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一连几天都有不断的庆祝活动,酒宴戏台,跑马赏花,猜谜斗诗,接连不断,我不是每个都出席也不是从不出席,只是零星得去几个地点,大多都是看一会儿就走,也不做什么其他。
这几天易扬忙得东西不分,根本见不到他人,几个护法也都忙得焦头烂额,这种盛大的庆祝总是少不了海量的琐事的。
这几天一共见过邺飞白两次。
一次是在戏台下,我去的时候已经台上已经开唱很久了,因为不想打断台上的好戏,我进去的时候并没有声张,只有汀兰陪着我默默坐在最后面看戏。
台上的戏子依依呀呀唱地高涨,我却完全听不清他们在唱些什么,一直凝视着戏台左下方那个赭色长袍的人。
邺飞白在陪千湄看戏,千湄看得很是专注,随着剧情时而紧张时而大笑。
看得出邺飞白对台上的戏不怎么上心,但还是很有耐心地陪在千湄身边,不时给她递杯茶,千湄也是顺从地端起来喝上一口,对他莞尔一笑。
我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一时间伤感无尽,是什么,让曾经生死相随的两人成了如今这种尴尬的境地?我自然想过要易扬退兵,但是我可以这么做吗?难道是我退兵,竣邺山庄就会放弃与天主教的战争吗?到时候暗门万一一气之下与竣邺山庄联手,十万圣明军就都成了我一念之差的亡魂。
试问,难道十万条生命还抵不上一段旧情吗?更何况,连那段往事都是他人的阴谋。
我不能要求退兵,不能用十万条生命去赌邺飞白的感情。
所以我们只能刀剑相向。
现在我还可以坐在这里看着他,等到撕破了最外面的那张纸,再见他,是否要在沙场之上?突然地,邺飞白像有了什么感应一样,猛然回头,正对上我的凝视。
那熟悉的剑眉星目……跨过整个戏场,穿越阴谋和爱情,我们也许都不知道,如今这样的两人之间,还有什么是剩下的。
或许什么都没有吧,我想。
千湄转过头来好象在询问邺飞白什么,邺飞白回头看着她。
我默默站了起来,带着汀兰走了出去。
另一次是在去一个的宴席路上,十二古剑门是天主教旗下一等一的门派,擅铸剑,多出名剑宝刀,连当菲琳雪手上那柄斩马刀也是出自十二古剑门,门主亲自邀请,我怎能不露面?我坐在纱轿里缓缓地向四海阁行进。
远远得却看见在道边石凳上邺飞白的身影,他一个坐在那里,看着旁边的一株茶花,花开柔红,叶墨肥厚。
他看着那茶花,隔着红纱,我分不清他是什么神情。
突然千湄从一旁跳出来,挥手在邺飞白眼前,邺飞白回过神来,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嘻嘻哈哈笑闹起来。
洽在此刻,我的纱轿走近,两人都停了下来,站在路边恭送我的纱轿,轿子缓缓走过邺飞白和千湄跟前,擦肩而过的时候,我看见邺飞白垂着眼,仿佛还在看那株茶花。
等纱轿走远,我突然觉得我刚才好象看到了什么,细细一回想才惊觉:千湄刚才挥的那只手,右手。
之前我看到她,她最多只出了左手,而右手则是拢在衣袖中,而就在刚才,千湄的右手,五指不全,满是结疤……竣邺山庄第一美人的右手怎么会是那个样子呢?除开出席活动的时间,我都在门前的院子里打坐聚灵,其间易扬只来了一次。
我完结了聚灵后知道他已经站在走廊旁的台阶上,我不知道他来了多久,我也没有睁眼,可我就是知道,那个静静屹立在廊柱旁的人是易扬。
我没有动,继续维持着打坐的姿势。
易扬还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不说话也没有动静。
很多时候,易扬都是安静的,言语并不多,总是垂着眼睫毛让人看不清神情,我自诩聪明,却从来看不穿易扬。
就像现在,他立在那里这么久,又在想些什么,或者,等待什么?时间点点过去,沉默依然继续,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一个人迈着轻巧细碎的脚步过来,汀兰小声说道:天师,泊掌门他们……话说了一半,显然是被易扬制止了,然后就是碎碎的脚步声远去。
我依然闭着眼睛:你有事就先去忙吧。
我说。
易扬沉默了片刻,说:你知道的,事到如今,我不能撤兵。
我睁开眼睛看着面前面容沉静的人儿:我当然知道,我只是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么多的争斗,这么多的你死我活。
易扬缓缓地说:你已经是圣女,也许这个事实对你来说很沉重,但它确实是架在你身上了。
我慢慢笑开了:天师是在可怜我吗?易扬摇摇头:不,放眼天下,再无女子能做地比你更好,你会成为天主教最为出色的圣女。
我收起微笑:我从来不奢望把我的功劳建立在鲜血和战争上,或者说,我没想过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如果有功劳,天师你当仁不让。
易扬没说话了,含沙射影有时候比明刀明枪更为伤人。
我想我是在抱怨了。
抱怨?对……易扬?我暗暗摇摇头,扫走多余的想法,对易扬说:天师有事就请自便吧。
易扬没说话,默默转了身,当他马上要转过走廊的时候我突然想了起来,又提声说道:能否求天师一件事?易扬停了脚步,转过头来平平地看着我:灭了竣邺山庄后放过邺飞白?我点点头。
易扬深深看了我一眼,随即马上垂目转身,好。
他说。
这一天还和以往一样,我坐在柳树下打坐,却听到外面有很大的喧哗声,我草草结束了打坐,唤了汀兰过来:什么事?我问。
有人居然躲过了正殿的暗卫跑到侧殿门口来了,不过还是被发现了,现在正吵闹着要打起来了。
什么人?不知道,好象是个少年。
我心念一转,已经猜到是谁。
让他进来吧,我说,是我叫他来的。
是。
汀兰应了下去,很快,走廊边就冒出一个短发的小鬼来,一阵风似的跑到我面前来。
我还没说话,他就先开口了:你这地方也忒恐怖了吧,三步一岗五步一人,还全部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苍蝇都别想进来!小铛撅着嘴抱怨道。
你以为这是在光道城呢,你还想来去自由?小心下回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秒杀了。
秒杀?小铛的眼睫毛呼扇呼扇的。
哦,就是像拍苍蝇一样,‘啪’地一下,你就可以等人来给你收尸了。
我微笑着说。
小铛白我一眼:梦吧,你死了我都还会好好活着呢。
我笑:你本来就比我小,比我活得长也很正常,我这个大药罐子哪里活地过你啊。
小铛突然严肃起来:你好好吃药,肯定会好的!好歹也是个圣女,天主教等了你十八年,你不会死地太早的,不然他们太划不来了。
恩,我故作正经,你的帐算地太好了,回头我定要礼护法把天宝殿的位置传给你。
谁稀罕!小铛嗤之以鼻,你把银子传给我就行了。
我一呆,这几天还真忘了要银子了。
小铛立刻警惕起来:你不是想说你今天又没有银子吧!我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还是个圣女呢!怎么一穷二白的!我反唇相讥:你还是竣邺山庄的子弟呢,天下最富有的可不就是你们山庄吗!结果你看你抱着金山还这么小气!小铛很是机灵: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不追究你欠债的事吗?告诉你,门都没有!他气势汹汹。
好好,你下回来我就给你好吧。
我说。
这还差不多。
小铛停了停,又说:清清,明天是‘神速’的最后一场比试,你会来看吗?难得这么一次机会天下的武林俊杰都聚在一起,各种各样的笔试擂台肯定是少不了了的。
这神速就是当菲琳雪操持出来的专门的轻功比赛,已经比了好几场,现在该是总决赛了吧。
我问:怎么?你进了决赛?小铛很是自豪:那还用说,我还肯定会夺魁呢!你来看吗?我有点犹豫。
小铛眼尖,一针见血地问我:你是不是害怕遇见我哥?的我一呆,这一界的人,怎么都目光如电呢。
小铛有点黯然:你……是不是怨我哥,也怨我啊……没有,我摇摇头,我谁也不怨。
那你怎么装地像不认识我哥一样?我不语。
小铛突然跳起来,他说:你还是不要喜欢我哥了,他已经有千湄了。
我吸了口气,平静得说:不,我没有喜欢他。
真的?小铛的表情在说打死我也信。
真的!我说得肯定。
小铛侧着头打量了我好一会儿,算了,最后,他还是放弃看穿我,挥挥手说:你们俩的事我才懒得管,你明天记得要来看比赛就行。
我点点头,好,我会去看的。
那行,我就先走了。
小铛说着抬脚就又要闪人的。
等一下!我叫住他。
小铛又站住了,回头看着我。
我慢慢走到他面前,从脖子上取下乌宗珉那块玉锁,递到小铛面前:这是你哥的东西,你帮我还了他吧。
这是……锁情?怎么会在你这里?哥给你的?小铛很是惊讶。
不是,我摇摇头,这是我赎回来的,之前你哥把它当我医药费了。
小铛没有说话,默默接了过来,突然抬起眼来直看着我:你有什么话要我转给我哥吗?我一愣,转给谁?邺飞白还是乌宗珉?说什么?痛骂他小人还是哭诉我的委屈?我摆摆手,没什么,给他就是了。
小铛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一转身,人就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