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掘期间,杨乐仪向这士兵打听这城中的情况,才知大部分人都在这场地震中死去,在地震中余生的楚兵不过数百人。
因怕敌兵再追来,几乎大部分人都于一大早按原计划向南方进发,将度过黄河回楚国。
那你怎么不回去呢?腿上有伤,不能疾行,家中又也无甚牵挂,就在这里陪兄弟们入土为安罢了。
他自称是今天早上被人通知,还有个弟兄被困在下面,也不知是死是活,他们要赶着出发来不及,让他得空就看看,也不抱太大希望。
那可否愿跟我们一道回去?我们定当照顾你,保你万全。
杨乐仪心想此人也算救了师父,决定要报答他。
他摇摇头,道:我这一大把年纪也活够啦,这次陪着那些兄弟们,不能跟你们走。
杨乐仪见他出言凄凉,不好再劝,只得转了话题,但或许是触动了他的伤心事,此后他竟不发一言。
由于担心轻率挖掘会引起土层崩塌,因此众人动手极为小心,忙碌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将废墟顶层挖开,露出下面的大裂缝。
又花了两个时辰,从侧面挖去,慢慢接近任明昭被卡住之处。
待救出他来,已快是申时。
任明昭在地下悬空过了大半天,到得地上,身子微微晃了晃,有些虚脱,杨乐仪赶忙牢牢扶住他。
师父,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她紧紧握着师父的手,感觉冰冷异常,师父虽有真气护体,可也冻坏了吧。
经小绿诊断了一下,任明昭两根肋骨断裂,腿骨也有些扭伤,所幸无碍性命,杨乐仪给任明昭找了个相对避风之处,扶他坐下,先包扎伤处,再从行囊中拿出干粮和水壶,填饱肚子。
三人边吃边说,听了任明昭一番讲述,杨乐仪才知他如此虚弱的原因,小绿更是头埋得低低的,口中不断自责。
无妨,朱雀召唤你本不知,任明昭眼光转向她,你平安就好。
听了会儿杨乐仪在郊外的情况,任明昭略略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你五行之术又精进了,无须我告知具体方位,就能知道我在哪里。
没有精进,是别人也在那里挖,告诉我的。
杨乐仪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任明昭眼中微露异色。
是谁?先前还在这边,是个楚兵,长相有些吓人,声音也特别难听,但我想他心地还是极好的。
杨乐仪回看四周,只见那人窝在在远处一个小角落中,不禁有些惭愧,光顾着找师父,忘记好好谢谢人家了。
可瞧清楚了?师父,怎么了?我昨日晚些时候,用法术感到青龙的气息,但因先前五行之力一时消耗过甚,现在感应不到,也不知燕烈翔离开没有?他救我之事有些巧合,故而我怀疑他就是燕烈翔。
若是的话,我想不出他不认我们之理,依你所说的情形,很可能不是……任明昭话一下中断,忽示意小绿俯身贴地仔细倾听,小绿片刻后起身道:远处有异样声响,似是数量极多的马匹接近之声,大约半个时辰后就能到这里,胡人或许再度攻来,我们得马上离开。
师父,既然敌军来犯,那我还是跟他说一声,再问他愿不愿跟我们走。
也好,抓紧时间。
一定要问清他的身份。
杨乐仪悄悄跑过去,试探性地从背后猛然喊了声小燕,那士兵身子一抖,转过身见是她,生气道:我姓张,别人都叫我老张哥!哦,老张哥,对不起,我们在找楚国国君燕烈翔,找得很急,你有没有他的下落?杨乐仪眼见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干脆点燃了一堆火,借着火光,忍住扑面而来的臭味,仔细打量着他,再细细分辨他的声音,然而始终跟记忆中的燕烈翔对不上号。
国君下落,我怎会知道。
我们刚才听声音,可能胡人又要攻来了,你愿不愿跟我们走?不了,我还要陪兄弟们。
别妨碍我。
杨乐仪虽觉得他很可能不是小燕,但脑海中闪过一念,万一小燕中了什么奇毒,变成这样呢?故而坚持让他跟她走,否则她只好得罪了。
见杨乐仪语气不善,末了他终于同意跟他们走,但要将几个亲近弟兄的遗物收拾下,让她先到原城门候着,于是杨乐仪叮嘱他动作快些,方匆匆返回任明昭身边。
小绿,你先背我师父出城。
我等等就赶上。
我无碍,不须他人帮助,还是一起走,免得失散。
可师父你……诶,姐姐,你看那是什么?他们顺着小绿所指看过去,只见远处闪起了一团火光。
不会是胡人,没这么快。
难道!杨乐仪陡然闪过一念,急忙纵身跃起。
几个起落后,她终于来到了已急速变大的火光前。
小燕!看着几乎在同时扑向火光中的人影,她的心没来由的一丝绞痛,是勾陈的感应!这个又脏又丑的伤兵,就是燕烈翔!小燕!不要死!她也飞速扑过去,只觉得身上一热,周身灼痛无比,还好恰恰接住他,随即她双足一点,身子急掠朝后,两人总算安然脱离火场。
只是她脚上布鞋已被烧焦,滚烫灼人,她受痛一时站立不稳,摔倒在地,连带燕烈翔也摔了个跟斗。
风声响过,一双坚实的手臂将杨乐仪轻轻扶起坐下,她抬起头,只见师父面有忧色,然儿!我没事,他是燕烈翔,师父,你的伤……杨乐仪感到师父气息不稳,再看他本已包扎好的伤处又渗出血来,知是他匆匆赶来,又牵动伤处,心下内疚。
无妨。
我看看你的脚。
任明昭冷眼一扫,随手将正艰难从地上爬起的燕烈翔抓过,点了他的穴道,掷给刚刚赶来的小绿,随即弯下腰,半跪着轻轻脱下杨乐仪烧焦的鞋子,再慢慢剥下袜子,借着附近的火光,仔细看了看她脚上的伤势,向小绿要了些药,替她细细抹上。
又扯下自己外袍,将她脚掌重重包上。
一时没有良药,只能暂时将就,你可要好好养伤,勿再轻举妄动。
任明照对杨乐仪语调温柔,转过去却是一派森冷:燕烈翔,刚才你也算救我,这次不与你计较,你若再想寻死,连累然儿,我定让你受剔骨戮心之苦,连你楚国也一并夺了,你那祖先牌位全都烧成灰,扔到长江中喂鱼虾!燕烈翔早先心灰意冷,存着必死之念,这下被杨乐仪冒死所救,心中又愧又喜,再听任明昭如此威胁之语,死志烟消云散,一股怒气涌上心头。
只是苦于全身受制,也没法说话,只能从肿得如桃子般的眼皮细缝中瞪着任明昭,眼神自是毫无威力。
任明昭也不理他,命小绿再度贴地听音。
还有一刻钟,敌人即将赶到。
小绿侧耳细辨,抬头道。
杨乐仪一算,那就只有半小时了,正有些担心,忽然手心一暖,已被师父握住。
抬眼一看,师父眼神温和,似是看出她的心思,示意她不用着急。
我本要将这城烧了,阻挡追兵。
如今这里烧着了也好。
说着,任明昭指挥小绿将另外几处的火分别点上。
按这火势,一刻钟后,全城都将燃着,纵然大军绕行,至少也得多花两三个时辰。
任明昭看着远处已越来越大的火势,对杨乐仪微微一笑,猛然抱起她,旋即又对小绿道:燕烈翔腿脚不便,你背上他,我们马上出发。
师父,我可以走的。
放我下来吧。
然儿,你脚受了伤,尽量别下地。
可你也受了伤,唔……一只手指轻按她的唇,阻住了她的话。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封了穴道。
听话。
两个多时辰后,任明昭一行已到了黄河边上。
杨乐仪见河面空荡荡的,什么船只都没有,但想到师父足智多谋,定然已安排好,因此未如小绿那般发问。
果然,任明昭凝神清啸,啸声远远传出,片刻后,忽喇喇飞过数群山鸟,显是被啸声惊起。
过不久,远方传来尖利的一声哨响。
你召出朱雀。
任明昭听见哨响,随即命令小绿。
再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借着朱雀发出的光亮,杨乐仪看见几只小船从河中心慢慢向这边驶来。
又过了一炷香,小船靠岸。
恭迎教主。
每只船头上,都有几个黑衣人恭恭敬敬站着,向任明昭行礼致意。
任明昭挥挥手,让手下将燕烈翔带上小船,示意小绿也跟上,随即抱着她跳上另外一只小船。
眼下天气严寒,舱中是温暖如春,任明昭将杨乐仪穴道解开,轻放在被褥上,他本是一口真气勉力支持,如今终得安全,劲一松,也侧头与她倒在一起。
杨乐仪穴道得解,总算可以转动脖子,一眼瞥过,不由得大惊,师父那受伤之处,已被血浸透。
师父,对不起。
若不是为了我,你伤也不会这么重,只要你平安就好。
我复原很快,你不必担忧。
杨乐仪要来清水,小心翼翼地替他擦了身子,重新包扎伤口。
想起燕烈翔,她有诸多疑问,包扎时便问道:小燕他为什么要那样做呢?疼。
他心下微恼,故意呻吟出声。
杨乐仪见他他眉头微蹙,心中甚是担忧,顿时忘记了燕烈翔的事情,可惜没有止疼药,要不然……吻我。
嗯?师父,现在不是做这个的时候。
望着师父将她的手移向某处,杨乐仪脸刷一下红了。
止疼。
微喘的呼吸,苍白的脸色,似乎又回到了当年,杨乐仪不禁低下头去,吻住了他。
……就这样?杨乐仪有些迷惑。
然儿觉得不够?温柔的声音中有一丝戏谑。
没,没有,我原以为以为什么?嗯,就是……那,就按你以为的做吧。
可是……你在嫌弃我?不,当然不是。
那就……好。
的为何他觉得她的回答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呢?片刻后,终于知道他以为的,跟她想的,有多么不同了。
……师父,现在还疼么?嗯,不疼了。
刚才激动的时候,的确不疼,但现在,又疼起来,好在比先前小了很多。
还好师父提醒,我差点忘了,做这个的时候,大脑会分泌一种物质,跟麻醉剂有点类似,可以极大地减轻疼痛,不过,师父,你怎么知道这些呢?你说过的,你又忘了。
其实她没说过,但他怕她会有其他的联想。
哦,我记性真差。
难为师父了。
难为的不是我,刚才那样,只有我享受,你难受么?不难受,忍一忍便好,只要师父你安然无恙在我身边,我就心满意足。
他也是如此啊,其实先前只是想跟她稍微亲热,略略报复她居然冒死救另一个男人,没想到她如此热情,居然让他……两人一起安然入梦,另外两艘船上,却有两个人辗转反侧,寤寐难安。
行至第二日,又换了艘大船,任明昭这才将另两人叫到一起商谈。
听说你不肯用饭?也不肯说话?还是我手下强带你来的?任明昭冷冷看着燕烈翔。
小燕,你为什么……杨乐仪看着始终低头,沉默不语的燕烈翔,猜想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仍然是一片沉默。
那就我来说吧。
任明昭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