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我被一阵异响吵醒,披衣起床趴在窗口一看,却是四阿哥在书房庭院里打拳舞剑。
我洗漱完毕,站出门口,在廊下看了一阵,四阿哥收了势,调息片刻,把剑抛给一旁小苏拉,走到我身前,笑道:这套剑法小时候我教过你,你还记得么?我刚才光顾着看他的脸和身材了,压根没留心看剑,哪里答得上来,不过也知道他只是因为需要长年伏案赶写奏折,练剑活动腕力而已,难道还练辟邪剑法不成?随手替他将卷起袖管放下,胡乱应道:太极剑?谁知他说我说对了,我汗一个,又问他什么时候表演胸口碎大石给我看,他差点没一掌把我给劈喽。
四阿哥练罢更衣,早点也送了上来,难得我和他一起吃早点,他先让我空腹饮了一杯可以和气血辟外邪的苏合香酒,然后什么马蹄烧饼、油炸果子、炸糖果子,都叫我吃了一点,而我独爱一种粘性面熬成的甜酱粥,一气喝了两大碗。
四阿哥看得直了眼,问我待会儿进宫骑马就不怕颠着了?我问什么骑马,不是坐轿子么?他便看着我笑。
我想起数日前有一夜跟他缠了半响后,起身揽镜自照,忽然发觉自己艳横眉梢,春透酥胸,若说从前扮起男装还称得上雌雄莫辨、俊逸脱尘,如今的身段模样却完全是异样风流态度,娇媚得多了,等到天热起来只着单衣的话,怕是无论如何也扮不像了,当时颇有一番争论,他硬说是得了他的滋润功效,我偏说是服药的成分的问题,没想到他现在还记在心里。
其实我也明白他有私心:自从除夕夜宴我献舞一场后就恨不得把我藏在家里不放出去,如今更是以养病为借口,连宫里也不让我走动,很殷勤地帮我跟康熙多报了好多天的年假,今日要进宫谢恩那是没有办法,当然希望我装束越简单越好。
不过穿男装虽然骑马累点,总比踩着花盆地鞋走路强,我也不反对,用完早点,就进屋更换发式衣裳。
我将一身上下打点好,绕出屏风,手里拎着两顶帽子问四阿哥我戴哪一顶好看,他挑来挑去选了一顶我认为难看的,我不依,戴了另一顶,他就砸咂嘴说我没眼光,搞得我起了疑心,对着镜子两顶帽子轮换戴来戴去,比不出个究竟,正在发急,戴铎在门外求见。
四阿哥叫戴铎进来回话,戴铎进屋先给四阿哥请了安,又给我行了礼。
我一回头,刚瞧见他手里捧着一盆点翠盆景,戴铎已经禀道这是工部侍郎年希尧进的,共有六盆,此刻人在外厅候见,请四阿哥吉祥,另外还请玉格格吉祥。
我走近细看,只见这点翠盆景乃是掐丝珐琅长方形盆,盆壁以湖蓝色釉铺地,盆中以玻璃铺地,上植铜镀金枝干,点翠叶,以及用芙蓉石、玛瑙、松香瓣制作的小石榴树和什锦花草,称作事事如意榴开百子点翠盆景,尤其点翠叶上的金色叶脉和宝蓝色光泽的翠羽鲜明亮丽。
年都过完了,好端端的跑来送这样贵重礼物,敢情是从哪里得了康熙给我赐名的消息,晓得我嫁进王府有眉目了,拍马屁来了这是。
四阿哥手捧刚刚沏好的香片小叶略饮了几口,随意瞧了盆景一眼,道:这样手笔,想来是年羹尧办的,他大哥年希尧不过是跑个腿。
东西也还罢了,俗气些。
我和玉格格今儿要进宫,不见他了。
叫他回去再做盆景,树身子不必用铜挺子,做翠树身子,再做点翠竹挺子、点翠竹叶子,象紫竹林款式。
再做点翠的竹子做散散的盆景。
再做斑竹铤上用点翠叶子盆景。
改明儿叫年羹尧自己来送。
戴铎一样一样记清楚,又捧着盆景退下去。
我问四阿哥:什么叫紫竹林款式?俗人送俗礼,他年家两兄弟可不会打造紫竹林呢,你又玩儿人了。
四阿哥一笑,走到我身后,扶着椅背,从镜子里看我:年羹尧是我门下的奴才,还不满三十岁,新年迁了内阁学士,不久就能升任四川巡抚,做个封疆大吏,慢说一个款式,我便叫他给我搬一座真的紫竹林来,他也得照办。
我细揣他语意,心知今日年羹尧没有自己登门要倒霉了,四阿哥这是怪他失礼呢,年希尧这一吃了闭门羹回去,只怕年羹尧下午就得赶来请罪。
他们男人外面的手段,我也不管那许多,只噘着嘴挑剔:到底哪一顶帽子好看啦?四阿哥带着我进宫,正当末时正,康熙用完膳不久,听说在东暖阁同二阿哥他们闲坐说话消食儿。
李德全立在门口看御膳房的太监们依次把洋漆花膳桌撤下去,见我们来了,忙不迭引进去,二阿哥、七阿哥、八阿哥、十阿哥及十二阿哥都在。
我跟在四阿哥后面给康熙行完礼,康熙指了榻旁一张小凳子给我坐,又赐了先前用膳间并未动过的盛在银碗里的一品折叠奶皮给我。
我才谢恩坐下,一掉头却见穿着一身崭新一等侍卫服色的锡保带了两名御医进来。
这两名御医我从前在太医行走时见过,不过虽然面善,却记不起名字,只知道一个是伤寒科的,一个是针灸科的,听康熙和他们问答了一番才明白他们俩就是给铁狮子胡同醇王府那位蒙古阿亲王看病的主治大夫,他们说话敬语、术语都很多,还罗罗嗦嗦夹杂着这个脉那个脉的,我不耐烦细听,比较端庄地坐在那里眼珠子乱转往天花板上看,忽然耳边康熙的声音暴涨,吓了我一跳,转过脸来,只见两名御医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左边的一名御医哭丧着脸颤抖道:奴才该死,求皇上息怒——实在是阿亲王吃什么拉什么,奴才们试了不少法子都束手无策,求皇上恕罪。
我听得暗暗皱眉,这倒霉蛋的宫廷常用句型一百句用得不够华丽呀,居然会得冒出来吃什么拉什么这种词?果然康熙连骂也懒得骂他们了,只比了个手势,二阿哥正要开口叫人将他们拖出去打板子,十阿哥忽的插出一句:为何不让他吃屎?十阿哥此语十分冷艳,众皆一愣,但到底在场的大都是极精明人,马上会过意来,无不掩嘴胡卢,唯独那倒霉蛋御医傻傻念道:吃屎?十阿哥得意道:要治好'吃什么拉什么'的毛病,这就是良药!——二阿哥,你说是么?二阿哥眉毛乱抖,半响憋出一句话来:我不知道。
你知道,你试过么?大家看看十阿哥,按照二阿哥的话发挥了一下想象力,均默默地背过气去。
两名御医则把头压得很低,他们发抖还是发抖的,不过我看他们就不是吓得发抖,是忍笑忍得发抖。
康熙指着二阿哥和十阿哥,连骂带笑:听听这是在胡扯什么?该打!该打!我不行了,我快要死过去了,十阿哥风华绝代,没的话说,对比这些日子我朝夕相对的四阿哥,我有十足的理由怀疑十阿哥从外形到头脑都是康熙某天基因突变的不幸产物。
这还是我头一次觉得乾清宫对我来说太嘈杂了,我下意识看了四阿哥一眼,心里冒出想早点和他回去的念头,而我为这个念头感到一点讶异:从几时起,我开始这样眷恋他,只想同他在一起?皇阿玛——十四阿哥兴冲冲从外头进来,人未到声先到,及至一眼看见我,却笑道:你来了?我被他笑得莫名其妙,还未答话,十四阿哥又向康熙道:皇阿玛先前赏的膳食,儿子都亲眼看着额娘进完了,额娘谢皇阿玛赏,还说这几日身体好多了,不敢再每日受赏。
康熙点点头:朕知道了。
前些时日朕也有头疼的毛病儿,一是膳食小心调理,二是着人揉捏穴位解乏,朕试下来,还是玉格格的手法最恰当,连你皇三姐也夸她好——四阿哥在这也坐了一会儿,先进永和宫请安罢,带上玉格格,就说朕的意思,让她给你额娘捏捏。
四阿哥站起身,恭道:是。
我心头一抽:永和宫不是德妃娘娘的居所么?绕了半天,四阿哥带我进宫不是谢恩,竟是听公公指挥专程去见婆婆了!虽然除夕那晚我也有见到德妃,但相隔较远,几乎没有任何交流,不过这次可就不同了——不知道第一次正式见婆婆有没有红包拿啊?二阿哥适时提醒:小莹子还穿着男装。
今次并非我自己要穿男装,是四阿哥叫我穿的,四阿哥却也跟着大家用喏,又不听话了的同样眼光看我。
我抿了抿嘴儿。
康熙只一笑,便叫魏珠领我去后面换装。
两名宫女服侍我换了绣花敞衣及葵黄色裙子,我懒得戴钿子,叫她们帮我编了发辫松松垂下,洗一把脸,仍旧系着康熙从前赐的白狐里子鹤氅,跟四阿哥出了后面景和门,一路往永和宫走。
德妃的永和宫老是让我想起上海的永和大王豆浆店,从前我通宵K歌完毕,早上六点出来就经常拉了一帮人去人民公园旁边那家永和大王边喝豆浆边打牌,不过一下又想到三百年后现存北京东北角的雍和宫是与永和宫谐音的,心里不免生出些惴惴。
永和宫的格局跟我去过的良妃延禧宫差不多,偌大的宫殿,也就十几、二十个太监宫女在里头执事,便在年节里,亦是安静的。
德妃日常起居是在后院西侧殿,早有人通报进去,四阿哥领着我穿过开间,绕过虚隔花罩,走进德妃居室,德妃本半卧在珠帘后面的一张宝榻上,我们已经进了门,她才刚在一名太监的搀扶下慢慢坐起身来。
四阿哥口称额娘先行了礼,我依格格规矩,也给德妃娘娘行了万福,德妃让我们安坐,又同四阿哥以满语说了几句话。
德妃的嗓音软糯,讲起话来,绵绵柔柔,一句连着一句,四阿哥开头说的都是满语,后来想必记起我听不懂,便改用汉语,而德妃仍用满语不变。
我近日和四阿哥相处甚多,在旁瞧着,只觉他和德妃虽然都面上带笑,神情中却隐隐有种近乎疏离的客气和小心翼翼,不单是他,德妃也是如此。
他们的对话我只能听到一半,无非是一些儿子给额娘请安的套话,四阿哥倒是几次想把话题往我身上带,都被德妃轻描淡写地转移开去,自始至终,并没有多望我一眼,多说一句话。
房间里到处摆着香橼佛手,还有牡丹、梅花等等盆景,倍增芬芳,可惜气氛乏善可称,并没有什么愉快的,我几乎昏昏欲睡,强提精神而已。
四阿哥渐渐沉默下来,德妃又说到先前十四阿哥在这混了好一阵子,闹得她有些乏了,四阿哥便起身告退,我跟着站起行了礼,德妃也没再说什么,我们就这么出了永和宫。
一出永和宫,四阿哥步伐比来时轻快了不少,他一回头,正好见到我在身后掩口打了个哈欠,因停住脚,看着我。
我呆了一呆,他却一抬手,自己也打了个哈欠。
我忍不住笑。
他问我:你笑什么?没什么,我绕过他,往前走,四阿哥打哈欠的样子很——他追问:很什么?很‘四阿哥’。
他一拖我的手:走错了,是这边。
哪儿呀?不回乾清宫么?你不是说这两日在府里闷坏了?今儿皇阿玛在御花园钦安殿还有茶宴,你不陪我,想一个人跑哪儿去?茶宴?是不是又要看一帮男人吟诗作对子啊?好无趣,我不去,我要回家——回‘家’?……皇宫里的所谓茶宴,其实就是俗称的茶话会,只不过参加者都是宗室成员,随便掉块砖头下来砸九个九个都是皇子皇孙的那种。
高桌高椅,每二人一席,说是茶宴,因要赋诗饮酒,既然有酒,除盒果、杯茗外,自然少不了精致菜肴,两干两蜜四冷四荤,金箸银筷不消说了,最妙的是每桌还有一个银带盖火锅,热腾腾,香喷喷,我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眼睛也大了,别人在那闹哄哄的对礼让座,我只琢磨着怎样能霸到个风向好风水佳风景美的面南位子。
不一会工夫,一群人浩浩荡荡簇拥着康熙、二阿哥等也到了,我卸了鹤氅,回过身正要随从上去行礼,忽见康熙身边还有一名十五六岁年纪、盛装打扮的蒙古格格和十四阿哥走在一起,先一个眼错,我还当作是八福晋来了,再一细看,才确认不是。
二阿哥老远就看到我,大声笑道:敏敏你瞧,我说玉格格也会来吧?你们两个正好一桌,说说话儿!蒙古格格……敏敏……我黑线一道道。
玉莹这个名字已经很俗气了,要不要再来个敏敏啊?蒙古族女子的名字很少么?我干脆改名叫芷若好了。
我侧过脸,偏巧看到旁边四阿哥的眉棱跳了一跳——他作什么要变脸色?二阿哥他们说话半满半汉,我听半天才闹清楚这位敏敏格格是八福晋的侄女,怪不得眉目间酷肖八福晋,我和她果然被安排在一桌,且离康熙很近,二阿哥、四阿哥他们都坐在对面。
一时大家都入了席,行了几轮酒令,就开始赋诗作乐。
先是康熙作御制诗七律二章,众人再步御制诗的原韵合之,后来康熙兴致高涨,又定了七十二韵,选二十八人分为七排,每人得四句,作长篇联句,间杂伶人歌舞演戏,也算其乐融融,不知不觉就到了掌灯时分,而其间我和敏敏格格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三句,她偶尔对我说一两句话,说的都是蒙古语,我把Pardon翻译成汉语答她,她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又回我一句蒙古语,我¥%#……—*,懒得跟她鸟语花香,闷头吃火锅先。
偏偏看戏时演到乐处,满座都笑开了花,敏敏也在前仰后合,一抬手,幅度过大,把桌上一碟酱料泼翻在我身上,还好不烫,只是污了衣裳颜色,未免败兴,二阿哥眼尖发现这一幕,大鸣大放地张罗了人送我到后殿房间换衣。
二阿哥指派的侍女给我送上数套霓裙霞衣,我略翻了看看,均为舞衣风格,无甚兴趣,想到晚上回去说不定还要骑马,便叫她们寻一套小号的男装给我。
谁知二阿哥身边常带姣婢美童,连男装都是绣纹熏香,份外妖巧,我厥倒之余,也不要人服侍,尽量挑了修饰较少的偏素藕荷色的一身穿戴起来,又对镜仔细整理好,才走出去。
还未走到正厅,便闻马头琴声传来,我加快步子,转过厅角,在人群后一看,却是敏敏格格正在场中且歌且舞,她的马步、旋跳都是极高难度的那种,活力四射,令人眼花缭乱,加上一把嘹亮好嗓子,着实压场,连康熙也停了与人说话,专注观赏。
挤在前面的人实在太多,我四下打量了一会儿,正找出一条通道缓缓走回位子,人群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我一扭头,只见敏敏格格一个艳丽旋身,到四阿哥和七阿哥同坐的那一桌之前,歌声转曼,轻移生香,手腕臂肩如灵蛇般婉媚挑拉,我虽听不懂她唱的是什么,看样子却是邀人和她对唱共舞意思,而七阿哥腿有微瘸,不可能应邀,剩下的目标自然就是四阿哥了。
我目光转向四阿哥邻桌的八阿哥,八阿哥也抬起了头,在人丛中望了我一眼。
——我明白了,我和姓八的一家八字不和,八阿哥、八福晋,现在又加一个八福晋的侄女,这个敏敏格格想搏人眼球不如直接搞条丁字裤套在头上跳艳舞麽好了呀,她跳得出,四阿哥可也还不是钢管呢,当着我的面勾引我男人,想死啊?因我穿着男装出来,又掩在人后,敏敏格格起初并未看到我,还是八阿哥身边的十阿哥比了个手势,她才发现。
敏敏格格一侧身,我方看清四阿哥的脸,四阿哥坐在桌后的姿势就好像用了背背佳一样——是灯光的错觉么?他的脸不仅面无表情,而且有些发青似的。
我佩服敏敏格格,对着这样的脸跳舞,会做恶梦的罢?二阿哥扬手叫我过去,我改变路线,横穿场子到他桌前,原是刚才我不在,康熙赐了大家宁夏进的羊羔酒,我的一份儿他替我留在他桌上。
羊羔酒很特别,都是一个个小玉瓶分装的,要一口就喝一瓶才算正宗,我先谢了康熙的赏,然后二阿哥连递了两瓶给我,我一扬脖,全喝了。
康熙目光微微一动,我随之瞥见二阿哥给了上灯后已经换了便服的锡保一个眼色,锡保绕到乐师处,而二阿哥的侍女早在茵褥旁支起宝琴。
二阿哥亲自上来接过我手中玉瓶,低声道:你穿的这么素,本王的扇子怎么借给你派用场?这位扇子舞爱好者固然是唯恐天下不乱,我对八阿哥的贵家眷也没存着什么好意,眼瞅四阿哥的脸色越来越黑,另一边锡保也已入座,因脚下一滑,斜过一步,虚虚掩到敏敏格格身侧,管他马头琴不马头琴,众目睽睽下悠然摆开架子,面对她演了个只有戏曲里的男角才会做的起手式。
敏敏格格停了舞步,骇然望住我。
我酒劲涌上来,手势一变,绕了舌头吊嗓子唱出一句:在梅边~锡保拨弦琴音取代了马头琴。
我不动声色地插入敏敏格格和四阿哥之间,却半眼也不看四阿哥,只对着敏敏格格接着唱:在梅边落花似雪纷纷绵绵谁人怜?在柳边风吹悬念生生死死随人愿——千年的等待滋味酸酸楚楚两人怨——牡丹亭上我眷恋日日年年未停歇——我一提气,才念唱道:他年得傍~~忽然有人接道:~他年得傍蟾宫客~~上次除夕夜宴看二阿哥扮诸葛孔明,一句词也没唱就被锡保救下了场,我还当作他不会唱,孰料他此刻一开腔用的假声异常清丽,脆而嘹冤,连我听在耳中都觉心头一痒,倒正好跟我女声扮的男腔凑作一对,我不禁偷偷去瞧四阿哥。
谁个他年得傍蟾宫客,我的眼神就似傍非傍傍上四阿哥,偏巧二阿哥唱了后一句:不在梅边在柳边~~四阿哥哪个也不看,只肆无忌惮地注视着我,嘴角一牵,再牵,笑意仿佛涟漪般在他墨润如玉的眸子里散开。
讨厌,他要笑也得像我一样偷偷的笑嘛,这回都给人看了去了。
四周好像一下静止,就连二阿哥也哑了声,我很快地别转脸,背着光无声咧了咧嘴,才退后一步,尽量若无其事坚持我的声线水准,将华丽丽的太监腔发挥到淋漓尽致:小城里岁月流过去清澈的勇气洗涤过的回忆我记得你骄傲的活下去——那边锡保扬起头,他的不加掩饰的戏谑神情流畅的划过我眼帘,琴音忽转回折,恰似珠走玉盘,清晰明昂。
我一勾手,挽过敏敏格格腰肢。
她的腰身十分柔软,略微往后倾倒一下,同时看着我的眼睛,喃喃说了一句蒙语,我刻意压低声,换了粤语在她耳边浅浅唱:扶着你的肩,瞧着醉人的脸,愿意共舞面贴面,指尖有电传……我对着敏敏格格唱粤语,就好比用英语唱let’s make love tonight~ ,摆明淫词艳曲,就是欺她一个听不懂,她能奈我何?敏敏格格怔忡间,我顺势贴面在她脸颊上香了一口,其实只是借位,嘴唇并未真个触碰,但我究竟穿的是男装,人又比她高出半个头,做出来很像那么一回事,立时引起四下一片惊嘘哗然。
敏敏格格单身抚颊,一个旋身脱开我,我也不拉她,笑嘻嘻睨着眼儿看她。
想打我男人的主意,不先付我买路钱怎么行?玩暧昧?成!我陪你玩儿。
敏敏格格面飞红霞、又急又羞的模样虽还比不上八福晋的十分娇艳,却也煞是绰约可人。
二阿哥瞧得大乐,凑到康熙座旁窃窃耳语,引得康熙亦笑。
锡保极好情趣,一番轮指过后,轻拨慢捻,琴声忽变千种旖旎,万般缱绻,丝丝缕缕,风流沁人。
我向敏敏格格身前靠近,再靠近,直到无法更近,她的声音轻若柔丝,终于说出一句汉话:你到底是不是……我竖起食指轻轻压在她的唇上,眼睛却越过她,落在后面四阿哥身上。
四阿哥一副看起来好像是我再玩下去他就要过来把我吞了的样子。
我收回目光,蜿然游指,虚虚抚过敏敏格格两弯眉、秋水眼、莲萼脸、樱桃唇,方才斜身含远意,顿足有余意,合上琴音韵律,慵慵懒懒,曼曼妙妙,缠缠绵绵,顾顾盼盼,唱出一厥粤词:手纤纤眼波转转,长夜伴你你莫愁~~娇嗲嗲舞影翩翩,月与灯依旧~~心思思你笑笑痴,楼上有笙吹奏~~ 今夜勿再归去,共听更漏~~纤纤手去将心偷,迷惑着你再回头~~ 娇嗲嗲猛扭纤腰,愿你解温柔~~多多情快到我手,凡事也不追究~~今夜是你拥有,任你多多手~~又爱又狂三杯暖酒,不必细问你是谁~~欲拒还迎几番醉醒,昨天已陈旧~~大江东去朝花已葵,不必去问我是谁~~管他伤春悲秋鸳蝶点解要怀旧~~屈肘,修袖,平抬,抚鬓。
清欢生媚,纸醉,金迷。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我的有情郎,却在哪里?二阿哥的声音像是隔了千重水万重山传过来,我只觉灯影花旋,身子一软,落入一双温柔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