道。
哦?承德眼中闪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我都和黛莲娜交代好了,万一被抓了,就说是承贤劫走的她,就是因为不想让你和赫裢联姻,反正这也挺符合他的做法的。
我小声说道,不敢抬头去看承德,生怕再看到他一脸严肃的样子。
好半天承德都没有说话,我正有些奇怪,就感觉到他胸口微微的震动,我纳闷地抬头,看见承德忍着笑意的脸。
荣儿,你还真对我的胃口。
承德笑道。
我有些糊涂,不明白他的意思。
只希望黛莲娜别像你一样没用,刚跑没多远就被人抓住。
承德低声笑道,看我还是一脸迷糊的样子,又笑道,等一会儿吧,一会儿就应该有信了。
片刻之后,外面就听见有人大声喊道: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