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之鼎为人不苟言笑,我跟了他半个月,自己也快忘记怎么对人笑了。
原来他在宫外有处私宅,唤作随园,是他典藏天下医书之所,他除非出诊或入宫伴侍,等闲不入太医院,就算进宫也从不去待诊处,无怪我以前很少见到他,他只要得空就回随园埋头看书、写书,也算一名文学中年。
我名义上是圣口玉言指给他的女徒弟,他却从来不教我什么,因我改回了女装,也不好成天带我人前进出,只使我在随园帮他整理医书,分档归类,索引目录,拿我当图书馆管理员用,不过拜当初在四贝勒府书房磨练所赐,这些工作我做起来倒也有条不紊,得心应手,只是每每想到在现代读大学国际金融系时交的那些学费,未免心痛。
十月昼短夜长,转眼冬至,挂起了九九消寒图,随园所用和待诊处墙上贴的轱辘钱图不同,是一张是一张画着八十一瓣的素梅小幅,枝上的花有的是一朵,有的只是一个花蕾,有的是两瓣,有的是三瓣,似含苞待放,尚未成朵,上面还有朱笔双钩馆阁体楷书题诗一首:淡墨空钩写一枝,消寒日日染胭脂。
待看降雪枝头满,便是春风入户时。
以一个固定的长方型木屉子装裱素绢,其天地左右皆镶有淡绿色绫边,每天用朱笔填上一瓣,填完了八十一瓣,也是九尽了。
因接连下了几场雪,我跟孙之鼎日久,给他理书颇见效力,他找起资料来效率加倍,恨不得我没日没夜替他把书海清完,对我态度大大好转,有时也不令人送我回待诊处安置,就将随园后一座小楼的楼上一层拨给我用度。
他的妻妾都在崇文门外大宅住着,他是每晚家去的,除了看园人和少少婆子、杂役,就是我了,随园倒成了我半个家。
一日我绝早的起了身,午时刚过便做完当天工作,孙之鼎又事先说过要进宫,料他不会过来,就自锁了书馆,回转小楼房里开起白炉子,慢火煨新米鸡笋粥喝。
时当雪止,但见阶铺密絮鹅毛雪,窗绣奇花凤尾冰,楼上望出去,院子里有仆役在慢慢自门口扫开雪路,安静极了,我吃了粥,不知不觉合衣卧在床上睡了一回。
待我醒来,却是给冻醒的,窗外不知几时又纷纷扬扬下起雪来,风摇庭树,雪下帘隙,我嫌下地冷,抓条毯子像阿拉伯妇女一样严严实实连头裹住,唯露两只眼睛,踢踢踏踏过去将窗关紧,忽听身后门一轻响,风起处我打个哆嗦,忙拨转头要去抵上门,不料一回身赫然见着四阿哥外披件黄底紫藤萝鹤氅站在门前,吓了一跳——真的原地跳了一下。
他先也没认出我来,面有豫色打量了我一番,往下见着我单穿薄袜的双脚,这才确定下来,一回手,拴了门,往里走入。
室内温暖,他带进冷风很快散去,我却一阵寒意由内而发:夺门而逃吧,迟了;跳窗逃命吧,刚又给我关死了,不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扮忍者神龟还骗得过他吗?正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四阿哥已除了自己身上鹤氅裘衣,老实不客气上来一把掀了我的毯子,我家常穿着袖平少宽、前后不开胯、两旁约开五六寸,俗名之曰一箍圆的老年款皮袍,看得他一笑。
因连日雪景正好,各处王府都借此机会大摆赏雪宴席,诗酒集会,我一看他样子,便知他是吃过酒来的,却不晓得他怎么一丝不惊动到人就大摇大摆登堂入室,心头一阵乱跳,还想张口叫人,他贴墙按住我手,一面解开我的一箍圆袍子,一面贴近我耳边道:你就是喊了孙之鼎一家子来也没用,趁早省省力气。
他的气息热热的喷在我的颈耳之间,我背上微微抽紧,深悔刚才睡前没把门关好。
我皮袍里面却是一套葱黄色绫子吴棉袄裤,隔一层布衫,贴肉穿着,又轻又暖,此时却恨穿得太少了,他看的一看,揽膝抱起我便往里间床榻走。
我捶着他叫道:放我下来!我乃朝廷命官,你堂堂皇阿哥,怎可如此亵渎,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抛我到床上,低头挑眉道:朝廷命官?你是武考、还是文试过的关?啊,我想起来,小黄鹂是吧?我拿一只枕头扔他:走开!他头一偏,轻松避过,随即扣按住我手腕,靠近我,深切道:你现在本来就该在我的府里乖乖做我的侧福晋!你打算这样胡混混到什么时候?躲在这里帮孙之鼎理书理一辈子?我知道跟他挣扎是没用的,遂停止一切动作,只瞪着他道:别碰我!他一手钳住我,一手慢条斯理解开我的衣襟:为什么不能?我急中生智:我来了月信!他笑道:真的?让我检查一下。
我在床上扭股糖扭啊扭:不要、不要、走开、走开——拉扯间,四阿哥突然注目我裸露颈间,抬手勾起我以一根红线穿挂在脖子上的那枚玄铁指环,似不可置信道:你一直戴着它?自从那天在乾清宫冬暖阁康熙把玄铁指环掷还给我,我就一直把它戴在身上,就算睡觉、盆浴也不拿下来,此刻被他发现,我窘到万分,只嘴硬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
他低笑一声道:是吗?不是因为我的缘故?我偏过头:不是。
他捏着我下颌,令我转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不是。
撒谎!刹那间,他吻下来。
他的吻还是一贯热烈有力,霸道地让人没有办法想其他事,只能想他的吻。
我不自觉地揪紧身下床褥,指节随著他的吻加深而慢慢收牢。
他的手深入我衣襟摸索,莫名地一阵触电般感觉袭上身来,他感到我的颤抖,抬头问我:到了现在你还怕我?我深深呼吸:我恨你!为什么?你欺负我!我欺负你?他觉得很好笑,我想要女人,什么样的都有,你说这是欺负,又可知多少人求之不得?你就是欺负我!我是要你!你原本就该是我的。
你娘把你托付给我。
皇阿玛也知道此事。
老十三喜欢你,我不是没给过他机会,结果呢?差点被老十四抢走了!你恨我,就因为我不给你选择余地?我告诉你,就算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是我的!上回选秀,老十四仗着八阿哥他们撑腰,明刀明枪出来跟我抢人,拚的就是他得不到、叫我也得不到的结果,他这么做,其实把你置到最危险的地步,若非你误打误撞救了十八阿哥,皇阿玛岂会容你?就算看你父白景奇面上不为难你,你还想这么逍遥?你知道随园是什么地方?是我名下的产业!当年孙之鼎爱上一个满洲贵族女子,触了忌讳,要不是皇上怜才,暗中派我周旋完结此事,你以为他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不然你又以为皇阿玛能轻易许了你做医女之请?皇阿玛现把你安排在这里,意思已经很明白,事过境迁,我终要再讨你回来,你成天价小脑袋瓜子里面到底在想什么?有时聪明,有时却疙瘩的要命!他说话语速快,动不动就跟机关枪似的扫一大通给我洗脑子,我听得头直发晕,半响方道:铁指环的事你为什么要骗我?他奇道:我原打算等你做了我的侧福晋再告诉你,省得你又发小性子,以为我抬你母亲压你……可是中秋那天晚上我不是已全跟你说过了?我忙着挡开他不安分的龙爪,气喘吁吁道:你几时说过?就是那时……啊?我们再做一次当时的样子,我再说给你听一遍,你就想起来了……唔,走开……他真的住手:这是什么?我睁眼一看,他指上有血:啊!我真的来月信了!到古代之后这还是头一遭!这几个月我提心吊胆,就怕被他害得中标怀孕呢!太好了!撒花!我正神气,被四阿哥一瞪,又萎下去,把脸埋入被子里,发呜咽声道:人家都这样了,你还欺负人家……欺负?四阿哥提我耳朵抬头,那你嘴咧这么大,笑什么?我护着耳朵:别拎,疼、疼——他放开我耳朵,我迅捷无比的把自己裤子拉紧,因他压在我上面,我也跑不了,就这么躺着仰脸看他,心里一万分得意:没想到你也有今天,活该,这次非憋死你不可!我只管把双腿并得紧紧的,等他怎么发落。
他忽然说:不行。
我跟着摇头:不行,不行。
他道:我不想找别的女人。
你帮我做掉。
啥?我一张口,他把另一手食指塞入我口中,我惊讶闭嘴,正好含住他手指。
他满意道:就是这样。
我怔忡着看他抽回手解开自己裤腰等动作,骤然明白过来,他是要我做传说中的……口交?晴天霹雳。
我拼命往旁边爬,手伸出去三十厘米的样子,他一把把我拖回来:干什么?我根本就不敢看他:人家、人家不会做……你又忘了,我上次不是教过你?很简单,你只要小心牙齿不要碰到我就行了。
我很确定道:没有!你从来没有教过我!他顿了顿,没有说话。
哦!我恍然大悟,你叫别的女人给你做过对不对?他还是不说话。
我捶床:你!你——他笑:你吃醋了?我断气快了,谁吃这种醋啊?四阿哥将手插入我腰下,抱我起来面对他:好。
你让我高兴一下,我就饶了你。
我用力想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做,用力想了两下,还是不知道怎么做。
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伸手玩弄我的乳尖:快一点,我的耐心不是很好。
我口齿不清道:我、我乃朝廷命官——你一向小把戏最多,他眯一眯眼,还有呢?炉火微光在他的俊脸一侧投下暗影,我隐约嗅到一股强烈的男子气息,忙抢在他有所行动前主动凑上身在他颊上印下一个吻,还很响地嗯嘛了一下,然后问他:高不高兴?他凝视着我,慢慢将手捧上我脸庞,说:高兴。
我定了一定,他又说:转过身去。
我依言背对他,他撩开我的发,从我耳后至颈间一路细细噬咬下来,绕过一手握住我胸前小巧揉捏,一手伸到下面,令我分腿在他两侧,虽然隔了一层小裤,我也觉到有滚烫硬物摩擦,不由面热心跳,咬牙强耐。
二体偎贴良久,任他动作,精还不泄,因他下手愈发重起,我只将身左右捱檫,不胜隐忍,他咬耳道:我要进来了。
我一惊,回手挡他,他腰间那活儿突然而兴,令我纤手笼楷,才带着我手稍作套弄,便起身将我压倒,推开衫儿扯下裤子,自后向花心里顶入,才一濡搅,我已难经受,蹙眉攀枕,低声道:四爷说要饶了人家的……四阿哥听我叫他四爷,一时情极,一按我纤腰便从背后猛身挺入,因是跪趴姿势,又有润滑,这一下捣入极深,我埋首闷哼一声,几乎就要哭出来。
他听我声气不对,知道弄疼了我,并未怎样大动,反略停了停,手抚上我背肌助我平静,我看不到他,只觉全身都火辣辣的热起来,恼道:不要从后面来……你坏蛋……他竟真依着我抽出身,让我翻转过来,正面对他,其实和从前比,我倒也不是真疼的厉害,只不过抹不开脸,连他俯过来对我说了些什么也顾不得理会,但这次他进来之势出奇温柔,还没等我反抗就已成了事实。
我半朦胧了眼,口中只不住央他:轻一点……一时多少春点碧桃红绽蓝,风欺杨柳绿翻腰,我渐渐不禁也斜流眸,低声帏昵,两情均是似醉如痴。
无奈芳心虽欲束,东风不肯归,四阿哥战酣乐极,玉杵尤坚,我实实吃不住劲,不知求了几回,他才抱定我,泄讫一度,拽出麈柄,但见惺红染茎,蛙口流涎,以床头巾帕抹之。
窗外簌簌雪声已然转小,不细心去听分辨不出,天光既黯,室内唯一只白炉子火光映照,格外静谧。
四阿哥习惯事完立即整装,我知他就在府里也不会和福晋同床整晚,任其结发夫妻也是分室而眠,习就的皇家规矩,只管自己不言不语拢被在身便罢。
因来有月信,我本来还怕床上弄到一塌糊涂,但过程中并没有出很多血,只少许星星点点溅落,想来是量少的缘故。
铁指环坠在颈间,我心里一阵微漾:进宫前我是那样恨四阿哥,我想过很多报复他的方法,甚至不是没想过利用十三阿哥,可是那天在蔚藻堂和十三阿哥的莫名一吻已经让我知道我跟他不会发展下去,难有真正肌肤之亲。
我对十三阿哥是类似雏鸟认亲的那种依赖,对四阿哥却是刻骨铭心——是的,刻骨铭心,恨也好,什么也好,不管怎样他已经在我身上深深打下属于他的烙印。
就连一个吻,和十三阿哥在一起时,我会不自觉拿他和四阿哥比较;但我在四阿哥身边,就只得他一人,犀利交锋是他,通透心思也是他。
我潜意识里总觉得四阿哥只了解年玉莹,并不了解我白小千,又加上第一次的强暴,所以我一直抗拒他,许多时候我故作大方,强自调侃,可不知不觉间我已会得计较他看我的眼神。
为什么我要不惜一遍一遍提醒自己他爱的是年玉莹,不是我?为什么我在乎我根本没有他和年玉莹之间的记忆?因为我就是在乎!我在乎他的眼睛里看到的是年玉莹,不是白小千!在想什么?四阿哥立在床下弯腰过来俯视我,我看到他的眼睛,脸上一烧,往被子下一缩。
隔被只听他道:我得走了。
我不吭声,只管拿被子捂着头,好一会儿,却没脚步声响起,我奇怪探出头,他却还是原来的姿势未变。
他缓声道:等到明年,我会再跟皇阿玛求一次,虽然你不能一进门就做侧福晋,但是——他抿嘴笑了一笑,我会让你为我生个孩子,不论是阿哥还是格格,我一定扶你上位。
我心道,你先把你那个准备上山打老虎的十八弟摆平再说罢。
想是这样想,但我终究什么也没说,只倦倦合目不语,他轻叹一声,退后帮我塞好帏帐边角,这才转身走了。
我不会要三个人的恋情,亦舒说,那就像是一支圆舞。
一支圆舞,无非是我抢了他的舞伴,我踩脏了你的舞鞋,或是你把我的表提前拨到了十二点。
可是,跳得久了,也便没了新意,舞伴换来换去,也就是那么几个。
既然我和他之间的问题难以解决,他又不许我逃避,就让时间去解决好了,除非过去发生的一切被完全磨灭,我终究心不甘,意难平。
(卷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