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5-19 21:50:03大中小标签: 情倾天下 雍正 清宫 穿越安澜园后堂,有一间平淡无奇的平顶屋,冰姨引我到门口,隔着一道木门已是寒气沁人。
冰姨忽然捂住胸口咳嗽了一番,陈煜想要扶她,她摆手阻止,转而向我微微一笑:我只能走到此处,让煜儿陪你进去罢。
我望一眼陈煜,他脸上是少有的凝重,我抿抿嘴唇:好。
陈煜推开门,我跟在他身后走进去,门在背后关上。
没有窗的房间,关了门,漆黑一片。
陈煜轻轻击掌,不知从何而发的光芒透出四壁。
看清那个人的时候,我屏住呼吸,僵在原地。
空荡的室内只有一个圆形草垫,草垫上盘膝而坐着一个男人,一个几乎和我、不是……是和年玉莹长的一模一样的男人,虽然他双目紧闭,但那脸型轮廓、眉眼鼻唇,分明与年玉莹如出一辙,肌肤亦是如玉无暇。
铁指环在我手上发出低沉婉转的振鸣,我似受到牵引,默默走到草垫前,面对男人跪下。
我的声音居然有些发抖:这是……陈煜答道:新满洲上一任家主,你爹白景奇。
我垂下头:从前听四阿哥言语,似乎对婉霜颇有好感,我一直以为他是因为婉霜的缘故才对年玉莹格外有心,但如今亲眼所见,年玉莹的容貌与白景奇相似到这个地步,又该如何解释?照理说四阿哥跟白景奇应该不太和谐才对吧?怎么会?你不是说白……我爹已经被你那假冒白狼的兄弟杀死了?白家的血加上从解封法华金轮中得到的力量就等于半个不死之身,然而即使拥有这样的能力,在霜姨承受过去使用血解大法的魔障反噬油尽灯枯而死的时候,小姨夫用尽所有方法也没能帮霜姨减去一丝痛苦,从那之后,小姨夫就越变越疯狂,与其说我那兄弟杀死他,不如说是他一心求死。
你带我来海宁,就是见他?是。
可他已经死了?我试了,没有鼻息,没有心跳……为什么看起来好像还活着?当年温大大巧夺造化之功令得小姨夫存活于世,之所以能发挥法华金轮的全部妙用,乃是用了一件辅助的宝物。
是什么?一滴观音泪。
有了它,你就可以完全控制法华金轮,之前因种种原因触发法华金轮而消耗的精血可以得到恢复,并且得到举世无双的力量。
你不是说想要变强么?如果这条路可以走通,未尝不是因祸得福。
我把目光从白景奇身上移开,看向陈煜:观音泪?陈煜点头:就在小姨夫的体内,只有你才能把它取出来。
我呆了一呆:怎么取?陈煜居然说:我不知道。
但是既然你有本事在坠崖那场意外中突然冲破霜姨在铁指环上所下的禁制,体内又有白家血脉,如果连你也办不到,世上就无人可以办到了。
这个方法究竟是怎样,全看你的灵犀通否,我所能做的只是把你带到这里为止。
我沉吟片刻,道:明白了。
只有一件事想问,四阿哥说他也可以救我,你知不知道他的方法是什么?陈煜隔了一会儿,方缓缓道:不知。
好,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想办法。
这……你所能做的只是把我带到这里为止,不是么?取出观音泪说不定是件很危险的事情,我在一旁至少可以为你护法。
不需要。
如果我不能自己走出这房间,就说明我失败了。
输,是一条命,赢,也是赢一条命,你在我旁边,我只会分心。
冰姨也说了,一切看我的造化。
我态度如此坚决,陈煜亦无话可说,等他走出去关了门,我学样盘膝在白景奇对面坐好,把声线压到低的不能再低:老实交待吧,大叔,我不是你女儿,虽然我也叫白小千,但我是从三百年以后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穿越过来的,尽管在我身上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我还是相信科学,如果你老是这么闭着眼睛又不会说话,我实在无可能想得出怎样从你体内取出观音泪来救我,好歹这身体是你女儿的,你也不想她就这么死了吧?所以诈尸也好,怎么也好,显显灵告诉我你有没有遗言吧?许久……没有反应……我一直盘膝坐着一动不动,腿发麻了,就算没有了知觉也不在乎,只是盯着白景奇看,就好像照镜子一样,时间久了开始犯困,我的头也有些耷拉,迷迷糊糊间,有声音问我:想活下去?声音很像四阿哥,我顺口答道:是,我还有事要问你。
说到一半猛地一震,只见白景奇的眼睛遽然睁了开来,正对着我。
霎时间我明白年玉莹跟白景奇的区别在哪里。
年玉莹眼底有自信,眼白有反抗,眼神有期待,既成熟又天真,而白景奇的眼睛充满煞气,煞气可凝,不可藏,简直让人感到邪恶,一见之下却又深深为之吸引,无法移开目光。
白景奇说话归说话,嘴唇却纹丝不动,我疑心他会说腹语,正在奇怪,他已经接道:不用多想,我留此未兵解的身体等你来,全靠观音泪聚集的一点元神不灭,你只需发动法华金轮,自然能与观音泪融合,但你要记住,受了观音泪,从今往后便不得再落一滴有情泪,否则碎心之苦纠缠永生,百世千劫,前功尽弃。
我还要问,他竟不容我开口,只管接道:五百年前,月儿岛连山大师为救天下苍生以身殉魔,得观音怜悯,令千年白蛇化身为人落下一滴泪,与连山交换至宝法华金轮,救得连山一魂一魄七世堕天,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你生赋奇秉,融合了观音泪和法华金轮,等到与连山大师相认之日,一切即可分晓。
我想起自己的怪梦,忍不住插口:连山是不是……说到一半,白景奇如复读机般将刚才的话重复第二遍,我才知这大约是他所谓留下的遗言,方在思量他究竟是怎样对我有了感应,却发现手上铁指环不知几时已然红光大生,连白景奇的眼底亦突漏红光,十分妖异,而我不由自主抬起手向他的心脏位置伸去,五指切入肌肤,并无一丝血迹,就以这样诡异的方式将我和他连接在一起,紧接着白光冲破视野,整间小屋和白景奇化为碎裂,漫天星光变作有形压下,石火电光,瞬息之间,纳大千世界于一体,由空生色,以虚为实,令我置身其中,倏然百变,迥乎不同,凡诸情欲生老病死,所尝一切急难苦痛,转生未定,不记本来,直如灵魂被抽干、残留躯干…………让开!再拦路我就不客气了!我说过表妹至今未醒,你每天这么闯一遍,又打不过我,有意思么?啊啊啊啊啊啊——吃我飞砖——阿难指——我攻——AZAZAZA——我承——我控——我射——一块硬物破窗而入,砸在我的头上,我本来听到半段对话,只苦于犹如大石压顶,挣扎不开眼,被这般一砸,反而如释重负,身上一轻,便醒过来,慢慢撑手坐起,只见一块砖头落在墙角,想来是砸到我的硬物。
我昏着头下床,移过摆在靠窗一张高几上的镜子照了照,过去的记忆汹涌而回,到最后所见白景奇嘎然而止,而我的一头银发已变回乌黑可鉴,仍是熟悉的脸,额头被砸处则连半道红痕也没有,我抬手摸了摸以作确认,窗外仍在攻承控射嚷个不停,我听出一个是陈煜的声音,另一个虽然耳熟,一时间却想不起,因推开破窗张望,外面是一个小小院落,两个人滚在地上扭打一处,都很专注于对方,占了上风的是陈煜,而被他压在下面的是——年羹尧?我走过去打开门,听到门开的声音,两人一起扭过头瞪着我,沉默了片刻,陈煜头一个跳起,踩过年羹尧奔向我,眼泪与鼻涕齐飞:表妹你醒了啊啊啊啊啊啊!他扑过来只在一瞬,但在我的眼里就像慢动作回放,我脚下一错,轻松避开他张开的双手,看了看院中景色,奇道:这时节……年羹尧从地上爬起,激动万分望着我:四月浴佛节刚过,妹子,我在此处苦等你两个多月,你总算醒了!——什么?我记得自己是十月间跟着陈煜离京来到海宁,这么说现在就是康熙四十九年的四月,已经过了半年?对于这半年间的事情,我毫无印象,然而在那之前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离开京城,对我来说就仿佛昨日刚刚发生一般。
我当然迫切需要向陈煜了解所发生的事,但比那还重要的是:年羹尧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会不会……四阿哥派他来接我?表妹——妹子——陈煜跟年羹尧同时开口,又互相狠狠瞪了对方一眼,显然还没打够。
我看着年羹尧,一张口,却说不出话。
四阿哥叫你来的?王爷叫你来的?他叫你来的?此时此地,该怎样称呼那个人,我失了分寸,只是看着年羹尧。
去年我离开时,年羹尧已被外放为四川巡抚,距今满打满算上任一年不到,如何会在此地等了我两月?他带来的会是什么消息?我一丝底也没有。
他来,是有东西带给你。
陈煜打破三人之间的沉默,停了一停,又补充道,需得你本人亲收。
年羹尧接道:王爷交待,除非我把这件物事交到妹子的手上,不然我就不用回四川当官了。
我想想四阿哥说话的语气,不由失笑:若我一日不醒,你便在这等上一日?陈煜插话:没错,表妹你不知这人多烦,成天要闯进房看你,哼,当我是素的?我略轻松些:走,我想先看看你带来的是什么。
是荤的不是素的陈煜带我走出院子,我才看清此处居所是在一个山头上。
山清水秀,独有这么一座玲珑雅致院落,倒也幽静,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水榭亭台、荷池曲廊,应有尽有,一路垂杨倒柳地移步易景过去,走到一间厢房停下。
年羹尧推开门,引我进去。
我和陈煜坐在小厅内等了片刻,年羹尧从里间玉兰鹦鹉镏金立屏后绕出,我站起身,他慎而重之地将一个正红妆蟒暗花缂金丝锦缎的长条小包裹交给我。
我撕去包裹上明黄色封条,摊在桌上打开。
陈煜咦了一声:银票?他看起来一头雾水,旁边年羹尧也是一脸不知所措。
本来我打开包裹的一刹那自悔心急,不该当着他们的面看,但真的看到里面全是四阿哥名下钱庄开出的银票,霎时勾动心事,我的脑子反而一片空白,隔了半响,方问年羹尧:只有这个,没话要你带给我么?年羹尧好似才想起来,道:有。
王爷叫我转告妹子四个字:良田万顷。
陈煜看看年羹尧,又看看我,将一大厚叠银票点了点,咂舌道:大年兄,你一个人把这笔巨款从京城带来海宁?有点本事啊!转过脸问我,四阿哥欠你钱么?这笔款子的数目几乎就是可以随身带着跑的良田万顷了!四爷当真从今往后只专宠我一房么?不错。
那假若我将来无法生养怎么办?只要你好好的听我话调养身子,一定不会的。
如果会呢?……不管将来你能否为我生孩子,我都可以保证你在王府的地位不变。
好。
我就跟四爷要三年的时间,三年之内,我若不能为四爷生下一儿半女,别说宠幸他人,四爷哪怕再娶十个、八个女人进门,我也绝无半点怨言!三年?是,三年不过这三年之内,王府里的其他妾室若抢在我之前为四爷生了儿子,我可不依!哦?如何不依法?也不难,我要四爷割良田万顷给我,我——我出家当姑子也好当什么也好,四爷不准管我!你这个小醋坛子,倒会算账。
三年就三年,我答允你了!去年的年节里,四阿哥和我欢好情深,我答应嫁他,一切的一切历历在目,我要独霸他三年是真,而我要他良田万顷,不过一句戏言,没想到他居然记得,居然现在如数给我——为什么?我深吸口气,说出唯一的可能性:恭喜巡抚大人,你已是雍亲王爷的大舅子了,是么?表妹——我劈手夺过陈煜捏着的一叠银票,要撕要扔要砸,一转念,想到那个人也看不到听不到,不觉手一松,签押银票撒落一地,在脚下铺了薄薄一层。
陈煜又一次试图叫我:表妹?我只问:什么时候?年羹尧听得明白,答道:上月初八正式完礼,宝珠进门前一晚,王爷命我带了这包裹离京。
我冷笑:年宝珠才是你的亲妹子,如今做了年妃,千喜万喜,你却被派到此处等我这不知几时醒来的活死人,他连喜酒也没给你喝到一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最后一句问的是年羹尧,我自己却先僵住。
无数疯狂的声音在脑海回旋:为什么他要这么做?他这么对我,是不是只因我没有选择跟他回京?他难道不明白、不明白我真的爱上他了?我没办法再说下去,我知道我只会语无伦次,而年羹尧看着我,他的面上慢慢浮现出一种了解的神色,还有怜悯。
我偏过头去,陈煜忽然一下上来大力搂住我肩膀,让我的脸埋在他肩上,他哈哈干笑,肩膀震动,我咬紧下唇,只听他向年羹尧宣布:大年兄,没在京城喝到喜酒不打紧,留下来喝我的吧!我陈煜可是向老天爷许过重誓的:只要表妹醒了,我就以身相许!跟老天爷许的誓言一定要作数,哈哈,我跟大年兄真是越打越亲、亲上加亲,你就做个见证人,这杯喜酒一定要喝!年羹尧骇到失声,我抬起眼看陈煜,他冲我眨眨眼,兴致勃勃道:你不反对吧?我还没答话,年羹尧结巴道:妹、妹子,你不能嫁给陈煜这小子哇!陈煜怒道:老子哪点不好?不管大老婆小老婆老子一个还没娶过呢!年羹尧大大噎了一下,我瞅着地上银票,当初我跟四阿哥提的条件是三年之内若有其他妾室为他生了儿子,则要他罚款良田万顷,现如今年宝珠虽然做了他的侧妃,但儿子还没生,严格说来他也不算违背条件,却偏偏记得这样清楚,巴巴儿打发年羹尧送银票给我,真是……气死我了!就在此时,年羹尧一激灵,又冲着陈煜道:妹子是皇上亲封的玉格格,未得皇上赐婚,你敢擅娶格格?你——那又怎样?我打断年羹尧,年大人,四阿哥娶了你的亲妹子年宝珠过门,我也没答应呐,他不是照娶不误?我要嫁谁,就嫁了,谁也管不着!认真论起来,四阿哥做了我的妹夫,还送这么一笔款子给我当作陪嫁,我该谢谢他。
就请年大人回京带我转致感激之意吧。
年羹尧的脸色由青转红,由红转白,如是而三,憋出一句话:皇上怪罪,你们担当得起么?我冷笑:我不怕。
转而面对陈煜:你呢?陈煜一晒:只要表妹醒了,我就以身相许!这是跟老天爷许的誓,我怕什么担当?我点点头:都听见了吧,年大人?你若不敢喝这杯喜酒,也不勉强你,即日起,世上只有白小千,再无年玉莹,我跟年家的瓜葛绝于今日!皇上当真怪罪,自有我担着、陈煜担着,今日跟你说的话一字不漏说给皇上听,我一副肩膀担不住,皇上再要迁罪年家,那你们只好祈求皇上看在年宝珠是雍亲王爷新妇的情分上,从宽处理罢了,究竟如何,各人各命,与我无涉。
年羹尧还要开口,我一摆手:开弓已无回头箭,年大人千里送银票之情,小千记下了,言尽于此,年大人请吧?年羹尧瞪瞪陈煜,又看看我,嘿了一声,回里间整理了包裹,片刻之后跺脚而去。
陈煜走到门口望着年羹尧下山背影,惆怅道:这老小子在我这白吃白喝白睡了两个月,太便宜他了。
我一脚踢散地上银票,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冷茶,一口喝进去,马上喷出来:呸啊,你给年羹尧喝的什么茶?婆婆茶。
可以用来填枕头,蚊虫勿近。
陈煜走回来,接过我的杯子喝了一口,若有所思道,果然涩苦无比,喝了两个月这种茶叶都赶不走老小子,表妹几句话就成功了,还是你厉害。
我没好气道:先不说这个,你告诉我,我怎会过了半年才醒?陈煜放下杯子,注视着我,认真道:老小子此刻肯定连滚带爬全速前进到京城给四阿哥报信,最多两个月内,四阿哥一定会亲自来海宁接你,你不用担心!不担心。
我在靠窗一把椅子坐下,我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准备,我们成亲。
陈煜张大嘴巴,成一个O形。
我望他一眼:成亲之后,我们回京,新满洲的家主,我来做。
陈煜做了一个孩子气的动作,把自己手指塞进嘴里咬了咬,半响方道:新满洲的立家主的规矩是,谁能杀掉上一任家主,谁就能继任。
这个问题我已经想到:你是第三代家主,而白景……我爹是第二代家主,第二代家主的元神因我取走观音泪而灭,所以我不用杀你,你的位子也该是我的,不是么?陈煜问:以前我三番两次劝你,你都不肯做家主,现在又何必为了赌一时之气而——错。
我回道,去年在避暑山庄临芳墅后殿,皇上当着四阿哥的面明白告诉我白家的血有异平常,但还是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在新满洲和四贝勒府中二者选一。
我选了后者,并且一直坚持,从未动摇。
但是现在我明白做人只能靠自己,你也该知道皇上并不愿我嫁给四阿哥,如今他娶了年宝珠,木已成舟,我无力挽回,那么为何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陈煜静静接口:不能和四阿哥在一起,对你而言其他的是什么亦不再重要。
我站起,背对陈煜眺望窗外山色:陪在我身边,好好看我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你愿意么?他的声音自后传来,恍惚而又坚定:家主需要,陈煜愿意。
我没有动,而是笑了:佛经里有阿修罗。
阿修罗者,大海中立,水不膝,向下视仞利大。
无酒,采四天下花,于海酿酒不成。
不端正,惟女舍脂端正。
他说过,天下弱水三千,他可以只取一瓢。
我要他给我的安稳,愿意信他、等他,但是他不愿意等我,哪怕只是多等一个月。
其实,陈煜缓缓道,在家主醒来之前,我向老天许的誓言是——门口传来一个女声插入他的话:煜儿。
我转回身,和陈煜一起看向门口那名中年美妇,冰姨。
作者: pippo如果 2007-5-27 00:17 回复此发言--------------------------------------------------------------------------------67 回复:从71章开始,更新到最新。
时时更新乍见冰姨头发花白,我不由一惊,然而她容颜端整,另有一样风姿,细问之下,我方知当日取观音泪时仅凭我一人根本未能克住白景奇元神反震之力,幸亏陈煜和冰姨联手才将我保住,但行险过甚,尤其冰姨受损最巨,又加早年旧患复发,一身功力十去八九,以致如此。
原来我昏迷之后便被移到小苍山,冰姨亦在后山静养,只不曾跟年羹尧打过照面,全由陈煜照拂。
陈煜跟冰姨坦承欲与我成亲之事,冰姨见我们心意已决,也并不反对,便一同下山回到安澜园。
陈煜的爹爹陈世倌在年初就告病回到海宁,见了我,仍是称呼玉格格,他声似铜钟,须如银线,极温厚斯文的一位长者,我依礼见过,当下留了陈煜与陈世倌父子叙话,我则随冰姨回转浮生小居。
我不知陈煜是用了什么方法说服陈世倌,但我给他半月时间,他果然在半月之内就将娶亲事宜如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之六礼一一打点妥当。
陈家是海宁的大族,入朝为官的却只有陈世倌一人,所以外人只知我姓白,是陈家的表小姐,自幼订了婚约,因父母早逝,在京中服满了孝期方被接到陈家完婚,这样的喜事,即使没有广撒喜帖,到了四月二十八的正日子,致贺添妆的亲友还是来了满门。
我的嫁衣凤冠,在成亲当日一早由夫妻子女齐全的好命人喜婆送来,之前几次说要让我试穿,我都拒绝了,我已穿过一次嫁衣,这次的合不合体,需不需要修改,我都不再介意。
陈家的财力人力有这么短时间内织造成的嫁衣便可见一斑:寸锦寸金的云锦为材,大红褙子的下摆造型做成如意流苏网绦,镶嵌在宝石红云锦中的撒亮妆花金丝牡丹,颜色渐变,过渡自然,一身及地的嫁衣,石榴红半月水波腰封,掺金珠线穗子宫绦,玉带霞披,拖着长长摆尾,配上尾分两股、加了两枝软须、绵延至发顶的钗头凤冠,展翅欲去,潇洒灵动,堪称珠钗生辉,绚丽婀娜,一动一风姿,千动千风姿。
点起龙凤大红烛,请好命人用结实的纱线绞去脸上的汗毛,并且把眉毛绞得细细的,叫做开面,愈显容光焕发,光艳照人,众人服侍我举行上头仪式,一经装扮齐整,连冰姨也不禁对我凝目半响,而我并不曾多照一眼镜子,只等喜婆帮我盖上喜帕覆面,便由人牵引着出房,等候入轿。
喜帕乃是半透明状,我只见轿身为四方四角出檐宝塔顶,四角翘檐各立一只展翅凤凰,口含琉璃珠穗,轿底下垂三尺六寸红绫彩球,挂铜铃;轿身四边精雕细缕,彩绘麒麟送子、龙凤呈祥、八仙过海等图案,艳丽红火,迎亲的人拿一盏油灯在喜轿里晃几下,喜婆说这叫照轿,意思是以火除祟,照轿过后,又在轿中放上一个旺盆,寓意新人以后生活如火兴旺,这才由喜婆扶着我从红毡上走进轿内,放下轿帘,三声炮响,迎亲队伍择新路回走,所经之处多挑吉兆路过,如多子街、金元巷之类,如此一乘八人抬红喜轿,送亲、迎亲女宾各坐一乘绿喜轿,轿前执事有:一对开道锣,一对弯脖号,一对大号,一对伞,一对扇,一对大镜,一对二镜,一对令箭,一对金瓜,一对钺斧,一对朝天镫,两对喇叭,八面大鼓。
整个队伍七、八十人,按前后次序排开,长达二、三百米,沿街前进;轿夫、锣鼓手和举执事者身穿其长及膝的绿色或青色上有红、黄色图案的彩衣,头戴斜插鸟翎的大帽,与喜轿、执事相映成辉,锣鼓、喇叭、大号齐鸣,喜庆鞭炮交响,沿途吹吹打打,确有一番喧腾热闹景象。
回到安澜园正堂前停下,陈家阖府上下,亦是锣鼓礼乐齐响,人声鼎沸,处处喜气洋洋。
出轿入门的吉时一到,轿前燃起一盆炭火,陈家两名小姑捧着红漆茶盘和盛着柑桔的桔盘站在轿旁,新郎官陈煜按习俗抬脚猛踢轿门三下,轿门才开,小姑先捧上甜茶,再捧上桔盘,让我触摸柑桔,以征从此夫妇生活圆满吉祥,陈煜伸手牵我时,我需得稍起身又复坐下,再牵再坐,反复三次才可出轿。
喜婆将原来挂在花轿后的画有八卦图案的米筛举在我头上,才由新郎牵着我跨过炭火,进入大门内。
红烛巨炮,大幅喜幛,供挂中堂,陈世倌和冰姨均已高坐,喜筵满堂,只待新人奉茶,便行夫妻交拜天地之礼。
我一路心如止水,接过喜盘龙眼干盎,要随着陈煜下拜奉茶,安澜园忽由外而内一声接一声传进通报:雍亲王爷到——雍亲王爷到——雍亲王爷到——陈煜转过身,我原地未动。
年羹尧先带了一队侍卫进来清场,贺喜的人群在他几个简短命令下井然有序的分批退场,倾刻间,留在中堂的陈家人只剩陈世倌、冰姨、陈煜,还有我。
所有人都鸦雀无声,又过了一会儿,只闻靴声囊囊,四阿哥在一众亲卫簇拥下走入中堂。
四阿哥的脚步,化成灰我也认得,他的每一步,都似踏在我的心上,然而我仍是一动不动。
陈世倌同着冰姨行大礼跪下,口称:请雍亲王爷金安!陈煜稍一犹豫,走到父母身后跟着跪下。
我自己动手掀去头上喜帕,偏首瞧向四阿哥。
瞧他一眼,这样简单,又这样难。
我看见他下巴上有了胡子,短短的、微青的须根,略带沧桑,而他的眼神——该怎么形容?就像晚霞在黑的画布上燃烧,淋漓尽致,令人当下心脏漏跳一拍。
他缓缓走到我面前,开口说话,两个字,是我的名:小千……他停顿一下,眉目之间慢慢挑起心中万千波澜,猛地发觉别人看见了,水平无波。
我记得有一次龙卷风下,他也这样叫我,他眼里只有我,好像可以置整个世界不顾。
我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本该彼此怜惜,却用苟且偿还,只因彼此心结,作成劫数。
那些尊卑、人伦、情谊统统碎裂开去,那些悲苦经营、良苦用心全然一击刺穿。
人总是有许多幻想和现实之间的选择、许多现实与现实之间的选择、许多幻想与幻想之间的选择,诸多选择中,但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却是我痴心妄想。
我看着四阿哥,一字一句道:小千嫁衣在身,只拜天地君亲,王爷既然来了,不如上座——四阿哥不答话,右手一够,捏起我下巴,令我避无可避,他就吻下来。
他的嘴唇轮廓和我记忆中完全一样,我不自觉轻微张开唇角,他却只在我的唇上擦过,很快退后,仿佛有凉凉的风拂过我的唇,失去短暂温暖。
他露出一点点微笑,望着我,他的眼神叫我懊恼,然后他又一次贴近我,声音低如耳语:我说过,你是我爱新觉罗胤禛的。
你这一辈子都是我的,我绝不会放过你。
我记起他第一次跟我说这话的情景,耳根无端一热:说什么不放过?万顷良田都给了!说什么都晚了!啊哈哈——陈煜打着哈哈站起身,走到我旁边,一伸手,虚搭在我腰际,不着痕迹将我带离四阿哥,挤挤眼,道,小千千,妹夫跟你说什么呢?我核子爆炸寒,小`千`千`?四阿哥抽动了眉毛:妹夫?我知道这个时候发笑不妥,但是我忍不住。
陈煜从前是叫过四阿哥表妹夫的,一字之差,荒谬如斯。
我呢?我叫过四阿哥相公,从今往后,又要叫谁?四阿哥娶亲了,新娘不是我。
我要成亲了,新郎不是四阿哥。
这世间还有什么可以相信的事么?当这四阿哥的面,我叫不出妹夫两个字,只扭头向一身新郎官打扮的陈煜道:王爷刚才说,绝不会放过你。
我有意将四阿哥的话断章取义,四阿哥听了,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变化。
陈煜拉一掸衣服下摆,见平整了,方道:婚姻大事,岂有儿戏?又越过四阿哥招呼垂手站在一旁的年羹尧,喂,大年兄,你把我请来的喜婆赶走了,我和小千千怎么拜堂?难得穿这么漂亮,难道干站着么?得,你夫妻子女还都齐全?便宜你了,你当喜公,帮我们执礼吧!年羹尧站得笔直,连根头发丝都不敢乱动。
陈煜接过我捏在手中的喜帕,作势要给我盖上,四阿哥忽然发话:年亮工,宣旨。
年羹尧正色踏前:亮工奉旨有话问陈世倌!陈煜和我俱是一楞,陈世倌膝行一步,重重伏身跪倒叩头道:罪臣陈世倌在……年羹尧面无表情道:陈世倌,尔子陈煜迎娶朕的玉格格为妻,可曾向朕求得指婚?陈世倌重重磕个头:罪臣未曾代子向皇上求得指婚。
年羹尧续道:玉格格虽非朕的亲生皇女,朕却将其视如己出,你自康熙二十七年进士出身,为官清正,廉俭纯笃,现今纵容尔子不请而婚,罪当欺君,你知罪么?陈世倌倒还镇静,复磕头道:臣知罪。
陈煜脸色刷的一下变白,转首望了眼冰姨,冰姨跪在陈世倌身后,低垂着头,看不出什么。
陈世倌罪犯欺君,决不可恕,即着皇四子雍亲王将陈世倌摘去顶戴、褫夺花翎,押解陈家一应犯案者入京送刑部审理!我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想到四阿哥娶了亲又给银票在先,居然还跟康熙告状,将我一军?欺负老子是良家妇女?老子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 kitty啊?四阿哥的亲卫出列上前要除去陈世倌的朝服,陈煜比我更快抢上堵住:且慢!年羹尧轩然扬眉:陈煜一介带罪之身胆敢抗旨,来人,拿下!话音才落,东西南北,冒出四条人影迅捷无伦地扑向陈煜,陈煜脸色又是一白,与红色新郎服形成鲜明对比,我一弹指,射出一道白光,宛若飞剑,须臾千转,电光火石间削下中堂顶上一大幅喜幛,无数碎片如红蝶散落,未曾触地,轰然化为劫灰。
谁先动手,我就要谁血溅三尺!剑光变作轻薄白雾笼住陈煜,我的威胁十分见效,袭击陈煜的四人停在外围不得入侵。
自从醒来之后,我在冰姨的浮生小居闭门潜修,已将观音泪与法华金轮融合,一出手不再是从前那种会转瞬间导致自己气血翻腾的不受控制的周身暴出金霞银光,而是由心变换白光形态,威力非但不减原来,还举重若轻,更上一层楼。
虽然冰姨交待过我因为当日反噬之力太过厉害,我要将观音泪的效力完全纳为己用还需一段时日,非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在人前出手,但我还是没能忍住,而且效果如此惊人,连布也化成劫灰,若是用在人的身上又会如何?之前我试练也没有达到这种惊世骇俗地步,莫非临场发挥跟我的怒气也有关系么?冰姨抬起头,越过众人看了我一眼,那一眼,竟似一种悲哀,然后她的眼光落在我身后某一点上。
我慢慢转回身,看到四阿哥手里多了一把剑,上一次看到他出剑,是为了我,这一次,也是为了我。
剑尖指向陈煜,四阿哥的手很稳,他的眼睛却看着我:抗旨者,杀无赦,你让开。
我咬紧牙关,再松开,一颗心隐隐生疼:我在这,你动不了他。
四阿哥冷冷道:是么?还没拜堂就知道护着人了。
我没死,他死了,你就知道我有没有本事了……四阿哥径直提剑走过来,我刚才已看出陈煜的不对劲,不可能撤去白光,但我能放手对付四阿哥么?还没拜堂,就不算成亲,没有成亲,何来抗旨?四阿哥与我擦肩而过的一刹那,我吐出这句话。
四阿哥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脸:也就是说,你放弃跟陈煜成亲了是么?我仰起头,用一个几乎细不可闻的、只有他能够听见的声音说话:你叫年羹尧假传圣旨,又是什么罪名?他没有回答我。
我盯着他的脸:——你真是个疯子。
他用同样的方式跟我说话:那你告诉我,换了你是我,会怎么做?我?如果早醒一个月,就算假传圣旨,我也的确恨不得跑去把年家满门抓起来,让四阿哥成不了亲!但已经发生的事情就是发生了,时光怎么倒流?宝珠的名分是皇上给的。
四阿哥贴近我耳边,而你的名分,总有一天,由我决定。
名分?我静静的道,我已经有了。
我走过四阿哥,走到陈煜身边,白雾散去,我握住陈煜的手,环视众人,清清楚楚道:我白小千今日嫁陈煜为妻,愿永结同心,祸福与共,是我心甘情愿,绝无逼迫,要论欺君,是小千辜负皇上,诛心之罪,我担全责,雍亲王爷若要拿人送刑部,请第一个先拿小千。
一片寂静中,四阿哥瞠视我半日,末了惨淡一笑,不发一言,掷剑在地,掉头而去。
我的手心已经全部是汗,看着四阿哥走到门口,骤然一道绿芒暴起,四阿哥身子一滞,随即仰天而倒,胸口处一道血泉迸射了出来。
刺客是绝顶高手,事先毫无半点预兆,一击得中,随即远遁,我眼睁睁看四阿哥倒下,闪身到他跟前,只见他胸口处赫然有着一道深可见骨的巨大伤口,正向外噗噗泛着血泉,远较当日所见十四阿哥更为触目惊心。
快,用阿难指替他止血!陈煜赶到我身边催促,同时又吼住年羹尧,不要追了!你们不是对手!封锁消息,留人护住四阿哥要紧!我颓然跪倒四阿哥身侧,只觉灵魂被抽干,残留无用躯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