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漆黑。
突然之间,光线仿佛被大张的巨口完全的吞噬了下去。
身子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完全的裹住了。
像是水,然而身体却又滴水未沾。
桑娘有些害怕的伸出手,被人轻轻的握住,汴沧月的声音响在耳边:不要怕,我在这里。
不知道是在游动还是在飞翔。
除了汴沧月的轻触,身子没有任何的着力点。
这是到了哪里?桑娘开了口,发现自己的声音不能若汴沧月一般清晰可闻,而是一种无比的延迟与滞后,嗓音凭空哑了许多,变得让她自己也分辨不出:这是哪里?不知。
汴沧月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
耳膜听到的除了他的声音之外,还有有若气闷的嗡嗡声,像是响在耳边,又似压在心头。
桑娘下意识的握紧了汴沧月的手,他似有所觉,轻轻回握:来到此处,至少证明了玄兄的猜测是对的。
天青。
桑娘的蓦然一沉。
从未见过那样的他。
她都是在他的怀里,他浑身散发的青色妖气没有给过她任何的威胁。
然而这一次,从他身上爆发出来的纯青色妖气却如海浪一般将她掀起。
那一刻浸透身骨的凉才让她深切体会到他的危险。
仅仅是他散发出来的妖气,已经足已普通人致命。
原来他一直是保护她的,小心翼翼的,视若珍宝的爱护着她。
经历了那么多次的战斗,在那连风都能绞得粉碎的妖气漩涡里她却从来没有过任何的危机意识,他为她撑起了一片天。
无论怎样性命相博,只要在他怀里,她就是安全的。
可是今天,他却背过了身去。
这样的黑暗让意识散漫。
桑娘的思绪像是脱缰的野马,完全不由她自己控制。
他什么时候知道蜃雾中的事的?他又如何得知?如果他一早便知,为何时至今日才在这样的场合下说出来?想到蜃雾中发生的事情,与汴沧月手指交握处便有如火烙一般。
她想收手,又不得不和他握在一起,让他牵引着她在这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前行。
身体逐渐有了阻滞感,不再如刚才一般轻飘飘的没有着落。
汴沧月引着桑娘又滑行了一段,脚下有了触感。
脚踏实地的感觉让桑娘松了一口气。
触脚仿佛是柔软的细沙,轻轻一踩便往两边分开,再着力时却又变作实地的感觉。
汴沧月轻轻的开了口:闭上眼睛。
我要点火,莫刺伤了双眼。
桑娘依言闭上了双眼。
即使是在黑暗中目不能视,她还是本能的大睁着双眼。
透过眼帘感觉到外界有了微微的光亮,汴沧月轻语:好了。
桑娘于是睁开了眼。
汴沧月左手紧握着她,抬起的右手掌心间跃动着一团血红的火焰。
那样妖娆的火焰如同有自己的生命力一般,在他的掌心间热烈的燃烧着。
可是这样的黑暗能够吞噬一切。
火焰也仅仅是跃动在他的掌心间而已。
一臂以外的距离,依然是纠缠的墨色。
桑娘被那团火焰有一瞬间的吸引。
回过神来抬头看汴沧月时他正垂了眼专注的看着她。
桑娘的心便是一惊,错开了眼去:如何才能离开这里?这应该是被人布下的阵。
汴沧月淡然开了口:只要找到阵眼便能安全离开。
怎么偏偏又是和他在一起。
蜃雾中也是,现在也是。
桑娘心中暗恼,又见有了光亮,便想将手从汴沧月的手中抽出来,谁知他却不放:汴公子……叫我沧月就好。
汴沧月沉默了一下:此处并非善地,汴某不能贸贸然放开你的我手。
他看着她,这样的注视和以往仿佛没有什么不同,又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桑娘越发的觉着心惊。
玄天青如何知晓蜃雾中发生的事情?难道是……你告诉天青?话一出口桑娘便后悔。
汴沧月顿了一下,显然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沉默了一下,慢慢的开了口:……是。
为何?!问得真蠢。
他告诉他这样的事情,还能是为了什么。
只是几时开始他竟然对她存了这样的心思?是她笨还是天真?竟然一无所觉。
与其让他日后知道,还不如一早告知的好。
他本也明白,你是中了幻像。
将……我……当做了他。
桑娘别开了眼。
不敢再和汴沧月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他于是也沉默。
轻轻的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呼吸,心跳,血流的声音。
在这样的寂静里被无限的放大,沉重的压在耳膜上,渐渐让人觉得焦躁。
黑东生与玄天青明明先他们一步进到了这里,怎的却没有半分影子?这个世界如此的死寂,仿佛整个天地除了她与汴沧月便不再有任何人。
上不见天,下不见地。
跟着那团血色火焰走的时间长了,眼前仿佛也是血红的一片。
桑娘的脑子越来越晕,终于晃了晃脚下一个踉跄。
汴沧月反应其快,迅速回身扶住了她。
只是这一转身的功夫他手上的火焰便熄灭了。
突然的黑暗让桑娘的眼前上还残留有一瞬间火苗的影子。
随即感觉到自己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她想挣扎,可是明明意识清醒,身子却软滑下去,汴沧月不得不将她紧紧搂住:桑娘!空气中响起尖锐的嘶鸣。
有巨浪凭空出现,排山倒海而来。
白色的浪花如万马奔腾,不过转眼就已来到近前。
汴沧月微一转身背对着巨浪将桑娘紧紧拥入怀中。
巨浪腾空而起,兜头浇向两人,却又在触及汴沧月背部的一瞬间消失无踪。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静静的滋生出来,桑娘大睁着眼。
明明能听,能看,偏偏只能像木偶一样躺在汴沧月的怀里。
黑暗中透出星星点点的血色火光,同汴沧月先前手里的火苗一模一样。
火光渐渐越来越多越来越亮,如同无数血色的小眼睛,在无边的黑幕里密密麻麻的亮起,渐渐显出轮廓来。
有树,有草。
只是树有干无枝,草有茎无叶,均都有石头一般斑驳的表面,从内里透出血色的荧光。
汴沧月的脚下由近及远慢慢显出一条路来,蜿蜒到不远处。
路的尽头是一潭碧泉,泉水如镜。
腾着轻烟一般的血色雾气。
泉边寸草不生,泉眼中心却生着一株碧玉般通透的兰草,那样的碧色与泉水几乎融为一体。
仔细看时那蒸腾的血色雾气便是散发自兰草的身上。
兰草的叶片之上隐隐有着血管一样的脉络,里面流动着碧色的泉水,通透空灵。
汴沧月将桑娘抱起。
闭上了双眼。
再睁开时,以他为中心,猛地腾起剧烈的血色火焰。
火焰滔天,顿时燎红了天空,让所有的一切都变作熔融的状态,仿佛下一秒便会融化流动一般。
汴沧月慢慢走向泉水,每前进一步,火焰就将周围的一切焚作湮粉。
灰白色的粉末一扬,又恢复做初始的黑暗。
汴沧月一直走到了泉水边。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无踪,唯有泉水碧兰依然。
汴沧月将桑娘放在地上,对着泉水沉思良久,随即微微一笑:桑娘,我们许是找着阵眼了。
汴沧月低头看看怀里一动不动地桑娘,微微俯下了身子,极近的距离下,他的眸子清晰的映出她的样貌。
仿佛有什么从里面一闪而过。
是困惑吗?桑娘没有看清楚他已经抬起了头,一把拥住她跳了下去。
眼前于是蓦然一亮。
忽然之间她与他身在云端,正在急速的下落。
身下仿佛是一望无际的青丘,落地的瞬间从泥土里腾出巨大的叶片将两人稳稳卷住,缓了一缓,重又舒展开将两人轻轻放于地面之上。
地面是连绵起伏一望无际的草地。
突然之间便从泉眼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但是显然他们还没有脱离出阵中。
汴沧月走上一个山丘极目远眺,忽又低头看着桑娘微微一笑:好歹是有亮光了。
两人下行几步,前面突然传来一阵轻笑声。
翻过一个山丘,下面赫然出现一群孩子,正在追逐嬉戏。
汴沧月于是停住了脚步。
下面的孩子却也看见了二人,争先恐后的跑了上来将二人团团围住,一个看上去比较胆大的高个子男孩开了口:你是谁?要找谁?这是哪里?汴沧月微笑着开了口。
几个孩子闻言互看一眼:这里是青丘啊!你若不知,又是如何来的?青丘?汴沧月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
那个胆大的孩子来回打量了汴沧月几遍,又探头好奇的看了看他怀里一动不动地桑娘:你是来找白叔叔求医的吧?看你的娘子好像病的很重啊。
对,在下正是前来替娘子求医问诊的。
汴沧月对着孩子微微颔首:你可否带路?二子,那你就去一趟吧。
我们等你回来了再玩。
人群后面一个小姑娘奶声奶气的开了口。
被称作二子的高个子男孩摇了摇头:要是去白叔叔家,少不得要帮帮忙的,婶子最近身子一直都不大好。
三叔陪她在白叔叔那养病呢。
你们自己玩,不用等我了。
孩子们于是一哄而散,又簇拥着跑下了山丘。
二子对着汴沧月点点头:你随我来。
汴沧月跟着二子一路前行,顺着山丘的起伏走了半里地的样子,远远的看见前面出现了房子的影子。
走得近了才看清楚是很简朴的房子。
粗大的木头做支撑,覆以厚厚的茅草做房顶。
房子是一溜排的三间。
外面用细木枝围上了一人多高的栅栏。
围起来的院子里有着各式各样的木头架子,上面晒着各色药草。
走到近前二子便快跑两步上前怦怦的拍院门:白叔叔,白叔叔,有病人!屋子中央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来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子。
眉目温润,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责备:你这孩子,这么喳喳呼呼的,回头吓着你婶子可如何是好?二子吐了吐舌头,缩了缩脑袋往里看了一眼:三叔没在吧?他上前面的山头打猎去了,说是要捉点珍禽回来给你婶子补补身子。
姓白的男子说着话上前拉开了院门,对着汴沧月微微一拱手:有礼了。
冒昧前来,还望恕罪。
学医者所谓悬壶济世。
有病人自然不能不救。
白姓男子说着话往旁边让了让:带你娘子去房里坐下吧,先喝杯清茶歇息一下可好?有劳了。
汴沧月快走几步进了房间,屋里陈设同样简朴。
汴沧月寻了个木椅将桑娘放下,自己在她身边落了坐。
白姓男子便张罗着烧水煮茶。
二子进了房间之后,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婶子呢?在旁屋睡觉呢。
白姓男子微微一笑:这才刚睡下,只怕要被你这小猴子给和弄起来了。
可不是?偏屋传出一个极为耳熟的声音。
汴沧月的眼里瞬间闪过一丝惊异。
原本握着桑娘的手改为扶在了她腰间。
桑娘有一瞬间的迷惑,怎的这声音仿佛在哪听过一般?正自思忖间却见那旁屋的帘子被人撩了起来,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妇。
看见坐着的汴沧月与斜靠在他怀里的桑娘便是抿唇一笑。
那温暖的笑容,眉眼的轮廓,还有那绣着桑树枝的紫色对襟小褂,不是桑娘本人还是谁!让你歇着你总是不听。
门口传来一句带着淡淡无奈的话语。
桑娘浑身一震。
玄天青将手里猎到的珍禽交于欢呼上前的二子手里,微带责备的看了桑娘一眼,视线才转到了一旁的汴沧月与桑娘的身上,微微一怔:白兄,这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