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毅丧失了理智,好在管平仍然冷静、清醒,他把乞丐说的话分析给弘毅听,想让弘毅不要这么冲动。
按他说的,影儿是被人下了迷药,晕倒后被带走的。
可是,据我从黄大夫那边听来的只言片语,影儿体内有股毒气,一般的毒物应该是害不了她的。
迷药对她来说,想必是根本就没有效用的。
您说是不是?弘毅点了点头,不得不承认刚才根本就没想到这一点,现在经管平这一提醒,就觉得古怪了。
以影儿的武功,她完全可以预先发现身后扑来的杀气,做好防范,或者假装被毒倒,趁机把这三人给解决掉。
可她没有这么做,这是为什么?弘毅觉得管平这是明知故问了,影儿这样任凭三个人把她扛走,肯定是想放长线钓大鱼,看看幕后的人物是谁。
想到了这些,他就不是那么焦急失常了,长长舒了口气,命令道:按照那乞丐说的恶人的特征,把人给找出来!管平见他恢复了理智,急忙退下、四处找人去了。
弘毅不断地思考着那乞丐的话,越想越觉得心痛。
影儿会在客栈的门口站着,她根本就没有去萧横太那边的打算,他竟然想把她推到那个她最不愿意去的地方。
这个惩罚就是在要她的命啊。
他真是气糊涂了,不顾她的安危,让她一个人上路,如果当时就派个人跟在后面看着她,也不会出这种事。
她宁愿冒着风险被别人绑走,也不愿意当场把恶人制伏,然后带人回来让他来查谁是罪魁祸首。
她对他是彻底绝望了吗?天哪!他给自己制造了一个进退维谷的困境:一辈子找不到影儿,他会在自责、伤痛中过一辈子;找回了影儿,她又会怎样看他。
对她来讲,他岂不是成了像温宝芝那样相见不如不见的人了。
刺骨的寒风中,一个颀长的身影不停地在清修苑里游荡,鬼魅一般,让人不敢靠近。
弘毅恍惚间看到师父在院门外闪过。
那一瞬,他看到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上竟是老泪纵横,许是他看错了吧,师父是一位响当当的大英雄,怎么会……眼睛变得蒙眬、酸涩,弘毅的嘴里渗入了咸涩的液体,是汗吧。
他双手抱住了昏沉沉的脑袋,试图让自己往好的方面想:也许管平找到影儿了,她在发小孩子脾气,大家正在劝她回来呢。
也许她平安地回到了分局里,正在面壁思过。
也许她现在就回到这里了,吃完东西就会现身……弘毅用他此刻有限的智慧,想了无数的可能性。
零星的雪花落在了他的头上、肩上,因为身上的寒气许久没有融化。
翌日辰时,管平终于再度现身于清修苑,看着失魂落魄的弘毅,他都明白了。
主人,您和我一样,中了相思之毒。
这是他第一次在弘毅面前说话失了分寸。
弘毅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一把抓住他的前襟,迫切地问:可找到人了?管平答道:那脸上有胎记的人应该是禁军副统领简仁武。
这事可麻烦了,要到皇宫里找人了。
弘毅的眼中有了一丝活气,淡定地说:那反而好办了。
李栩是知道我的厉害的。
估计是想把影儿绑了去,和我再做笔生意。
管平听愣住了,在他的认知里,当官的人一旦黑起心来,可是比土匪更无情、比强盗更狠毒、比狐狸更狡猾、比毒蛇更阴险,皇帝把影儿抓走,主人应该表现得更加惊慌失措些吧。
弘毅想起上次影儿带人给李栩押送银两,管平应该是卧病在床,没有前往。
这种事,参与的人是到死都不能向他人说的,即使管平成为了总镖头,师父也不会把这事说与他听。
他这样的反应,倒是正常。
弘毅正准备去皇宫把影儿带回来,萧远山把他拦在了院中,摇着头说道:影儿闯祸都闯到皇宫里去了。
我这里也有了消息,咱俩屋里谈。
萧远山一边拉着弘毅往书房走,一边吩咐管平道:你去叫外面跑着的人也回来歇着吧,就说人已经找到了。
丐帮那边也派人去知会一下。
管平知道这是在支开他,既然如此,赶紧离去,免得招人厌恶。
您有什么消息?弘毅急切地问道。
萧远山先拿出了一封书信,说道:这是影儿写给我的。
她说被老朋友邀请,去皇宫里玩玩、散散心。
这老朋友自然就是李栩。
弘毅接过来看了,果然是影儿的字迹。
萧远山又掏出一个荣字信封,这是李栩的密信。
他说手下的人在街上看到了走投无路、可怜兮兮的影儿,出于对她当年传递消息的报答,他就请影儿到宫中玩玩。
这两封信都是李栩叫人送来的,两人达成了默契,信中的内容十分契合。
看着那熟悉的字迹,弘毅的心中一阵酸楚:要是我不那样气急败坏,没有想出那种惩罚她的办法,现在我正在她身后看着她写信吧。
我这就进宫把她找回来!弘毅抬腿就要走,萧远山一把抓住他的手,说道:我亲手把影儿拉扯大,她的脾气我了解。
她既然能与李栩串通写这封信,可见在宫中没有遇到任何危险。
她不愿意回来,纯粹是想在宫里度过您惩罚她的那一个月的反省期。
才说到这里,弘毅冷凝的眼突然横扫千军地袭来,萧远山不觉抽了口气,背脊发寒,猛吞口水。
她还要反省什么?我叫她回来就说明那惩罚作废了。
弘毅想甩开师父的手,却被师父死死地拽住。
毕竟是自己的师父,又是一位长者,他就只能站在那边,听师父不住叨叨,换了别人早就被他丢出数丈外,挂在树上满头金星乱飞了。
影儿有时是死心眼、一根筋,让她现在回来,她肯定不愿意。
再说她的确是要反省的,你就让她去吧。
她混在男人堆里长大,既不懂什么规矩,又不喜欢被规矩束缚,借这机会让她在皇宫里熟稔礼仪也好。
一个月后,她敢不回来谢罪,我亲自把她逮回来。
我让人给李栩带了话去,叫他派人看着影儿。
一旦反省期间她要从宫里出去,就派人给咱们送个消息。
萧远山的话稳住了弘毅,冷凝的目光逐渐升温至正常、徐徐收回去,最后点头称是。
影儿在这一个月的反省期里,没有给弘毅写过一个字。
似乎有无数的蛇蝎在噬着他的心肺,他的思维又如同紊乱的波浪。
他觉得有些奇怪,管平竟能得到影儿在皇宫里的消息,隔三差五地来给我报个平安。
难不成在影儿心目中的地位,他还真不如她的平哥哥?弘毅终究放下了架子,直截了当地问管平,为什么你能得到影儿的消息。
管平涨红着脸,攥紧了拳头,咬紧牙关就是不吭声,像是有什么天大的秘密要与影儿共同保守着。
弘毅又端起做主人的架子,开始威逼管平,但这家伙丢下了一句到日子她就回来了,您问她吧,就逃走了。
接下来几天,管平总是躲避着弘毅,宁可费事通过别人传话,也绝不经过清修苑。
后来,弘毅焦急、狂躁的情绪逐渐攀到了顶点,萧远山不敢来招惹他了,以身体微恙为借口,帮他推掉了亲友之间的所有聚会,他吃了一顿孤单冷清的年夜饭。
大年初一,别的院子里是走亲访友、欢呼畅饮、爆竹连天,弘毅是攒眉皱目、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大年初七,弘毅早早地敞开院门,看不到影儿的倩影,倒迎来了为他送饭的婆子。
这婆子说影儿正在玉衡苑,向师父讨要帮她收来的压岁钱,应该快来给他拜年了。
他顾不得吃饭,赶忙去师父那边见影儿。
地上积了厚厚的雪,杂役们连夜铲出了条条小径,撑着铁锹围在一起休息聊天,见着主人如一阵狂风刮过他们的头顶,都冰冻在原地了。
脚尖才进院门,弘毅就听到影儿在师父屋里和管平说说笑笑,顿时如释重负、神清气爽、眉目舒展。
平哥哥,你要怎么谢我?呵呵,以后你有什么麻烦,我管平上刀山……呸、呸,我才不会遇到要你‘上刀山、下火海’的麻烦呢。
那你说要我怎么还你这份人情?算啦算啦,就当上次误伤你的补偿。
以后不许提‘毒手’什么的了!嗯嗯。
这事得让主人点头才行,影儿,你送佛送到西,和主人说说。
我还指望你在主人面前替我说情呢,哪能帮得上你?你是去报喜,我是去挨骂。
呵呵,不见得吧……我是等不及了,你现在就跟我去见主人。
弘毅听到这些,嗖地蹿上屋厅,飞腾跳跃、回了清修苑,端坐在椅上等待着。
浑身上下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到处爬一样,他不耐地起身又坐下,如此反复,头一次这么没有耐心。
影儿被管平拉着进了屋,一个月不见,原以为她会变得消瘦,没想到是面色莹润、神采奕奕。
弘毅先是一喜——看样子过得挺好、越发光彩照人了,再是一悲——自己黯然神伤、她却活得滋润,接着一怒——让她去温宝芝那边遭罪、她倒去皇宫享福,最后一叹——不与她计较了、回来就好。
舍得回来了?弘毅故意显出是很想揍人的语气。
管平扯了一下影儿的衣袖,把她往弘毅跟前推了推,影儿言语上冒撞了主人,她知道错了,您莫嗔莫怪,念着她往日的乖巧,饶了她这一回吧。
影儿低着头,嘟囔道:我错了,我向您赔罪。
弘毅细觑到影儿眼眶里转着的泪珠,明知道她是在装可怜,还是不由地自责起来。
他故作平静地发问:明明是被人掳进宫的,还替人家圆谎。
这是怎么回事?您都知道啦?这皇宫别提多好玩了!影儿眉飞色舞地说了起来,皇帝想和您做买卖,就拿我当筹码了。
我就挥了挥手,几个侍卫就倒了,估计现在还瘫在床上呢。
皇帝想把我送回来,但我看他那儿有的是房间让我住,有的是人陪我玩,就赖在那儿了。
他为人挺好的,就让我在那边反省,我就认他做了舅舅!叫你去反省,你却去享福。
你说我该怎么罚你?弘毅知道,影儿的答案肯定是让这惩罚大化小、小化了,他也不准备折磨她、折磨自己了,就想给她一个台阶下。
影儿眼珠咕噜一转,报出了一连串的答案:罚我不吃饭,罚我替您写信写到手抽筋,罚我替您收拾屋子……弘毅听得真想上前敲她的脑门。
这脑袋怎么这么灵光的?罚她不吃饭——她向来就不怎么好好吃饭;罚她写信——这半年里,信几乎都是她写的;罚她收拾屋子——她爱干净、有洁癖,眼里看不得什么东西落了灰,把掸尘整理的活儿当作是除暴安良一般,在乐呵呵地做着……那就按你说的方法处罚你吧。
弘毅的话音刚落,影儿轻轻地咻了一声,脸上顷刻点了两片胭脂,拍了拍心口自我安慰一番,冲管平吐了吐舌头、嫣然一笑,将得逞的满意全表现出来了。
好久没在这儿见到你了,今儿跟着她来做什么?弘毅责问管平道。
管平向影儿使了个眼色,沉了沉气,说:请主人准许我们的亲事!弘毅听到他的心啪的一声碎成了几瓣,撑着扶手、强打起精神,指着影儿问道:以前拒绝了师父的提议,现在想明白了,又要娶她了?他蔫蔫地看着眼前的这二人,被混乱的意念包裹着:影儿只给他写信,他这么卖命地找影儿……我怎么这么傻,这都没看出来……主人,您又弄错了。
他要娶的是绣阳公主。
影儿一手指着管平的脑袋,一手不停地摆动着,晕红浮现在她白净的脸上,如同胭脂落在雪地里,娇艳欲滴。
哪个公主?弘毅没听清楚是什么公主,只要不是影儿就好,破碎的心迅速地粘合为一体了。
你这呆子,讲话都讲不清楚,又让主人误会了吧。
你站一边去,让我这个媒人来说!影儿逮着机会就要奚落管平,管平不敢娶她大概就是这个缘故吧。
弘毅是挺喜欢看到影儿这样的,像颗红彤彤的小辣椒。
平哥哥被我伤了之后,虽说是痊愈了,但曾经几个月都躺在床上,体力就明显跟不上其他人了。
除了每天的练武,他还每天晚上跑到西郊的树林再跑回来,想迅速恢复体力。
绣阳公主是李棣的女儿,自幼和大将军的儿子定的亲,可这将军的儿子又是个短命鬼。
皇帝把李棣避上了绝路,但要安抚德高望重、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就放过了绣阳公主,让她和牌位拜堂,在西郊的庵堂自生自灭。
一年前,这两人机缘巧合认识了,他就叫我也帮着出主意,想瞒着朝廷把人救出来。
我们还没想好万全的计策呢,皇帝就发现他俩私会的事了。
他用八抬大轿、那么大动静地把绣阳公主接回皇宫,就是为了让平哥哥得到消息去皇宫送死,毕竟以咱们的势力,皇帝不敢冲进来抓人。
平哥哥一直计划着进宫抢人,偏这时我被皇帝请去了,我就出了把力,让皇帝放了绣阳公主。
估计现在皇帝正在派人张贴绣阳公主病逝的布告呢。
她在客栈里等消息,只要您点个头就行了。
弘毅听得出来,影儿的话里有很多东西被省略了。
他看着管平一向忠心耿耿、任劳任怨的份上,不大好意思阻止这桩亲事。
但是,这公主毕竟是李棣的女儿,若是知道内幕、有什么异心,留在这镖局里、放在管平的身边又实在不妥当,他又不能随便点头。
我考虑一下。
你让她在附近的客栈住一阵子。
管平听到这话,有些丧气,低声称是。
影儿拍着他的后背,笑着安慰道:大不了你带着她浪迹天涯吧!这话明是在调侃管平,但让弘毅听着就是在威胁他了。
他有些气恼:她这是冲口而出、诙谐调侃,还是夹枪带棒、有意为之呢?刚才还好心好意从轻处罚她了,这会子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哈哈,婷婷是个急性子,忍不住揭晓管平的意中人是谁了,不要太讶异,第十一章里就有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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