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尾随四阿哥走到一座绸布大帐前。
帐帘一掀,人声、热气扑面而来。
踏进去,帐内铺着厚厚的地毯,我的脚踝好过了很多,里面人头济济,我第一眼就找十三阿哥,他在靠里的位置,应该是空着手,而他的脸上很平静,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但就在我发现十三阿哥的同时,二阿哥一边叫嚷着什么一边扒开人群直接朝十三阿哥走过去,四阿哥加快了脚步挤进去,我难以踮起脚,看不清他们的动作,只听到他们双方似乎在以满语进行激烈的争辩。
我忽然有些不自在,别转过眼,却见到七阿哥和八阿哥也在场。
会有能量让我不自在的,自然非八阿哥莫属,八阿哥这个人,他盯着我看吧,我觉得恐怖,可是他不盯着我看,我更觉得恐怖。
真是活见鬼。
然而我的目光移下去,便发现锡保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半蹲半坐在八阿哥脚前空出的一小片地毯上,事实上,他身边围着不少人,但我的角度正好能瞧清楚他出奇苍白的脸色——他究竟伤在哪里?我慢慢移近锡保,才看清他的辫子盘到了头上,因我从正面没看到什么伤口和血迹,心中忽的一动,莫非他伤在背后?怎么回事?就算是十三阿哥打了锡保,也不见得会从背面偷袭吧?我好奇心起,正要绕过去一看究竟,忽的左腕一紧,被人攥住:别去。
我掉头一看,却是十四阿哥不知几时掩了进去,今日他是陪着康熙出去打猎,他既回来了,如何不见,康熙呢?十四阿哥把我拖后一些,压低声音:皇阿玛就快到了,你别掺合这事。
我挣脱他的手,才要说话,二阿哥的声音一下高起来,更挥舞着手,气焰更凶,而四阿哥挡在十三阿哥身前,寸步不让。
废太子时,康熙就骂过二阿哥暴戾荒淫、咎戾多端,被二阿哥每寻衅端横加苦毒的大臣、侍卫、诸王贝勒等放到北京城里排排队也好几条马路了,他做什么都行,十三阿哥偶尔伤了个锡保,他就这么样大张旗鼓跟十三阿哥对着干?非要把事情闹大他才甘心么?思量及此,我倏然一惊,去年随驾秋荻我曾亲见康熙把几名肆意擅辱大小官员的宗室子弟打了板子,发遣回京待罪,十三阿哥虽然贵为皇阿哥,但一方面他最近势头不好,另一方面锡保本身是顺承郡王勒克德浑的孙子,又很得二阿哥眷顾,此消彼长,这事闹到康熙那儿去,说不定康熙也会把十三阿哥中途打发回京……这算不算正中下怀?我本来是默许四阿哥要帮他们唱一出戏,不过现在看到了戏码,分明不用我帮,二阿哥也足够替他们把戏唱足唱响了,还是十四阿哥说得对,我没必要凑热闹,一会儿全武行开将起来,砸着花花草草不打紧,万一磕碰到小朋友我可就不妙了,还有什么好说的?闪先!我抹过身子要开溜,喧杂人群中间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声音不大,却因为是汉语不是满语,便盖过了二阿哥,跃入我耳中:……只有玉格格可以,除此之外,谁都不能碰我!四周刷的静下来,无数对目光投向我。
锡保半昂起头,毫不掩饰地直视我。
我吐血。
这家伙到底是个啥?变态君啊他?我没听到,他说我可以什么?锡保大概看出我疑惑,重复道:要处理我的伤口,只有玉格格可以。
脱线!他受伤关我什么事?我不置可否,再度掉头要走,却发现不知几时身后已被二阿哥的亲卫堵上。
只听二阿哥道:好。
我可以保证,只要玉格格答应,锡保这事我就不跟老十三计较。
我看向十三阿哥,他被四阿哥遮住了半边脸,但他整个人的姿势好像就一直没变过,只是在我看他的时候,他的眼睛一动,和我对上。
我别转眼,慢慢走到锡保背后,然后我抬手捂住嘴。
锡保受到的是烫伤,程度好似之前有人把整个火炭盆倒扣在他背上,他盘起的辫子也有部分焦灼痕迹,而帐内燃着的火盆一看炭色就是新换进来的,我不信十三阿哥会下这样毒手,可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我不信。
我绕到前面,不可置信的问锡保:不疼么?怎么不叫御医?锡保身子微往前倾,用只有我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能看到你,就不疼。
我骇笑:废话!先脱衣服,再拿凉水冲洗伤口!拖晚了热毒一攻心,你想送命?二阿哥,御——锡保的烫伤根本没经过急救措施,他伤处的衣服已嵌入皮肉,就算剪开,也难以取下,只怕稍微用力撕扯便会剥脱一片血肉模糊,我处理?怎么处理?到时吓也吓死了。
二阿哥只顾着吵架,正经事情一样不做,我严重怀疑他这是真的爱护锡保么?我正要叫二阿哥召唤御医,话还没说完,锡保突然往前一凑,将他的嘴唇贴上我的。
他唇上传来的热气告诉我这是真的。
毋庸置疑。
真的。
我瞪大眼睛,忘了后退躲闪,脑海里只余唯一想法:锡保已经在这众目睽睽的帐内公然亲到我!老四!二阿哥一声惊喝打破我,我却仍旧动弹不得,因为有一把明晃晃利剑横刺里架过来,抵住锡保咽喉。
剑光,寒气,沁人。
我心在跳,手在抖,开、开什么玩笑……我以为四阿哥是要杀我。
事实上,我真的曾经梦到我跟十三阿哥亲亲结果被四阿哥一剑砍死。
我的天父,要不要这么恶梦啊?锡保极慢极慢的抬起眼,看向我身后上方。
我咽口唾沫,起身,转过去。
印象中,晨练不算,这应该是我第一次看四阿哥出剑?四阿哥冷冷盯着锡保,锡保冷冷回视四阿哥,我夹在当中,更冷。
冷的二次方。
瞧四阿哥的样子,他一剑下去,锡保血溅当场也不是不可能。
现在我有点昏了,我看不出来他们究竟在演哪一出?又或者这本来就不是做戏,是真的?二阿哥被十三阿哥挡住,七阿哥、八阿哥作壁上观,既然牵涉了四阿哥,十四阿哥也不能沾边,那么我该如何自处?可笑的是,混乱中,我却还在想如果锡保亲到的是福晋纳拉氏,四阿哥这一剑恐怕老早就递下去给锡保一个对穿了吧?一片鸦雀无声中,我的目光须臾不离四阿哥面上,他的眼睛没在看我,然而我知道他知道我在看他。
我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唯有笑意冒出水面。
这种时候发笑,实在是不太恰当,但我就是明知故犯。
四阿哥不会杀锡保——在锡保先被十三阿哥弄伤的情况下,四阿哥不会杀锡保。
不过我还是很开心,我喜欢他为我拔剑的样子。
他越生气,我越开心。
于是我扶正自己头上帽子,拉起左手袖子用力擦擦嘴,然后拔出佩刀,削下半截刚刚用过的外袍断袖,揉在手里,抛进一旁炭盆,火光一暗,复明,我低头把刀口对准刀鞘插回。
决斗吧。
我说,一个月后,我和你,用火枪决斗。
说这话时,我看着锡保。
锡保面上露出骇异神色,他动了一下,仿佛要站起说话,但四阿哥的剑毫不留情地在他颈上划出一道显眼的细长血口。
我继续把话说完:锡保兄,御前侍卫之间如有乱行嫌疑会是个什么罪名你比我更清楚,你敢做,我却不肯当,我不跟你比身份,我跟你比枪法。
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养伤,届时你我各选定一名公证人,划定场子,由公证人数步子,向前各走二十步,当第二十声数完时,允许拔枪转身射击,火枪对阵,一枪决生死。
这个法子很公道,你有没有意见?锡保还没答话,四阿哥先皱起眉头,我抢在四阿哥之前道:当然,如果锡保兄怕死,现在说一声也来得及,有诸位阿哥作证,我洗耳恭听。
锡保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为什么是比火枪?我从没见过有人被剑抵住咽喉时还能有这样的狠劲,但我受辱在先,卖谁的帐也不卖他的帐:这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
你只需要说,接受,还是不接受?够了!四阿哥试图说话,但锡保突的打断他:好,我接受!众人哗然,锡保蓦然垂下眼睫,不再看我。
我扭过头,与四阿哥对视一眼,就在我伸手接过四阿哥的剑的同时,帐外传来李德全的尖嗓子,我随着众人下跪,口呼万岁,然而我的心跳得厉害:手心里剑柄传来的温热在提醒我,如果刚才不是我正好去看四阿哥了,如果不是我伸手够快,锡保在答应了我的决斗之后就会和一个死人没什么区别。
康熙要进来了,我该赶快把剑抛掉,但我就是无法松开手指——我太紧张。
千钧一发的关口,跪在我左侧靠前一点的四阿哥忽然用他的右手握住我左手。
他只轻轻握了一下,却已足以叫我回过魂来。
我把剑贴着地面悄悄推到脚后,才停手,康熙就被人前簇后拥着进来。
就算起身之后,我也始终没有抬头,康熙不晓得在帐外听到多少,一路说的都是满语,两名御医扶走了锡保,然后二阿哥、四阿哥、八阿哥和十三阿哥都被叫出去,估计是去了御帐。
我本来担心锡保的事康熙至少要说我两句,没想到不声不响就过了关,心里反而不安。
等到人散的差不多了,我回身想拾起那把剑,谁知一转头,却见七阿哥站在身后。
七阿哥因病从小就有些脚瘸,性情与诸阿哥比起算得格格不入,素日只有八阿哥和他要好些,他虽生的面相端正,但一张嘴是有名的尖刻不留情,我平日甚少和七阿哥打交道,又正烦闷,此刻正面对上了他,也只是低首为礼,拾起了长剑就想离开,不想才一回身,便听七阿哥轻道声小心,径直越过我先走了出去。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这话什么意思,但环顾四周,他声音这么轻,排除他自言自语的可能,一定是说给我听的,并不作第二人想。
——叫我小心?——小心谁?今晚本来还有安排锡保给我上的护驾口号课,现在出了这档子事,自然四大皆空了。
我一个人回到自己帐内喝了口茶,安静是安静了,又十分坐立不安,躺在床上吧,也不知什么姿势好,七阿哥一句小心一直在我脑海里面盘旋,让我心神不宁。
到底是怎么搞的?十三阿哥跟锡保究竟是怎么打起来的,我完全不得要领。
想到锡保,难免记起他那个突袭kiss,我随手捞起床单一角蹭蹭嘴唇,干得要命,忽然之间,我的手就僵住:锡保是被烫伤,他的唇也很热,但为什么他那时触到我手背的指尖是那么冰凉?冰凉的……有些不符常情?那么严重的烫伤,换了别人,早疼得动弹都难,相形之下他的表现不是太奇怪了么?念及至此,我一记从床上跳起,穿了鞋,啪啪啪奔出帐子,直冲西南方四阿哥的营帐。
四阿哥帐外的亲兵们已经列出,想必四阿哥已经回来。
那些亲兵基本都是我脸熟的,我认识他们,他们也认得我,因平时我要见四阿哥都是直来直往,这次我也没叫通传,不料快到门口却被人拦了下来。
我嘎然止步,一看挡住我的是名陌生年轻侍卫,便不理他,直接调头看向一旁的侍卫长什丹:这是新规矩?什丹行了个礼,答得倒不怠慢:四阿哥交待,任何人等不得擅入。
我还未说话,忽见戴铎从帐后冒出头来,好似刚刚瞧见我,满面堆笑道:请玉格格安。
又转过身直问到什丹脸上:荒唐!玉格格是‘任何人’么?我冷笑道:不是‘任何人’,难道我不是人么?戴铎咳了一声:哪能呢?主子说了,任何人等也分外人、内人,玉格格可不是外人!我斜睨戴铎:这话是你说的吧?戴铎面不改色:玉格格不信,尽管拿这话问主子。
我懒怠跟他嬉皮笑脸:也没什么信不信,总之我是不知道什么外人、内人,只别有人里外不是人就好。
戴铎尴尬一笑,看了一眼什丹,什丹安之若素,自归原位,戴铎仍半步不移。
我嫌夜冷,一紧风领,向戴铎道:得了,我不为难你,回头四阿哥空了,你跟他说一声我来过,有事——话到一半,那边四阿哥亲手自里掀起了半边帐门,冲我的方向招招手,又转身进去。
戴铎也看到了,因领着我过去,他替我打起帐帘,我闪进大帐,不出意外地看到十三阿哥坐在里面。
因四阿哥向来不喜欢太热,他帐内的火盆都没有烧得很足,我便不脱外面大衣裳,只除下风领,戴铎抢着从靠里桌上倒出杯热茶,给我交指捂在手心取暖。
四阿哥先挥手让戴铎退下,才跟我说:老十三明日启程回京。
我一怔:这么快?四阿哥不答,十三阿哥扯开话题:你跟锡保那个……那个?四阿哥提示:决斗!十三阿哥接道:对,决斗——小莹子,你跟锡保比火枪怎么比得过他?我在他们对面坐了,掀起茶钟盖子呷了一口:不然能怎么样?难道真的要我亲眼看着四阿哥杀人么?四阿哥道:他找死。
我抬眼看看四阿哥,他又一次肯定:我要杀了他。
十三阿哥帮腔:不错,还要把他嘴唇切掉!四阿哥闻言,别过脸瞪着十三阿哥,似乎在打量十三阿哥浑身上下有什么地方应该切掉。
十三阿哥则端过手边几上的茶钟喝茶,他自己的茶在左手,四阿哥的茶在右手,他拿错了四阿哥的茶。
我如坐针毡,挪挪屁股,打算结束话题:这种火枪决斗法,并非比赛装填火枪,和技术好坏没关系,拼的只是运气和手快。
我赢了,就算二阿哥再有心保他也无话可说,不是很好么?四阿哥怒斥:好个屁!十三阿哥猛地喷口茶。
我骇然瞠视四阿哥,四阿哥续道:不论怎样,只要是和火枪有关的比试,即使换了老十三面对锡保,也不能说有必胜的把握,你口气这么大,莫非你比别人多一条性命?我当然不可能穿越回现代翻查资料研究一下锡保这号人物究竟能在历史上活多久,但我也绝非把决斗当儿戏当口号喊过算数,四阿哥的问题我早就想到过,因不慌不忙道:也可以这么说,决斗场上,锡保若杀了我,他也必死无疑;但若是我杀了锡保——公平公开公正的决斗,他一个男人被女人杀了,还有人好意思为他报仇不成?两相抵消,说我比他多半条命不过份罢?四阿哥又好气又好笑:谁说锡保必死无疑?我假痴假呆:我杀不了他嘛,四阿哥要做什么,还剩下谁拦你?再退一步说,他当真杀了我这么一个弱质女流,就算他不死,以后也不用再做人了罢?十三阿哥听明白了:我说小莹子,你摆明车马欺负锡保是个男人对么?我作委屈状,点头唱:人在江湖飘呀,嘿!哪能不挨枪呀,嘿——十三阿哥喷出第二口茶,掸掸身,站起来,向四阿哥道:我先回了,还有些什物要理。
四阿哥跟着起身:祥,我送你。
我也回去了,困。
我放下手中茶,还未开步,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同时看了我一眼,我茫然道:什么?四阿哥叫进戴铎:玉格格说饿了,做些点心进来,好好伺候着。
口庶。
戴铎应了。
我呆若木鸡,定定看着四阿哥、十三阿哥亲亲热热并肩走出去——四阿哥刚才叫十三阿哥什么?祥?玉格格,想用些什么点心?戴铎一问,我听到一个想字,差点唬的一跳,偏首思忖了半日,没好气走到旁边取起我的风领:不用,我要回去了!一只手伸过来搭在我手背上:回去?你还没说来找我有什么事?我惊道:怎么这样快回来?四阿哥不解:快?我送老十三出帐门回来,这叫快?我无奈望望四阿哥,好吧,算我想歪了……四阿哥又问我:要说什么事?我张开嘴,刚想说话,却又停住:我该怎么说?说锡保的唇很热,但手很冷,对比太过奇异,不似受烫伤受的那样重的人?但是……被锡保亲到已经是我的死罪了,我居然还敢感受他的唇温冷热程度,四阿哥要是听了,不把我大卸八块也得五马分尸……这话不能说啊,万万不能这样说!四阿哥只管盯着我的面上瞧,见我欲言又止,他却误会了,摆手叫戴铎退下。
戴铎一出去,帐内就只剩下我们两个,四阿哥将我拉近他,与我面贴面低声道:现在可以说了罢?我不愧是智勇双全无敌小恶霸,给四阿哥一挑逗,反而能顺口溜出一句:我想你了。
四阿哥嘴角一翘:继续说。
我:啊?他问:这就完了?哦,我结巴道,我、我想你想得睡不着觉……那么我就爬过来找你了……四阿哥挑眉道:爬?我汗:不是……我口误,是跑过来,唔……四阿哥突如其来攫住我的唇,狠狠深吻。
到他放开我的时候,我几乎有点立足不稳,只好握住他的臂膀,将头靠在他胸前。
不行啊,我的意识飘到哪里去了?要找回来先。
四阿哥的手摸索着除去我的帽子,散下我的长发。
我揪紧他的衣襟,一言不发。
然后他垂首朝我面上看了一眼,打横抱起我,走进内帐。
内帐比外帐要暖和的多,四阿哥帮我脱了衣裳,拿手心拍拍我的脸:今晚的药吃过了么?我管他说的是哪个药,只顾点头。
四阿哥就叫我睡到床上去。
我只穿小衣单裤,亦觉冷了,麻利利跳上床抽出被子裹住身,一滚滚到里床。
不一会儿,他也收拾了上床来,却不与我同被,另取过条锦被盖着。
两人都安歇停当,我支肘撑着头侧靠在枕上:今晚我就睡这儿么?四阿哥说:对。
我发愁:明儿早上我怎么出去?你有没有预先在这里挖条地道通我帐子里啊?四阿哥不说话,只管笑,接着他一手越过两条被下,另一手一展,把我拉进他的被里,贴身拥住。
我眼巴巴瞅着他,他问我:和锡保的决斗,你当真一点不担心?担心,怎么不担心?我说老实话,我听皇上讲过,锡保是顺承郡王勒克德浑最喜爱的嫡孙,所以……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你要好好待我,不准打我,不准骂我,还要每天夸我好,让我开心的……四阿哥拿手指封住我的唇,我咬咬他,听到他的声音就贴着我耳边:锡保是王孙,你是我的亲王福晋,就算再多两个顺承郡王也不敢动你,你怕什么?我说:怕是不怕,只是……杀生总归不好,我担心晚上会睡不着……那你以后就每晚跟着我睡。
啊?他摸摸我的头:别说以后,即使今次离京这些日子,我也知道你一直睡的不好。
你帐中烛火经常彻夜不熄,是么?我是哑巴吃馄饨——心里有数,自从过年时经了十三阿哥那事,我就变得心浮气躁,之前在四阿哥府里每晚睡他身边,还算好歹能压得下去,等进了宫,数数一张银票两张银票也好数数一只绵羊两只绵羊也好,失眠惊梦的弱症是越来越多,最怕半夜醒来,便再无法入睡,又因有了这一层担心,恶性循环,睡也睡不踏实,这次随驾巡幸畿甸,环境自然远不如宫中适意,白天劳累,晚上也不安稳,是以症候益重,为了不显娇气,我只撑着不说罢了,却终究还是瞒不过四阿哥。
老十三这么快回京,是因为锡保的伤势不能拖延,需立刻返京才能得到最有效治疗——四阿哥忽然在床上提起十三阿哥,我的小心肝先是扑通一跳,及至听清,不禁纳闷道:也就是说十三阿哥是同着锡保一路回去?锡保要求的?不,此事是二阿哥亲自跟皇阿玛提出请求,而皇阿玛也答应了。
我慢慢从他语气里轧出些苗头,便不作声,只听四阿哥接道:老十三说,锡保受伤有古怪,当时场面混乱,锡保怎么会一下背撞火盆,他也闹不清楚。
这件事你怎么想?我思量了一阵,小心翼翼道:我现在只希望十三阿哥回京这一路平安。
四阿哥跟十三阿哥原先有什么计划我并不知道,但现在看来局面显然有些失控:京城条件虽然好些,可是康熙带在身边的都是最好的御医,怎么会不能治锡保的伤?何况照我看到的锡保的情况,他根本是一动不如一静,路途颠簸,反而对伤口不利。
二阿哥肯定懂得这个道理,却硬要十三阿哥立刻和锡保一路回京,也不晓得是关心则乱还是另有奥妙?四阿哥又道:其实今晚你不过来,我也会派人接你来。
我奇道:为什么?四阿哥沉重道:我刚刚发现原来你被人偷袭是很容易的事。
我闪了半天,就是怕四阿哥提起这事,因头皮一麻,面上一热,支支吾吾道:我和锡保约定一月后决斗的事,皇上可有说什么?四阿哥看着我笑,我发起急来,扯着他问:到底有没有嘛有没有?他才说:皇阿玛已经知道,但没有说什么,也就是默许了。
我哼哼唧唧道:就是……偷袭我哪有那么容易,我要叫他拿出代价来的……正说着得意,四阿哥忽然翻身上来,把我给压了。
我跟他闹了一番,小脚蹬蹬,小爪挥挥,把床上被子都搅得翻了浪,一塌糊涂,好容易气喘吁吁躲到里床,瞪着眼睛对他猛念咒语:儿子,儿子——我一面念一面发笑,四阿哥也吃我不消,故意板着脸消遣我:明儿我跟皇阿玛说,不给你当侍卫了,成天男人堆里混,要是谁都像锡保那样还得了?他们敢!我说,谁敢四阿哥就拿剑劈谁、我拿火枪崩谁!看谁敢!话音未落,四阿哥又明袭我,我也不是吃素的,被他亲了一口,立马一个小猴跳反扑到他身上。
不过我倒霉忘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小受叫做骑乘受,我的确是把四阿哥给压了,但他居然一下有了反应,我想爬又爬不走,叫他放我他又不肯,害我心头狂跳不知如何是好,然后只见他自己闭了眼睛开始喃喃:儿子……儿子……我要笑,不敢笑,低脸看他,却又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