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渡众生苦厄。
无虑大师双手合十,嘴里微喃着法号复又垂下了双眼。
他于半空之中凝立不动,以他为中心渐渐凝起了淡金色的佛光,柔和的发散开来。
无尘脸色大变,张开双臂一抖身子顿时现了原形,竟然是一只额头长眼,四蹄踏火,银色双眸,尾巴若狐的一只似虎非虎的怪兽。
怪兽一现身,仰天先是一声怒吼。
吼声震天,大地又有若地动般的剧烈震颤了起来。
方圆数十里的地面均在剧烈的震颤中发生了塌陷。
原本好好的一片杏林,生生的变成了人间炼狱。
不知道多少无辜的人在梦乡中便被埋入了废墟里。
无虑大师丝毫不为所动。
怪兽怒吼的声音同样冲击着半空中的三人。
空气仿佛也被这连绵不绝的怒吼声所扭曲了,荡起了水波纹一般的褶皱。
这么看过去,所有的影像都变得模模糊糊。
汴沧月的兰草叶也在怒吼声中被绞成了湮粉,翠绿的粉末浓雾一般满天飞扬,轻若飘鸿,洋洋洒洒没有着力点,随着空间的扭曲而扭曲着,强化了那水波纹一般的褶皱,看上去越发的碧波粼粼。
这样的水波一浪一浪的冲击着无虑大师和汴沧月,却到了他们近前便如巨浪拍石,轰鸣着四散开去。
怪兽吼声稍歇,全身蓄积的力量达到了顶点。
有力的四肢一弹,身子便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向着无虑大师电射而去。
无虑大师猛地抬起了头睁开双眼。
他浑身散发的淡金色佛光一顿,两道灿烂夺目的金色光芒从他的眼睛里发射出来,迎头照向怪兽。
只听得怪兽一声哀鸣,身子就那么在金色的光芒中被焚为了轻烟,不留半点痕迹。
空间的扭曲恢复了平静,引发的飓风还在狂暴的肆虐着。
翠绿色的浓雾被飓风卷入,形成了一个肉眼可见的漩涡。
那边的无虑大师收了怪兽,熄灭了眼睛里金色的光芒,转眼便向这边的二人看来:……月幽兰?汴沧月不闪不避,怀里拥着桑娘,坦然迎向无虑大师的目光。
无虑面无表情的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脸上渐渐显露出惊异的神色来:地府的暗月幽兰。
因为集聚了太多的死气与生气成精。
却又因两种极端的气息而邪妄非常,性喜杀人以在阳间获得充足的死气来补充自我。
月幽兰出现的地方,往往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汴沧月目光微沉。
无虑大师在空中踏着稳健的步伐,慢慢走了过来:……缘何你的身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腥之气?!小妖生长于地府的碧落之泉。
枉受天恩眷顾,洗涤干净了身体里面的死气,生气,以木灵之气成妖。
汴沧月微微颔首,无虑大师顿住了步伐:木灵之气?!说话间,便向汴沧月怀里的桑娘看来:如此说来,你可是已有了自己的心?!沉默。
半晌汴沧月方才慢慢显露出一丝极淡的笑容,他的目光落到了桑娘的身上。
这个女人正抬头看着他。
她看向他的目光那么干净,他看得见信任,却看不见丝毫感情的踪迹:……未曾。
阿弥陀佛。
无虑大师喧了声佛号,低头看向下面的废墟,若有所思。
汴沧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微微皱起了眉头:大师……罢了罢了。
无虑大师长叹一声:老衲云游四海,一路除妖降魔。
今日遇上你月幽兰,不知是否天意。
只怕佛祖慈悲,冥冥中早有安排。
此二妖,放他们一条生路便是。
谢大师!桑娘轻轻的开了口。
无虑双手合十行了一礼,转身慢慢的便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之中。
天上乌云渐散,有月无星。
一轮银色的月勾挂在天边。
四周围安静至极,连蟋蟀的声音也不再得闻。
桑娘坐在废墟之上,汴沧月双脚离地,漂浮于空中。
地里有蛇一般一垄一垄的土包在蠕动着, 片巨大的兰草叶绞着粗壮的身子在泥土里穿行。
不多时,便卷住了玄天青与黑东生石头一般的身体,放到了地面之上。
天青!桑娘一撩裙摆,快步跑了过去。
兰草叶找到了二人复又沉入地底。
桑娘抚到玄天青的身子,依然僵硬冰凉:天青……既然下咒的无尘道长已死。
这石化之术到了天明自然会解开。
桑娘莫要太过忧心。
身边传来淡淡的声音,桑娘方才想起汴沧月尚在此地。
抬头看他又有了那样奇怪的感觉。
眼前的他,是他非他。
有什么地方强烈的和以往已然完全不同。
桑娘谢过汴公子。
桑娘起身,微微一福。
汴沧月垂了眼,半转过身子:……桑当家的勿须多礼。
桑娘咬咬下唇。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窜。
事到如今,不知如何面对这个男人。
想起玄天青对他强烈的戒备。
还有他若再见面,必当兵戎相向的宣言。
他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他总是在她最无助危险的时候出现在她的身边,是巧合,还是……桑娘的心理有若被什么刺了一下一般的微微一疼,不敢再深想。
汴沧月伫立半晌:桑当家的,此时距离天明尚有两个时辰。
此处荒郊野外,可容汴某停留片刻以保你安全?……桑娘承蒙汴公子关心错爱……桑娘。
桑娘抬头,不知何时汴沧月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正在低头看着她:你……终于知道了他有什么不同。
以往的汴沧月,无论何时处于何种境地,淡淡的眸子里总是透着一种冰冷,那是一种从内心深处折射出来的目光,生疏有礼冷淡。
而今的他眼睛里的那一抹冷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伤痛。
桑娘不敢再看他的眼:分别数日,不知汴公子去了哪里?桑娘前儿个经过年桑楼,那边也是歇业多日。
还以为汴公子已经离开了平石镇。
汴沧月淡淡的嗯了一声。
转身坐下,仰头看着天上的银月,突然开了口:地府之中,天空永远是血红与死气缭绕的黑色。
那时从未曾想过,有一日会在这样的夜空下仰头便可看见月色。
桑娘复又坐了下来,偏头看着汴沧月。
这个男子无疑是出色而丰润俊朗的。
汴沧月低了头,伸出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的撩撩脚边的一株杂草:当日我便如同它一般。
人总道暗月幽兰会吸人精气,害人性命,是邪妄之物。
养的人便越来越少。
阳间的暗月幽兰于是便几乎绝了踪迹。
汴某幸运生长于地府之中,又侥幸成了精。
初到阳间便遇上一个得道高僧,拜他为师,一路下来小有所成。
只是距离得成大道始终有一条不能跨越的鸿沟。
许多的妖怪得成大道之时的天劫是天雷。
而汴某因了成精化人之时未染任何杀孽,天雷一劫便平安渡过。
汴沧月顿了顿,沉默了半晌:当日里大师曾经告诉汴某。
暗月幽兰成精本就是违反天地的规律。
如此邪恶之物虽未染任何杀孽,若想得成大道却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沧月初时不以为然。
待到修炼了一万余年依然无所进展,方才明白大师的意思。
……那,现而今呢?桑娘轻轻开了口。
汴沧月闻言转过了头来。
月光下他的目光专注温柔,让她的心竟然不可抑制的一跳,慌忙错开了眼去。
汴沧月唇角嚼起一丝淡淡的苦笑:现而今,我总算是找到了我的天劫。
成佛成魔,也许就在一念之间,桑娘。
【第十三卷 来了个送粮草的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