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自然谁都没吃。
晚上我实在饿了,就指使乌宗珉采了野果来。
吃了一半,想起那人也该是很饿的,于是便抱了剩下的野果去敲他的房门,半天都没人应声。
我站在门口,迷茫了片刻,随即明白了。
我穿过那片小山坡,转个弯就来到那片梨树下。
月色下的梨树像一个个精灵,冰清玉洁,飘渺纷乱。
月影斜横,投下黑色的阴影像泼墨的中国画。
梨花绽放在月光下,像会发光一样,银白白的一片。
偶然有一瓣两瓣淘气的雪白耐不住寂寞,在空中飞舞开,打着旋儿飘下。
梨花开着最盛的树下颓然坐着一人。
粗糙的土布衣服,灰白的头发,微红的双眼,一个人,一坛酒。
看不见豪放,触不得潇洒,觉不出风雅,只有一种奇怪的哀伤布满了这个买醉的人。
看来今天还没喝太多,他还清醒着。
先生。
我低低唤他,生怕声音大打破了空气中一种未名的情结。
丫头……他没有看我,依旧垂着眼,半开半闭着。
先生,晚饭我被我弄砸了……这里有些野果,你将就一下吧。
我说的很诚恳。
放下吧。
他说。
我依言放在脚边。
然后很尴尬的不知道该干什么。
先生,磨蹭了半天,我说:那我先回去了。
恩。
我转身。
你怎么不再问我关于天主教的事了?身后的人发出沉闷的声音。
我侧了身,先生想告诉我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先生不想告诉我的时候,我又何必死死追问?唉——你这淡定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她,还是下午调皮的时候像……他喃喃的说倒。
我知道这话不是对我说的,是对他自己说的。
我微微欠了下身子,举步走开了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只觉得全身不利落。
果然像应验了主人家的话一样,刚过午时,天就阴暗下来,乌云翻腾,低低的压下来。
我全身的关节都开始酸疼起来,还好,可以忍受。
有人推门而入。
清清,该你刷碗的,你不是想偷懒吧!啊,我还在想这眼看就下雨了,也许可以偷懒呢。
哼,所以你要赶快在下雨前把碗洗完啊!知道了,我现在就去。
我说着,站了起来朝外走去。
膝盖疼的尤其厉害。
走到门边的时候,一个趔跌。
一个温暖的手稳稳扶住我。
你在干嘛!走路也不专心吗!乌宗珉把我扶稳,清清,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的没事。
我别过头去,放开他的搀扶。
还说没事。
路都走不稳了,你先歇着我去叫老头儿来看看。
乌宗珉。
看他走到门口了,我突然叫住他。
干什么?他停下来。
洗碗就麻烦你了。
他呆了两秒钟:我真是撞大运摊上你这么个病号!他狠狠的说,走了出去。
我看着乌宗珉往我膝盖上固定药包。
我自己来就好了。
我有点不好意思。
哼,一个饭都做不好的人还能做好什么。
乌宗珉哼了一声,不知道要敷多久,这个草药一会儿可就凉了。
凉了就凉了呗。
你以为是晾凉皮呢,老头不是说用温热的三足草敷关节吗。
哪有这么麻烦,再说也不那么严重。
你也不用这么亲历亲为啊,我可付不起银子……清清。
他打断我,抬起头来看着我。
脸上是乌宗珉少见的认真。
这是我一定要做的。
不然你让我良心何安?你现在成这样几乎都是我的责任。
若不是我行刺了暗门的人,我不会去劫载了你的马车。
若不是我劫了马车,你定不会随我跋涉山林。
我明知道你无路可走,还是让你陪我一起跳了河。
你险些丧命,现在又弄成这样,以后每逢阴罹,你都要受这酸疼之苦……不是的,应该说若没有你,我现在肯定还在暗门手里过暗无天日的生活。
而且我膝盖没先生说的那么严重,先生不是说只要调理的好几年后就不会发作了的。
的但愿是吧,还好三足草在哪儿都找的到。
两个人都没说话,乌宗珉固定好膝盖上的药包后又在我脚踝和手肘上也缠上药包。
其实我是不配他这么干的。
暗门的追查不是因为他,而正是因为我,若是没有我,他不会受内伤。
若是没有我,他现在应该早就逃出去了,在凝脂楼左拥右抱,而不是在这个小山谷里当个缩头乌龟。
乌宗珉怎么说也是和我一起出生入死过的,他一直以为我只是个柔弱的大家女子,处处照顾。
可是我一直都只是利用他而已。
利用他逃跑,利用他当挡箭牌。
他在跳瀑布的时候把我遮在身下,用自己的脊梁去挑战自然的力量。
他背我走一天一夜的路程来山谷求医,根本不管自己身上的伤。
还有其他点点滴滴,数不过来的小事。
可是我却从未告诉过他我到底是谁,这种刻意的欺骗让我在他面前显得那么无耻。
他为我做那么多,我却连最起码的坦诚也做不到。
越是这么想,就越是觉得不安。
出神间,乌宗珉已经收拾妥当,收拾了东西走到了门口。
他停了停,似乎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说出口,抬脚走了出去。
他人已经走了出去。
留我一个人坐在那里。
门外的雨终于落了下来,淅淅沥沥的雨声贯穿草屋,有水气的味道包围四面。
我坐在屋子内很专心的听着雨落的声音。
像一段绵延不绝的朗诵,在赞美主的恩赐,在赞美主的仁慈,在赞美主的怜悯。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轻轻扶上膝盖上包着的两个大草包。
还是温热的,暖暖的很舒服,这种温暖沿着我的指尖往上传,一直暖到我心里去了。
次天,终于放晴了。
下午我实在受不了一直躺在床上,趁乌宗珉被主人家强迫去采药的时候偷偷溜到屋子后面的小山坡。
雨后的野草野花格外有精神。
一个个挺直了小腰板,不顾上面任自有些水滴,在阳光下闪啊闪的。
我也被阳光感染起来。
东走走西逛逛。
喂,不知道外面潮气大吗!你是打算以后让我一直背你还是怎么的!突然有个声音从天而降。
我微笑的转身,看见乌宗珉吊儿郎当的依在草房旁边。
不是去采药了吗?谁理他!采了三足草够你用就行了。
他走过来,你在这里玩的又是哪一出啊。
薄命女落难芷蒲谷,朝暮侠沦为煮饭婆。
却道是柳暗花明,自有世外桃源。
呦,你还会唱大戏呢!他满脸戏谑。
我垂眼一笑,清了清嗓子。
我看到满片花儿的开放隐隐约约有声歌唱开出它最灿烂笑的模样要比那日光还要亮荡漾着青澄流水的泉啊多么美丽的小小村庄我看到淡淡飘动的云儿印在花衣上。
歌声洒遍山坡,我看到乌宗珉眯着眼看着我,随意的坐了下来。
我唱着妈妈唱着的歌谣牡丹儿绣在金匾上我哼着爸爸哼过的曲调绿绿的草原上牧牛羊环绕着扇动银翅的蝶啊追回那遥远古老的时光传诵着自由勇敢的鸟啊一直不停唱叶儿上轻轻跳动的水花偶尔沾湿了我发梢阳光下那么奇妙的小小人间变模样阳光洒满我的衣袖,却驱不开空中泥土草地的芬芳。
我唱着妈妈唱着的歌谣牡丹儿绣在金匾上的我哼着爸爸哼过的曲调绿绿的草原上牧牛羊环绕着扇动银翅的蝶啊追回那遥远古老的时光传诵着自由勇敢的鸟啊一直不停唱一直不停唱。
谁把快乐洒满山坡,谁教的这些花草也随歌摇摆,可有谁看见我嘴角的那抹轻轻的笑。
我唱着妈妈唱着的歌谣牡丹儿绣在金匾上我哼着爸爸哼过的曲调绿绿的草原上牧牛羊环绕着扇动银翅的蝶啊追回那遥远古老的时光传诵着自由勇敢的鸟啊一直不停唱环绕着扇动银翅的蝶啊追回那遥远古老的时光传诵着自由勇敢的鸟啊一直不停唱一直不停唱叶儿上轻轻跳动的水花偶尔沾湿了我发梢阳光下那么奇妙的小小人间变模样。
一曲终了,余音不断。
乌宗珉都和我没有说话,他坐着,我站在他三步开外的地方。
突然的,身后传来一个颤抖的声音,小梨……可你是回来了,小梨……小梨。
我转身回去,看到那个主人家蹒跚的走到我跟前,一股酒精味也随他而来。
他张着一双浑浊迷蒙的眼,跌跌撞撞的走过来,伸手欲抱我。
我本能的忘后一退,躲开了他。
小梨,你可还在怪我?怪我当年告诉他……小梨……他扑了个空,跌坐在地上,抬起头来时眼神里已布满痛苦。
先生,先生你喝醉了。
我伸手去扶他。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小梨……我摇摇头,先生,你喝醉了,我不是小梨。
他听我说着,眼睛瞪大了一点。
看了我好久。
终于,长长嘘出一口气来,满是失望的放开了我,人立马倒下了。
先生,先生!我担心起来,摇晃着他。
不用摇啦,醉过去了。
身边传来乌宗珉的声音。
乌宗珉把那人安顿好了,出了房来,看我站在房外便向我走来。
你可知道那个小梨是谁?我摇头,不知道。
那他怎么口口声声叫你小梨?的可能是我和她长的有几分相似吧。
你觉得那个小梨和老头是什么关系?我怎么知道!嘿嘿,我说是情人关系,后来小梨不知怎么离开了,老头儿伤心之下就归隐山林啦!你倒挺能自我发挥的。
我翻了个白眼过去,真该去当个说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