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星不再聚。
我坐在阶上,两眼直勾勾看住地面,谁说四月不是最残忍的季节。
妹子!年羹尧还是叫我妹子,眼瞧王爷不成了,你还不进去陪他!我抬眼看年羹尧,他虎目通红,饱含热泪,大动感情,若不是陈煜将他架住,他真会冲过来动手拉我。
你帮王爷止血,为什么不能救他的性命?你起来!起来!再试试啊!再试试——年羹尧嗓子已经嘶哑,忽然扑通给我跪下,妹子,我给你磕头!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救王爷!现在只有你才能——四阿哥说让我记住一句话:从今往后,我无需再求他。
我注视着年羹尧,缓缓说出四阿哥上一次离别时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他为什么要来?如果他不来,至少我不用看着他死。
现在好了,他死在这里,陈家的人完了,你,也完了。
你看什么?你不用这样瞪我。
有本事,你救活他给我看。
我已经尽力了,我救不了他,分分秒秒,他随时会死。
我不想救他么?我不想求他睁开眼睛看看我么?现在我最爱的男人要死了,我却连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你说我该怎么办?年羹尧嘴唇扭曲,半响吐不出一个字,猛地挣开陈煜,独自奔到另一边的墙脚,背对我们,就是哭,他也不敢发声音。
陈煜一搂我肩膀,我靠近他,低低道:受了观音泪,从今往后便不得再落一滴有情泪,否则碎心之苦纠缠永生。
可是他要死了,还有什么苦不苦?我的眼泪救过十四阿哥,现在却不可以,为什么我哭不出来?……你教教我,要怎么做,我才可以救他,你有办法的,是不是?陈煜默了一默,问:对你而言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我毫不犹豫:现在最重要的是救他。
陈煜四下看看,把我搂到静处,声线压到低得不能再低:法子有一个,不知你肯不肯——你要跟他结合体缘。
我大出意外:什么?陈煜一本正经道:以你的秉赋,跟四阿哥阴阳合体,或可有一线生机。
我摇头:他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可能?陈煜从袖中取出一管细长乐器:有我在,可以一试。
我见过这乐器,当日在避暑山庄藤香院醒来见到寻我的十三阿哥之后,耳际曾听到一声似笛非笛、似箫非箫的怪音,可化作娇吟,入耳缠绵,入骨销魂,令十三阿哥与我险些把持不住,关系到陈煜如何会恰巧出现,我一直存疑在心,却找不到机会试探,没想到此刻再见,当下问道:这是什么?你我成亲你都带在身上?陈煜道:不错,我谱了新曲,本想洞房时第一个吹奏给你听,可恨老天爷使坏,居然要派这样用场,凭什么老天爷都帮他?实在让人不甘心!他愤愤翻起眼瞪着夜空,一朵乌云飘过,遮住月亮。
所谓阴阳合体,是完全没有科学根据的事情!我做梦也没想过曾经的反奸大计会在此时派到用场,虽然古人不讲究科学,但弄得不好反奸变成奸尸,这是恐怖片。
我连做三个深呼吸,拎起陈煜衣袖,拧了拧:你要保证有用!不然我——陈煜打断我的话,扬手叫年羹尧:大年兄快来!表妹答应救四阿哥了!年羹尧连跑带蹦过来,我踮起脚揪住陈煜脖子:你想死啊?你敢说一个字!我——陈煜咳得满脸通红,年羹尧拼命劝架:别介,别介,有话好好说!噢!陈煜和我同时出手击在年羹尧左右太阳穴上,年羹尧两眼一翻,直挺挺厥倒在地,晕死过去。
表妹,你用了几成力?够他睡四个时辰的。
我也是。
加一起那就是八个时辰。
谁叫你出手?你又没告诉我你要出手。
哼。
算了,被我们打好过被四阿哥打。
……你干么跟着我进来?我当然要在场!吓!我差点从四阿哥躺着的床边跳到天花板上,为什么?陈煜镇定道:施展温家的血解大法,我不帮你护法怎么成?我骇然道:血解大法?婉……我娘当年对良妃用过的血解大法?正是。
血解大法虽然霸道无比,连你娘终于也无法消解其反噬之力,但你身有观音泪,足可两相冲抵。
难道我娘和良妃也曾……陈煜面色凝重:你也见到刺客所发绿光,那是温家叛徒的独门法宝,不知他为何人收用,行刺四阿哥,其中蕴含奇毒,血泉鲜红,全然看不出毒素,实则一触之间已经全部潜入四阿哥的心脉,对本元损耗极巨,因此以你的阿难指亦只能止血,不能救得他苏醒,紧紧保得住心口一线余热不散而已。
我质问:你既知来龙去脉,为何不早说?陈煜叹口气:你也不早说,我怎么知道他是你最爱的男人?我气结。
陈煜只简短道:救人要紧。
他这人行事颇多古怪,但从来没害过我,他不想说的话随便怎么问他都会装聋作哑,我拿他也没办法,他又说得对,眼下的确是救人要紧,因转身朝紧闭双眸的四阿哥面上看了看:……我该怎么做?陈煜的声音很沉着:就像平时一样做。
我掉头冲他吼道:怎么可能像平时一样?陈煜一摊手:当年你娘从钟粹宫护走四阿哥,随即初遇白景奇,机缘巧合之下解开铁指环封印,而法华金轮的力量有极小一部分误打误撞地流入四阿哥气脉。
你可还记得我说过白家的血在有危难时可以相互感应?其实可以互相感应的是拥有法华金轮力量的人,那时你在避暑山庄出事,正是四阿哥察觉你遭遇危险,才传信给我,使得我提早出关。
他一摆手中乐器,若非我从我那兄弟手中夺过这支销魂鉴,只怕事态更不堪设想。
我默然。
难怪我和十三阿哥一起坠落青螺山危崖后,也是四阿哥第一个在深谷中搜寻到我们。
当初他说他可以救我……我停住,说不下去。
付出至少减寿二十年的代价,四阿哥可以逼出他体内法华金轮的力量,只要这股力量被你得到,便能治愈你的吐血之症。
为了你,他已做好准备,但你还是选择跟我走,我知道你不想欠他,所以我帮你。
傻瓜,我苦笑,他就是要我后悔。
我微微附下腰凝视四阿哥面庞:你就是想要我后悔?我不会后悔的。
我不欠你,是你欠我的,你欺负了我,我要你还债。
你敢不活过来,你做鬼了我也不放过你,听到没有?陈煜背过身去,将销魂鉴放在唇边。
室内漾起似笛非笛、似箫非箫的乐音,我低头吻住四阿哥的唇。
室内漾起似笛非笛、似箫非箫的乐音,我低头吻住四阿哥的唇。
他的唇柔软,微温。
我把手抚在他的颊上,慢慢吻他,仿佛这一个吻,我和他还有天长地久的时间。
我记得他以前是怎样吻我。
由于完全不抵抗销魂鉴的乐音,我的身体开始渐渐发热,轻轻闭了眼,用心去感应陈煜所说四阿哥体内的那股力量。
搜寻到的一瞬间,好似黑暗中迸起光束,遽然引发共鸣,法华金轮特有的金霞从我身上蓬开,化成光圈笼罩我和他,他随之一震,嘴角一张,睁开眼。
我的脸倒映在他眼睛里,他胸前的伤口突变鲜红夺目,我将手按上他胸口,以一道有形白烟封压。
而他其他地方的肌肤已恢复些许血色,是销魂鉴催发的作用么?他的嘴唇动了动,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千……我略退开些,弯腰脱下绣鞋,解开石榴红半月水波腰封,一件一件褪去为他人做的嫁衣裳,玉带霞披,钗头凤冠,统统都是身外物。
我略退开些,弯腰脱下绣鞋,解开石榴红半月水波腰封,一件一件褪去嫁衣。
他的目光跟着我,我屈腿挪身,跨跪在他腰上。
因之前替他疗伤,他只穿着中衣。
当然,我没动他上衣。
先是入手,然后入口,直到我确定他眼底燃起的光芒是真的。
你真是我见过的人里面最出色的男人。
不对,多了一个‘出’字……我重新坐正,拿手扶着他,擦摩些时,滑开几丝温腻,接着腿根一松,一寸一寸地撑开、充满。
但为君故,娇腰粘浆。
湿意蜿蜒淌下,浸透罗袜。
左胸一紧,是他的手搭上,我心跳加速紊乱。
他起身,手伸到背后解开我小衣系带。
我坐在他怀里,双腿缠住他的腰。
他深深抵进胯间,我死命搂住他,紧紧相依,起落研磨,无声而激烈,高潮却一波接一波的来,他忽的一把抱住我不让我动,我颤抖吐息,不停哆嗦,恨不得连人都化在他身上。
金霞越来越盛,连销魂鉴之音似乎亦难透进。
四阿哥放我仰面躺下,抄起我的膝弯,又一次沉入。
我承受着他的冲击,发出如泣呻吟。
他用深吻堵住我的口,唇上的薄髭刺得我一阵战栗,只觉他异常灼人,禁不住贴手挡在他小腹,他却抓住我双手,扣在我身侧,十指交握,令我逃脱不得,他反而加剧了动作。
爱我,爱到爆裂。
爱你,爱到无法回头。
有极短暂的时间,我失去知觉。
我伸手够他,想开口说话,心口忽的一窒,忙低头看,自小腹有一道细细青线迅速游向左边胸口,宛如活物,寒意大盛。
陈煜弃下销魂鉴,抢入金霞,扶我坐起,拍掌击向我后心。
我闭目运气,体内三股力量交战,不知缠斗几许,待睁开眼,已天光大亮,室内空无一人,只有我盘膝坐于榻上。
我垂眼看身上,已经换了一套浅绿色长袖常服。
真是好命啊,我一年不到,穿过两次嫁衣,外加洞房夜新郎成看官——糟,毒素从四阿哥体内引到我身上时,陈煜回头来救我,岂不是什么都被他看光了?我跳下榻,穿鞋出门,外面阳光明媚,一打眼便见着陈煜,那模样真是待到家花烂漫时,他在丛中笑。
醒了?气色不错。
我慢慢踱到他跟前,他笑眯眯望着我。
彼此彼此。
我张望,四阿哥呢?他没答话,忽然倾身下来,我猝不及防,一把搭住他,被他带得坐倒在地,只见他面色苍白,冷汗连连,我担心道:你怎样?没事。
他撑道,也许经过昨晚,我有些肾亏,休息就好。
我啐,昨晚有人肾亏关他什么事?忙骈指按其腕脉:奇怪,你的脉象为何……话音未落,他的头重重耷落,靠在我肩上一动不动。
我摇摇他:喂?他没有反应。
我把他放平躺在草地上,趴身细查,非但腕脉全无,连颈脉也毫无搏动,只鼻端尚有一息温气,却极微弱,比起前日四阿哥状况并没有好多少,这一吓非同小可:陈煜?陈煜!一只柔夷按在我手上:冰姨?冰姨凝视陈煜脸庞:当日你取观音泪时未能克住白景奇元神反震之力,煜儿为了保你平安已用过一次血解大法,以至全身经脉逆转,这半年他在小苍山静院日夜内守护,总算等到你醒来,不料去了心事,反而伤势益重。
昨晚你吸取四阿哥体内法华金轮的力量,结合体缘以运转调解奇毒,然而最后关头未能守住,受到侵害入体,千钧一发之际,煜儿不惜用自身真元为你疏理导引,虽救得你,他的伤势却失去克制,今日等着见你一面,是他最后心愿。
我沉默,一顿,爆发:为什么!为什么他救我,可以连自己的命也不要?冰姨转目看我,我坚持:他说他知道我不想欠四阿哥的,他才帮我。
现在算什么,他要我欠他的?雍亲王爷在海宁陈家出事,足以让陈家灭族,虽然你们救回四阿哥性命,但这个责任始终要有人来背……冰姨黯然道,煜儿说,就当他替辉儿偿还在畅春园藤香院害你的那一次。
辉儿?就是冒牌白狼、冰姨另外一个儿子、陈煜的兄弟?我不要他还,我要他活。
我看住冰姨,怎么救?冰姨垂首沉吟半日,缓缓道:当年煜儿早产,是婉霜帮我保住他,那时婉霜已悟到法华金轮用法,离京一方面是为了见我,一方面顺道铲除了在温家总堂挑起内乱的叛徒,但她清理门户之时有一名漏网之鱼,便是这次行刺四阿哥的‘医鬼’。
煜儿本元尚存,根基未坏,如果医鬼出手,当可救得。
她没往下说,但我知道这可能性为零。
医鬼为人甚是自傲,一次刺杀四阿哥不成,决不就此罢休,千儿你应随四阿哥速速返京……天子脚下也未必安全吧?我摇摇头,下了决心,目注陈煜安详面容,表哥你等着,我一定抓医鬼回来救你。
不然我回来陪你,十年,二十年,都好。
一道影子斜过来,我抬起头,见到四阿哥。
四阿哥低头看着我,我并没有放开握住陈煜的手:海宁陈白氏,愿随雍亲王爷回京面圣领罪。
陈白氏向皇上请罪。
六月初抵达京城,四阿哥做的第一件事是带我入乾清宫面见康熙,然而我只说了一句话就被打断。
康熙离座,走到我跟前,略弯下腰,伸手在我肘后虚抬一把,我站起,不无惊讶地抬头看他,而他的神色中有一丝沧然的味道,不期然击中我。
回来就好。
康熙示意李德全捧过一个明黄色罩布的长形托盘,揭开罩布,现出一件用金丝线镶民族特色图案花纹的大红色蒙古女袍,纯悫托朕将这件衣裳交你做个留念,她说前年在蒙古草原上为十八阿哥庆生时与你共唱‘敖包相会’,是她十分快乐的一件事。
回京路上,我已听年羹尧告知今年年初康熙连亡两名公主,一是贵人兆佳氏之女,下嫁喀喇沁杜凌郡王的和硕端静公主,还有一名便是通嫔纳喇氏之女,喀尔喀台吉策凌之妻和硕纯悫公主。
两名公主都是正当盛年,噩耗传来,康熙十分痛心,生了一场大病,年羹尧虽未明说,我也料到四阿哥迎娶年宝珠为侧妃多少是借了大办喜事来减轻皇阿玛伤悲之情,如今眼见纯悫遗物,我亦是一哀:皇上……叫朕皇阿玛。
康熙缓缓道,朕已连失爱女,难道你还记恨着朕,不愿作朕的孩儿么?记恨?我恨过康熙么?也许吧,没有康熙一开始将年宝珠指婚给四阿哥,或许我可少走弯路。
但现在,我眼前看到的只是一个老人,一个父亲。
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失去十八阿哥之后的那种刻骨痛楚,虽然康熙有这样多儿女,何尝不是哪个都爱?……皇阿玛。
我说,与和硕纯悫公主共舞,亦是小千难以磨灭的记忆。
小太监魏珠帮我把蒙古袍接过一遍,康熙咀嚼小千这名字,终道:好,景奇和婉霜的女儿长大了。
他突然目光炯炯,似要看穿我,但在乾清宫、紫禁城,不再会有第二个玉格格。
我无语,唯有垂眸以对,忽听隔帘一动,进来一个人:四哥!这声音,是十三阿哥!四阿哥的反应奇快,十三阿哥还没走到跟前,他已先迎上:御医千叮万嘱让你不可走动,你怎么又从永和宫出来?十三阿哥张了张口,还没说话,后面十四阿哥跟着进来,康熙已重回龙座,他们给康熙请了安,我旁观之下,只觉十三阿哥甚是清减,腿脚起落亦有滞慢,便料他是为了腿疾之故不知如何竟搬入德妃的永和宫养病,虽说他自小由德妃抚养,却是早已分府出去的成年皇子,若非别有隐情,断然不至回到宫中养病,可见病势一度是重得很了,瞧他出现神情,必然是十四阿哥入宫探望额娘时跟他说了四阿哥在乾清宫的消息,他这样拼命过来——难道是已知四阿哥在海宁遇刺的经历?康熙注目十三阿哥面上,又看了看十四阿哥,也不叫他们起身安坐,只淡然道:你们来得正好。
朕才批了份折子给你们瞧瞧。
康熙一甩手,从御几上摔下一份折子,正落在十四阿哥膝前:念。
十四阿哥拾起折子,双手打开,我就站他身后,冷眼瞧去,认得的满文再少,但三阿哥胤祉、十三阿哥胤祥和十四阿哥胤禵的名字还是认得,瞧格式,这是份皇子联名所上的请安折子。
十四阿哥清一清嗓,将康熙所写朱批一字一字念出:胤祥并非勤学忠孝之人。
尔等若不行约束,必将生事,不可不防。
康熙问:念明白了么?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同时道:儿臣恭领皇阿玛旨意。
我转过脸去,不忍看十三阿哥神色。
四阿哥上前一步,跪在十三阿哥身侧:皇阿玛,儿子想告退去永和宫给额娘请安。
康熙对四阿哥态度甚为和悦:去吧。
十四阿哥,同你四哥一起去,德妃已很久未和你们两兄弟一起说话。
玉格格留下,朕还有话要问。
十四阿哥应了,收起折子,与四阿哥一左一右扶十三阿哥起身,挟着他慢慢走出东暖阁。
我默然让过一边,未尝没有物是人非之感。
片刻之后,我的目光转过,莫名和康熙碰上,康熙呷一口茶,气定神闲道:待会儿四阿哥来接你,你同他一起回王府,见见你的小妹宝珠。
我思维一顿,康熙又道:新满洲第四代家主之位是你的。
朕说过等着看你的忠心,朕会一直注视着你。
十三阿哥的腿疾怎样了?出宫后,我与四阿哥各骑了一匹马,并驾缓行,四阿哥见问,也没答,只摇了摇头。
我又问:或者让我去看看他?四阿哥转首朝我面上望一眼,半响方道:现在不是时候。
我想起先前康熙训斥十三阿哥的话是当着四阿哥面说的,未尝没有敲山震虎之意,亦知此地不宜多言,便收了口。
不一刻到了雍亲王府,四阿哥和我分头换了便服,才一起进万福阁。
因是迎接四阿哥回府,众女眷全部盛装打扮,正福晋纳拉氏见了我依然一团和气,其它都是熟面孔,只一名年约十四岁的女童站在纳拉氏身后,一看服饰品级,就知是侧福晋年氏。
虽然一般行礼,年宝珠的神情举止还带着天真,我留意细察她容貌,确实生得粉鼻堆琼,唇如朱润,稍一说笑,颊上浅涡便嫣然呈露,于美丽中又带着几分憨意,毫无成人气味,甚是惹人爱怜。
四阿哥并无多话,众女稍后散去,只福晋带着年宝珠引我们到她春和院入座。
我是没明白康熙叫我来看年宝珠的用意,不过此时此刻我的心情只能用两个字形容:崩溃。
相信就算三百年前的年玉莹意识还在,对年宝珠也不会有多少姐妹情,但纯粹用二奶空降兵的角度来看年宝珠,我根本找不到一丝敌视的感觉,照理四阿哥娶了她,她应该是我的假想敌,可我眼前分明是童工……尽管年玉莹的身体今年刚满十八岁,我的心理年龄却有二十五岁,换算到现代,应该大学都毕业三四年了,而年宝珠的年纪充其量是初二女生——在二十一世纪,会有可能发生一个上班族跟一个初中生共用一夫的状况么?很快纳拉氏和年宝珠都卸了朝服重新出来,年宝珠也不用人教,主动走到我面前,规规矩矩行礼:宝珠见过玉格格。
玉格格吉祥。
我定定看着她,她抬起脸,又叫了我一声:小千姐姐。
纳拉氏在旁道:你刚到年家时,宝珠五岁,是你领着她满地跑。
过了两年,她搬到湖北去住,你们才分开,如今……她接下去还说些什么,我一句也没听进去,只觉年宝珠的脸在眼前不断放大。
笑话,被人剃了眉毛,难道还要认姐妹?我站起身,纳拉氏嘎然而止:福晋,小千对过去的事不想再提,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话完,我看也不看四阿哥和年宝珠一眼,径自转身出门。
走出春和院,一时下廊,一时上桥,我也不辨方向,只是越走越急。
不知什么时候,我停了脚步,面湖而立,孟夏午后阳光切碎波光桥影,粼粼满目。
四阿哥静静走过来,站在我身边。
我听到自己声音有些发哑:如果今日我不来会怎样?四阿哥不答。
我继续道:常言说眼见为实,一点不错。
看到她……我是什么?‘那时’我也和她一样大……不是!四阿哥打断我,她不是、也不可能成为第二个你!他顿了一顿,绕到我身前,盯着我的眼睛:我没碰过她!你娶了她!千,难道你还没看出事情已经开始?四阿哥的语气发沉,我和老十三没有单独见面的机会,皇阿玛将他交给三阿哥和十四阿哥监管,连一向待老十三比待我还好的额娘也……我甚至担心老十三会随时被再次圈禁……所以,你听从安排,换取信任?我别无选择。
太迟了。
我说,你叫年羹尧给出良田万顷的银票时,我们之间就结束了。
为了能和你在一起,我曾全力以赴,但是一败涂地。
现在的我,只不过和你一样:听话,然后换取我想要的条件。
我返身走开,然而四阿哥在我身后问:十一月,康熙诏凡遇蠲赋之年,免业主七分,佃户三分,著为令。
同月谒陵,太子、三阿哥、四阿哥及八阿哥扈从,而我在从六月到十一月间的近半年时间内业已全面接管陈煜在新满洲的势力,第四代家主的身份亦由于康熙时刻将我带在左右成为一个半公开化的秘密。
谒陵仪式分告见、告成、辞行,共进行三天,一应事务主要由三阿哥和四阿哥协作主持,康熙并无多劳累,但顺利完成仪式后碰巧下了一场大雪,车马难行,只好在离陵五百里外的皇家别苑暂住。
夜间,诸皇子陪着康熙在寝宫内说话消食,我亦在旁随侍,正好康熙与谈明季史事,太子聊到前朝末帝崇祯,因顺治皇帝从来讲崇祯的好话,太子也是大加溢美,康熙则颇不以为然道:明朝费用甚奢,兴作亦广,其宫中脂粉钱四十万两,供应银数百万两,宫女九千人,内监至十万人,今则宫中不过四五百人而已。
明季宫中用马口柴、红螺炭,日以数千万斤计,俱取诸昌平等州县,今此柴仅天坛焚燎用之。
数据一摆,众皆点头称是,太子难免讪讪,康熙望了太子一眼,又讲了两则笑话,一是崇祯修大内建极殿,从外地采买来的巨石,经运河运抵通县,再人挽马拉,移至紫禁城前。
耗时费力,不计其赀。
谁知石大门狭,无法进宫,运石太监只好启奏崇祯,说这块石头不肯进午门,该如何处置?崇祯吩咐:那好办,将它捆起来,打六十御棍!二是崇祯学骑马,那场面很壮观,两人执辔,两人捧镫,两人扶靴,刚刚将他捧上马背,还未坐稳,就滑落下来。
摔了的崇祯,气急败坏,发出御令,将此马打四十大鞭,然后罚往苦驿当差!三阿哥笑道:如此比来,崇祯丢了皇位,岂不是要将龙椅也打上一百大鞭?一时满座都掌不住笑了,太子摇头晃脑道:要说鞭法,咱们这现成有一个擅长的。
说着,他瞥瞥我。
前年九月十八阿哥逝后发生许多状况,康熙连连震怒,曾将大阿哥、二阿哥、四阿哥、八阿哥、十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等皇子们绑到畅春园正大光明殿前的花园内,命人执刑鞭打,执鞭的恰恰是我,而唯一被打到的就是四阿哥——想当初一废太子不知伤了多少元气,时过境迁,太子居然拿此事在康熙面前开玩笑,他真的是清朝第一冷笑话专家;或者他平反后心里还有疙瘩,特意拿此事装娇发痴,倒拖累说出话引的三阿哥比他还尴尬了,四阿哥还罢了,一废太子中被骂得最惨的八阿哥在旁是连大气也不敢出。
康熙神色如常,接着刚才的笑话感叹道:马犹有知识,石则何所知乎?如此举动,岂不令人发一大噱?总是生于深宫之中,长于阿保之手,不知人情物理故也。
康熙说的是崇祯鞭马、鞭石,焉知不是借此讽喻几名皇阿哥?自我接手新满洲后,在康熙身边见识更多,加上我的历史知识比还珠格格丰富了几条街去,能将朝中种种错综形势、包括各阿哥党之间的风云诡异洞察得比我清楚的只怕屈指可数,康熙认第一,我当仁不让认第二,总之名列前三。
所谓明哲保身,我是康熙党,自然知道什么时间该留给康熙育儿,因托了个借口,独自走出寝宫散心。
入冬本就昼短夜长,好在今晚雪势已经变小,我站在廊下,微风摇庭树,细雪下帘隙,大自然间的声息悉悉微微,令人心境平和。
一件孔雀裘披风被轻轻加上我身,四阿哥绕到我身前替我系上领结,手势温柔。
我有观音泪护体,已是寒热不侵,不过四阿哥这么做,我亦不阻止。
这半年间,我看得出康熙的天平在逐渐向四阿哥倾斜,这样的变化他们父子心知肚明,凡交给四阿哥的事务,康熙要一,四阿哥就给到三,但四阿哥为人是一天比一天低调了,韬光养晦的功夫他算得修炼到家,而他对我的关注,一直都没断过,只是以我身份的敏感,自然更有理由同他保持适当距离。
四阿哥道:老十三让我谢谢你,若不是你,他没这么快康复搬回自己府中居住。
我淡淡道:十三阿哥有话可以当面跟我说,我会很高兴,又何须王爷转达?四阿哥早就习惯于我的态度,不以为意道:他知道你没话跟我说,所以找些话让我跟你说。
他这么直接,我也不好再绷着脸:是了,你们是好兄弟,我说不过你们。
还有什么话?一起说。
四阿哥又问:他的鹤膝风还要治疗多久?膝伤好治,如今他心里的话只肯对你说,要完全痊愈,还得靠你。
起风了。
我们回里头去吧。
好。
王爷先请,我稍后就回。
四阿哥刚刚走开,我突然一阵眩晕恶心,扶柱干呕不止,空自反胃翻江倒海,喉咙却干得火烧火燎,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斜靠住身,抬手擦擦额首,已见冷汗。
千,四阿哥不知几时去而复返,一手扶住我, 我帮你去叫御医?不要。
我乏力的推开他,我没事。
四阿哥目光炯炯的看着我:昨儿皇阿玛换行装时,我见你躲到背人处,也是这般不适,有什么事你要连我也瞒?我苦笑一笑:总比从前吐血好受多了,能有什么重要事?说着,我与他擦身走过,他却一把攥住我的手:从海宁回来后,你的月信如何?我不言语。
他追问:你是害喜,对不对?我返身走开,然而四阿哥在我身后问:(小明拉着小乾的手曰,这个可能是小千轻功太好走路太快and44说话结巴so走远了没有听清。
)十一月,康熙诏凡遇蠲赋之年,免业主七分,佃户三分,著为令。
同月谒陵,太子、三阿哥、四阿哥及八阿哥扈从,而我在从六月到十一月间的近半年时间内业已全面接管陈煜在新满洲的势力,第四代家主的身份亦由于康熙时刻将我带在左右成为一个半公开化的秘密。
谒陵仪式分告见、告成、辞行,共进行三天,一应事务主要由三阿哥和四阿哥协作主持,康熙并无多劳累,但顺利完成仪式后碰巧下了一场大雪,车马难行,只好在离陵五百里外的皇家别苑暂住。
夜间,诸皇子陪着康熙在寝宫内说话消食,我亦在旁随侍,正好康熙与谈明季史事,太子聊到前朝末帝崇祯,因顺治皇帝从来讲崇祯的好话,太子也是大加溢美,康熙则颇不以为然道:明朝费用甚奢,兴作亦广,其宫中脂粉钱四十万两,供应银数百万两,宫女九千人,内监至十万人,今则宫中不过四五百人而已。
明季宫中用马口柴、红螺炭,日以数千万斤计,俱取诸昌平等州县,今此柴仅天坛焚燎用之。
数据一摆,众皆点头称是,太子难免讪讪,康熙望了太子一眼,又讲了两则笑话,一是崇祯修大内建极殿,从外地采买来的巨石,经运河运抵通县,再人挽马拉,移至紫禁城前。
耗时费力,不计其赀。
谁知石大门狭,无法进宫,运石太监只好启奏崇祯,说这块石头不肯进午门,该如何处置?崇祯吩咐:那好办,将它捆起来,打六十御棍!二是崇祯学骑马,那场面很壮观,两人执辔,两人捧镫,两人扶靴,刚刚将他捧上马背,还未坐稳,就滑落下来。
摔了的崇祯,气急败坏,发出御令,将此马打四十大鞭,然后罚往苦驿当差!三阿哥笑道:如此比来,崇祯丢了皇位,岂不是要将龙椅也打上一百大鞭?一时满座都掌不住笑了,太子摇头晃脑道:要说鞭法,咱们这现成有一个擅长的。
说着,他瞥瞥我。
前年九月十八阿哥逝后发生许多状况,康熙连连震怒,曾将大阿哥、二阿哥、四阿哥、八阿哥、十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等皇子们绑到畅春园正大光明殿前的花园内,命人执刑鞭打,执鞭的恰恰是我,而唯一被打到的就是四阿哥——想当初一废太子不知伤了多少元气,时过境迁,太子居然拿此事在康熙面前开玩笑,他真的是清朝第一冷笑话专家;或者他平反后心里还有疙瘩,特意拿此事装娇发痴,倒拖累说出话引的三阿哥比他还尴尬了,四阿哥还罢了,一废太子中被骂得最惨的八阿哥在旁是连大气也不敢出。
康熙神色如常,接着刚才的笑话感叹道:马犹有知识,石则何所知乎?如此举动,岂不令人发一大噱?总是生于深宫之中,长于阿保之手,不知人情物理故也。
康熙说的是崇祯鞭马、鞭石,焉知不是借此讽喻几名皇阿哥?自我接手新满洲后,在康熙身边见识更多,加上我的历史知识比还珠格格丰富了几条街去,能将朝中种种错综形势、包括各阿哥党之间的风云诡异洞察得比我清楚的只怕屈指可数,康熙认第一,我当仁不让认第二,总之名列前三。
所谓明哲保身,我是康熙党,自然知道什么时间该留给康熙育儿,因托了个借口,独自走出寝宫散心。
入冬本就昼短夜长,好在今晚雪势已经变小,我站在廊下,微风摇庭树,细雪下帘隙,大自然间的声息悉悉微微,令人心境平和。
一件孔雀裘披风被轻轻加上我身,四阿哥绕到我身前替我系上领结,手势温柔。
我有观音泪护体,已是寒热不侵,不过四阿哥这么做,我亦不阻止。
这半年间,我看得出康熙的天平在逐渐向四阿哥倾斜,这样的变化他们父子心知肚明,凡交给四阿哥的事务,康熙要一,四阿哥就给到三,但四阿哥为人是一天比一天低调了,韬光养晦的功夫他算得修炼到家,而他对我的关注,一直都没断过,只是以我身份的敏感,自然更有理由同他保持适当距离。
四阿哥道:老十三让我谢谢你,若不是你,他没这么快康复搬回自己府中居住。
我淡淡道:十三阿哥有话可以当面跟我说,我会很高兴,又何须王爷转达?四阿哥早就习惯于我的态度,不以为意道:他知道你没话跟我说,所以找些话让我跟你说。
他这么直接,我也不好再绷着脸:是了,你们是好兄弟,我说不过你们。
还有什么话?一起说。
四阿哥又问:他的鹤膝风还要治疗多久?膝伤好治,如今他心里的话只肯对你说,要完全痊愈,还得靠你。
起风了。
我们回里头去吧。
好。
王爷先请,我稍后就回。
四阿哥刚刚走开,我突然一阵眩晕恶心,扶柱干呕不止,空自反胃翻江倒海,喉咙却干得火烧火燎,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斜靠住身,抬手擦擦额首,已见冷汗。
千,四阿哥不知几时去而复返,一手扶住我, 我帮你去叫御医?不要。
我乏力的推开他,我没事。
四阿哥目光炯炯的看着我:昨儿皇阿玛换行装时,我见你躲到背人处,也是这般不适,有什么事你要连我也瞒?我苦笑一笑:总比从前吐血好受多了,能有什么重要事?说着,我与他擦身走过,他却一把攥住我的手:从海宁回来后,你的月信如何?我不言语。
他追问:你是害喜,对不对?他的手心滚热,我垂下眼睫,又很快抬起:不是。
我执意要走,他拉住我,拉散披风,孔雀裘滑落一刻,他用力搂紧我,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告诉我实话。
你的体质有异常人,告诉我你的月信究竟如何,还是你是几时开始不适,我要听实话!四月底在海宁为救四阿哥结了合体缘,六月回京,当月我就开始不适,而我的月信只在醒来后到成亲之前的最初一个月有过,之后便毫无症兆,我不是不曾疑心,但若说是当时受孕,迄今已有近七个月,不可能身形始终不变,因此只将这事压下心头,现听四阿哥这般说法,我心中亦是忐忑:什么叫做有异常人?四阿哥默了一默,方缓缓道:婉霜当年怀有身孕,足足怀了十五个月才生下你……你听我一句,跟我说实话。
我心中一顿:莫非得到法华金轮力量的女子,体质亦会发生改变?没有!我挣开身,看住四阿哥一字一句道,王爷多虑了。
小千绝不可能害喜!四阿哥不依不饶道:那日在海宁,你我明明——我决然打断他:小千已跟王爷解释过很多次,那时的事情,不过是王爷重伤之下的幻觉,而且是十分荒唐的幻觉。
好,就当是我的幻觉!四阿哥坚定道,不管怎样,我会负责!我望天,一晒:原来王爷还是会负责的好男人?真好,真是有情有义——王爷的情义和负责还是留给有需要的人罢。
小千告退。
自从雪夜廊下负气话别,转眼又过数月。
康熙五十年二月二,龙抬头,食春饼,我在地宫查看新满洲交来关于医鬼追踪的资料,陡然晕倒,醒来,已被秘密送至乾清宫荣宪公主旧居,而康熙就在我房内,还有一名御医跪地,正是太医院院史大夫刘胜芳。
我起身下地,与康熙相对无言,旋刻,传报雍亲王召入。
四阿哥进来,先凝目看了我半响,才跪地向康熙行礼,他起身后始终和康熙以满语交谈,然后康熙挥手让刘胜芳退下,室内只剩下我们三人,我用满语插口:是我的。
——不是你的。
四阿哥错锷看我,我踏前一步,仍用满语道:连我几时学会说满语你都不知晓,又凭什么一口咬定我腹中孩儿是你的?千儿。
康熙忽然放重语气,皇家血脉,不容混淆!我只字不让:不错,皇家血脉不容混淆。
千儿说实话,正是为了四阿哥好。
四阿哥终于脸色一变:此话何解?慈姑,功专破血,通淋,滑胎,利窍。
多食动血,孕妇尤忌之。
烧酒,性烈火热,遇火即燃。
孕妇饮之,能消胎气。
我轻轻发笑,今日子时至丑时,先服慈姑,后用烧酒,我只算漏了中途会发生晕厥这一项而已。
按时辰,也该发作了……四阿哥勃然大怒:你敢——话音未落,我身软软滑下,他一把接住我,已经变了声调: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室内人声渐渐杂乱,而我的意识逐渐模糊消沉。
唔……我张开眼,满目纷乱,只有四阿哥的脸最清晰。
见我醒了,四阿哥亲自扶我坐起,又召了一早伺候在旁的刘胜芳过来搭脉。
我缩回手,四阿哥皱眉握住我手腕:先前我才进来回皇阿玛话,你又忽然昏厥,这样如何了得?我钝钝道:刚才我好像听得懂满语了、好像还说……话至此处,我嘎然而止,意识到慈姑烧酒只是幻想——我压根儿就没正经学过满语,那又怎么会是真的。
皇上呢?我转动目光,不见康熙身影,四阿哥解释道:台资来了,在外头陪着皇阿玛说话。
是了,我这样子,自然不便让太子看到。
念及幻觉中话语,我心头微跳,仍是拒绝刘胜芳搭脉,偏头望住四阿哥:让他们退下罢。
我语气变化,四阿哥一听即明,他的神色亦是一柔,依言令御医及侍奉太监等退出房间。
人一走光,四阿哥马上道:我已跟皇阿玛认了我们的孩子,今晚你就跟我搬回王府住。
他两手交握住我一手,说得一派理所当然,而我在他脸上看到的那一种热切令我无法再回避。
我们的孩子?我苦笑一笑,你真的想要?他一僵,我堵住他的话:刚才我做了一个梦。
我停了一会儿,才能接下去说:我要这孩子,但是我也要清静。
他盯着我,面上慢慢浮现了然之色,简洁道:好。
一切我来安排。
四面碧玉栏杆,嵌空玲珑,再设百十盏金灯点缀其间,燃将起来,灿如明星,若在夜间远远望去,最是好看。
然而身在其中,又是何等滋味?圆明园,紫碧山房,四阿哥居然安排我在此地养胎,真正惆怅旧欢如梦。
紫碧山房里一座小楼,两丛菉竹,猗猗玉兰,明波镜湖,亭亭香花,幽景难绘,的确清静,服侍人共有七名,全是四阿哥找来的人,打头的龚嬷嬷乃是前朝御用稳婆家传出身,下面五名侍婢各抱其职,均是训练有素的,另有一位姓方的厨娘,烹饪药膳手艺堪称一绝。
我离开乾清宫前对新满洲的事做了暂时移交,但和医鬼有关的线索追查我始终不肯放手,四阿哥劝了几回不见效果,因此事关系陈煜,他也不好多说,只着人加意照料我便是。
经过一个多月的饮食调养,已经到了康熙五十年,龚嬷嬷替我诊疗数次,初步推算我的预产期该在六月前后。
因上年十月下诏,自康熙五十年开始,普免天下钱粮,三年而遍。
直隶、奉天、浙江、福建、广东、广西、四川、云南、贵州九省地丁钱粮,察明全免。
所以一开春,年届六旬的康熙便带了皇太子、皇四子、皇五子、皇八子、皇十四子、皇十五子、皇十六子等七个皇子随驾巡视通州河堤,历时半月。
而四阿哥回京后将康熙在河西务如何向河工主事牛钮等人指示挖河建坝事宜,如何当场示范,如何用科学仪器丈量土地,又让侍从取仪器插地上,令将豹尾枪纵横竖立,然后亲视仪器,定方向,命诸皇子、大臣等分钉桩木,以记丈量之处,还于尾处立黄盖以为标准,取方形仪盘置于膝上,以尺度量,用针画记,朱笔点之等等亲自讲解地测量法原理说与我听。
我听至这些平日锦衣玉食、众人仰视的众皇子因为皇父在旁督命不得不亲身从事钉木桩之类实地操作的细节处,亦是发笑。
四阿哥每到紫碧山房看我,最多逗留不超过两个时辰,一来我身倦思睡,二来近期朝中之风云诡谲我亦深知,只要他在京城,每日奔波看我,无非是叫我心安,但我和他之间最多只谈论分析医鬼的下落,其他事务是一字不提,并非我和他彼此提防,而是我们心知肚明那条不可触碰的高压线位置在哪里。
在新满洲做得越久,我越明了康熙的深不可测,如果我没有猜错,今年间必将有大变故发生,我半年生产,半年休养,能避开这一波锋头自是再好不过,而四阿哥的处境,非步步为营不可。
这当口我有孕在身,对他是个变数,对我何尝不是?按历史算,就在今年八月,雍亲王府格格钮祜禄氏为四阿哥所生的第四子弘历亦将出世,那我的孩子究竟身份如何?我心中实在是一点儿底也没有。
心情反复的时候,我当然也饶不了四阿哥,隔三差五跟他闹饥荒。
宫里住得时间久了,山珍海味老早看到腻,这日我随口说想吃雪菜小黄鱼汤,四阿哥立时吩咐下去,不出一个时辰应有食材全部齐备,而他更是亲自入厨房监工。
我久等他不回,亦不带使女,悄悄儿掩到厨房的窗下往里一瞧,只见四阿哥站在刚起锅装盘的鱼汤旁,用银箸捞起鱼尾,不防夹断了,他便将银箸一抛,交待方妈妈:你,继续把它弄翘。
翘了端上桌才好看。
方妈妈束手束手无策,欲哭无泪。
我禁不住一笑,四阿哥扭头看见我,绕出来责道:这里气闷,仔细薰坏了。
我不理他,只跟方妈妈笑道:别动,我就要原样的,一会儿送我房里去。
话音刚落,四阿哥公然打横抱起我,把我本人先送进房里。
奇怪,你近来见了身子,抱在手上倒不觉重。
四阿哥把我放在榻上,又给我围好盖毯。
我缓缓抚摸自己小腹,忽然停了停手。
四阿哥立时趋近:怎么?我皱眉道:踢我。
四阿哥喜形于色,俯身轻轻贴耳上来细听半日,我问:有动静么?他抬起头,一本正经道:有,在叫我阿玛、阿玛——好听!我略向后仰身靠住垫子:咱们打个赌,这孩子一定是最先学会叫额娘。
他咧咧嘴,握住我一只手坐在旁边,目不转睛看我。
我问:眈眈视人何为?他嘿嘿一笑:等你生了孩子,我就有世子了。
我不置可否道:未必是小阿哥。
他坚持:必定是小阿哥!我有意问:若不是,又如何?他想也不想:不打紧,我会再让你为我生一个。
若还不是怎么办?接着生。
你干么不自攻自受自己生?四阿哥一呆:什么?我收起玩笑:其实我想要女孩儿。
也好,男孩像你,女孩像我。
都好。
四阿哥顿了顿,执起我的手,我和你的孩子如果是女孩儿,等将来她长大了我一定不把她嫁到蒙古。
我和你的孩子——我细细咀嚼这六个字,不觉有些痴了。
因为是我和你的孩子,才无法做到舍弃罢。
不管怎样拉开距离,不管身份如何改变,在之后的岁月里四阿哥仍将不可避免地成为我的孩子的父亲,血浓于水,纵使慧剑斩情丝,这份联系又怎斩得断?在海宁我受伤昏迷,但是我听到你在耳边跟我说你要给我生个小阿哥,所以我才会苏醒。
四阿哥第一千零一遍搬出这一套念叨,我应对如流:说过很多次,那是你在发梦。
你受伤,照料你的人是陈煜不是我,还要我怎么说?等表哥醒了,你去跟他对质好不好?我对当日之事始终咬紧牙关不认,四阿哥亦感无奈:就当是做梦,至少现在梦境成真。
咦?什么?你的肚子在踢我,劲儿还不小!肚子踢人?我闷笑一阵,方要发话叫他别摸了以免摸出个蘑菇的头,侍女萱儿忽进房禀道八贝勒此刻正在紫碧山房外求见。
四阿哥听了亦不言语,只拿眼望着我。
不一刻小黄鱼汤送上,分盛小碗,热香四溢。
四阿哥忽开口道:我下去见见老爸。
我捏着平形底的满釉无圈足彩瓷汤匙抿了一小口,既有南方菜的鲜、脆、嫩,又融合了北方菜的咸、色、浓,甜咸适中,咸中微甜,清鲜平和,深得淮扬风味之精髓:八阿哥想见的人是我罢?我扬起头看看四阿哥,若是你出去,他看到了你,就更不好打发。
四阿哥一顿:你不打算跟他照面,又何必将他拖在这儿?我闲闲道:现在知道我长居紫碧山房的只有皇上和你,八阿哥能找过来,总不见得是你让他来的?四阿哥伸指抹去我唇边沾到的一根小小鱼刺,我接道:总之只要八阿哥知道是我自己不想见他,与四阿哥无涉就行了。
四阿哥微微摇头,我知他有话,但他不说,我也不问,跟他分食了一碗鱼汤,才正式传饭。
饭毕,四阿哥扶着我手肘在房内慢慢走动消食:你认为良妃的病情究竟如何?我毫不犹豫道:挨不过今年冬天。
停了一停,又道,你怎么看?四阿哥只回了七个字:山雨欲来风满楼。
说着,门外萱儿等人拦不住,八阿哥终究走进房间。
八阿哥穿一套圆领长褶通身常服,乌金色丝绸质地,无提花暗纹,秋香蓝束口箭袖,镶秀金色缠枝花纹,腰间系同色丝绦,更衬得他肤如温玉,然而眉目间那股憔悴之色无论如何掩不去。
四阿哥有意无意斜步半挡在我身前,八阿哥看到他亦并无露出意外之色,开门见山道:四阿哥,玉格格,我额娘病重,今日我来,是想请玉格格往延禧宫一行。
我朝门外望了一眼,萱儿进来给八阿哥上茶布座,带众人退下,四阿哥又跟八阿哥互道了礼节性的寒暄,我方答道:良妃娘娘染恙,自有宫中御医精心诊疗,玉莹何德何能,堪蒙八阿哥青眼?八阿哥眼也不眨地看着我:玉格格若肯赏面一行,我可将你最关心一人的行踪告知。
我微微挑眉,研判性地打量了八阿哥一下。
八阿哥略显犹豫,但还是很快道出:玉格格要找的人现在……内。
他摇动手指,比出一个二字。
我垂眸半响,将手中茶盏轻轻放下:忽有些倦了,我进去歇一歇。
两位阿哥在此用茶说话,一切自便。
说着,我唤进萱儿,扶着她的手慢慢走进内室。
约摸半柱香功夫,四阿哥进来,在我床沿坐下,我睁目瞧他脸色,他问:医鬼的踪迹你早就查到?我一笑,反问:在你府里的人,是否一定就是你的人?四阿哥凝视着我,并不答话。
我又问:为何这般瞧着我?他视线下落,伸手轻抚我小腹,似漫不经意道:这一年多,你变了。
一顿,但不管你怎么变,在我心里你还是原来的模样。
类似话语很久之前十四阿哥也跟我说过,却不及四阿哥这一句在我心中引起波澜。
我和四阿哥,差一些会一世共行,无奈又终须分。
Those hands are small,but they are mine。
我的英语发音在四阿哥听来当然归为古怪一类,但我不在乎他怎么想。
这双手虽然小,却是自己的一双手,沉下心,把所有曾经失去的重拾回来,无法全力以赴地去面对现在的事情,就没有谈论梦想的资格。
久违的延禧宫,院中两株梨树开得正盛,恍若从来不曾谢过。
我同着八阿哥缓缓走入西边寝殿,一路药香盈鼻,却安静得出奇。
宫女束起纱帘,八阿哥和我俱是一愣:皇阿玛?久违的延禧宫,院中两株梨树开得正盛,恍若从来不曾谢过。
我同着八阿哥缓缓走入西边寝殿,一路药香盈鼻,却安静得出奇。
宫女束起纱帘,八阿哥和我俱是一愣:皇阿玛?康熙一指竖于唇边:良妃睡着了,莫要惊醒她。
八阿哥遽的一震,我同他互视一眼,心下了然:康熙近期所受困扰良多,究竟是一天一天显了老态,竟将良妃的病重昏迷当作是她沉睡。
在李德全和八阿哥一左一右的扶持下,康熙巍巍起身,步出外间,但经过我身边时,康熙略停一停,轻道:玉格格,且在此好好陪伴你若姨。
八阿哥的目光朝我面庞扫来,我只作未觉,垂首施礼让过。
来延禧宫之前我跟八阿哥提的条件是在我诊疗过程中绝不可有第三者在场,虽然康熙会先一步到近乎冷宫的延禧宫探望良妃,但八阿哥救母心切,无论如何不会违背我的意思,何况西寝殿药气弥漫,久处其间对康熙身体十分不利,他必定不会多留,我便放心在良妃榻边软垫绣椅坐下。
良妃双手交叠明黄被上,素肌清凉无汗,绝少血色,几近透明,而她的容貌与我初次见她时并无大改。
若姨?我喃喃重复康熙的话,陡然失笑,难道康熙是要让我跟八阿哥认了表兄妹关系么?我第一次踏进延禧宫,不过是名从九品尚且算不到、未入流的黄鹂穿戴小御医,如今却已坐拥受康熙宠爱的玉格格和新满洲家主双重身份,可在良妃面前,我感到的是一阵又一阵空虚。
帝王的女人,无论当初多么受宠,无论是否生了儿子,到头来所得也不过这样孤寂下场。
我要一个良人,日日夜夜陪伴我,心里只有我一个,可能么?知道得越多,只会越绝望。
我将手搭上良妃腕脉,念力扫过之处,她的经脉果已十衰九竭,因暗叹一声,闭目渡入白光。
待我走出西殿,已是日落紫禁城,康熙早就回转乾清宫,八阿哥一人不知在门外守候多久,见我出来,道了声谢,欲言又止,面有询问之色,我微微点首,他立时欢喜越过我冲入殿内。
风过梨花动,翩翩雪瓣旋舞零落,有一片沾到我的肩头,我亦懒怠抬手去拂。
延禧宫宫门打开,门外一轿,还有一人。
昏暗中有种烈日灼身的错觉。
四阿哥扬起脸看向我,嘴角噙着笑:倦了么?我来接你回去。
转眼到了六月,盛夏荷开,紫碧山房的镜湖亦是红白翠绿,美不胜收,而我预产期将近,四阿哥除了去乾清宫,几乎每日寸步不离我左右。
俗话说头伏饺子,二伏面,三伏烙饼摊鸡蛋,京里头的习俗,入伏日讲究贴伏膘。
我虽身子越来越重,行动不便,却能吃能睡,精神颇好。
例如什么荷叶鸡、荷叶肉、清汤荷叶莲子羹,我嫌其性凉,又馋嘴要吃,都叫方妈妈改良了食谱,奉给四阿哥试过,他才允我略用一些。
当日我渡入良妃体内的白光至少可保她病情三月安稳,八阿哥对我深表感激,大有修好之意,时常通过四阿哥带些小玩意儿给我,应节送了四只粉彩陶瓷荷叶杯,与白居易诗写的寂寥荷叶杯 不同,并非那种在鲜荷叶中心凹处撕去绿纤维下连茎,酒倒入杯中,顺流直下能达茎孔末梢的天然酒杯,而是造型特异,杯子外缘中部有个碧绿莲蓬,孔通杯内,倒酒入杯,莲蓬也随之灌满了酒,饮者喝干了杯中酒,灌在莲蓬内的酒随之流入杯中,酒若清泉,饮之不尽。
然而我独钟八阿哥特制的大冰碗,内盛鲜莲子、鲜藕、鲜菱角、鲜核桃……全呈白色,高雅纯洁,据说是延禧宫每年荷月必备佳品。
闲来无事,我亲手将莲子、菱角等剥予四阿哥,言笑晏晏,时光倒是打发得飞快。
但六月一整月,我并无临盆迹象,四阿哥放弃了七月随驾秋狝木兰的机会,又多陪 我一月,孰料依旧不见生产,而龚嬷嬷先后帮我诊断,均是尺脉滑利,滑数搏指有力,毫无不吉之兆。
早在随园替孙之鼎整理医典之时,我便将《薛氏万金书》、《女科胎产问答要旨》、《产后歌诀治验》、《孕育玄机》、《妇女百辨》等传世医本看了个滚瓜烂熟,再加上这一两年神识念力开窍,明晓得连月来手少阴脉动甚,流动往来雀啄利,分明是妊子之象,同龚嬷嬷向四阿哥所言符合,但四阿哥独知我体质迥异他人,每每私下问我究竟如何,我只含笑不语,他急也无法。
不知不觉中秋将至,恰逢康熙御驾回京,宫中和王府里四阿哥都是事务繁忙,渐少在紫碧山房过夜,我亦不以为意,中秋前两天还让人到东安市场、隆福寺、护国寺等处庙会买了上品兔儿爷回来,每日早起必要把玩片刻。
兔儿爷源于传说中月亮里的玉兔,是用黄泥以砖模刻塑,造型众多,大的高约三尺,小的仅一寸左右;大的很威风,小的甚精巧,不大不小的为普通兔儿爷。
兔儿爷多似将帅,身穿金色盔甲,或半披战袍,袍底画着彩色的海水江涛,堪称披蟒扎靠。
大小兔儿爷都有座位,有的偏骑走兽,如麒麟、老虎、狮子、庭鹿、骏马等等。
不骑兽者,皆高踞山石、庙宇之上,或以各种大型蟠桃鲜果为其座位。
兔儿爷的背上,有的插大纛,有的插盖伞,这样装扮倒也威风凛凛。
但最怕水,若一落水,便成了一摊泥!我看中一种赤着上身的兔儿爷,成组出售,每组若干个,都有接连活动的人物,有的开茶馆,有的卖点心,甚为趣致,因叫人装锦盒里送到十三阿哥府上,我站旁边看着,不留神脚下一滑,才略略倾身便觉腹痛难止,龚嬷嬷急命人去用亲王府密请四阿哥,半时辰后萱儿回报王府格格四品典仪凌柱之女钮祜禄氏与管领耿德之女耿氏竟然同日一早发生难产,四阿哥分身乏术,稍后方到。
四阿哥府里两名格格有孕之事我心中早就有数,骤然听报,心头仍是一焦,腰酸腹痛,谷道迸迫,生阵不迟不早偏在此关头全盘发作。
龚嬷嬷早已取家传胎产金丹给我服下,此时拭捏我右手中指中节,果然突突跳动不止,确知是临盆时候,则以被褥壅垫脊背,令我仰卧少顷,且稍宽裙带,以便胎儿在腹中转舒有余地。
我怀胎十余月,胎虽不坠,气血亦亏,而血气不足,胚胎难长,在紫碧山房养胎期间用大补气血之药膳以倍养之,原料庶无分娩之患,但生产时腰疼腹痛眼生花,实在苦之不禁,而龚嬷嬷在旁极言未到胎随浆下,瓜熟蒂落之时,切不可预使气力使精神失倦,临期反致疲困,因令二名妇女扶持我正住体腹,以免胎元转动不顺,更用酥油滑石涂产门、洗产户,不一刻八珍汤加益母草浓煎送上,送我唇边时而饮之,以助气血。
我每每不禁痛苦,或欲伛偻屈曲、斜倚侧靠,均是稳婆将我扶住。
妇人一生莫重于生产,临产莫急于催生,既产莫甚于胞衣不下。
辛苦熬到胎随浆出,虽然护痛,为免产门不畅,亦不得曲身遮闭,那种生生撕裂苦楚,便如人在鬼门关走,一角门外,一角门内,阴阳路只在一线之差。
撩乱多时,我已几近声嘶力竭,方听龚嬷嬷喜道:出户了!快!用参汤!独参汤服下,我精力一振,人以两手抱我胸前,我亦按龚嬷嬷预先教过方法自以手紧抱肚腹,以令胎衣下坠。
然而胎衣迟迟不下,再服参汤亦是催生无力,稳婆用用草纸烧烟熏鼻,我虽连打喷嚏仍然无效,时间越拖越长,如若再不剪断脐带,恐血反潮入胞中,胀而不下,攻心必伤,只怕连胎儿都是不保。
胎儿娇嫩,我始终不敢贸然发动护体白光,何况此刻纵然有心也是无力,只拚尽最后气力哑着声叮嘱龚嬷嬷:断……断带……话音才落,尚未见着答复,眼前便轰然一黑,人事不知。
龚嬷嬷不灵,还得蘑菇教圣姑姑我joying来……再生不出来,给小乾看看莲蓬他就吓出来了!!!奇怪的奸笑声飘过,似乎还有七彩可爱的蘑菇浮现,我正不知身在何处,突然间一阵响亮的婴儿哭声将我意识拉回。
我睁开眼,龚嬷嬷的声音十分稳定:玉格格勿动。
我用眼角余光看见龚嬷嬷似乎速度极快的伸手指一探,还未有怎样感觉,双腿之间跟着热流汩汩,龚嬷嬷如释重负:胞衣已下!恭喜玉格格,母子平安!助产妇女速用热水浸其胞衣,我又细看一眼,方知龚嬷嬷虽急断脐带洗儿,但仍用软帛物系坠脐带,然后截断,才能以指以右手二指紧跟脐带而上,带尽处,捺出余留我体内胞衣,使恶露倾泻,腹空自下。
如此历练有经识的稳婆,四阿哥的确帮我找对人。
为恐厥阴受寒,助产妇女小心翼翼用复巾裹护我小腹以下,又因刚刚产毕,血气未定,便在床头浓铺厚褥,扶我高倚竖膝仰靠,房中本来遮围四壁无一孔隙,免致贼风为害,更烧以醋炭,二名妇女从旁轻轻以手从心按摩至脐,使恶露倾泻,腹空尽下,杜绝血晕血逆之患。
儿既出胞,母子分体,又获大小平安,我心亦喜,之前所受百般痛楚竟一时忘怀,唯翘首以盼龚嬷嬷将洗好新儿抱来与我看。
龚嬷嬷用棉絮暖衣将新儿紧包,拘于怀内送给我看,众人齐声贺道:恭喜玉格格,得了位洪福齐天的小阿哥!新生儿的脸泛着红,皱巴巴的,眼睛还没睁开,像个在睡觉的小猴子,可我横着看是这样亲切,竖着看是那样可爱,反正自己生的怎么都好。
我还没气力言语,颤巍巍伸指轻触他的脸蛋,一碰到他的脸,没碰到嘴唇,他就条件反射般转头向着我的手指,张嘴做吃奶的动作。
周围人都笑起来,我转而将手指触及他的掌心,他立即把它紧紧握住,眼睛却还是闭着的,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的小脸,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难过。
预煎的生化汤我已产毕即服,此刻产房整理清洁,萱儿入内奉上白米薄粥和煮石首鱼,供我澹食调摄,她进门时,我朝她身后看了看,十分失望。
龚嬷嬷要将新生儿抱到预先备好的育儿房护理,我亦允了,倦倦合目靠褥而眠,忽的心中一凛,骤然睁眼,只见留在产房内靠门的两名妇人已无声无息躺在萱儿脚下。
萱儿回过脸,和我视线对上,面色一寒:咦,喝了我的焚心粥还能睁开眼的人,你是第一个!人说玉格格古怪,果然不假。
电光火石间,我明白一切:四阿哥呢?四阿哥?萱儿苹果脸上漾起和平日一般的甜美笑容,慢慢移步向我,他来不了啦。
几乎是与此同时,门外响起四阿哥的急切声音:玉莹——你怎样了?萱儿弹指间一股锐利气劲扑面逼住我呼吸,接着迅速回身,并指为刀,绿芒暴起处,直接对准门口劈下。
她的掌刀气势澎湃,却是刚中带有阴柔之力,碎木无声四溅,又半途化为飞粉,纷纷扬扬中蓬的一声闷响,萱儿捂住胸口连退两步,门口出现的不是四阿哥,却是一名年青的布衣僧人。
南无阿弥陀佛。
年青布衣僧人所念佛号字字千钧,便如砸在人的心头一般,萱儿颊上奇异一现红晕,愤愤骂道:又是你这贼秃!语毕,却似对这僧人颇多忌惮,足下一点,迅捷无比地破窗而出,僧人身影一晃,一道灰影紧跟而去。
窗外的夜风灌进来,我一偏首,眼前暗了一暗,有一人替我挡住。
他将垂帐放下,手撑开在我身体两旁,看着我:千儿,我来迟了。
年青布衣僧人所念佛号字字千钧,便如砸在人的心头一般,萱儿颊上奇异一现红晕,愤愤骂道:又是你这贼秃!语毕,却似对这僧人颇多忌惮,足下一点,迅捷无比地破窗而出,僧人身影一晃,一道灰影紧跟而去。
窗外的夜风灌进来,我一偏首,眼前暗了一暗,有一人替我挡住。
他将垂帐放下,手撑开在我身体两旁,看着我:千儿,你受苦了。
他的手慢慢覆上我手背,从他的掌心传来十分熟悉温热。
我咬咬牙:产房不吉,王爷难道不怕忌讳?。
四阿哥将手轻轻抬起我下颌,令我直视他:皇家血脉需要很多子嗣继承——这是我的责任。
亦是你的。
我沉默半响,方淡淡道:所以你让年羹尧到海宁送良田万顷的银票给我?四阿哥忽然冒出一句话:我是男人,但我不是和尚。
我哑然望着他,没错,我既不能跟他在一起,又要他为我守身如玉,太过荒唐的那个人究竟是他,还是我?等你为我生的小阿哥长大些,我会向皇上请旨将他封为我唯一的世子。
四阿哥抚住我脸庞,一字一句道,嫁给我,我们每天一起看着他长大。
让我来安排。
我不要我们再大起大落,辗转难眠,更不要再经历分别,我要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过得快乐。
亲王府制可有两名侧妃,至今尚有一位空缺。
宝珠是你的妹子,而几年之后你便是世子的生母,地位超然。
我们从头开始,好么?不好!!!皇家血脉需要很多子嗣继承——这是我的责任。
亦是你的。
---从这句话就看得出来,44即便再爱小千,骨子里也把他看成是延续皇家血脉的一个工具。
工具!!!这何其他女人有什么分别??只不过这个工具比较合他的意,比较讨他喜欢罢了!!偶记得小千说过不愿做他的专宠,不愿做他的不过如此。
从头开始??说得好轻巧!!既然做不到一心一意有为什么要给予承诺惹人痴缠??偶们小千是在社会主义思想熏陶下的长大成人的新女性,凭什么要让偶们小千委曲求全给他当什么鬼侧妃!!万恶的旧社会啊!!!!等你为我生的小阿哥长大些,我会向皇上请旨将他封为我唯一的世子。
四阿哥抚住我脸庞,一字一句道,亲王府制可有两名侧妃,至今尚有一位空缺。
而几年之后你便是世子的生母,地位原超众人。
嫁给我,我们每天一起看着小阿哥长大。
让我来安排好么?我不要我们再大起大落,辗转难眠,更不要再经历分别,我要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过得快乐。
我慢慢道:去年九月我离京之时,你可有怨我?我只记得有人答应我一定等我回来,有人求我成全。
于是我放了手,却终于还是放不下心。
四阿哥注视着我,如今小阿哥也有了,这是上天注定你我要厮守一生,你还犹豫?我依然竖膝倚枕而坐,四阿哥和我之间隔开一双膝盖,便如咫尺天涯:不是犹豫。
我做不到。
要将别的女人为你生儿育女看成是我的责任之一,我做不到。
四阿哥深吸一口气:从我第一次要你,你就很清楚你能得到的名分。
如果你真心想和我在一起,没什么做不到。
名分?到底产后虚弱,刚才一口气说了长句,我有些吃力,停一停,方接道,不是唯一的名分,对我来说没有必要。
你若真心待我,又可不可以放下一切,我们带着小阿哥远走高飞,过只属于我们的生活?四阿哥的面上瞬间闪过诸般神色,最后归为平静:我生于皇家,受皇阿玛多年苦心养育之恩、栽培之德,万里江山万里尘,心系天下民生,无处不是我的抱负与责任,纵然儿女情长磨人老,但皇阿玛这般年纪,你我又怎忍心让他再失望一次?去年从避暑山庄回京,你原本就已准备嫁给我,现在又有何不可?没错。
如果不是我突发吐血,如果不是我在海宁昏迷,如果你没有娶年宝珠——也许现在什么都不一样。
但事实就是事实,你有你的选择,我也有我的,即使从头开始,一切还是会这样发生,这样结果。
我将四阿哥的话还给他,的确是上天注定。
四阿哥沉默半响,才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正好西南方一道紫色焰火破空而起。
那样的紫色在深沉的夜空中难于辨别,然而却昭示它的确实存在,我看到了,四阿哥也看到了,他的声音殊无欢愉:法海已生擒医鬼。
这次将医鬼诱出之前我向皇阿玛请过旨意,也知道你早将陈煜和温无冰秘密接到新满洲地宫,借玉室之力帮他保命。
医鬼出自温家,既落入法海之手,温无冰自有方法处置,你大可放心。
说着,他转回身,许是光影的错觉,我瞧见他的眼底漏出一抹奇异的黯然,心中不由一动:所谓钮祜禄氏与耿氏同日一早发生难产,是他造的假象?瞬息间思如电转,蜂拥而出的前几个可能性已让我有了新的判断,然而东面传来的叫声打断我深想:走水了!走水——东楼!是龚嬷嬷将小阿哥抱去的楼!我慌乱挣起,却力难独支,裹在下身的巾毯亦随之散开一半。
四阿哥迅速走回床边帮我掩好身子:你别乱动!我先去看看究竟怎样!我一把攥住他手臂:等等!我也要去!他垂首看了我一眼,我松开手指,他从柜中找出衬裙与外裙给我系上,又扶我坐起穿了鞋。
脚尖踏地的一刹那,我重重皱眉,四阿哥托住我,用几乎是命令的语气沉声道:不要勉强!有龚嬷嬷在,小阿……话未说完,东面轰地一声暴响,犹如百十惊雷齐齐绽爆,红光透窗吞吐,竟连四阿哥的眼眉映成尽赤。
我骇到肝胆俱裂,同着四阿哥一前一后奔出产房,只见镜湖东侧的小楼已然倒塌三分之一,其余部分亦陷入烈火滔滔,窒息热浪如层叠卷席般四下猛冲,而楼外幸存者失声惊呼,忙乱奔跶,如何泼水救火全无所依。
危险!不要进去!——千!四阿哥极力将我拦腰抱住,风声猎猎,火光熊熊,我似乎听见婴儿啼哭,待要叫那孩子,才想起连名字还未来得及为他取上,不由心头大痛,眼前一黑,险险晕厥过去,强行汇集念力,真气聚敛,全力弹开四阿哥的束缚,急叱一声:灭!白光有若实质银盾应掌而出,生生逼退迎面而来的掀人气浪,护我冲入半壁火焰危楼。
预设的婴儿房就在东楼的一层第三间,离门口不远,楼内火光薰人欲迷,而我终究损耗过甚,冲进来后护体白光只余薄薄一层,火星溅入,灼入衣裳。
我咬着牙跌跌撞撞向前找,墙体开裂,楼板疏松,烟气到处弥漫,双手偶尔扶及墙体,掌心顿时被烫伤。
眼睛难受,喉咙疼痛,我走过了头,再折回去,房间内已无完好家什。
从东楼门口走到这,我的脚下不止被绊到一次,但我尽量不往下看,只是尽量避免再踏着。
终于绕过半截倒塌屏风,床架已然焦黑变形,床边站有一名年青布衣僧人,他回过身,我一眼见着他手中怀抱小小一截,瞬间停脚,眼泪滑落,被刹那蒸干。
前所未有的疼痛以心脏为中心霎时流遍全身,强横如漩涡般吸扯我血液倒流。
有什么东西砸下来,但我被人拖离,我抬起头,居然还能认出四阿哥的脸。
我揪住四阿哥衣袖,可是我的喉咙里发不出声音,那名布衣僧人背对着我们挡在身前,我几乎就要不顾一切扑向他,四阿哥却抖开一件浸透了水的黑披风,连裹带抱地将我拉出门口。
等我再次见到布衣僧人,他双手捧着一条长形铜匣,四阿哥在我身边牢牢抱着我,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抬手搭上铜匣边扣,但是过了同样的时间,我仍然没有勇气打开它。
布衣僧人忽然双臂一沉,开口道:法海无能,让医鬼纵火逃脱,以至酿成此等大祸。
法海愿领一死!纵使血海滔天又怎样?我缓缓起身,从法海手中接过铜匣,我的血肉在这铜匣内,这样轻,就像我的灵魂,不过21克。
四阿哥动了一步:千,你要去哪?我绕过他:谁也不要跟着我——包括你。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了多远,我走得如此专心致志,似乎没有什么能打断我,直到一辆马车停在我身前。
十三阿哥从马车内下来,站在我对面,静静道:皇阿玛要我接你去见他。
天空中有雷声隆隆,但是雨滴一滴也砸不下来。
我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十三阿哥也不上车,他一直跟着我走,终于雨柱倾盆而下,叫人冷得发抖,心头却是滚烫,将身上蒸出虚汗。
我越走越慢,然后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十三阿哥,他的头发衣裳都湿透了,而一双眼睛依然目如寒星,于是我将视线落到他的膝盖,他走上前的姿势明显僵硬,但他对此展现出一种毫不在意的态度,只尽量用衣袖遮覆住我怀中长形铜匣:世无不可过去之事。
你若真的决定离开北京城,我跟你一起走。
为什么?我问。
因为你是四哥看得比性命更重要的女人。
十三阿哥的声音有些异样,我凝视着他,从他面上看到的除了嘲讽,还有自嘲。
车窗外掠过的是无尽暗夜,唯一能撕裂它的只有偶然划过天际的银色闪电。
马车没有把我和十三阿哥带到乾清宫,而是在一座禅寺内停下。
我没放下铜匣,亦没换上新衣,只加了一件披风。
十三阿哥在场,康熙与我说什么,我俱无反应,只听到一句朕失去十八阿哥之时,深觉痛彻心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我遽然一震,抬眼望着康熙。
康熙略一欠腰,向我伸出双手,亲自将铜匣换给十三阿哥。
我手中一空,心头跟着一空,随即无边倦怠席卷而来。
康熙五十年十月二十七日,都统鄂缮、尚书耿额、齐世武、副都统悟礼等人俱被锁拿,太子一党逋耆谋槐浯蟾缒桥哟罂嗟纳硖牧车氖直劾铮共煌乙桓鍪娣四阿哥甯耆恼谘谧×恕P⌒〉拔言诹吮浯蟾绲康熙五十年十月二十七日,都统鄂缮、尚书耿额、齐世武、副都统悟礼等人俱被锁拿,而我经过三月休养,亦将二阿哥在我孕产期间代摄的新满州事务正式全盘收回,太子一党声势大减。
而就在我离开圆明园紫碧山房的第二日,和硕雍亲王府的格格钮钴禄氏为四阿哥平安产下一子,赐名弘历;十一月,耿氏又生一子,名弘昼。
康熙连得两孙,大为欢喜,接连赏赐了四阿哥许多贵重之物。
诸皇子中唯独对着四阿哥,康熙偶尔还会露个笑脸。
本来乾清宫才是康熙长居的寝宫,但为了批改自十月以来陡然剧增的奏章方便,康熙有时也居住在养心殿。
养心殿位于西六宫之前,离乾清门也不远,不会影响御门听政,离御膳房也很近,便于用膳,而从这里去乾清宫及太和殿都很方便。
前殿是处理朝政的地方,后殿乃为休息之所。
康熙不太在前殿正厅的宝座御案处理政事,仍如在乾清宫一般偏爱正厅东部的暖阁,恰好这日政事较少,我领着魏珠往乾清宫昭仁殿南墙相连的东庑房再次间鸣钟处取了新进贡的藏香,顺道从御茶房带了康熙近来心好的椿龄益寿药酒及八珍糕回转养心殿,却见除了本来在场的太子和三阿哥外,四阿哥、五阿哥、十二阿哥、十四阿哥均已过来陪康熙坐话。
因那次雨夜十三阿哥很是追了我一程,腿疾果然受寒湿气所侵复发利害,我搬回宫后倒有泰半时间待在他府里为他悉心诊疗,连八阿哥几次想法设法邀我看视良妃军被我一一避开,是以连常在康熙跟前的太子和四阿哥的面也不大照得着,乍见其他几位阿哥,到底隔了段时日,不免觉出几分面生,尤其十四阿哥,他坐在最靠门处,见我进来,先站起身接过我的手将酒和糕点摆桌妥当。
十四阿哥还有两个月就过二十三岁生日,他比四阿哥小着十岁,虽不像十三阿哥那样和四阿哥亲近,但一年一年过去,他的神情举止无不渐渐透出和四阿哥的相似之处,瘦削了些,越发眉清目秀,嘴角带一点笑意,也是轻薄若刀锋般:十三阿哥近来身子见好,多亏玉格格费心。
他是受皇命看顾十三阿哥的,十三阿哥再度发病的缘由他自然清楚,我理了三线藏香交给李德全燃上,回道:不敢当,有十四贝勒如此关心十三阿哥,十三阿哥自然恢复更快。
他是受皇命看顾十三阿哥的,十三阿哥再度发病的缘由他自然清楚,我理了三线藏香交给李德全燃上,回道:不敢当,有十四贝勒如此关心十三阿哥,十三阿哥自然恢复更快。
说话间,内侍趁空将一些进贡之物呈上御览,康熙略扫了一眼,指着一件寿山石罗汗,道:傍边的狮子不好,着改做西洋狗。
内侍正奉旨退下,康熙忽又道:且住。
令内侍捧着罗汉给诸阿哥一一过目:你们瞧瞧,狮子怎么改狗?太子头一个道:改成狮子狗!康熙道:好,着二阿哥改过再与朕看。
众人皆是一愣,太子不敢说话,亲手捧过罗汉,就这么抱在怀里眼睁睁对着康熙,康熙也不理他,又问:这件罗汗虽要改过,心思还不算大差,哪一个进的?内侍居然没能立时答上,场中才一冷,四阿哥迅捷接口道:回皇阿玛,这罗汉乃是员外郎李卫敬上。
李卫世居江南徐州丰县,寄籍江苏铜山,十岁而孤,读书不多,唯好习武,捐纳为员外郎,是前日刚受过皇阿玛金殿召见的九十二名外省官员之一。
康熙注目四阿哥面上,半响方道:朕老了,有些事,朕记不着的,有你替朕记着,很好。
这个李卫,你看如何?四阿哥稍作沉吟,答道:李卫正当盛年,看来是个锐意经世之务之人。
就在我去鸣钟处之前,康熙跟太子、三阿哥谈论到前日召见的外省官员,恰有提及李卫,锐意经世之务正是康熙给李卫下的评价,居然与四阿哥此刻的回答不谋而合,慢言太子,连三阿哥亦微微变了颜色。
我从旁望了十四阿哥一眼,他的视线也落在四阿哥身上,那神情让我记起了一些事,便垂下眼去,门外遽然起了迭乱脚步,紧接着有人一阵风似的进来,越过我身旁的十四阿哥,一把紧紧握住我臂膀:跟我走!放肆!康熙怒喝一声。
我抬起眼:八阿哥……四阿哥箭步上前,挡了我半边身子:松手。
八阿哥的眼睛里充满血丝:你到底对我额娘做了什么?四阿哥沉下声:八阿哥!八阿哥仍不撒手,他看看四阿哥,又看看我,涩道:你、你们——话才开端,延禧宫的曹公公突然跌跌撞撞进来,一扑在地,嘶着声:良妃娘娘……归天了……以一介冷宫太监曹公公的品级,居然在御前如此失礼,乃是大罪,然而李德全还未及喝斥便先听到这句断断续续的话,伸出去的手又滞在半空。
八阿哥返身揪起曹公公,他脸色雪白,张开了嘴却半个字也说不出。
康熙站起身,三阿哥快步越过双手抱着罗汉的太子,上前将康熙的手肘托扶住,康熙望了李德全一眼,李德全拉开嗓子:摆驾延禧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