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儿霎时满脸通红,红艳的颜色差点满到地上去。
呃——半年前他和我过了几招,我一不小心就……她低着头,两根食指互相点着,仿佛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弘毅感觉拨云见日一般,心情大好了:原来是她错手伤人,为了补过罢了。
他唇角忍不住往上微微勾了一下,试图让她心里好过点,他能逼你下了毒手,还能救活过来,看样子武艺不凡啊。
正因为这样,他才从那么多人中脱颖而出,留在师父身边做事,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影儿偏着头,一脸疑惑的望着他,为什么和您过招的时候,您从来没有……他的心不由自主多跳了两拍,她晓得这欲言又止、小心试探的模样很娇俏动人吗?如此美色当前,纵是死士也会坦白交待祖宗八代。
弘毅稳住心神,从领口摸出了一条缀了乳白色珠子的银链,在她眼前晃一下,又收了回去。
避毒珠?我在玉尘苑看过一颗。
哦——原来你见过。
弘毅想在她面前卖个关子,逗着她玩儿,不料黄大夫早就显摆过了。
看样子,黄大夫也很喜欢这个丫头,把压箱底的月影国的宝贝也给她看了。
你帮我收拾书架时应该看过一个木匣吧,那里面还有三颗珠子,你就没好奇地打开来看过?您神秘兮兮地藏着那匣子,我可不敢打开来看。
影儿有资格获得月影国的宝物。
她从北郡回来后,弘毅曾打算送她一颗避毒珠、体现她在镖局里的特殊地位,想到影儿身上有毒气防身、可以百毒不侵,就发现让她佩戴避毒珠是多此一举的事儿。
******人定,天权苑住着的伙伴们都回屋中休息了,卢牧之垂头丧气地叩开玉衡苑的大门,准备负荆请罪。
他最见不得有钱人豢养娈童、调笑取乐,声名显赫的萧远山统管之下的荣威镖局应该是充满正气的圣殿,没想到一进门就发现所有人盯着一个唇红齿白的小伙子发痴。
若早知道影儿是女儿身,他就不会故意挑衅、借机教训她了。
因为白天伤了影儿的缘故,他成了大家的眼中钉,所有人都不搭理他,连厨子都给他小鞋穿,只派馒头、不给菜。
若是萧远山再借机打压他,他在镖局里真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萧总镖头年纪大了、睡得早,今儿你是见不到他了。
影儿小姐不住这院子,她跟着主人住在东北角的清修苑,你去那儿找她。
她面相好,心眼更好。
我们犯了错、受苛责的时候,如果正巧被她碰上了,她就会主动地替我们求情。
你现在去赔不是、说好话,明儿买些糖孝敬她,她就把你当哥们儿了。
她待你好了,你在这镖局里就威风了。
应门的小厮攥着几钱银子,偷偷摸摸地给卢牧之支了一招。
小厮很不放心地提醒道:主人喜好清静,不爱搭理人。
如若见着他,你只要躬身问安、侍立一旁,别指望他正眼看你、和你说话,你还没反应过来呢,他就从你身边飘过去了。
因为主人的缘故,没人敢在清修苑里多留片刻,只有影儿小姐这种整日不知道愁滋味的人能在那里面住下去。
你在和谁搭话?玉衡苑里有一男子问话。
啊——一个老乡来还我银子。
药煎好了,摆那儿凉了,我就给您端去。
白天够忙活的,您回床上躺着吧,您累倒了,影儿小姐又要忙进忙出了。
小厮急急忙忙关了门。
******你来这儿做什么?卢牧之走到清修苑前,轻敲院门,低头考虑一会儿怎么开口赔罪,被这充满敌意的审问吓了一跳,后退了几大步方才站稳。
幽冥的夜色中,一个寂寥的身影伫立在院墙上,一股摄人心魄的杀气直钻入卢牧之的心肺之中,肝胆被震得发颤。
卢牧之抬眼与弘毅的目光短暂相接,这种盯得猎物不敢动弹眼神,分明是要把他当场开膛破肚的信号。
他低头结结巴巴地回复道:我……在下……小的……卢牧之,为白天的事,找……影儿姑娘,不,萧小姐……谢罪。
弘毅俯视着白天还不可一世的莽夫,腹中的怒火直窜到头顶。
影儿习武多年,弘毅总是配合着她、保护着她,其他人和她过招也处处让着她,除了第一次收剑入鞘时她不小心在左手虎口划出一个口子,她就没有受过任何皮肉之苦。
影儿不会跟你计较的。
明明是一句安慰人的话,卢牧之听着像是催命的咒语,有一种寒风砭骨的感觉,懵然抬首却不敢瞧对方的脸色,寒冷的风突然剌入骨髓,身上发噤起来、直冒冷汗。
时候不早了,不敢打扰您休息,明儿一早再来请罪。
小的退下了——他终于挪动了麻木的双腿,踉踉跄跄地逃到了灌木丛那边。
可是我计较——一阵阴风扑面,卢牧之仿佛被抽了筋骨一般瘫在草地上,弘毅逼到了他的面前。
外面有人吗?影儿打开院门,探出身子、四下张望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明明听到敲门声,还看到主人站在院墙上,难道是我听错了、眼花了?弘毅封住卢牧之的穴道,从树后缓步走出。
我出来散步赏月。
你还没睡?他瞥了一眼身后的灌木丛,神色平和地来到影儿面前。
影儿抬头望着满天繁星,满脸疑惑地答道:我去沐浴,就不打扰主人夜观星象了。
她一手抱起放了衣裳的木盆,一手提了灯笼,与弘毅擦肩而过。
你怎么又在夜里沐浴?在弘毅的印象中,他是经常撞见影儿在这个时辰抱着盆出去,以前当她是去洗衣裳,原来是去沐浴,就和那天夜里一样。
影儿回过头苦笑道:大热天里,奶奶和其他妇人还是得按照规定的日子去沐浴,我是流了汗就要洗净身子的,等不了那么多时日,只能等其他人安歇了,偷偷溜去澡堂。
你去吧。
清修苑里有一个洗浴的大木桶,她嫌提水、烧水麻烦,就很少用它。
弘毅和影儿相处了这么些年,对她的洁癖是见怪不怪了。
弘毅淡淡地问道:你想怎么处置弄伤你的家伙?让师父把他撵出去?影儿再次停下脚步,看了一眼红肿的手腕,转身回他一个比月光还迷人的笑容。
是我犯错了,看出了他的路数,就得意忘形了。
明知道没有毒气,我只是花拳绣腿,还愣在那边自鸣得意,心想着若是用了毒气就胜他了。
我不怪他,他让我明白了大家对我的好心好意,反而要谢谢他,又何必撵他走呢?弘毅早就知道影儿不打算处置那个人,只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仿佛把仇人当成恩人了。
他张口欲言,但目光触及那双勾动人心的灵灿瞳眸,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微点了头,摆了摆手,示意影儿可以走了。
他看着她的背影,眼前浮现出那一夜偶遇的千般袅娜、万般旖旎的仙子,满腔的怒气被习习凉风逐渐吹散,心底钻出了一缕温暖的烟雾,裹住了他的身子,苍白的面庞被熏得泛起红光。
卢牧之呃了一声,倒吸了一口气,封住的穴道被弘毅解开了。
离影儿远些。
他连滚带爬地回了天权苑,耳边不断响着这句话,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一个阴冷骇人的身影。
过了没几日,萧远山给弘毅送来一个消息:那日伤了影儿的男子——卢牧之,与他人切磋武艺时受了重伤,派人送他回原籍了。
弘毅觉得有些奇怪,那人的身手还可以,不至于才几日就被淘汰了。
他想问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心中揣测着要是师父公报私仇,他就不便多问了。
那夜他一时心软、放过了卢牧之,不然他早就处置那个家伙,也不会假手于人。
萧远山离开时,在院子里碰到了影儿。
他轻点着她的鼻尖,笑着说:看样子,咱们萧家出了个香饽饽,不少人盯着呢。
影儿没听明白,笑着问:好吃吗?能让我尝尝吗?弘毅听明白了:那日师父当众说出影儿是女儿身,在场的那些人有多喜欢影儿,就有多讨厌卢牧之。
在镖局里,犯了众怒的家伙肯定是待不长久的,一天中那么多场比试,总会有机会堂而皇之地解决他。
******接下来的两年里,荣威镖局的西角门经常会有人被扶出来、抬出来,现在只剩下了八十多人在接受历练。
萧远山说:这个数字和以往相比算是很多的了,这和影儿的存在有一定的关系。
弘毅能听出这话中的意思,这些人为了多见见影儿而死扛着,不愿意轻易放弃。
萧远山很看重那个叫管平的小伙子,看他身体痊愈了,就把很多事务交到了他的手上,自己只是把把关、稍做提点。
管平成了清修苑的常客,弘毅经常得把他叫来,才能处理一些事情。
这个管平长得端正仁厚,处理事情也算是细密稳健,但弘毅就是看他不顺眼,对他的态度就更加冰冷,瞪大眼睛挑他的错处,逮着机会就训他一顿。
明摆着在弘毅面前不讨好,管平还经常挨了一顿训斥、转过身就和影儿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嘀嘀咕咕,两人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儿。
弘毅好是奇怪:管平这人是不是有些缺心眼?这人被影儿误伤成那样,竟然一点都不记仇,影儿喂的药里面加了迷魂药?一日,萧远山来找弘毅,直截了当地提到了影儿的婚事,说让她先和管平定亲,相处一年后就拜堂,成亲后就住回玉衡苑。
他认为管平知道影儿身上有毒,却没有一丝畏惧,可见是真心喜欢影儿,他愿意拿他那里的避毒珠作为影儿的嫁妆,把他们凑成一对。
弘毅心头狂震,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令他不由得蹙起眉来。
他没有表态,只是说要以影儿的主人、师父的身份亲自处理这件事。
这让萧远山有些意外,弘毅可是一心放在荣家的生意上,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不考虑的人,怎么愿意关注这种做媒的事了。
既然弘毅说要亲自管这事,他只有闭紧嘴巴,不敢插手了。
师父的心思,弘毅也能猜出个八九分:他想把影儿一直留在身边,那么嫁给管平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管平已内定为他的接班人,前任总镖头的孙女嫁给后任总镖头,也算登对。
明摆是一桩挺好的姻缘,弘毅倒觉得非常反感、厌恶。
影儿在他身边跟了六年多,她嫁给管平,岂不是得搬出这个院子,逢年过节才能见上一面。
他贪看着她的一嗔一笑,心疼她的娇柔脆弱,喜欢她的纯真善良,欣赏她的慧黠机敏,希望将她永远留在身边,弘毅产生了一种仿佛被人打劫、偷窃的愤懑情绪,心中直冒酸泡泡。
他想试探影儿对管平的看法,却怕她会直愣愣地点头答应师父的提议,给他来个措手不及。
他一看着她明媚的笑容,就极不愿意把她嫁出清修苑,甚至自私地想把这桩婚事压下去。
既然不能向影儿这边求证,他只能以管平为突破口,打探清楚这桩亲事是否可行。
弘毅叫人把管平喊了过来,先是把他撂在空无一人的院中,傻等了两个时辰,然后才现身招呼他进书房谈话。
你是怎么看待影儿的?弘毅把酝酿了很久话说了出来,真说出来还是觉得有些怪异。
他眉头深锁,冷寒的神情明显带着烦躁、不安。
管平答得很小心:她人很机灵,武功又好,长得也不错……只见主人脸色阴沉,原本冷漠的目光在扫向他后瞬间结冻,吓得他立即低下头,不敢再多言。
这天底下可找不出比影儿样貌好的人了,你只赞她不错,真虚伪。
弘毅觉得还是干脆挑明了,省得在这边耗时间,直冲冲地问:师父想把影儿许配给你,你怎么看?管平仿佛被点中死穴,僵住不动,嘴巴大开,好半天吐不出话,不知道他是大喜过望还是怎么了。
弘毅冷眸发光,不发一语,颇不耐烦地等着他回话。
哈哈——门外传来了影儿的笑声。
明明一早打发她去帮周算盘盘点银两,怎么这会子就回来了,弘毅竟然丧失了一贯的警惕心,没有察觉到她的偷听。
平哥哥,你再不说话,主人和爷爷把我嫁给你,你就要遭一辈子的罪了。
弘毅可以想象她说这话时的样子,一定是笑得前仰后合的。
听她的口气,这婚事只是师父乱点鸳鸯谱,他的心踏实了许多,清寒的目光居然覆上了一层薄到几乎看不出来的笑意。
管平摸着后脑勺,憨憨地笑了,低声说:影儿是知道的,我有喜欢的姑娘。
可要我说出那姑娘是谁?影儿绝美的脸庞露出了小猫看到胖老鼠的狡猾笑容。
弘毅觉得很是有趣,想看看这个傻憨憨的管平会怎么应付影儿的刁难。
你敢乱说,我以后就不再陪你过招了,还到处和别人说你身上有毒,就没人陪你玩儿了。
管平像是被逼急了,转而开始威胁影儿了,弘毅越来越觉得他是个挺有趣的人了。
好啦,好啦。
我是逗你玩儿的,这都听不出来,平哥哥真笨。
赶明儿在你跟前发个毒誓,你总放心了吧。
弘毅看二人讲和了,也不便追问,就叫管平回去了。
〈有人说男主女主之间清白如水,没有看头,所以安排男主蠢蠢欲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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