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壮的练武声响起,弘毅从美梦中惊醒了。
他匆忙起身,梳洗穿戴后赶紧跑到影儿的房前。
影儿并不在屋中,可能去师父那边玩了。
弘毅心中有些怅然若失:影儿除了清修苑,还可以去镖局里的很多地方,她到那儿都受人喜欢;我就只能待在清修苑,只有影儿会让我发自内心地笑。
袁康隽替萧远山传话,请弘毅去玉衡苑,说是有要事相商。
弘毅自然知道会谈些什么,肯定和马车里所谈的事有关。
师父经过一夜的思考,要么向他发起反攻,要么和他一起游说影儿。
以弘毅对师父的了解,他是不会轻易地把影儿双手奉上。
这么多年里,师父眼看着弘毅越来越看重影儿,却一直不开口问要不要娶她,反而想把她嫁给管平,还想方设法探听弘毅相亲时的态度,就压根没料到弘毅的心已被他的宝贝孙女占领了。
从马车上谈话时的反应来看,师父从来就没有要让影儿嫁给他的打算,当时的应承,只是因为措手不及才败下阵来。
现在,他所要面对的是一个颇富人生阅历的智者、长辈。
萧远山屏退左右,和弘毅促膝而坐。
他拍着弘毅的肩,开门见山地说:我想了整晚,影儿和你不合适,昨天所谈的事还是算了吧。
弘毅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地拒绝,倒吸了一口凉气,又沉下一口气,不紧不慢地说:我倒想听听有什么不合适的。
师父叹了口气说:第一,你至少要娶个名门淑女,像你表妹那样的女子。
影儿名义上是我的孙女,实际上……你也知道。
第二,影儿身上的毒,让人防不胜防,你会有生命危险。
第三,你们俩性子完全不一样。
作为主仆,关系比较疏远,不会觉得有什么矛盾。
做夫妻,关系就拉近了,一旦有什么磕磕碰碰,这种反差就会造成激烈的矛盾。
第四,你们俩相差十岁,影儿又少根筋,根本就是个孩子,我还不能放心地让她嫁人。
第五,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看影儿的样子,她本人可并不愿意。
弘毅真是佩服师父,一个晚上就总结出了这么多条,每一条都是有理有据、掷地有声。
他站起来,转过身去,为了掩饰马上可能会出现的激动表情,背对着师父说道:首先,我们荣家从来不讲门第。
皇亲国戚都是我们花钱捧出来的,这门第还有什么好讲究的。
关于影儿的身世,就算她是乞丐的女儿,那又如何?荣家能帮放牛娃当皇帝,让乞丐成为贵族、富贾也不难。
再说您不是一直把她当亲孙女看吗,现在提这个,岂不是生分、绝情了。
其次,影儿身上的毒确实厉害,但我们这儿有月影国献上的六颗避毒珠。
这八年里,我和她过招不下千百次,都没有遇到生命危险,您就不用担心这个了。
再说性格,她能和我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八年,还能说出不愿意离开我这样的话,可见她能适应我的脾气,您认为其他女人能做到吗?其他人一看到我就躲开,怎么可能生活在一起。
所以,她是最佳、也是唯一的人选。
接着说年纪,您不是还想过要把她嫁给管平吗?这就说明您认为她可以嫁人了,怎么现在又说她还是个孩子?管平比她大六岁就可以娶她,我比她大十岁就不行了?难不成是因为管平比较老实、好欺负,您就放心让她嫁了?最后,也是需要您帮忙的一点,影儿对这事还有些犹豫,她的顾虑比较多。
如果您能以爷爷的身份和她说说,她就能尽快打定主意,您也希望我早日娶妻生子吧?弘毅只字未提他对影儿的爱慕之心,因为他认为这只要影儿领会到就行了,师父是长辈,说出来倒有些尴尬。
发表完长篇大论,弘毅沾沾自喜地转过身。
师父瞪着布满了血丝的双眼,张着嘴巴发出浑浊、低沉的愕叹。
原来,这是这么多年来,他和师父说话最多的一次,怪不得师父会这么吃惊。
师父低下了一向高昂的头,用苍老的声音哀叹道:我老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弘毅心仿佛被一双长满老茧的手猛地一搓。
这是一个曾经意气风发的老人,发出的对于岁月无情的无奈哀叹、对于晚辈冲撞的低声控诉。
他坐到师父面前,辞钝色虚地说:这儿少不了您,再说影儿那边还需要您……师父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信封,放在旁边的桌上,起身说:影儿天没亮就让人备马出门了,还叫人天亮后给我送来这封信。
这记闪电一扔下来,当场惊得弘毅头昏眼花。
他掏出信笺,一个字、一个字地瞅着,头顶的天空仿佛裂开了一道道口子。
影儿说她收拾了几件衣裳去皇帝舅舅那边住几天,理出头绪再回来。
这算怎么回事?她真去李栩那边了?弘毅起身抓住师父厚实的手掌问道。
师父拍了拍弘毅的胳膊,差人去皇宫打听了,这会儿也快有音信了。
你且等一等吧。
师父把弘毅强按在方凳上,转身说道:我不知道你们两人是怎么一回事,我只希望,我所疼爱的两个孩子都不要再受到伤害。
屋外,袁康隽禀告有密信送来,师父赶紧取来仔细地查看。
怎么说的?平安到达了?弘毅最关心的还是影儿的安危。
师父长舒了一口气,这是李栩的亲笔信,他说见到影儿了。
他会尽全力把影儿劝回来的。
弘毅追问道:他能把影儿劝回来?师父无奈地笑道:上次影儿进趟皇宫,拐走了一个公主,这李栩也不敢多留她,现在宫里的公主,都是他的亲闺女。
弘毅艰难地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他的眼前竟是一片黑白。
他生活中的那抹绚丽色彩突然离他而去,他还得故作镇定地继续过日子,他觉得自己触到了可叹、可悲、可怜的最高境界,再发生任何意外,他的脾气就会失去控制,到那时他将会何去何从,他不敢想象,也不愿想象。
弘毅一天天地算着过,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地苦挨着。
夜里,他会躺在影儿的床上,把自己溺毙在影儿的气息中;白天,他会摸着影儿遗落的那块绣帕,失魂落魄地处理繁琐的事务、见那些乱七八糟的人。
他心里打定了主意,只要影儿回到他身边,他不会逼她做任何她不愿意做的事了。
清明时节,阴雨霏霏。
弘毅躺在影儿的床上,脸上有一丝凉意掠过,睁开了蒙眬的睡眼。
一个娇艳的身影从他眼前闪过,几滴水珠弹落在了他的脸颊上,眼前的一切又是那么亮丽多姿、生动鲜活。
他张大了嘴巴,痴傻地看着眼前跳动着的精灵,捏了捏新生青髭的脸颊。
那张秀丽的小嘴一动,嘴唇微微绽开,发出了一串细语莺声:您怎么睡到了我的屋里?说毕,影儿咯咯一笑,那笑声如珍珠落玉盘,清脆婉转。
弘毅心中恨不得伸出两条臂膀,将她一把抱着。
您往里面挪一下,我要补个觉。
影儿把外衣脱了,坐在了床边,摆好了靴子。
弘毅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身子往床里面挪了挪,给她留足了地方。
夜里赶着绣好了那天的丝帕,只睡了一个时辰就快五鼓了。
皇帝舅舅五鼓净鞭之后有一大堆事儿要做,估计他只有上朝前有工夫理睬我,我跟他匆匆道别后就出来了。
街上没什么人,马儿也跑得来劲了。
影儿自说自话地躺在了弘毅的身边,抢回了本属于她的枕头。
她闭着眼,满脸都是倦意,主人为何会走错房间,睡到了我的床上?弘毅替她盖好被子,心中答道:这床上有你的体香!凑到她的耳边,神情像个期待得到糖果的小男孩,轻声问道:这几日,想好了吗?影儿侧过身,背对着他,赶苍蝇似的摆摆手,不耐烦地答道:睡饱了再说吧。
弘毅搂住了影儿的蛮腰,额头依偎着她的后脑勺,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切都听你的,好好睡吧。
他拨开她的秀发,轻吻她雪白柔润的肌肤。
她不再抗拒他,闭上眼,接受他满含柔情的吻。
他满是胡碴的下巴贴在她的额前,有些刺人,却让她觉得无比的温暖。
此刻,弘毅感觉仿佛安卧在绵软的云端,幸福得像是虚幻。
他清亮的思绪中闪过了一丝疑惑:为什么她两次从李栩那边回来,心情都是这么好?这个李栩,在哄女人这方面可真是够不简单的。
也是啊,做皇帝的,在三宫六院、那么多女人中周旋,甜言蜜语的功力肯定比我强。
我只有一个影儿,也只要这个影儿……弘毅看她熟睡了,在她泛红的脸颊上轻轻地吻着,不管影儿给他什么答复,既然能在他身旁安睡,肯定是不会离他而去了。
他一时恍惚了,火烧一般的亲吻从影儿的唇绵延到颈子,手停在了她的腰间,定了定神,细瞅着那一团死疙瘩,难怪扯不开。
弘毅把影儿轻轻抱起,让她坐在案上,四目相对,两人脸上都热辣辣的。
现在说吧!弘毅微笑着。
影儿眼珠一转,您真心要娶我?弘毅双臂环绕着她的腰,认真地答道:当然是真心真意的。
我尊重你的决定。
影儿摇摆着右手食指,笑着说:就一个条件,只要您能做到,就随了您的心愿。
怀着一丝不确定,弘毅的心被狂喜淹没,赶紧追问:什么条件?她太机灵古怪了,不会要他上天摘星吧?您一向喜欢清静、讨厌嘈杂的人群,可我喜欢热闹,如果您能宴请您手下的掌柜、镖师、船主,还有您的亲友,那么我就嫁给您。
这对您来说是很困难的事情,就当我没提过,您就放弃娶我的打算吧。
相望之际,一股缠绵的情愫在彼此的眼波交流间滋长蔓延,他深深地凝望着她,仿佛想透过他那双深不可测、深情款款的黑眸逼出她的真心话。
我答应!弘毅高声地说,为了你,我能办到任何事。
击掌为盟……啊——您真答应了。
这个不算,让我再想其它的……影儿皱着眉头思索着,水润灿亮的瞳眸闪着淘气的光芒,俏丽雅致的脸庞透着讨人喜欢的天真烂漫。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就这个条件,三击掌——弘毅抓起影儿的右手,使劲地在自己的右手拍了三下。
痛死了,手都拍红了。
影儿抽回手,一边揉搓着手上的红印,一边抱怨着。
弘毅搂着影儿,像在摇小孩一样轻摇她,在她带着魅人愠色的脸上亲吻着,额上、眼角、两颊、鼻尖、朱唇,统统烙上了他的印记。
她闭着眼睛,仿佛被他吸去了灵魂一般,身体绵软无力,两手轻轻地揪着他的肩膀。
他觉得,从这一刻开始,她的心完全向他敞开了。
这世上,没有人能觊觎他的影儿了。
影儿脑袋靠在弘毅的胸前,细声细气地撒娇道:拜堂之前,您不要再惩罚我了,被别人撞见不好。
我需要时间慢慢习惯一些变化,您这样会吓着我,我就不敢接近您了。
弘毅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答应了。
上巳那天,他的确是太心急了,逼迫影儿接受这桩婚事,让她没有喘息的机会,她才会逃到皇宫去。
现在影儿的话就是金科玉律,他不能因为一时冲动失去影儿对他的信任。
他一向言而有信,真的对她不再有任何过分亲昵的动作,当他凝望她时,眼神中缠绵深切的爱意却足以使人喘不过气来,她似乎非常满足于两人保持这样和平共处的状态。
弘毅盛了一碗甲鱼汤,摆在影儿面前,笑着问道:进宫里住了几天,你怎么就想明白了?李栩对你施了什么法术?我真得向他学几招。
影儿挑出盘里晶亮的肥肉,和上回不同,他没工夫搭理我,我自个儿想明白了。
弘毅开始和影儿一起挑出肥肉,两双牙箸时不时碰在一起。
怎么想明白的?说来听听。
想了很多,总而言之一句话,这八年您待我很好,您又很了解我,要嫁人、只有嫁给您了。
弘毅没有等到他想听的话,有些失落,但想到影儿答应嫁给他了,至少说明他在她心中占据了最重要的位置,他就十分满足了。
她情窦未开,不懂男女之爱,就要面对婚嫁之事,他有些对不住她,婚事是否该缓一缓?他忽而眼神一黯,这也无妨!他要她与他生生世世永相随,成亲后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培养她对他的爱情。
原以为自己能做到无情无欲,直到她的出现,他才知道自己心底深处竟是有情有欲。
意识到自己爱上她以后,他的心再也不是自己的,她的一颦一笑竟会使他的身心皆生出猛烈的饥渴感。
弘毅指着一小堆肥肉,骂道:厨房的人脑子糊涂啦?清修苑的饭桌上什么时候出现过这么多肥肉?你也别挑了,就当没上过这道菜,一会儿把那个人撵出去。
影儿神色淡然地答道:这盘子不是清修苑的,应该是送菜的婆子一时不慎拿错了。
估计她们正在祈求老天爷,让您千万别发现这回事。
您是做大事的人,犯不着为这些小事上火。
弘毅喝了一口汤,埋怨道:你总是替别人说好话,从来不跟我站在一边。
影儿以握着象牙箸的纤手支住粉颊,我只求您以后为了小事生气、对别人冷言冷语的时候,稍微想想别人的感受,及时补救一下,场面不至于太糟,让他们也记着您的好,就像‘打人一巴掌,再给颗甜枣吃’。
弘毅仔细打量着影儿,笑着问道:才决定和我成亲了,就开始管着我了?影儿尴尬地转移视线,再看下去,她要溺毙在他的两潭深邃的眸子里了,摇了摇头,盯着碗中升起的热气,早就想跟您说了,现在才敢张口。
弘毅想到他每次和别人会面时,一旦局面陷入冷窒,影儿总会对着别人微笑,原来她都在为他考虑、试图缓解气氛。
弘毅摸着影儿的手背,幸福地笑了,没关系,有你在我身边盯着,场面不会被我弄糟的。
影儿淡淡地笑了一下,就着碗口喝着汤水,没有回话。
影儿蹲在小厨房的地上,别着袖子、露出雪白的双臂,洗着木盆里的碗碟,弘毅跑进来问道:我去跟师父商谈我们的婚事,你跟我去吗?影儿拿着丝瓜瓤蹭着盘子上的油渍,轻声答道:我还要忙活一会儿,就不去了。
弘毅摞着袖子走到她身边,笑着说:我帮你洗,洗好了咱们一起去。
影儿笑着摇了摇头,抬起头说:我这是在找借口,您都没听出来?我不好意思去跟爷爷说这事,您一个人去也是一样的。
弘毅瞄着影儿红彤彤的面孔,整理着衣衫问道:这样子还行吧?要换喜庆颜色的吗?影儿歪着头、上下打量了一番弘毅,笑着说:您有喜庆颜色的衣裳吗?您能对爷爷露个笑脸,比什么喜庆的颜色都强。
弘毅仔细地整理着腰带,我去师父那儿了,你不会再反悔吧?影儿低头刷着筷子,您去吧。
路上想想我提的条件,您不会后悔吧?好不容易等你答应了,我才不会后悔呢。
弘毅嘿嘿一笑,出了厨房,板着脸、往玉衡苑奔去。
〈萧远山哈哈大笑:我虽然年纪大了,记忆力却是相当的好,这么长的台词一遍过,是否考虑给我发个小金人?〉〈从激动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弘毅拨着算盘珠子,低喃道:一桌十个人,如果一人包十两银子的红包,扣除酒席成本……〉〈影儿噘着嘴抱怨道:我是女主,为啥还要亲自动手洗盘子?劳动中的女人最美丽!婷婷坚定地说。
影儿嘴角抽搐,恕我孤陋寡闻,我只知道恋爱中的女人最美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中篇 痴心等待:第二十一章 新娘杳无踪(1)]宴客的桌席摆满了前院,的确如影儿所说的那样,弘毅看着宾客盈门,总感觉自己格格不入,头上慢慢飞来一朵硕大的乌云。
不就是拜堂成亲嘛,有必要弄得镖局像市集般吵闹不休?他们就不能表现得像在书房里面谈时一样沉默拘谨吗?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影儿开心就好,为了她,我什么都愿意做。
他和影儿三击掌定终生,师父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
当时师父对这桩婚事是耿耿于怀,恐怕到现在也还是如此。
弘毅想到刚才师父打量他的眼神,就能够猜出在忧虑什么了:师父拿不准的,就是我为什么会娶影儿。
师父就没看出来我对影儿的爱慕之心吗?弘毅想了想自己平日的表现,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我对其他人都太冷淡了,任谁也想不到,我和影儿独处的时候,会是那个样子……只有和影儿在一起时,我才能放下架子、毫不掩饰地活着。
对影儿的迷恋,在别人面前,他都是尽量隐藏着的——这是他俩的事,不需要外人指手画脚。
当然也有让别人看出来的时候,比如顾环业、管平……以后会有更多的人能看出来吧。
弘毅想象着其他人听说他娶影儿会是怎样的反应,大多数人一定是瞠目结舌、呆若木鸡,还有一些影儿的爱慕者会把这桩婚事当作亘古未有的悲剧,捶胸顿足、叫苦不迭。
影儿说,温宝芝自从知道了这桩婚事,对她又是巴结、又是道歉。
弘毅本以为影儿会因为终于得到母亲的关爱,而欣喜万分,但他想错了。
前几日,影儿望着温宝芝的背影,唇角浮漾出一个若有似无的微笑,淡然地说,对这份爱早已没有了执着之心,现在你这样只是徒劳。
安安静静、温温和和,就像在说与她无关的事。
弘毅在那一刻,仿佛在她的身上,看到了他过去的灰暗心理,不过,弘毅相信,有他的这份炙热的爱,影儿足够温暖了。
据下面的人说,这女人仗着是影儿母亲的身份,今天一大早就带着萧庆去玉衡苑了,说是要伺候新娘子穿戴上妆。
弘毅听着就有些气愤,大喜的日子,还得让这种跳梁小丑来横插一杠子,让影儿看了堵心。
影儿答应嫁给他后,弘毅恨不得当天就娶了她,可是她提的条件——宴请宾客——实在是耗费时日。
荣家的生意散布全国各地,要把请帖送到每个宾客的手上,就要一个多月的时间。
然后,这些人还得火急火燎地往京城赶来,又要一个多月才能凑齐他们。
要是各个都像罗四海、成青云、顾环业等人一样,在京城做生意,抬腿便来,岂不省事。
考虑到这些,弘毅定了六月十六成亲,影儿又说要一轮皓月作见证,他就把喜筵定在了当日的吉时——戌时。
全国分发喜帖之后,影儿说那些人来和弘毅面谈时,总是用很怪异的眼神打量着他俩,让她觉得很不自在。
影儿为了避免尴尬,在每次请他们进书房前就先摆好茶,不再像以前一样进屋旁听了。
弘毅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以前师母就是这样做的,当年为了让影儿增长见识,才让她在旁边侍候,现在影儿再去给这些人端茶送水,他反而怕那些人把影儿看了去。
袁康隽是第一个对影儿改称呼的人,他半开玩笑的一声荣夫人,换来的是影儿的几记粉拳。
弘毅觉得这样称呼没什么不妥之处,以前荣家的人都称呼他的母亲荣夫人,影儿却说这样一喊就显得生分,让所有人还喊她影儿。
不就是个称呼,弘毅也没这心思计较的,怎么顺耳就怎么喊吧。
荣威镖局里,那些仆人们都一致地称呼影儿为影儿夫人了,既体现了身份的改变,又不是那么正儿八经。
影儿是在端午那一日被人遗弃在京郊分局的,温宝芝告诉她端午就是她的生辰。
自古以来,凡是端午这天出生的孩儿,会被视为是克父命的煞星,迷信一点的人家可能还会将那孩儿丢弃不管,因此影儿自小对庆贺生辰没什么兴趣,只对收到礼物的那一刻满怀期待。
也许是快要成为影儿夫人了,影儿不再向任何人索要礼物,中午在玉衡苑吃了一碗长寿面,晚上和弘毅一起吃粽子,早早地回房休息了。
弘毅不止一次地跟影儿说,不要因为称呼的变化而改变你的生活,影儿嘴里答应着,日常行为却有了很大的变化。
似乎越接近大喜之日,她就越不像以前的影儿:她不再和别人打闹、嬉戏,很少去凑热闹;她会一整天在书房坐着,呆呆的盯着一卷书,一个时辰都不翻一页;遇到有趣的事情,以前她能乐半天,现在笑容是转瞬即逝。
这就是待嫁女儿心吧,弘毅认为成亲之后,影儿就会好了。
准备婚礼的三个月里,影儿偶尔会上街买糕点、蜜饯,弘毅要么亲自陪着她去,要么差个人在她身后默默保护着。
有几次,她会为了买到她的米糕爷爷的米糕,天刚亮就去人家出摊的地方候着,等弘毅发现她单独出门了,她都回来了。
有时弘毅甚至觉得,在影儿的心里,他还不如一块米糕来得重要,心中酸酸的,像是在吃醋。
他意外地发现自己对她的独占欲日益浓烈,甚至不要她爱他以外的任何人事物,但天底下又有谁会吃米糕的醋呢?他想每天派人去买她心心念念的米糕,她就可以多睡一会儿,影儿说让厨房的人知道了不好。
她总是顾及别人的感受,还要考虑厨房里糕点师傅的情绪。
弘毅向来不顾别人的想法、观念的,与她正好相反。
他只尊重影儿的感受,她想怎样就随她的愿吧,只要她活得开心,他就看得心里暖洋洋的。
弘毅不知道该送什么聘礼给影儿,干脆把清修苑阁楼的钥匙交到了影儿的手里,让她亲自去挑选,看中什么就拿出来,玩儿也好、送人也罢,全凭她一句话。
以前影儿是经常把人家送来的礼物往阁楼上堆,她清楚那里面有什么奇珍异宝,就是不肯收一件聘礼,推托说随便挑一件,爷爷替我准备的嫁妆都会被比下去。
除了答应影儿的喜筵之外,这些繁琐的婚嫁细节,弘毅都觉得无所谓,就让师父也不要送影儿的嫁妆来了。
他原本就不是在乎礼俗规范之人,若非极想看她穿霞帔、戴凤冠的美丽模样,他可能就和一身男装的她在花前月下拜堂完婚。
萧远山说婚礼的前一天,让影儿搬去玉衡苑住,这样就是把玉衡苑当作娘家,把影儿嫁到清修苑。
弘毅起初并不赞成,他习惯了每天晚上搂着影儿,亲吻着她的额头、脸颊,浑身沁透着她的体香,然后目送她回房,讪讪地回屋睡个好觉。
影儿这次站在了师父那一边,说让弘毅选择,她是住玉衡苑,还是住京郊的分局。
弘毅不愿意让影儿离他这么远,只有同意师父的提议。
昨天傍晚,影儿站在院门外,眼中尽是眷恋地向他摆了摆手就搬去玉衡苑了,他的心也跟着她走了。
他一夜无眠,满脑子想的都是影儿,甚是挂念。
她好好吃饭了吗?她睡得着吗?慢慢地,他脸上的失落神色又转变为幸福的憨笑,过了这难熬的一晚,影儿就再也不会和他分开了。
新房现在应该布置好了吧。
巳时,师母领着萧瑞、几个小厮来清修苑,把弘毅请去书房喝茶,他们就开始布置他的卧房了,听那动静像是把他的床也换了。
刚才弘毅去父亲的书房,冲新房门口瞥了一眼,到处都是大红喜字,让他看得心痒痒的。
他想象着挑起盖头时,影儿的娇俏模样。
今天能见着影儿穿女装了,而且还是新娘子的打扮,他不禁心神荡漾起来。
进入洞房之后,影儿就完全属于他了。
弘毅摸了摸衣袖——绣帕还在。
影儿那边还有一方也是她绣的、几乎一模一样的绣帕。
那是她在皇宫里绣的,也是一只鸳鸯,她说要和先前绣的那只凑成一对。
可是从宫里回来后,她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先前的那块。
她当然找不到,他都贴身藏着它,想在洞房花烛夜给她一个惊喜。
云影横空,月华如水。
弘毅看着周算盘入席了,便猜想时辰要到了,这人一向是掐准了时间才现身的。
他就沉了沉气,向萧远山走去。
管平跑了过来,低声禀告道:可以迎亲了。
萧远山在前面引着,弘毅大步流星地向玉衡苑冲去,袁康隽在后面跟着,满院的宾客留给管平照应着。
这条石子路弘毅是经常走的,平时觉得它很短,今天显得特别漫长。
玉衡苑的院门洞开,在无数大红灯笼的映照下,黑夜也如同白昼一般。
院墙、房檐、廊柱上都缀着大红的绸缎,门窗上贴着喜字。
院子里站着几个油头粉面的婆子,看到弘毅来了,几张巧嘴冒了一大堆吉祥话,听得他是头晕脚软,挥手示意袁康隽把备好的喜钱拿去给他们分了。
萧远山的脸上乐开了花,对着那些见钱眼开的婆子问道:怎么就你们几个在这里伺候?其中的一个婆子乐呵呵地答道:一大早萧夫人带着平哥媳妇去清修苑,还没回来。
您儿媳带着庆儿陪着新娘子说话,叫咱们不要打扰。
另一个婆子插嘴道:老奴看见庆儿吃了午膳便出院子了。
现在还不回来,应该是转迷了,在哪个院子里玩儿呢。
他呵呵一笑,转过头对弘毅说:庆儿很少来这儿,不认得路。
弘毅心想:这温宝芝还真会做戏,陪新娘子说话,还不让别人打扰,真当自己是影儿的亲娘啊。
萧庆都这么大的人了,嘴长在自己脸上,不认得回来的路不会问人啊。
萧远山指了指西边的一间厢房,笑着说:影儿就在里面,我去带她出来。
萧远山移步到门前,突然回头看着院中的弘毅,满脸尽是疑惑、茫然的神色。
弘毅看到萧远山这个模样,急忙走上前去。
他觉察到师父的疑惑来自何处了:这屋里只有两个不会内功的人的散乱真气,没有影儿特有的气息。
萧远山眯缝着眼问道:影儿学会隐藏气息了吗?弘毅脸色瞬间刷上死白一层,冲到门前,把门缓缓推开,只见温宝芝端坐在厅中,正对着他喜滋滋地笑着,笑得很丑。
他怒不可遏,半眯着眼睛,青筋倏然暴跳,转身往里屋奔去,屏风后面的绣床上,端坐着一个穿着红色衣裙、身体瘦弱的人。
弘毅放慢了脚步,慢慢凑近这个身体显得僵硬、蒙着红盖头的新娘。
他在心中默念:影儿,影儿……千万不要开这种玩笑……红盖头从弘毅的手中滑落,眼前做新娘扮相的竟是一个脸色蜡黄的小伙子。
他眼泛血丝,神情狂乱,积累在他心中的庞然怒气终于被撑爆,发疯似的叫嚣着。
他使劲晃动着这个单薄的身子,仿佛这一晃便能把影儿从这个陌生、干瘪的躯壳中抖出来。
他感觉到有两股强大的力量分别扯住了他的两条胳膊,把他的身子往后拽,他无力控制他的身体了。
他眼前晃动的红色的喜字,是骇人的妖魔;他听到的嗡嗡杂音,是恐怖的咒语。
他的胸前仿佛被人推了一掌,感觉肺部肿胀充血,鼻腔里、口腔里、喉咙里全是血腥味。
他的脑袋像是要爆裂了一样,剧痛难忍,影儿在哪儿?这是怎么回事?眼前出现了一抹血红,弘毅真实地嗅到了混杂着草药味的血腥气味,他整个人松弛了下来,耳边的声音渐渐清楚,眼前的人影变得清晰起来。
他慢慢地调理气息,试图按捺住狂躁的心。
弘毅发现他正被师父、袁康隽强按着、坐在玉衡苑的院中石墩上,在他充血的双目中,满院子的喜庆红色却如祭奠的惨白一般。
黄大夫在帮他诊脉,只听到一句急火攻心。
萧远山不断地叹着气,袁康隽又请黄大夫去看看屋中的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弘毅缓缓地低下头,他的前襟染有斑斑血迹。
萧远山看他恢复了神智,哀伤地说:刚才吐了一口血水,黄大夫说是无恙的。
弘毅发现刚才讨喜钱的几个婆子跪在自己的脚底下,他使劲咳了几声,把喉咙里的残余的血液吐了出来,低声咆哮道:这是怎么回事,影儿呢?老奴不知道。
阴恻恻的寒风咻咻咻吹在颈后,婆子甲浑身一僵,霎时冻结成一只乌龟贴在地上。
新娘子一直都在屋里。
老奴刚才在门外通知他们时辰快到了,在门缝里看见萧夫人还对老奴笑呢。
婆子乙缩着脖子连打了好几个哆嗦。
午膳后就只看到庆儿出来过。
婆子丙骇得差点撒出一身尿,挤着声音心惊胆跳地呐呐道。
咱们看到的是他的背影,那身衣裳也没错啊。
婆子丁身子抖呀抖,心上的恐惧好像泛滥的杂草一样迅速繁殖。
弘毅恨不得把这几个眼中只见得着钱的婆子踢死,但他心里清楚,这样做只是发泄愤恨,解决不了问题,影儿在哪儿还是一个谜。
黄大夫提着药箱走了过来,看了看弘毅的气色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对萧远山说:您儿媳、孙子都被人封了穴道。
一般的点穴只能维持一两个时辰,他们是被金针封穴,只要针不拔下来,穴道就一直被封着。
黄大夫手上拈着两根四寸长的金针,送到了弘毅的眼前,叹息道:这正是老夫三个月前遗失的两根金针。
当时只认为这点东西又换不了什么钱,只当是自己弄丢的,没想到……您可千万别怪我们庆儿,全是影儿那丫头——温宝芝被人搀扶着瘫倒在弘毅的面前,拍着地面、涕泗横流地说道,我坐着和她说笑,她走到我身旁说要替我揉揉肩,我就被她……萧庆被扶了过来,萧远山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把他扶住,问道:你又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个样子?萧庆哭哭啼啼地答道:姐姐威胁我……我不和她换衣裳穿,她就不给娘解穴……她说只是偷偷出去买东西吃,一个时辰就回来……我换了她的衣裳,才坐下就被她扎了……弘毅急忙问黄大夫:你教了影儿金针封穴?我怎么不知道。
黄大夫摇了摇头,以前犬子陪她玩儿的时候教过她针灸,她认得穴位,又常看我们施针,赶上我们忙不过来的时候,她也能替别人扎两针缓解病痛。
她给这两人扎针,下手很慎重,可见她对施针也没绝对的把握。
这二人全身瘫软无力、涕泗横流,就是后遗症,要过几天才会痊愈。
弘毅腾地站了起来,袁康隽的手被震得不住颤抖。
他咬牙切齿地命令道:把天地翻转过来,也得把影儿找出来。
袁康隽小声问道:那院子里的宾客……弘毅高声喝道:新娘子都跑了,还有什么喜筵?有什么宾客?各回各处,帮着把人找出来。
萧远山赶忙安慰道:先不要扩大范围,影儿也许真是出去买吃的东西、路上耽搁了,咱们不能乱了方寸、小题大做。
或者她见到这么大的场面就害怕了,还在镖局里某个犄角旮旯躲着,也未可知。
袁康隽一脸严肃地说:我这就带着人在镖局里先找着,主人您还是在这儿运功调息为好,吐血这种事可大可小。
弘毅无奈地点了点头。
〈温宝芝拉着萧庆来找婷婷评理:为啥我儿子难得出场一回还得被男主当筛子抖?婷婷清咳一声:真是对不住,二位太大牌了,以后能不请你们出场,我就尽量不劳烦你们哦。
你们没看到我在发火吗?一个都不许吵!弘毅长臂一挥,三人受到不同程度的内伤,口中狂喷鲜血,连闭上嘴巴的力气都没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中篇 痴心等待:第二十二章 新娘杳无踪(2)]接下来的一刻钟的时间里,弘毅就听着玉衡苑外面吵吵嚷嚷、敲锣打鼓,心中更是急躁。
他暴怒地瞪着在他跟前跪着的人,全身张狂的怒焰直要将他们烧成灰烬。
管平阴着脸前来禀告道:宾客都已经安置妥了。
守门的人都说没看见影儿出门。
弘毅强忍住心中怒火,低声吼道:她要出去,跳墙就行了,你去问那些没用的守门人,又有何用?他急、他怒、他痛,却无处发泄。
管平连连称是,伫立一旁,一向缺乏表情变化的脸还是那么麻木,对现场的一片混乱好似毫无所觉。
袁康隽带着一个小厮来到玉衡苑,摇头说道:找遍了镖局,都没找到影儿,也没有人从她那儿得到什么书信、字条,只有这小厮可能在玉衡苑外看到了影儿。
那小厮赶忙跪下禀告道:午膳后小的去马厩喂马,本想绕道来玉衡苑远远地看个热闹,在路上迎面遇上个小哥。
他像是摔着了,脸上、衣衫上全是尘土。
小的好心问他是哪个院子的、还要小的帮什么忙,他不搭理小的,只顾低头走路。
小的又走了几步,还是不放心他,一回头竟看不到他的人影了。
现在想想,那人的身形与影儿小姐倒是相似。
听他这样一说,弘毅可以肯定影儿乔装出了镖局,她的出走是有预谋的,她利用萧庆做幌子,争取到了近四个时辰的时间。
他最信任、最在意的人,竟然会跟他玩心计、耍手段,在众目睽睽之下背弃他。
弘毅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父母离世的那一天,他心中的痛苦急剧增加。
他怒目圆睁,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点恨心瞬间自丹田里直贯到头顶来。
轰——他的手斜劈在石桌上,石桌瞬间裂成两半,灰白色粉末在空气中弥散开来,众人怕得捂着耳朵、屏住呼吸、紧闭双目。
给你们一天的时间,在京城搜个遍,尤其是客栈,好好盘查。
明日这个时候若是再找不着,就在全国找。
弘毅的话让人听得好像地府阎王的命令一般,阴森、决绝、毫无商讨的余地。
刚才那个被悲怆、激动、恼怒冲昏了头脑的人,会让人同情,因为这样的表现说明他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现在的弘毅,眼中透着杀意、浑身散发着暴戾之气,却又表现得镇定、坚毅,仿佛是阴暗角落里的一条不断扭紧身体、眼看着猎物被自己活活缠绕窒息的红色巨蟒。
众人毛骨悚然,牙齿全颤得嘎嘎作响,因为那双黑郁的眸含着凌厉的杀意,就在那一瞬间,狰狞可怕,仿佛恶魔转世。
管平、袁康隽被这摄人魂魄的霸气镇住了,不敢有任何异议,点头称喏。
弘毅扫了他二人一眼,如迅雷一般闪出了玉衡苑,众人不禁颤巍巍地松了一口气。
看着弘毅走远了,萧远山赶忙把院子里跪着、倒着、哭着、呆着的人都打发走了。
弘毅回忆着影儿这几个月的言行,越想越觉得可疑。
他不明白,影儿为什么用金蝉脱壳之计逃婚,她若不想嫁他,当初又何必答应呢。
难不成是被逼得太紧,她不敢拒绝,只好曲意逢迎、另图后计?或者说,影儿因为什么事,在耍小孩子脾气,躲在哪里看这场闹剧。
弘毅发现他不断地在为影儿找合适的逃婚理由,他不得不承认,刚才的确对影儿有了恨意,但他一进清修苑,就发现那点恨意与他俩之间的感情牵绊相比,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他不知道影儿到底对他是怎样的感觉,他只知道,他早就不自觉地被影儿拴上了线绳,他的喜怒哀乐完全由她一手操控。
现在,影儿走了,他就成了断线的人偶。
如果这个精灵从来没有飞进他的清冷的内心世界、种下爱的种子,他可能还会好受一些,但是,这颗被塞得满满的心突然又被掏空了,那是怎样的一种失落、彷徨的情愁。
萧远山轻轻地拍着弘毅的后背,他竟如此大意,以往的警觉心也跟着影儿一同飞了吗?萧远山安慰道:影儿不会遇上什么危险的,你大可放心。
找到她只是时间的问题,就算她出了京城,全国这么大,她认得的、能去的地方却并不多。
俗话说,‘囊中有物精神旺,手内无钱面目惭’。
她现在是一身孤单、茫无栖泊,手头又没银子,到了外面,尝到世事艰难,自个儿就回来了。
弘毅的心头一揪:她自小生活在镖局里,名义上是我的仆人,实际上是萧家大小姐的身份,千金贵体、绫罗裹大的,在外面漂泊,岂不是遭罪。
以前跟着一帮人去北边,就吃不好睡不好,她一个人又怎么过活?她有时是倔脾气、极要面子,不会轻易服软认输,山穷水尽了也不回来,她又该如何生存下去?弘毅的表情变得异常痛苦,萧远山看出了他的担忧,开解道:她嘴巴甜,招人喜欢,在外面不会受太大的罪的。
那李栩绑了她去,还不是被她要了一个公主回来。
皇宫!上次影儿留了一封信就去皇宫了,这次……弘毅的眼睛顿时晶亮了,他抓住萧远山的手激动地说,管平他们不可能进皇宫找人。
影儿能去的地方也只有皇宫。
萧远山点了点头,我没接到李栩的信,叫袁康隽潜进皇宫里探探消息?他去没用!李栩要是成心藏着影儿,他去是要不到人的,还得我走这一趟。
弘毅噌地蹿到了屋顶,顷刻间便消失在夜色中,萧远山想去叫管平或是袁康隽跟着他都来不及了。
怎么回事?刚才来了一些人,在厨房里找新娘子,炉灶、酱缸都不放过,真是新娘子跑了?仇大娘在厨房门口拉着路过的葛大娘问道。
葛大娘点了点头,小声说:影儿装成庆儿的样子,早就逃出去了。
主人那模样,先是像吃人的妖怪,后来变得像阎王爷。
前面的喜筵没开席就散了,宾客都各回各处。
他们把整个镖局翻了个遍,就是没找到新娘子,现在都跑到镖局外面找人了。
你这是往哪边去啊?你也出去找人?仇大娘缠着葛大娘不让她走,一定要问个明白。
葛大娘苦着脸说:男人们都出去找人了,我们得去把那些红喜字、红灯笼、红绸子全摘下来。
我最怕爬高上低了,还得去干这活儿。
还是你们这儿清闲啊。
仇大娘斜着眼说:清闲?刚才忙得要死要活的做了那么多菜肴,现在全堆在这里。
包厨子他们几个主事的还不让我们倒掉,说一会儿送出去给乞丐吃,吃完了那些盘子还得我们洗。
乞丐摸过的盘子,估计我们要刷到天亮。
天亮了,又是准备早饭的时候,我们哪有工夫歇息啊?葛大娘抱怨道:我也是没工夫歇息啊。
上面发话了,摘下来的红绸子,全得洗干净装箱。
装箱做什么?把新娘子找回来,接着用啊?依主人的脾气,把影儿找回来,不把她弄死就算好了。
重新找个新娘子成亲时用啊?是个人都不愿意用这不吉利的东西啊。
仇大娘神气活现地评论着。
我得走了,咱们歇下来再聊。
葛大娘急匆匆地往正院赶去。
大家都过来,外面上百个叫化子在伸长脖子等着吃呢。
包厨子在厨房里吆喝着,仇大娘极不情愿地进了厨房,看着福满楼的招牌菜眼馋。
天呐,天呐,就没见着这种吃相。
说难听了,他们去了脑袋就是饭桶。
福满楼可口的菜肴进了他们的肚子,真是糟践白花花的银子啊。
仇大娘蹲在地上刷着盘子不断抱怨着。
任大娘挺了挺身子、敲了敲肩,埋头洗着碗碟,接茬道:那些大老爷在福满楼里,花一两银子才能吃到一只的芙蓉鸡,就这样进了他们的肚子,看着让人心疼啊。
洪大娘倒了脏水回来,舀着一盆干净水,好奇地问:我听着管镖头跟那些乞丐的头头说,‘吃完了,劳烦你们帮着找人’,是要找影儿吧?还能找谁,就找她呀。
萧影,萧影,这名儿就不好,消失无影,多半找不回来了。
嫁给主人,以后衣食不愁,逃婚做什么?嫌主人脾气古怪、不想嫁给他,当初勾引他做什么?会不会是她在外面又勾搭上什么人了?仇大娘毫不含糊地给影儿扣上了水性杨花狐狸精的罪名,任大娘、洪大娘听得差点跌在地上。
仇大娘没听到有人接话,抬起头看到二人惊恐的样子,轻蔑地说:瞧你们那样儿,我说的都是实话,没造谣啊。
阿弥陀佛,你的实话也……还是把实话藏肚子里吧。
任大娘说话的时候胆都在颤着。
洪大娘劝道:现在镖局里炸开了锅,这儿是人来人往的,万一給萧总镖头听见了,咱们被撵出去,可怎么办啊。
仇大娘不屑地笑着说:萧总镖头是自身难保,才没工夫管咱们呢。
你是说主人会因为影儿逃婚,就不顾师徒尊卑、迁怒于他的师父?任大娘咧着嘴巴说道。
仇大娘冷笑一声说:就算主人不和萧总镖头算影儿逃婚这笔账,以萧总镖头的性格,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在镖局里四处走动、逞威风了。
洪大娘连连点头,你说得有理。
怎么又是你们三个?有工夫闲扯,盘子洗了几个?你们看看人家,都去倒了三次水了,洗了几十个盘子了。
包厨子突然从水缸后面蹿了出来,三个婆子手里的盘子都掉在了盆里,发出了沉闷的磕碰声。
我一会儿来查你们洗的盘子,裂缝儿、缺口儿,你们按价扣月钱。
三个婆子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等包厨子消失在几排酱缸后面,才拍着胸口直喘气。
把洗的盘子查了一遍,任大娘乐呵呵地说:阿弥陀佛,我这儿盘子都是好的。
洪大娘长舒一口气,我这儿只有两个不值钱的盘子裂了缝儿,最多让他扣三、四十文钱吧。
仇大娘苦着脸,尖叫道:我的一钱银子没有了!任大娘、洪大娘对视了一眼,忍住笑意,不理睬仇大娘的哀号,只顾埋头洗盘子。
把这盘子的损失赖在那些乞丐的头上,你们说包厨子会手下留情、不扣我月钱吗?仇大娘狡黠地笑着。
任大娘指着仇大娘脚边搁着的缺了口的盘子说:从乞丐手里收盘子的时候,包厨子和另外几个在这儿掌权的人物,眼睛瞪得大大的,每个盘子都查看过了。
这个盘子缺口这么大,怎么能瞒得过去?我怎么没看到他们查盘子?仇大娘不愿意相信任大娘说的话。
洪大娘笑着说:你当然没看见,那时你正在一旁忙着填饱肚子。
仇大娘听出这是在嘲笑她偷吃本应该分派给乞丐的佳肴,厉声驳斥道:我就是尝尝一两银子一只的鸡和咱们做的有什么区别。
咱们尝过了,学会了,主人想吃的时候,咱们能做出来,他就不用去福满楼花银子,咱们是在替他省钱。
主人去福满楼吃饭还要花银子?我记得是你告诉我说他们是朋友,你见着福满楼的掌柜跟着周管事说笑着往清修苑走。
你还说主人开镖局相识满天下,经常从东角门进来一些很威风的人,今儿宴请那么多人,都是和主人相识的有钱人……任大娘滔滔不绝地复述着仇大娘说过的话,完全没有观察到仇大娘脸色的变化。
洪大娘向任大娘使眼色,任大娘以为洪大娘是犯困了、眼睛不舒服,关切地说:没完没了地洗盘子,是够累人的。
要么你坐这儿打会儿盹,包厨子来时我知会你一声?仇大娘扯着嗓子吼道:平日里我说什么话你们两个都没记性,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就记得门儿清。
去朋友的饭馆吃饭也得掏银子啊。
任大娘、洪大娘按着仇大娘的肩头,想要赔不是。
包厨子从井边的柳树后面闪了出来,指着仇大娘鼻子教训道:这儿什么时候轮到你如此猖狂?你们三个拿一样数目的月钱,你在这儿做工的时间长些,就当自己是她们的主子了?你嗓门儿够大的,镖局里矮墙浅屋,随便吵着一个人,说不准他就能把你撵出去。
他转过身,对着任大娘、洪大娘骂道:这厨房里那么多婆子、厨子,你们非要跟她混在一起,把谣言当馒头吃,拿恶心话做下酒菜啊。
包厨子看着三个婆子惊恐的模样,清了清嗓子,接着吼道:我听马厩的人讲,这镖局里,能说的、不能说的,该传的、不该传的,全是从我们厨房出去的。
我还想咱们这儿是整个镖局里最忙的地方,哪有工夫传是非,多半是想撇清他们的干系,就拿我们这儿平白无辜的人来顶缸。
我亲眼瞧见洗衣妇人忙得四脚朝天,但没说一句难听话。
刚才我一直在旁边藏着,总算知道咱们厨房这锅粥里,哪三个长舌妇是老鼠屎了。
咱们是厨房,容不下三位姑奶奶的唾沫星子,我去和周管事禀告,你们准备收拾东西走吧。
在荣威镖局做工的人都明白出了镖局的门,对自己的血亲挚友也不能透露有关镖局内部事务的一个字,否则……据说会比走投无路、倾家荡产还要惨,至于到底有多惨绝人寰,好像也没人有胆量以身试法。
因此,从未对外流出一则镖局内的消息,但是,内部的信息交流还是无法避免。
您网开一面,老奴不敢多嘴了!老奴上有老、下有小,丈夫卧病在床……您大人有大量,老奴知道错了。
三个婆子跪在地上,一边赏自己耳光,一边抹着泪哀求着。
包厨子指着三个眼中钉,高声说:我知道外面的世道,那些大户人家的厨子,能拿一两银子月钱,都得是有拿手活儿的。
现在过日子都不容易,我撵你们出去就是断了你们的财路。
我希望你们明白,外面多少人指望着这儿有个空能钻进来,别因为嘴巴上缺了把门的,就被别人端走了饭碗。
今儿我就当没听到你们搬弄是非,下次再让我听到一言半语,周管事那儿我是去定了。
到时候全凭他发落,若是他要撵你们走,我亲自把你们的包袱扔出去。
三个婆子千恩万谢地送走了包厨子,在其他婆子、厨子鄙夷的目光中揉着腮帮子、摸着膝盖、蹲下来刷盘子。
仇大娘指着地上缺了口的盘子,奸猾地笑了,低语道:他好像忘了这回事了。
任大娘抬眼见着包厨子又折返回来,轻声说:他还记着这事儿呢。
仇大娘听得一惊,手里的盘子滑到了盆里,又发出了让她心碎的声响。
〈八卦三人帮陪着笑脸请求道:我们忍辱负重当丑角,是否可以考虑多露几会脸?婷婷爽快地答道:Ofcourse.〉〈弘毅攥着拳头对天发誓,如果真是李栩藏匿影儿,我把他踢下皇位,啃他的骨,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抽他的筋,扒下人皮缝成鼓,挖出眼珠煮碗桂圆羹,拔舌剜齿泡药酒,拿李家的祖宗牌位当柴烧,丢他的妻妾女儿到军营做军妓,阉他的儿子做太监……〉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中篇 痴心等待:第二十三章 君王不易做]宫灯照耀的黯空中,忽地飞快掠过一抹大红的阴影,瞳孔尚来不及接收即已逝去,似真似幻。
皇宫里守卫重重,却没有半只眼睛注意到,各个人高马大都成了摆着好看的木头桩子。
一道银光掠过,李栩感到一股寒意丛背后逼来:什么人?他强装镇定,语气中却流露出胆怯,蓦地回头,觑见了点在肩膀上的剑锋。
他抬眼向上望去,轻薄的宝剑穿透了纱帐,剑柄被一个站在榻边的红衣人掌控。
原来是——他知道眼前之人并不会取他性命,蹦到嗓子眼的心又安稳了。
陛下——太监、宫女循声而来。
李栩大声呵斥道:都退回去。
朕眼花了。
空荡荡的寝宫里,只剩下李栩和他的贵客了。
这剑——李栩伸出两根手指,把贴在肩头的宝剑轻轻推开,剑锋上沾到了他的血迹。
嚯啦——弘毅潇洒地把剑入鞘,顺手扔到了榻上,向后退了几步。
朕未能出席婚宴,望荣公子海涵。
若朕前去,只会劳师动众、引人怀疑。
知道您会收到不少贺礼,朕不大清楚影儿希望收到什么东西,还是让她下回进宫玩儿时,亲自到藏宝阁挑吧。
隔着纱帐,李栩感觉到弘毅身上的阴森气息中掺杂着一丝杀气。
影儿可在宫中?弘毅冰冷的语调中带有一些焦急慌张的情绪,脸黑得像墨汁,半个字都不多说。
洞房花烛之夜,荣弘毅亲自来问他要新娘子,李栩觉得既好笑又紧张。
他整理好衣衫,轻轻撩开纱帐,从床上下来,走到弘毅面前,直视着那双冷酷的眼眸,答道:不曾来过。
她若前来,朕定会知晓。
话一说完,刹那间,整个寝宫骤然静默下来,空气也冻结了。
您知道她还会去什么地方?弘毅低下头,沉思片刻后问道。
李栩摇了摇头,低语道:不太清楚。
出什么事了?需要朕帮忙找人吗?他暗想着:就算我不提帮他找影儿,他也会让我动用人马,还不如主动提出来,卖他一个人情。
弘毅点了点头,扫了一眼寝宫内的奢华摆件,吩咐道:若您有了影儿消息,别伤着她,更不能让她察觉,继续让人盯着就好。
我得了消息就抓她回来。
李栩眉梢微微扬起,浅笑道:朕清楚,朕的人也伤不了她。
弘毅拱手道:告辞了。
李栩追了一步,问道:那把剑——李元利藏在密道里的兵器,顺便带上来给你看看。
弘毅缓步走进阴暗处,就这样从李栩的寝宫中消失了。
李栩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指尖的伤口,心想这个皇宫,荣弘毅还真是来去自如啊。
密道?我这篡位的皇帝不了解密道在哪儿,那李棣知道密道的走法,还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他丢下这把剑,是想提醒我不要和他作对,还是想让我感到难堪?自从当上了皇帝,不,自从懂事以来,我就从来没睡踏实过。
好不容易成为天下至尊,却还是要面对重重危机……还是皇子的时候,李栩便发觉自己与兄弟们有很大的不同:他的兄弟们长得都很像父皇,说得好听点,是精明干练,说得不好听,是獐头鼠目,他则相貌端正、仪表堂堂;得宠的妃嫔所生的皇子们出生后不久都会被封为亲王,而他一直到十四岁才被封为郡王;受到父皇宠爱的兄弟们,领了封地却可以长年住在京城王府之内,他却是在封为北郡王的同时就领到了一个月内去封地驻守的圣旨。
他一直把这些归罪于自己不争气的母亲,她总是郁郁寡欢的模样,自然得不到父皇的宠幸。
直到他准备前往封地的那天,他才从母亲的口中得知造成这一切的真正原因。
母亲原来是陈子梁的歌姬,陈子梁忙于战事,即使称王之后都没有来得及给母亲一个名分,便被李元利渡江的大军围困,自刎而终。
李元利在被俘的姬妾中挑出了品貌出众的母亲,强逼她侍寝。
母亲觉察身体有异样,可能怀有身孕,为了自保,也为了保住陈子梁幸存的血脉,她只能忍辱委身于李元利。
怀胎十月,李栩作为李元利的皇四子诞生了。
他出生时十分瘦小,像是先天不足,连母亲都误认为他是怀胎九月而生的李元利的孩子。
但是,随着他不断长大,他的样貌与那些兄弟明显不同,没有半点儿李元利的影子,母亲这才肯定他是陈子梁的遗腹子。
李元利是何等狡猾之人,早就对他的血统起了疑心,碍于皇室脸面、不好查个明白,就一直排挤他、防着他,最后把他派往苦寒之地自生自灭。
十四岁的李栩把身世的秘密藏在心底,继续对杀父仇人巴结讨好,对圣旨表现得感恩戴德一般。
带着很少的随从,他出了京城,就在城外的一个破祠堂前,他遇到了一位贵人——荣弘毅。
李栩从母亲那里听说,荣家当年曾帮助李元利调得船只顺利渡江,在他心中荣家的人就是李元利的帮凶。
十二岁的荣弘毅身上散发出的孤傲的寒气却让他惶惑了,他隐约间觉得,李元利也好、生父也罢,都只是荣家棋盘上的棋子,这人才是真正的帝王。
荣家的主人能主动示好,给他送行,荣弘毅打着怎样的算盘,他已经能猜出几分了。
李栩去了封地才发现,自己的北郡王府简直就是战时的大营,每天他都被将领包围,讨论战事、分析敌情。
敌军一旦来袭,不出一个时辰他的王府就会被踏为平地。
朝廷里对北边的战事一向主战、不主和,却又不按时、按量押送粮草、军饷,驻守的官兵毫无斗志,军纪成了摆设。
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荣家的一些人为他送来了粮草财物、守城计策,他为了摆脱了困境,为了能像当年的李元利一样成为荣家用得上的棋子,就瞒着朝廷接受了这些馈赠。
荣弘毅想要在必要时利用他做什么,他可以想象到。
他想利用荣家的势力,先保住自己的一条性命,以后若能报得父仇,那将更好。
北郡被他治理得兵强马壮,日益繁荣富强,他向荣弘毅证明了自己的能力。
当然,在荣弘毅面前,李栩把自己远大的计划藏得很好。
荣弘毅不可能知道他的身世,不然就不会挑他这个陈子梁的儿子来防备着朝廷。
他在荣弘毅眼中,一直都是一个不得父皇宠爱、受兄弟排挤的倒楣藩王。
他既要显得精明能干、能够担当重任,又要表现的目光短浅、易于控制,这样的角色扮演起来十分困难,但他自认为还是表现得十分出色的。
终于,他盼望的重大时刻到了。
他名义上的父皇——李元利薨逝,李棣是一个没有主见、多疑却又自大的人。
李栩运用多年来积攒的财物贿赂了几个在李棣身边说得上话的太监,把荣家塑造成妄想颠覆其统治的黑暗势力。
只因一着错,满盘都是输,李棣上了当,搞了小动作,惹恼了荣弘毅,他得到了浑水摸鱼的机会。
一个自称萧影的十多岁的俊美少年,带着荣弘毅的密信来北郡王府,找他图谋大事。
李栩看着同来的一车车金银,便知道是他这个闲着多年没动的棋子派用场的时候了。
荣弘毅果然是一个不简单的人物,他的信中写明了攻取京城所要走路线、各地哪些将领会归顺、其他藩王又会如何支持他的起兵。
既然人家都帮自己谋划好了,他当然要领下这份大礼,一刻也不耽搁、带着大军杀向了京城。
这一路上,各地有不少商户向他献出银两、食物,为他的大军提供种种便利,他当然知道这些是荣弘毅吩咐来的,心安理得地领了这份情,因为他清楚,荣弘毅这样帮助他,肯定是想得到更大的好处。
就在李栩坐上皇座的当晚,荣弘毅孤身潜进他的寝宫。
两人十多年后再次相见,李栩当然得假模假样地谢过荣家的大恩大德,他发现荣弘毅比年少时显得更加笃定、坚毅,让人难以亲近,甚至有一种刺到人骨髓中的霸气。
荣弘毅向他提出了要求:准许荣家的商船出海经商。
李栩听了便明白了荣家为什么非要除了李棣助他成事了。
李棣继承了李元利一贯的政策——闭关锁国、禁止海外贸易。
对于国内的生意已经饱和的荣家,这个时候想要有更大的发展,必须向海外扩展势力。
李栩并不畏惧荣家势力做大,他们生意做得越大,赚得银子越多,他的国库将会更加丰裕。
他知道,只要自己的皇位坐安稳了,不与荣家为敌,荣弘毅就犯不着花大钱动他。
荣弘毅与他说话时表现得还算客气,可见把他当成生意场上的相与,而非手下的一个仆人、一条狗。
李栩以为答应了荣家的条件,便可以和荣家的人老死不相往来、安安稳稳地做皇帝了。
事也凑巧,李棣的女儿竟然和管平有了私情,这让李栩开始担心是不是荣弘毅又想利用李棣的子孙防着他,甚至是推翻他,他自觉没有做出什么挑衅的举动让荣家有借口裁制他。
他大张旗鼓地把绣阳公主弄进宫中监禁,想把管平引进宫里,问清楚荣家到底想要有什么动作。
可是,管平没有自投罗网,倒让他手下的人误打误撞地掳来了曾经给他送过密信的萧影。
李栩手下的三个心腹高手才跟他汇报掳来了萧影,地上的麻袋里就钻出来一个人。
这分明不是掳人回来,而是被人家利用,轻易就引出他这个幕后人物。
李栩赶忙让这三个人逮住萧影,可这个长相俊俏、身形小巧的小伙子只是手掌在三人面前轻轻拂过,三人就瘫倒在地了。
禁军副统领简仁武就这样被他的掌风撂到了,算怎么一回事啊?李栩只是在行军打仗时学过些马上作战的功夫,他知道自己不是萧影的对手,当时在北郡王府与这个孩子没有深交,没想到真是强将底下无弱兵,荣弘毅身边的人果然了得。
他赶紧示弱,跟萧影又赔不是、又说好话,总算把她稳住了。
萧影和他谈条件,说只要他让绣阳公主嫁给管平,就不和他算当街掳人的这笔账。
闹到这个份上,绣阳公主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李栩只有把人给交了出来,也算是息事宁人。
本以为萧影会立即带着公主回去,可又提出要在宫中度过一个月的反省期,李栩只能配合着写了一封信,顺便掩饰他掳人的事实。
李栩亲自带着萧影去释放绣阳公主,发现萧影和绣阳公主说话时,两人是眉飞色舞、拉拉扯扯,他终于发现眼前的俊小伙儿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娇俏的姑娘。
皇后送了几身宫女的衣裙请萧影替换,李栩看见了她的女装扮相,觉得那么多后宫佳丽也黯然失色了。
他并不是好色君主,下面的官吏送美女来,他只能先收下这些人,过几年再遣返她们。
荣家的人他是不敢碰的,对于萧影,他只能是欣赏,一点色心都没有冒出来。
荣弘毅能让这个丫头送住他夺天下的密信,可见对她极为信任;她做错了不知道什么事,荣弘毅竟然只让她反省,却没责打她,真是十分包容她;她随便写一封信把回家反省变成了在宫中游玩,荣弘毅没有派人来把她抓走,反而三天两头有人来信问她是否安好,倒像是生怕得罪了她、宠着她玩儿。
作为一个周旋于众多女人中间的成功男人,李栩当然明白其中的奥秘:冷漠无情的荣弘毅,对他身边的娇俏可人的小丫头动了情。
他为自己发现了荣弘毅的死穴而沾沾自喜,他觉得与萧影保持良好的交情,将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太医院首座前来禀告李栩,简仁武他们是中了一种混合多种毒物而产生的毒气,小命是勉强保住了,就是得调理静养一年半载才能痊愈。
李栩在萧影的身上发现了巨大的秘密,他赶忙差人送出了一封密信,他要证实他的猜测是否正确。
在太后见过萧影之后,他就对自己的猜测有八九成的把握,等不及那人的回信,他就必须在萧影出宫之前,和她拉近关系。
他亲自带着萧影在宫中各处游玩,为她办各种宴会,让御厨迎合她的口味、变着法儿的做出佳肴美味,让皇子、公主陪着她解闷。
一个月的时间,萧影在宫中享受的是最高的待遇,她是一个缺少亲情温暖的人,她说要认他作叔叔。
李栩说还是舅舅听起来顺耳,她没多疑就皇帝舅舅、皇帝舅舅的叫了起来,他也就作为长辈称她为影儿了。
如果认为李栩对影儿所做的一切全都是虚情假意,那就太冤枉他了。
即使影儿不是荣弘毅的死穴,他也会这样待她,她可是一个值得他这样付出关爱的人。
她临走之前,李栩要她经常来宫里玩,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也可以进宫来散心。
三月初四退朝之后,李栩在偏殿见到了失魂落魄的影儿,这时他为她引荐了一个能改变命运的人。
李栩不愿掺和进这场风波中,随后的几天里都没有与影儿有什么接触。
为了稳住荣弘毅,他写信说会尽量劝影儿回去。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影儿在他上朝之前和他打了个招呼,说要回到荣弘毅身边。
影儿回去也许是另有图谋,但还要嫁给荣弘毅,这让收到消息的李栩有些纳闷了。
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有到成亲的那一天,他才能知晓。
他相信,荣弘毅不会那么轻易的抱得美人归,定会有一场好戏上演,他就作壁上观吧。
今夜,李栩没有翻牌子招妃嫔侍寝,他屏退左右,独自在寝宫等待荣弘毅那边的消息。
荣弘毅在洞房花烛夜弄丢了新娘子,竟然会亲自跑到他这里找人,还故作从容、镇定。
他心里一直在窃笑,装作全不知情,巧妙应付着这个新郎。
他清楚影儿现在大概在哪儿、跟什么人在一起,他明白以他手下的人的能力,是找不到影儿的。
既然这样,他就让手下的人使劲地去找人,做做样子给荣弘毅看。
以荣弘毅的本事,找到影儿只是个时间问题,那么,他现在要想的,就是找到人以后,他要如何应对双方的矛盾,怎样让自己置身事外,又要从中获得的什么利益。
月光融融,风云将起,今夜京城里会很热闹,李栩觉得皇宫里是无比的太平、清静,他感到身心是说不出来的舒畅。
他拿起榻上的宝剑,欣赏了一会儿,掷在地上,得意地说:李元利,你为子孙准备好的逃命时派用场的兵器,也落到了我的手里,明儿上朝前我就把它悬在李棣自缢的树上,好好祭奠我的皇兄啊。
一阵倦意袭来,他的脸上挂着胜利者的微笑,酣然入睡。
**〈李栩仰天大笑:耶——这一章我是主角,我耍了男主一回!嘘——你小声点,你一天打几个喷嚏,咱们男主都有本事查出来,当心隔墙有耳。
婷婷给予他一则忠告。
李栩打了一个寒颤,自言自语:难怪我那几天便秘,男主就差人送给我一车香蕉。
他这么关注我,莫非是……暗恋我?哐叽——晕倒一大片。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中篇 痴心等待:第二十四章 相思愁断肠]从皇宫出来,弘毅本来以为抓住了一线希望,现在却是空欢喜一场。
汹涌而来的无力感蔓延全身,湮灭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京城里,影儿还会去哪儿?他发现,虽然和影儿相处了八年,他们的能够重合的生活范围只有清修苑。
他和影儿去过的和荣家没有一点关系的地方,就只有绮芳阁和冯乐师的小屋。
冯乐师住城南,绮芳阁离皇宫较近,弘毅想了想还是先去绮芳阁碰运气,影儿把那里当饭馆、客栈,又觉着那里干净、整洁,可能会傻呆呆地去那里投宿。
才到绮芳阁所在的街口,弘毅便见着几个浑身油渍的乞丐,手里拿着画像,在互相递眼色。
他绕到一个乞丐的身后,眈了一眼画像——上面画的是影儿的头像。
影儿的样貌,便是丹青也画不真,更何况是管平让画师们匆匆赶着画出来的,只有五成相似。
弘毅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这些画师也太不济了,影儿每天穿着男装,他们就把影儿画得这么英伟不凡,像是名门公子一般,早知道他们画成这样,还不如我自己画来的真切。
在这里做什么?弘毅阴冷的语气把那乞丐吓了一跳。
乞丐转过身,本想抡出一拳防身,但明显感觉到气势不如弘毅,只得把拳头缩了回来。
乞丐上下打量了身着红袍的弘毅,怯生生地答道:俺们在找画上的家伙,见着他进了那妓院,就在这儿守着。
她在绮芳阁?弘毅逼问道。
乞丐小心谨慎地点了点头,一眨眼,新郎官跟他手上的画像一起消失了。
糖三角堆起逢迎的笑,扭摆丰臀迎上前迎接,弘毅看着她的样子,就想到了糖三角这个外号的由来。
影儿喜欢给别人起外号,她起的外号总能抓住那人的特征。
他只带着影儿来过一次绮芳阁,见过一次鸨儿唐嬷嬷,她便给了人家一个糖三角的外号。
她说起这个外号的理由是这人姓唐,三角脸、三角眼,又把脚裹得像三角粽子。
现在,弘毅不可能有这工夫赞叹影儿的外号起得有多绝妙了,他关心的是乞丐口中说的人还是影儿。
半年前和我一起来的小伙子,今天可曾来过?弘毅把画像塞到了糖三角手里。
她看了又看,答道:这画像里的人可不太像是那个姑娘啊?弘毅皱眉问道:你怎么知道她是姑娘?糖三角把手中的丝帕一扬,笑着答道:这都看不出来,岂不是白长了这对招子。
有人说她进了你这儿,人呢?弘毅追问道。
糖三角把画像递回到弘毅手中,讪讪地答道:也就上次您来时,我见过她一回,以后就再没见过。
今儿来的是一位公子,只是眼睛长得和她有些相似,倒是和这画像有七八分像呢。
那人在哪儿?弘毅掷了一锭银子在桌上。
糖三角二话不说,揣了银子便领着弘毅上楼找人。
糖三角把房门开了一条缝,您就这样看一眼吧,这位秦公子可是得罪不起的。
弘毅哪管她的吩咐,一脚把门踹开。
一桌酒菜佳肴后面,一个微醉的公子斜倚着金色的软垫,正被他怀中搂着的两个美姬灌着琼浆玉液。
那公子发现有人闯入,并不惊慌,用一双蒙眬的醉眼打量着弘毅。
糖三角赶忙解释:这位荣公子急着找人,打扰您了,您海涵。
弘毅觉得这位秦公子很不一般,他竟然完全抓不到这人的气,可见其内功修为是极高深的。
他好奇地观察着这个人:这人仪容俊美、眉目动人,潇洒倜傥、意气超迈。
弘毅第一次发现这世间还有如此俊美的男子,相较之下,自觉略逊一筹。
的确如糖三角所说,这人的眼睛与影儿很是相似,如果说影儿的眼眸中闪动的是通灵、纯洁的光辉,那么这位秦公子的看似玩世不恭的眼神中,透出的是一种令人不安的玄奥。
既然有缘相见,荣公子能否赏脸和秦某小酌一杯。
秦公子缓缓站起身来,飘扬似临风玉树一般。
他手执着一只月光杯,杯中浓烈的酒液随着灯火起舞,亮晃晃的光影,直教人神迷心醉。
弘毅听着他低沉的嗓音,看着他颤动的喉结,确定他的确是男子,心中的那种自愧不如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这人脸上挂着微笑,笑得即使是男子看了也会为之陶醉,弘毅却从骨子里生出一种厌恶的情绪——背后害他当面好,有心人对没心人——笑里藏刀就是这般模样,真想敲碎他脸上挂的面具。
弘毅紧绷的俊脸有轻微的裂痕,不想在这里多耽搁,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与不知底细的秦公子有什么往来,他转身欲走,只听到身后传来秦公子的笑声。
俊美的男人翩然一笑,您急着寻人,秦某也不便强留,赠您一句话——‘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
屋内的三个女人当场傻眼,三魂七魄瞬间便被吸走了。
美男子见多了,她们早就麻木了,可眼前这个真是霹雳无敌的美男子!弘毅丢了句谢了,便出了屋。
糖三角追在弘毅的身后,嘀咕道:谢天谢地,这回没出事。
弘毅边走边问道:能出什么事?糖三角低语道:这秦公子半年多前来过一回,为了一个丫头和吏部孔尚书的公子结了梁子。
他骂孔公子是‘嫖赌场中的状元’,把人家的胳膊弄脱环了。
弘毅想到元宵节那晚,影儿被一个醉汉错认的事,猜想那醉汉便是糖三角口中的孔公子,他喝蒙了眼,把影儿认成这个姓秦的。
弘毅拿起手上的画像,看了又看,这画像中的人与其说是影儿,真不如说是秦公子,这帮画师真得打发走了。
街上响起了四下敲梆子的声音,弘毅踏入了冯乐师的小院,他曾经答应冯乐师有空便来走动,可是一直不得空闲,也没有那份淡雅的心境,生怕玷污了这块净土,就没有前来造访。
时隔半年,这里竹梢风动,月影移墙,人去屋空,好不凄凉冷淡。
弘毅只能用一个银珠子惊动了邻居夫妇,却没有打听到冯乐师的去向。
弘毅心想:冯乐师是隐于街市的风雅之人,不会与街坊有什么来往,也许现在他正在山中结庐赏月、抚琴饮酒吧。
等找到影儿再打听他的消息……想到了影儿,弘毅的心如同被针扎一般难受,发狂地大吼,全身的血液似乎已经流出了自己的身体。
若是找不到影儿,他当如何过活?若是找到影儿,影儿又会如何待他呢?他的思绪犹如一团乱麻,他在书案前画了一幅又一幅影儿的肖像,总觉得抓不到她的神韵,他明明脑中想的是影儿的倩影,手下画出的却是秦公子的相貌。
难不成他的自尊、自傲之心,真的那么在乎这位把他比下去的翩翩公子?或者他的好胜心在作祟,若非忙着找影儿,他现在可能正在绮芳阁与秦公子大战几百回合,也未可知。
等找到了影儿,定要找秦公子出来比试一下……天边渐渐有了一线白光,管平进了清修苑,只说京城里找遍了也没找到影儿,这回甚至没有一个人看到她出现在街上。
袁康隽也跟着来了,低声说道:没有人看见长得像影儿的人雇过马车、买过马匹,可能出了镖局便有人接应了。
弘毅一直认为影儿在外面是无亲无故,只能是独自出逃,现在袁康隽的话,倒让人听着像是影儿与外面的什么人勾结,逃婚私奔似的。
弘毅勉强挑出一幅影儿的画像吩咐袁康隽道:拿去给画师们描摹,把下面那些人手中的画像全都换了。
今天各地镖头来了,也每人领一张回去。
管平皱着眉说:影儿没有留下线索、破绽,想要找她得花费一些时日,请您保重身子。
若是哪天影儿自己回来了,您却累倒了……弘毅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道:这我知道。
你们去找人吧。
弘毅脱了那身讽刺的红袍、换了身白色衣衫,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他不愿意看到清修苑中的那些红色装饰。
师母用了一天的时间,把清修苑恢复了原状,可所有人的心、尤其是他的心,又要用多长时间才能复原呢?师父曾到院子里来过,没有进屋,弘毅知道,师父的心也在滴血。
师父在怪他,师父从一开始就不同意这桩婚事。
师父是对的,影儿不愿意嫁给他,她为了摆脱他的控制,才假意答应这桩婚事。
他用三个月时间筹备婚事,她却用这段时间准备逃婚。
金针,她在三个月前就备好了;喜筵,是为了让镖局里乱作一团,她好借机出逃;温宝芝也是她利用的对象,把他们母子俩一早叫来,就是为了利用萧庆出逃;怪不得她会同意师父的提议,拜堂的前一天住到玉衡苑,也许就不是师父想出来的,而是她暗示师父的结果,就是为了避开他的视线……天哪,以前她是一肚子鬼主意,他一眼就能看穿,这次谋划得滴水不漏,她的身后是有什么高手在指点吗?就算不是这样,至少也像袁康隽说的,外面有人接应她。
外面有人——弘毅一想到这四个字,头皮就发麻了:这是世上,明知道影儿是我的人,却还敢帮她出逃的家伙,会是何方神圣呢?影儿在外面认得的人中,只有李栩有这个能力和荣家作对。
他忘了李棣是犯了什么错误,最后又落得什么下场了吗?李栩有这个胆量挑起这场风波吗?不论如何,李栩那边还得让人继续盯着,若是影儿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却又不敢回来,她就只能去找李栩求援。
外面接应的人会是影儿真正想嫁的人吗?不可能,若是这样,她完全可以告诉师父,利用师父的权威,逼我放弃她,何必把事情搞得天下皆知。
那么帮她出逃的人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他们是如何联系的呢?弘毅想到了消失无踪的冯乐师,隐约间觉得冯乐师也许和影儿的出逃有关。
冯乐师是那个帮助影儿出逃的人吗?以他的直觉,冯乐师这种追求宁静淡泊的高人,是不会愿意卷入这种浩大的风波中的,更不会因为影儿的几句花言巧语而改变自己的志趣,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
也许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影儿真的只是独自出逃,不过是掩饰得比较巧妙,骗过了那些肉眼凡胎。
以影儿的洁癖,她是不可能一路上灰头土脸的,那么她必将成为路人的格外关注的对象,到时要找她就容易了。
想到这些,弘毅的心就稍微开解了,抬头一望,他踱进了影儿的卧房。
他倒在影儿的床上,闭上眼睛,昏昏然暗示自己:我们只是被岩石一分为二的急流,不久就会汇合了。
睡醒后,影儿就会对着我笑了。
自我暗示了近两个月,弘毅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招是越来越没有效果了。
他是从满怀希望,到现在是近乎绝望。
他厌倦苦苦等候她消息的日子,每晚带着失望入眠,半夜里只要有个风吹草动都会令他不自觉的产生期待,随着天色越白,心情越跟着沉到谷底。
英挺潇洒的颀长身影,此刻显得有些疏离孤寂、阴森可怖,白惨惨的长衫随风飘扬,更添几分鬼魅气息。
他把心深植于她的身上,她却不屑一顾。
她逃了,他好似被挖了心一般,胸腔里多了一个越来越大的黑洞,呼呼地灌着冷风。
他是一个没有心的男人,如何还能活得像人。
影儿走出他的保护圈,能平安无事地归来吗?对男人而言,她的美貌是极大的诱惑,她脆弱无助时的模样,更能唤起任何人的保护欲。
她走投无路时,别人不怀好意地提供援助,她会憨傻地献上芳心吗?这令他十分不安,不安她的心随时会被别人夺去,即使把她寻回来,他只能得到一个躯壳。
爱上她,他就犯了色戒,如今体会到恐惧的苦涩,她成为了他的弱点,教天下人有机可乘!管平一门心思处理镖局的事务,袁康隽则负责寻找影儿,师父干脆推托年老体迈,幽居玉衡苑,不理任何人事。
周算盘想把收到的贺礼都退回去,可是能派用场的人都在外面找影儿,实在拨不出人手来善后。
没了影儿,荣家的一切事务还得照样运转。
弘毅阴着脸接见了一个又一个掌柜、镖头、船主。
那些人见着弘毅,大气也不敢喘一声了,对于影儿逃婚的事,他们简直是集体遗忘,并对弘毅寄予深切的同情、万分的敬佩:守了一株果树许久,默默等待果子口感最佳的时节才准备采摘,一时疏忽果子全落入别人的手心,守护者的心情可想而知。
同理,谁能受得了一手养大了的水灵灵、娇滴滴的新娘投入别人怀抱的打击?荣家的主人能做到!若不是面子上挂不住,主人可能都不会大费周张地寻人。
*〈弘毅扯住婷婷的衣襟,咬牙切齿地逼问道:你把我的影儿写到哪边去了?婷婷好言安抚道:你放心,我个人偏好大团圆结局,一定让你抱得美人归。
〉〈秦公子绽开一朵慵懒的笑,吾与京城荣公孰美?这个男配,你当自己是邹忌啊?婷婷摇头叹息,对这个自恋狂无可奈何。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中篇 痴心等待:第二十五章 西关月影国(1)]就在镖局里上上下下在为中秋节做准备的时候,袁康隽的父亲——西关分局的镖头袁天魁,差人用马车护送来了一个身受重伤的镖师,并带给弘毅一封密信。
袁天魁在信中并没有说什么和影儿有关的消息,这让弘毅又一次失望了。
月影国成为商路中的壁垒之后,袁天魁听从弘毅的安排,中元节那天派这位卜镖师潜进月影国中,想要探听消息,能够打通关节更好。
三天后镖师身受重伤,从月影国中逃了回来。
据卜镖师所说,他能保住一条命是要负责传话。
袁天魁后来又派过几个镖师去月影国,结果都是在边界处便吸入了山中的毒雾,根本无法前行。
袁天魁找不到人可以医治这位镖师身上的内伤,只能把他送来京城给黄大夫医治,也许能保住性命。
弘毅赶紧让人把那个镖师抬来问话。
这人受了极重的内伤,再加上一路颠簸,真是命如五鼓衔山月,身似二更油尽灯。
被弘毅及时封住几处大穴,他才缓过一口气,吃力地说道:我轻易地进了城……本以为……找到国主直接和他……谈……进了他的……寝宫……就有人在背后……袭击……让我……带信……要么不谈……要么您亲自去……这人晕了过去。
袁康隽几乎是背着黄大夫来问诊。
他看着躺在地上的卜镖师,他能这么轻易地进了月影国国主的寝宫,应该是伤他的人故意放他进去的。
下手的时候能够控制得这么好,既不取他性命,又能留口气传话给您听,真是一位高手。
我从小在西关长大,月影国虽然有些神秘,但一向臣服于我们日逐。
没想到新国主这般强势,咱们的皇帝就这样无动于衷吗?弘毅瞥见黄大夫搭脉时古怪的脸色,微微皱眉道:皇上半个月前派小股军队到边境去,和你爹所说的一样,山中的毒雾成了阻滞。
想必这个镖师跨越边境的时候,有人特地把毒雾驱散,好让他成为信使。
袁康隽赶忙说道:据我所知,这毒雾是一直都有的,不是谁能驱散的。
以前商人向月影国借道运货,在边境会有高价卖茶水的月影国的人。
买了他们茶水喝的商人,就能够平安通过毒雾。
若是有人舍不得花钱买茶水,便会中毒。
现在那边的国主不愿借道,月影国的人就没有一个敢卖解药了。
他能够通过毒雾,一定是有人偷偷地给他吃了解毒的东西,他自己都没察觉。
弘毅点了点头,心想:没想到当初让这袁康隽留在总局,现在派了大用场。
月影国的事,他倒是蛮清楚的,怪不得袁天魁在信中没有详细地讲毒雾的事,原来是留着让袁康隽说。
黄大夫站起身,神情严肃地说:他不只是受了内伤这么简单,真正折磨他的是身上中的毒。
袁康隽急切地问道:这毒可有解?黄大夫点头道:我曾经医治过一个中这毒的人,应该是能救得了命的。
那人中的毒没有他这么重,却用了半年时间才调理好,他可能得用两年时光才能下床走动。
黄大夫正视着弘毅,低声说:那人便是管平,伤他的人,就是……弘毅似乎很平静地倾听着,但逐渐紧握的双拳掩饰不了他真正的心情,瞳眸中愈来愈炽盛的暴戾光芒更清楚显示出他心中激烈澎湃的愤怒,厉声问道:你是说这次也是影儿伤了这个人?黄大夫骇然失色地倒退一步,摇头道:这就不清楚了。
如果不是影儿,那么下毒手的人,和影儿的身世也有很大的关系。
弘毅高声命令道:想尽一切办法,把他弄醒。
黄大夫低声称是,叫了几个杂役把镖师抬回了出去。
袁康隽见杂役抬着人走了,赶忙拉住黄大夫问道: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影儿和他身上中的毒又有什么关系?影儿什么时候学会下毒了?管平哥中毒又是怎么回事?弘毅觉得到这份上了,也不用瞒着袁康隽什么了,向黄大夫点了下头,示意让他解释清楚。
黄大夫把所知的有关影儿的身世、毒气、管平中毒的事,详细讲给了袁康隽听。
袁康隽的嘴巴就一直没合上,眼睛瞪得比铜铃都大,看样子是惊得不轻。
黄大夫说完了这些,便很识相地回去医治卜镖师了。
弘毅看着呆若木鸡的袁康隽,冷不丁地问道:至于吓成这样吗?袁康隽缓过神来,拍着胸口答道:以前只觉得影儿练的内功挺奇怪的,交手时反而收着真气。
没想到我们和她过招,还是冒着生命危险的。
弘毅走到里屋,把架上的一摞书移到了几上,原来书后面一直藏这一个木匣。
弘毅从木匣中取出了一颗避毒珠,照原样把匣子藏好。
这颗避毒珠,你贴身藏好,有了它,可以避免各种毒物的侵袭,当然也包括影儿身上的毒气。
弘毅把避毒珠轻轻放在袁康隽的手心,严肃地说道。
袁康隽小心翼翼地把避毒珠揣在了胸前,好奇地问:管平哥也有?弘毅点头道:作为结婚贺礼送给他的。
那镖师醒了,你就来找我。
袁康隽听出这是在打发他走了,便退了出去。
脑中回想着师父十七年前曾说的关于影儿身世的话,弘毅不得不承认黄大夫刚才所说的话是正确的。
两个月前影儿从京城消失,如果马不停蹄赶路,赶到月影国需要二十几天。
袁天魁参加喜筵不成,未到京城便折返西关,路上耗时肯定比影儿要多些,赶回西关已近七月半,开始处理月影国的事。
所有的时间都对上了,影儿现在应该在月影国,她一定是被国主利用,成为他的手下了。
弘毅拍着脑袋,心中自责:当时千算万算,忘了把月影国算进去,这天下敢和荣家作对、收留影儿的,目前还真是只有月影国了。
这个国主到底是什么人?他竟然能把影儿拐走,既把她当杀手使唤,又能拿她作为谈判的筹码,实在是太高明了。
影儿这么机灵,又了解天下局势,怎么会没看出他的目的,还傻呆呆地被他利用呢?糟糕,自从成亲的消息传出去,影儿就没有在我身边旁听过,她可能就不知道月影国的事。
弘毅来到卜镖师身旁,问道:你可看清了偷袭你的人的样貌?可是她?袁康隽把影儿的肖像展开在镖师的面前。
卜镖师摇了摇头,费力地说:没见到长什么样……他把气藏得……很好,从后面攻来,我没有……察觉,背上就挨了一掌。
弘毅急忙问道:把气藏得好?那人跟你说过话,可是女子的声音?镖师又摇了摇头,答道:说话声音……是男人……弘毅、袁康隽、黄大夫面面相觑,场面变得寂静得怕人。
黄大夫把弘毅、袁康隽请到偏僻处,摸着胡须说道:他的神智十分清醒,应该是所言非虚。
下毒的人不是影儿,影儿没做出忘恩负义、背叛荣家的事。
袁康隽看了一眼有些失望的弘毅,若是影儿下的毒手,咱们便有了她的消息。
只要杀去月影国,把她带回来就成了。
不是影儿,反而难办了。
不知道他很影儿的身世有什么渊源,更不知道他和月影国国主是什么关系。
我们贸然前去月影国,就是在和未知的敌人作战。
弘毅同意袁康隽的想法,让他欣慰的就是,影儿没有背叛他、成为他的敌人。
弘毅昂着头,一字一句地吩咐道:收拾东西,准备去月影国。
袁康隽、黄大夫呆立在那边,不知道该不该应承,毕竟这个决定冒着极大的风险。
弘毅也容不得他们反对,他现在正想找一件大事来做,好让他空落落的心充实起来。
而月影国中,有一个可能和影儿身世有关的高手,正是他求之不得的对手。
八月十五,本应该合家团圆的时候,五辆马车载着弘毅、管平、袁康隽,还有十二位身怀绝技的镖师,离开了京城。
管平从袁康隽那里知道了有关月影国的事,曾经提议让黄大夫一同前往,弘毅认为没有必要带着黄大夫。
月影国的高手身上的毒气既然与影儿身上的相同,就是伤不到他们三个了,如果这人的内功修为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合他们三人之力都无法击败的话,那么黄大夫跟去了也治不好这内伤。
他们在沿路的驿站、镖局、荣家的商铺更换马匹、补充粮食,一路上马车好像要赶着赴阴府似的,几乎没有片刻停歇过。
九月初四,一行人便进了荣威镖局西关分局,见到了袁天魁。
袁天魁等弘毅上坐之后,从怀里掏出了一纸请帖,递了上去。
刚才收到的,本想给您送去,不料您都赶来了。
我盘查过送信的人了,只是被人利用的寻常小孩子,说是一个慈眉善目的白胡子老爷爷让他送信的。
那人给了他一些吃的,他就帮人家跑腿了。
弘毅扫了一眼请帖的内容。
月影国的国主算准了我们到的时候,提前把请帖送来,真不是一般的角色。
说重阳巳时会有人在边境的月观亭接我们赴宴,给足了我们打探消息、休整的时间,看样子没把咱们当作对手。
他看着请帖上的字迹,心想这人的楷书带着极强的傲气与自信,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看样子他的内功也很不错。
这一个多月里,可探听到月影国的什么消息?弘毅把请帖递给管平,让他和同来的人都看个真切。
袁天魁禀告道:月影国现在的国主是上任国主的侄子,如同咱们日逐的皇室权位斗争一样,侄子利用自己在国中的势力,夺回了十八年前本应由他继承的王位。
当时他只有五六岁,他的父母是被他的篡位的叔父谋害而死的,他一直受人保护到处流浪,躲过了叔父的追杀。
今年年初,他返回月影国,一举推翻了叔父的政权。
这些不是我们打探来的,都是西关尽人皆知的事,可见这位国主最近有意在放消息出来,从而证明他夺权举动的正义性。
弘毅问道:那你就没有怀疑他放出的消息的真伪?袁天魁赶忙解释:这十八年中,月影国和我们日逐还是有来往的,从那些边境的月影国百姓那里我们也大概知道他们国内的情况,他们都认为前国主有篡位的嫌疑,也听说过世子没有被害,而是受到很好的保护。
这个故事应该是真的。
弘毅追问道:时隔十八年,有谁会相信他就是那个世子,还冒着风险支持他呢?袁天魁用衣袖抹去了额上的汗水,答道:也许他有什么信物、胎记——弘毅清咳了一声,接着问道:说了半天,我们要和谁打交道,他叫什么名字呢?袁天魁长舒一口气,小心地答道:月影国的人曾说过下落不明的世子叫抱月。
月影国的皇室都姓秦。
秦抱月——姓秦的——绮芳阁遇见的秦公子,弘毅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毫无根据的猜想,天下姓秦的人那么多,不会有这么巧的事。
他喝了一口茶,淡淡地问道:他们国主的武功怎样?那个伤了你的镖师的人,你可查出他的身份?袁天魁很没底气地答道:自从这个新国主继位,月影国一直不让人进出,实在是探不出什么消息,除非是他想放出消息,我们才能知道。
弘毅把茶杯轻放在几上。
看样子秦抱月比我高明啊。
他既能随着自己心意放消息出来,又能把想瞒的事瞒得密不透风。
荣弘毅是荣威镖局的主子,本以为这世上也就我信得过的人才能知道我的名字怎么写法。
现在,一个小国的国主,一开口便是‘要谈找你们主子谈’,随便写一封请帖,就能写出我的名字。
等我和他谈妥了,我倒要审审他,他是从哪里知道我的名字的。
年轻的他用饱经沧桑、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神逐一扫视着在场所有人,头顶上空电闪雷鸣,然后开始狂风呼啸,最后大雪纷飞,将方圆百里急冻三尺。
被这样的目光盯住,就好像是被蝮蛇盯住的猎物,胆寒齿冷到骨子里。
一屋子的人突然觉得阳光好像被没收了一大半,寒冬陡然降临,不言不语、无声无息、冷汗直冒,从头顶凉到脚尖,仿佛都掉进了冰窟窿中,血液也凝结在血管中。
弘毅鼻子轻轻哼了一声,重阳之前,你们该做什么不用我多说了吧。
袁康隽看着父亲呆立在一旁,赶忙替他解围道:我等定当竭力打探消息。
弘毅瞥了一眼袁康隽,知道便好。
你对这镖局也十分熟悉,现在就安排我们这一行人的住宿吧。
袁康隽扯了扯袁天魁的衣袖,袁天魁迎上去,您请这边走,刚才差人去收拾了东边的小院子,委屈您了。
弘毅由袁天魁领着,带着管平等人进入了东边的院子。
这个院子算是清静宽敞,院中种有树木、花草,虽说不是珍贵品种,但也算看得过去。
袁天魁在一旁,心惊肉跳,拈须搓手等待弘毅挑这院子的毛病。
弘毅自己都觉着刚才的气氛被他弄得很糟糕,若是影儿在身边,定会帮忙缓解气氛,不至于弄成那样。
他心中埋怨道:影儿啊,没有你,我可能一辈子那样冷酷无情吧。
我都这样宠你、听你的话了,为何对我这般绝情呢?弘毅进屋转了一圈出来,冷冰冰地赞扬道:这院子不错,屋子还算干净。
袁天魁竟手足无措起来,笑得有些憨傻。
你难得回趟家,以前住哪儿便住哪儿吧。
弘毅对袁康隽吩咐道。
袁康隽的脸上露出了喜色,其他人脸上的霜冻也渐渐消失了,齐齐松了一大口气,差点吹跑了院里刚移栽来的小树苗。
*〈袁天魁暗自庆幸:还好我与主人一年见一次面而已,不然会被他瞪得全身长冻疮,阿嚏——好冷!〉〈袁康隽拱手致意,最近我的台词比较多,希望大家多多关注我。
我不指望我的人气超过男主,只要能超过比我早出场的管平就心满意足了。
〉〈众镖师联名请愿:我们快被主人冻死了,用差旅费的名义给我们一人买一件裘氅吧。
管平摇了摇头,皮草不环保而且很贵,周管事不会同意报销这笔账,你们只能买棉袄。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中篇 痴心等待:第二十六章 西关月影国(2)]安顿好主人、管平等人后,袁康隽跟着父亲回到了正厅。
在他的心目中,父亲一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好汉,没想到今天在主人面前会颜面扫地。
袁天魁拍着儿子的肩头,上下打量着说:本来以为主人的喜筵时能见着你,竟又迟了三个月。
你的婚事,也该办了。
要么就这几天办了?袁康隽诧异地问:需要这么赶时间吗?父亲在担心什么吗?袁天魁无奈地说道:不知道重阳以后会怎样,卜镖师给人伤成那样,我是担心你的安危,万一……袁康隽听了这话,有些哭笑不得了,连连摆手说:要按您说的办,万一出什么岔子,咱家岂不是把丘家好好的闺女娶过门作寡妇。
袁天魁瞪着眼睛,训道:说什么鬼话。
袁康隽只有一个劲地跟父亲保证,说定当毫发无伤地回来。
你在主人身边待着,他一直都是这样待你吗?我每年见他一回,对他还真是不大了解,还当他是摆架子、显威风,今天是真正领教了。
袁天魁用关切的目光注视着他最疼爱的小儿子。
袁康隽呵呵一笑,习惯了就好了,又不是住一个院里天天伺候他,只是有大事时才能见着。
我和管平哥见面的时候倒比较多,他就好相处多了。
袁天魁叹了口气,萧总镖头的孙女,是不是受不了主人的脾气,才……袁康隽摇了摇头,这就不太清楚了。
咱们也不需要弄清楚。
袁天魁点着头,用赞许的眼光看着儿子,笑着说:你说得对,咱们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
知道得越清楚,也许越麻烦。
袁康隽心想:那我知道了影儿身上有毒气,会不会如父亲所说,招来麻烦呢?主人送我避毒珠,是想收买我、封我的口,还是考虑到要带我走月影国这一趟,给我防身呢?我想那么多干吗?想清楚了,我还不是得听主人的吩咐行事。
父亲,怎么没见到两位兄长?袁康隽四下张望了一下,好奇地问道。
袁天魁皱着眉头答道:早就把他俩派出去探听月影国的消息了。
你大哥带了几个人走北边的沙漠,你二哥领着人走南边的山路,我让他们两路人马绕过月影国的山头,到月影国西面探听消息去了。
他们走了快两个月了,也不知道啥时能回来。
主人那边我没说,是想万一重阳之前他们回不来,岂不是让他更加气恼。
袁康隽恍然大悟了,父亲并不是办事不力、探不到消息,主人错怪父亲了。
他拉着父亲,说道:您去和主人说清楚,不能被主人当成窝囊废看啊。
袁天魁把儿子的手掰开,劝道:就等等你哥哥们吧,应该快回来了。
袁康隽按照父亲的吩咐,取出西关这一带边境地图来到议堂,向同行的人讲解月影国的地理方位。
原本人声沸腾的议堂,在主人出现后,很神奇的自动提升到鸦雀无声的境界。
即使是面无表情,主人不怒而威的面容也有让人噤声的效果。
冷冷地环顾众人一圈后,主人舍了上座,远远地坐着品茶,深邃若海的双眸闪着湛然的睿智,却让人读不出任何一丝一毫的情绪波纹,一副似听非听、事不关己的样子。
这月影国北面是沙漠戈壁,南边是崇山峻岭。
袁康隽指着地图,想到两位兄长在外奔波,主人却错怪了父亲,于是借着这个时机说道:两个月前,我大哥、二哥分别带人由这南北两边绕道去月影国西面,算算时间,也快回来了。
管平明白他说这话的用意,帮腔道:令尊毕竟是老江湖,不能正面潜入月影国,只能冒险绕路了。
袁康隽发现主人的表情依然是那么冷漠淡然,心中犯了嘀咕:主人这样的表情,到底有没有听见呢?继续说。
主人低头看着杯中的茶水,冷冰冰的语气让屋内的温度顿时降了好几度。
袁康隽先是一愣,然后便觉得很是欢喜,主人听到他的话了。
他依次指着地图上月影国的几座山,用洪亮的声音说道:月影国其实只占有这三座山,分别叫做北朔、中望、南晦。
这三座山连在一起,成为了通向西域的一个关塞。
山脚一直是毒雾弥漫,以前过往的商人都是购买解毒茶水,然后走两条山间小径运货。
月影国的人可以混迹在西关街头,购买所需要的物品,而不被人察觉。
月影国的王宫建在中望山的山顶,山上居住的都是王室贵族、富户商贾。
另两座山上就是龙蛇混杂,既有普通百姓,也有清修之人,还有一些寻求庇护的人。
管平皱着眉头问道:寻求庇护的人是什么人?袁康隽解释道:结了仇被人追杀的、做官时贪赃枉法的、作恶多端怕人报复的,有的是死不足惜,有的是走投无路。
管平好奇地问道:收留这些恶人,这月影国里面岂不是乱了?袁康隽点头道:照理说应该是这样,可奇就奇在,月影国里面一直都是风平浪静,这么多年里,除了今年年初的夺位之争,就从来没听说过他们国内出过什么乱子。
山脚的毒雾是怎么造成的?主人漫不经心地问。
袁康隽转身、低着头,答道:由山中生长的毒花、毒草产生的,所以解毒之物也只生长在这三座山里,日逐再高明的大夫都配不出解药。
中毒之人全身瘫软几天后便会无药而愈。
主人又问道:你祖父、父亲在西关住了这么多年,和月影国的国主可有什么交情?袁康隽想了想,答道:他们没进过月影国,也没有见过国主。
谈不上有什么交情,只是互不侵犯罢了。
现在的国主,请您赴重阳之约,算是破了月影国的惯例。
九月初七,袁康隽在正厅见到了两位兄长,两人都是一路受了风波,颜色憔悴、衣衫褴褛,一听说主人在等消息,都强打精神前去复命。
大哥袁赫隽向主人禀告道:我从一个月影国的逃民处打探到一些消息。
秦抱月继位之前,他的叔父全家都被他亲手处决了。
月影国的臣民都把他奉为神明,对他言听计从。
他行踪飘忽不定,势力却是无处不在,一旦有人质疑他的决定,就会离奇失踪。
给我提供消息的逃民,以前靠在西边边境卖解药为生,因为秦抱月的锁国政策,断了财路,一时气急就抱怨了几句,担心被人告发,就带着妻小投靠西域的亲戚。
月影国的人一向排斥到日逐的生活,认为我们是污杂之地,他们迁徙、逃难,多会选择逃往西域。
二哥袁成隽看大哥禀告完了,就接着说道:我在西南几个小国打听到,他们的国王都将会在九月初九去月影国赴宴。
据说这几位国王对商道阻塞一事倒不是十分在意,他们认为这通商之事,只有咱们日逐的皇帝有资格开口。
他们去月影国只是凑热闹,为了一睹新任国主和他夫人的风采。
袁康隽心中纳闷道:那我们的皇帝也要来赴宴?他不知道该怎样开口问主人这个问题,他一直觉得皇帝和主人之间是有什么神秘的关系,也许主人是被当作皇帝的使者,到月影国赴宴吧。
管平听了二人的汇报,神情有些茫然地说道:秦抱月的重阳之约,并不是针对我们一方而设的,也许他对我们并没有太大的敌意,只是单纯地想利用月影国的地理优势,从我们这里得到好处。
袁康隽对管平哥在处理事务时的冷静、干练,一向是十分佩服的,这回也觉得他的分析很有道理。
袁康隽抬起头,却发现主人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他的脑中又想了一遍两个哥哥说的话,好像没什么可疑之处啊。
袁康隽只能和其他人一样,耐心等待着主人发话。
这国主夫人是什么人?主人的话一出,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袁康隽就纳闷了,主人怎么会关心人家的夫人是谁。
二哥结结巴巴地回复道:不知道什么来历,两个月前才被封为夫人……据说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与秦抱月很般配……小国曾派使节参加了册封典礼……见过一面。
主人身上发出了阴冷的寒气,如同夹着冰渣的西北风一般,让所有人觉得浑身冰凉、呼吸困难、汗毛耸立,心也冻得直抽抽。
袁康隽忍不住凑近问道:主人,您怎么了?国主夫人有什么可疑之处?主人没有回答,阴沉着脸、僵硬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退出去。
他表情阴飕飕的,大有暴怒的前兆,吓得众人争先恐后夺门而出,只怕慢一步,成了亡魂一具。
他们噼里啪啦逃得太急,竟然把门框两边都撞出了缺口,还有一扇门板掉一半,摇摇欲坠地挂在那边晃呀晃,袁康隽更是莫名其妙地被人流冲出来的。
待其他人都散了,管平跑到袁康隽的房中,先是在门口神秘兮兮地张望,然后又把门窗一起关上,最后扯着他进了里间低声训道:别人看不出来主人的疑虑,你也看不出来?这国主夫人有两处让人怀疑的地方,一是册封时间,二是‘倾国倾城’这四个字。
秦抱月年头就继位了,两个月前才册封夫人;影儿是六月十六出逃的,如果她真是到了月影国,就是七月初抵达的,正好是两个月前。
这世上能像影儿一样配得‘倾国倾城’这四个字的,又有几个女人?最要命的就是,那个卜镖师曾说过,他是在寝宫里被人袭击中毒的,寝宫里住的不就是国主和他夫人。
袁康隽摆了摆手,笑着说:卜镖师很肯定地说袭击他的人是个男的,而且还能完全藏住他的气,影儿可做不到。
咱们这就去提醒主人。
管平摇了摇头,说道:主人是当局者迷,一时没想到这些。
咱们想到了,却不能说给他听。
有大事等着要办,偏要提逃婚的影儿,主人的面子怎么挂得住。
袁康隽两手一摊,说道:那就让主人一直这样钻牛角尖啊?还是得提醒他一下,他的脸色怪吓人的。
管平吩咐道:主人现在一个人静下来,可能已经想明白了。
你若是冒冒失失地去说什么‘那人不会是影儿’,岂不是讨人嫌。
袁康隽很不耐烦地应承道:知道了。
以后主人脸色再恐怖,我都不多嘴了。
袁老弟,你真是好福气啊,不用和主人同住在东边院子里!主人要么一身白、要么一身灰,像鬼魅一样的在院子、房间里晃荡,我们只能躲在屋里、不敢招惹他。
他说要出去散心,我们开开心心地也跟着去了,大家才回来、气还没喘匀呢,主人换了身衣裳、打量我们一番,命令我们去换干净衣裳。
我们每人只带了两套衣裳上路,哪经得住这样频繁地更衣、洗衣,只能掏银子买现成的。
我搬行李时就发现了,主人带了一整箱换洗的衣裳,还都熏得香喷喷的,他不会是那什么吧?可能影儿受不了他的毛病,就逃婚了。
四个同行的镖师围着管平、袁康隽抱怨着。
袁康隽听得脑袋疼,吼道:你们找我抱怨做什么?我哪知道主人有什么毛病?影儿跟着他八年都熬下来了,你们跟他住一个院子才几天的工夫就那么多怨言,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管平砰地拍了一下桌子,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谁让你们盯着主人过日子啦?我们现在要盯的是月影国。
让你们多带几身衣裳上路,都不听我的,现在就舍不得银子了。
主人和影儿之间的事,我们没有资格多嘴多舌。
有劲头抱怨、琢磨,还不如多练一会儿拳脚功夫、想想对敌的计策。
镖师们灰溜溜地出了袁康隽的屋,这是大伙儿第一次见识到管平发火,这气魄和萧总镖头发威时十分相似,萧总镖头选他为继承人真是好眼力啊。
袁康隽拱手道:领教了。
管平缓缓站起身,教训道:别跟着他们起哄,平时也要管着他们。
你这人从不端架子,当心关键时候你使唤不动他们。
多谢赐教。
袁康隽总算明白管平哥这三年日渐疏远那些镖头们的原因了,他也明白他该怎么做了。
袁康隽嘿嘿一笑,他们说得怪难听的,主人换洗的衣裳多也能编派是非,他们和厨房的婆子也差不多了。
管平白了他一眼,影儿喊了你三年隽哥哥,你就没发现她也有这习惯?是啊,我想起来了,影儿比主人更喜欢换衣裳。
有一回我和影儿约好日子过招,她看我的眼神像看叫花子似的,嫌我衣裳脏,就不愿意和我比试了。
不是主人有毛病,而是主人为了配合影儿而养成了习惯,袁康隽也大概明白主人的死穴是什么了。
九月九,巳时,弘毅一行人在月观亭中等到了月影国的使者——冯乐师。
弘毅吃了一惊,上前拱手问道:前辈隐居于月影国中,是何缘故?冯乐师呵呵笑道:老朽与国主也有些渊源,四个月前,国主派人把老朽接到国中隐居。
当时走得匆忙,没有向公子告辞,在这里赔个不是。
得知国主请您赴宴,老朽不才,几日前让人送了请帖,今天前来引路罢了。
管平、袁康隽等人看这位老人与弘毅是旧相识,又没有什么武功底子,对他也不加防范了。
弘毅看了一眼冯乐师身后跟来的人,只是一个的普通侍卫。
没有派来高手,莫非秦抱月是想先礼后兵?他很客气地说:烦劳前辈引路。
冯乐师令随行的侍卫把一个酒瓮端到了亭中,吩咐道:一人一碗,可避毒雾。
弘毅、管平和袁康隽,贴身藏有避毒珠,并没有喝酒。
冯乐师看着他们三人,也不多问。
其余十二人每人喝了一碗酒,那个侍卫便把酒瓮当场砸了。
弘毅手臂向前一伸,示意冯乐师可以带路了。
在远处看这毒雾,是乳白色的,真正走到中望山脚下,便发现它是浅黄色的,弘毅置身于其中,发现这雾中还夹杂有缕缕紫色烟霞。
那个小姑娘怎么没有跟来?冯乐师没有回头,仍然在前面走着。
弘毅心想:他这样一问,说明影儿不在月影国中,前几天真是我胡思乱想了,什么事都往影儿身上想。
他语调淡然地答道:她不愿跟我。
冯乐师哈哈大笑道:老朽为她准备了几瓮蜜酒,本想亲手送给她,现在就烦劳您带回去给她吧。
弘毅脑中浮现了影儿魅人的醉态,身上一阵火热,又想到影儿现在都没有音信,心中又燃起了怒火,最后想到月影国中的高手可能和影儿的身世有关,即将有大事要办,心境才稍微平复。
〈袁康隽对管平恭维道:我对你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管平憨憨一笑,我只是比较细心罢了。
〉〈冯乐师再度邀请男主当蜜酒的形象代言人,男主一掌劈碎酒坛,吼道:我家大业大,犯不着为区区的代言费抛头露面。
现下谁帮我找回女主,谁就能得到一万两白银。
女主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算计道:我的月银只有二两,得不吃不喝做四百多年工才能攒到一万两,与其便宜了别人,我干脆自投罗网算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中篇 痴心等待:第二十七章 鸿门宴暗斗]用了一刻钟的时间,一行人穿过了毒雾,这才真正进入月影国。
弘毅发现,月影国建在山上,但不是他想象中的世外桃源、松翠环绕,它和一般的日逐城市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街道两侧商铺林立,行人、车马络绎不绝,人们的穿着打扮、言语举止,也和日逐一样。
冯乐师把他们领到一驾马车前,指着不远处的客栈说道:您可以带两名随从前去赴宴,其余的人可在客栈安歇。
弘毅问道:让他们在街上逛着便是,何必安排客栈。
冯乐师捋了捋须说道:国主怕您乐不思蜀,先叫人把上等的客房空出来了。
弘毅心想:这个国主还真是设想周到啊。
我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月影国能让我乐不思蜀?他还真是小觑了我。
弘毅让其他的人到客栈等候,领着管平、袁康隽上了马车。
冯乐师让跟随他的侍卫驾车,自己进入车中坐着。
弘毅指了指车窗外的街道,问道:前辈在此隐居,太过喧嚣,还不如京城小院来的清静。
冯乐师介绍道:这是都城所在的中望山,条条大路通向山顶的王宫,自然会显得繁华富丽。
老朽隐居于南晦山中,那边有不少超尘逸世之人,清静幽闭,每天与他们煮酒谈天、品茶对弈,自在得很呢。
北朔山中住的人就有一些古怪,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常年闭门不出,不与外人有什么往来,只靠收田租子过活。
弘毅心中暗想:他口中的古怪的人,应该就是到月影国避难的人。
可否告知晚辈,国主是一个怎样的人?弘毅试探地问道。
冯乐师微笑着说:国主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您不用担心。
他处理大事时,威严果敢,平时对人是极其和善的。
弘毅听到好相处、和善,又想到那个镖师受伤的惨状,对这个国主更是好奇了。
一路上都是快马加鞭,车行到王宫外已过了午时,冯乐师让赶车的侍卫在此停下,指了指弘毅身后,说道:蜜酒已经放在车中。
王宫重地,老朽只能送到这里,在此别过。
弘毅拱手,目送冯乐师下车,心想:有蜜酒,却没有共同品尝的人……侍卫驾着马车又往王宫深处行了一会儿,在迎宾馆前停了下来,三人从车上下来,站在仪门前向四周张望。
月影国的王宫与阁楼高耸、殿角玲珑的京城皇宫相比,要逊色很多。
没有那么多亭台楼阁、更没有多余的雕梁画栋,勉强称得上富丽,绝对够不上奢华。
种植的花草树木,多为月影国及西域特有,弘毅并不识得,搭配得赏心悦目,闻起来沁人心脾。
宫中的侍卫、宫女真是少得可怜,除了迎宾馆正门有两个侍卫守着,这整个馆内只有一个年近不惑的宫女。
奴婢名叫玉容,负责馆内大小事务。
有请三位在此歇息,吃些饭菜。
等其他几位贵客到了,国主定来相请。
板板正正的声音,平平常常的姿色,一看就是个严格守礼、索然无味的女人。
宫女玉容把三人领到一间房中,便急忙离去了。
房里摆设精致,炉中香烟馥郁,案上酒肴齐列。
袁康隽指着宫女的背影,抱怨道:还没见过这样待客的。
把咱们当蹭饭吃的了。
管平把他拉进房中,低声说:不是还请了几个小国的国王吗,她一个人有的忙了。
袁康隽笑着说:那个国主真是刻啬。
进了王宫的这一路上,我就看到两队侍卫。
一个迎宾馆,就派两个侍卫、一个宫女守着。
他怎么不怕有人攻进来夺他的宝座?管平道:人家外松内紧。
卜镖师轻而易举进了寝宫,最后伤成那样。
弘毅拿起桌上的酒壶,晃了一晃,又放下了,嘱咐道:不要轻敌。
看样子秦抱月很有信心,他越是不防备我们,我们越不利。
你们吃吧,别糟践了食物。
他走到了几幅字画前仔细观赏。
袁康隽扯着管平的衣袖,一同坐在桌前,毫无心计地夹起一口菜,放在了口中大嚼特嚼。
管平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仿佛他在尝毒草一般。
袁康隽咽下这口菜,笑着说:有避毒珠保命,你还怕中毒?他用筷子指着桌上的菜说:这国主在吃的方面倒不吝啬,比福满楼的大厨的手艺都好,保不齐咱们日逐皇宫的御膳都不如它。
管平有些怀疑地尝了一口,默默地点了点头。
弘毅回头看着他俩的吃相,心想:秦抱月在吃的方面讲究,在书法上也是极有造诣的。
这几幅字画的落款都是抱月公子,虽是狂草,但从运笔气势上看,和那请帖出自同一人之手。
国主亲自写请帖,真是够奇怪的,不拘格套,随性而为。
撇开利益关系不谈,我倒是很欣赏这个人。
过了申时,玉容才过来传话,国主有请。
弘毅从早上开始就没吃过一口东西,管平有些担心,问道:主人胃不舒服?弘毅没有理会,餐桌前没有影儿,他怎么可能有胃口吃东西。
今天一直想着能见到与影儿一样身带毒气的高手,他早就忘了口腹之欲了。
三人来到迎宾馆前,发现有十来个异域打扮的男子在那儿站着。
其中一个瘦竹竿似的人冲着弘毅吼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有资格赴宴?弘毅懒得理会他,发现几步外一个年老的侍卫躬身准备引路,便走了过去。
管平也急忙跟着。
袁康隽落在后面,嚷道:我们主人是国主请来的日逐贵客。
弘毅听了,觉得他答得也没错,就不责怪他多嘴多舌了。
老侍卫把他们一行人领到了偏殿前候着。
殿宇精致、奎壁辉煌、琉璃照耀,勾心斗角上遥遥地盘旋着龙纹、祥云,执弓带剑的侍卫、粉妆翠鬟的宫女比刚才见着多些,但和日逐的王府相比,也还是少的。
袁康隽低声问老侍卫道:月影国王宫中,没有太监?老侍卫有些麻木地摇了摇头。
瘦竹竿在一旁奚落道:现在月影国没有太监了,这都不知道?你还真是孤陋寡闻啊。
弘毅轻轻地咳了一声,管平强拉着袁康隽,没让他继续与瘦竹竿起争执。
几个年轻的侍卫把他们领进了偏殿。
请各位入席。
弘毅他们由一个宫女引到了离王位最近的座前,这让其他的人眼中直冒火光。
弘毅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坐下。
管平、袁康隽在他身后侍候。
各个座前都已上好了酒菜,只等主人入席了。
弘毅低头看了一眼菜色,看上去十分清谈,却都是滋补的上好食材,和刚才的那一桌子菜肴相比,更加精细。
若是镖局里的厨子有这厨艺,影儿应该不会那么没胃口吧。
国主驾到——弘毅缓缓抬起头,眼前的国主形容俊朗、衣履风流、十分面熟,就是绮芳阁中见过的秦公子。
白色的华服显示出他身份尊贵,也同时衬托出身材纤细修长。
他的眼睛时时刻刻带着笑意似的,俊美的面孔透出几分狂傲不羁、神秘莫测。
那笑容里好像有天生蛊惑人心的成分,偏殿里的人都被他吸引,不自觉地望着那干净无瑕的花样面孔:像是精心修饰过的剑眉,一双黑如子夜、水汪汪的大眼睛,挺拔刚毅的鼻梁,微微扬起的嘴角,带着浅浅凹痕的下巴。
柔和的光影下,美丽的容颜惊为天人,宛如天仙下凡。
举止依旧儒雅温煦,不卑不亢。
众人拜倒在他的无限魅力之下,眼底浮出迷人的桃花。
陌生人见着影儿时也是这种众星拱月般的场面。
世间真有这么凑巧的事?影儿逃婚的那天偶遇的秦公子,就是秦抱月,他的国中还有一个和影儿带有同样毒气的高手。
弘毅的思维开始混乱了,他甚至觉得秦抱月就是对镖师下毒手的人。
让各位久候了。
秦抱月略微躬身,长长的鬓发在空气中划出美丽弧度。
他看到秦抱月嘴角闪过一抹胜利的微笑,听到了那极富感染力的嗓音。
今日宴请各位,只为和各位把酒言欢,加深感情。
弘毅听着这话,想到了自己前来的主要目的,微微晃了晃脑袋,定了定神,还是谈正事。
秦抱月望着弘毅,显出了很是无奈的表情,嘿嘿一笑,荣公子总是这样关注正事,嫂夫人就没有怨言?弘毅白了他一眼,答道:在下尚未娶妻。
秦抱月笑得好甜蜜地说:初次相见之时,秦某见荣公子身着礼服,还当您那日拜堂成亲,后来想想,哪有洞房花烛夜跑去青楼寻人的新郎官。
深呼了一口气,心里由一默数到五,弘毅让心绪保持如往常般平静。
管平对袁康隽小声地说:我说这人怎么这么面熟,那天夜里丐帮的人错认的就是他。
袁康隽嘀咕道:男生女相,神秘兮兮的。
弘毅瞟了一眼身后的二人,示意他们闭嘴,他不愿意在此刻因为影儿的事分心。
他明白,秦抱月肯定打听到那场风波了,想要旧事重提,杀杀他的威风。
秦抱月的目的达到了,眼前的俊秀国主真是莫测高深呐。
弘毅挺起胸膛,直视着秦抱月,他周身散发出的惊人杀气,瞬间侵占了整个偏殿。
即使是那几位不懂功夫的国王,也被这种让人胆寒的气魄给镇住了,笑容凝固在脸上,眼角微微抽搐。
弘毅款款地问道:国主对于取道通商一事有什么要求?秦抱月避过了弘毅的目光,对着那几位国王,笑着说:各位国王见谅,荣公子代表的是天朝上国。
若是日逐答应了秦某的要求,各位又如何呢?几位国王急于撇清关系,说道:唯日逐马首是瞻。
瘦竹竿站在一旁解围道:我们陛下只是来赴宴罢了。
其他随行的人也点头称是。
秦抱月哈哈大笑道:这样一来,秦某就轻松多了,只要和荣公子好好商谈,这事就解决了。
预祝大家协商成功、互利互惠,同饮一杯如何?说完,他露出一个招牌的亲切无害的笑容,这种笑容足以令他得到想要的一切。
他高举酒杯向弘毅示意,几位国王也举杯相请,弘毅被逼无奈,只得与他们共饮。
秦抱月见弘毅一饮而尽,懒懒地拍着手说道:荣公子果然爽快。
正事先放一边,这场面也太过冷清了。
既有美酒佳肴,就当有美女助兴。
让夫人们也来赴宴吧。
话音刚落,七位身着华服的美貌女子鱼贯而入,莺莺燕燕、风情万种,偏殿里顿时红飞翠舞、玉动珠摇,显得格外通明、十分热闹,其他宾客眼中也冒着亮光。
弘毅打量着七位妇人,心中暗想:加起来都不及一个影儿。
瘦竹竿指着其中一位妇人,无比倾羡地对自家主子说:卑职参加了这位夫人的册封大典,还只当月影国只有一位倾国倾城的夫人,原来国主艳福不浅啊。
秦抱月呵呵一笑,冲着弘毅说道:秦某多情,做不到荣公子那般情有独钟。
他随即吩咐道:夫人们替各位贵客斟酒。
一缕微风吹拂起他耳边的发丝,让他美丽的容颜看起来更加梦幻脱俗。
七位夫人得令后,嬉嬉颠颠、摇摇摆摆地走到各个座前,斟酒、劝酒,软语笑靥,那几位国王顿时仪态尽失,神魂颠倒起来。
弘毅看着这种场面,想到了初见秦抱月时,他左拥右抱好不得意的样子,心中很是反感。
其中一位面孔雪白、红唇一点的夫人向他劝酒,弘毅装作没看见一般,转过头瞥着得意洋洋的秦抱月,国主夫人劝酒,岂不是有失国体。
秦抱月摇了摇头,欣然答道:秦某继位后改了一些规矩,国主夫人只是后宫女眷罢了,她们在月影国王室中并没有什么实权。
月影国地位最高的女人是……他眼中露出一丝凄迷,接着说道:说这些做什么,还是说正事吧。
他身上玩世不恭的态度突然消失了。
弘毅觉得这人真是古怪,刚才还是一个多情公子,一谈到正经事就环顾左右而言它,现在又严肃了起来。
一个穿着华服的妇人以压倒群芳的姿态缓步进入殿中,她的眼眸与影儿极为相似,步履落落大方,很有贵妇的典雅风度。
她冲宾客道万福,完全不把同一殿中的其他女人看在眼里。
影儿换了女装肯定比她更雅致、风流。
那些夫人假装没看见她进来,想必现在正是她得宠的时候,自然会恃宠而骄、遭人白眼,古往今来后宫就是女人不见硝烟的战场,月影国也不会例外,这位挺拔倜傥的国主就是她们争夺的宝物。
有事禀告国主——她凑到秦抱月的耳边低语着。
弘毅发现,秦抱月听着妇人的密报,目光却是投在他的身上,表情显得是那么左右为难,完全不类刚才的笃定从容。
偏殿内宾客、美姬的说笑声盖过了妇人的声音,弘毅只勉强听到祭司二字。
你回去静养,孤亲自去她那儿。
秦抱月摸着妇人的腹部,笑着吩咐道。
那七位夫人都停止了嬉笑,撇着嘴巴、很不乐意地瞪着这妇人。
美丽的脸蛋因为妒忌而扭曲,原本妖媚的眼眸里除了恨意仍是恨意,深切得让人心惊。
袁康隽心脏紧缩了半片,真是邪门,女人的恨意竟能达到这种程度,那眼神让人只是看上一眼便是心惊。
妇人按着腹部,得意洋洋地由两个宫女搀扶着离去了。
美丽的容颜布上一层阳光想融化都不一定融化得了的寒冰,秦某有些要事急需处理,各位在此稍候!秦抱月的话音未落,人已出了偏殿。
弘毅第一次见识到秦抱月运用轻功,暗叹道:真是深藏不漏啊!不知其内功又练到了什么境界,打伤镖师的人或许就是他。
能把体内毒气、真气都藏得天衣无缝的人,应该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我能赢得过他吧。
袁康隽小声抱怨道:这个姓秦的也太不知礼仪了,把咱们撂这边半个时辰了,还不回来。
弘毅看着那几位醺醺然的国王,抬头看着空荡荡的上座,起身吩咐道:你们在这儿候着。
我出去透透气。
管平上前一步,说道:我跟着您吧。
他转过头对袁康隽说道:要是国主来了,主人又不在席,你就应付着。
弘毅见他这样安排很是稳妥,就让他跟在身边,一同离席而去。
偏殿中的侍卫畏惧管平散发的杀气,都不敢上前阻拦,二人顺利地出了偏殿。
〈秦抱月对婷婷邪魅一笑,用充满磁性的嗓音问道:你说谁是这小说中最英俊的男人?婷婷奉承道:当然是您咯。
背过身,婷婷抖落一身鸡皮疙瘩,这人喜欢玩cosplay,现在又化身为《白雪公主》中的邪恶王后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中篇 痴心等待:第二十八章 冲冠为红颜]弘毅低着头,心中揣摩着怎样应对秦抱月,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个偏僻的宫院前。
没有侍卫看守,满目尽是不知名的奇花异草,混合成了一种幽然香气,直沁入人心底。
几条杂乱的石子小径像是通往院子深处,也许是误入了御花园。
空气中弥散着蜂蜜的甜味和酒水的醇香,园中有人在品冯乐师的蜜酒吗?迂迂曲曲穿过林子,玉石玛瑙撞击般的男女戏谑、调笑的声音由远及近敲入了耳中,女子很少开口说话,只听到她清纯的笑声,男人的声音应该是秦抱月的。
绿树掩映中,弘毅窥见了秦抱月端雅的背影。
他坐在摆满菜肴的桌前,一个结垂鬟、戴金簪女子坐在他的怀中,纤纤玉臂搭在他的肩上。
由发饰、衣裙分辨,这女子不是刚才那个高傲的夫人。
弘毅摇了摇头:为了一个女子,冷落了宾客、抛弃了那些夫人,还真是多情公子负心汉啊。
总是使小性子,我不陪着你,你就不好好吃东西,弄影。
弘毅的耳根有些发热,他的身边也曾有这样一个很难伺候的仙女,可是……弘毅想转身离开,却听见秦抱月笑着说:以前荣弘毅也是这样哄你吃东西的?弘毅听到了秦抱月提到了他的名字,停住脚步,很是疑惑地继续偷听。
我知错了。
别打了——你把小手打疼了,我却又多一项罪状。
我不提他就是。
你和他是不一样的!这让人浑身酥软的甜嫩嗓音,弘毅听了却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将信将疑地盯着管平,希望能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可是管平的表情显得近似木然。
弘毅奋力拨开挡路的树枝,冲到了秦抱月身后几步处,浑厚的真气夹杂着怒火、向秦抱月扑去。
察觉周遭空气似乎有什么异样,女子螓首忙转,眼眸一回便发现悄然靠近的弘毅,瞳孔一伸一缩,不自觉地惊叫一声。
不可能……她窒息地低喃。
弄影,看我多厉害,阎王爷招人去还得小鬼锁魂呢,我随便一说,便把人叫来了。
去和故人问个安吧。
秦抱月俊美如同神祇般的脸庞,此刻却残暴如同恶魔。
他侧过头,瞥了一眼身后的弘毅,放开了他怀中的女子。
女子低着头从秦抱月怀中站了起来,瑟缩的脸慢慢抬起,怯生生地扬起双瞳与弘毅对视,团扇由颤抖的手掉落在地上。
这女子眉目清新,风姿俊雅,鬓挽乌云,眉弯新月,肌凝瑞雪,脸衬朝霞。
雅淡梳妆偏有韵,不施脂粉自多姿。
影儿,你是影儿!弘毅惊得目瞪口呆,手麻脚软,心头又像有个小鹿儿,撞来撞去。
他情不自禁地要冲上去一把搂住身着女装、惊为天人的影儿。
蓦地,管平倒抽了一口气,呼吸静止了,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见到了仙女,一个艳丽夺目,美得无与伦比的仙女。
即使只有指甲盖大智慧的人,也能料想到影儿换回女装会很美,可真见到了,就会发现她远远超过他们的预期,婉约迷人的娴雅韵致,简直可说是更胜天仙一筹。
秦抱月起身蹦到了他的面前,眼眸中杀意浓浓,嘴角微微翘起,从齿缝中迸出话语:她不是什么影儿,她是我的弄影。
弘毅一副当场捉到老婆偷人的妒夫模样,额上的青筋隐隐浮动,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冷静淡漠,只想一掌打飞秦抱月。
他不管这个男人是谁,她坐在别人怀里就是不对!现在,他只想杀了所有胆敢触碰她的人!一股渗着强烈敌意的玄妙阴森的真气,让他滞在了原地,他勉强克制住自己想杀人的冲动。
原来就是他,他伤了卜镖师。
主人小心。
管平扯住弘毅的衣衫,在他身后低语道。
炙烈的妒火烧得弘毅双眼腥红,呛得他无法呼吸,他尽量稳住情绪,隔着碍眼的秦抱月,咬牙切齿地问道:影儿,这是怎么回事?眼泪滑过雪白的面颊落下,影儿摇着头、一步一步地往后退着,带着哭腔反问道:您怎么会来这里?怎么会找到我?此刻,他的眼里正燃起熊熊烈火,仿佛要吞灭她一般。
他的模样有些憔悴,眼下有淡淡的阴影,但还是那么英俊,长了一些胡子,更添了成熟与稳重。
弘毅抑不住内心那股翻涌而上的怒火,指着秦抱月,大声咆哮:你问他,是他把我请来的。
体内一股强烈的愤怒熊熊燃起,几乎快要把他给炸开了。
与其让自己痛苦,不如将她掳回身边,让自己能够拥有她……是的,拥有她,谁都别想碰她一下。
涓涓泪水流下,影儿向后退缩着,开始全身血液逆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抱月,你把他找来做什么?你在瞒着我干什么?秦抱月转身对着影儿,双手一摊,我没想到他能找到这儿。
不要哭了,你不想见他,我把他赶走!不要骗我,你在计划着什么?你是想利用我伤害他,还是想利用他伤害我?影儿的声音越来越哽咽,几乎要泣不成声了。
为什么要逃离我的身边?为了他……刚一张口就后悔情不自禁地说出这样的话语,影儿的眼泪滴在了弘毅的心头,他哪会和她计较逃婚的事,只将一腔隐恨都搁到秦抱月身上。
他从秦抱月身旁闪过,冲到影儿面前,把数月不见、苦苦思念的娇躯紧紧搂在了怀里,心又回来了,胸腔内的空洞被填好了。
鼻端闻着由她身上传来的自然体香,他心中那存在数月之久的失落、焦躁总算被失而复得的喜悦满足取代。
忽地只觉一股劲风逼近,她已被带进熟悉的怀抱里。
她心头乱成一团,哭得哽嗓气噎,如同纤细的绿草尖儿上缀着的一粒晶莹的露珠,哪怕是一阵微风拂过,都会使它粉身碎骨。
闲散的神态霎时尽敛无踪,秦抱月眼中只有嗜血的凶残。
平日看似儒雅的笑容,是潜藏魔性的华美掩饰,知道他真面目的人,都已去阴司报到了。
主人——管平的声音从耳边掠过,弘毅的后背结结实实地挨着一掌。
他的额上暴出了丝丝青筋,用痛苦却饱含柔情的目光关注着怀中的精灵,迅速调动体内的真气,积聚到受到袭击的部位,把这偷袭的掌力硬生生地顶了回去。
轰的一响,秦抱月整个人被弘毅返还的内力震飞。
管平蓦地身子一矮,秦抱月从他头上惊险万分地疾掠而过,撞倒一排翠竹,才减速落在数十丈远的灌木中。
他骇然张大嘴,吓出一身冷汗。
虽然主人生气时,他能察觉出主人内力深厚,但未曾想是如此深厚,功力至少比他多出一甲子,主人真的只有二十八岁?不——她骇然地看着抱月起落的身子,直觉地想要跑去看看他的状况,不料,却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道钳制住她的身子,动弹不得。
制住她的挣扎,弘毅将她整个人圈拢,强迫她完全贴合在他怀中。
他死不了!我不会让他这么痛快地去死。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冷然道。
他的一双铁臂不动如山,坚硬的胸膛更是有若铜墙铁壁,把她抱得更紧。
她一点都不关心他是否受伤,只想着奔去秦抱月身边,他心里的妒火烧得更旺、更狂。
她担忧地引颈望向抱月落地的方向,看见他吃力地爬起来,才长舒一口气,全身虚脱,像个软娃娃般,整个人瘫倒在弘毅的怀里,眼泪再度溃堤而出,谢天谢地,你们都没事……你们?原来她还是先注意到我没有受伤——这是进入这个花园以后,弘毅唯一能接受的事。
她的泪水烫痛了他的心,为何重逢后她总是不断在流泪?他脸色苍白如纸,神情却是异常平静满足,抬手抹去她泉涌般的泪水,微笑着细细吻她的发、她的额,不断哄她:影儿乖,别哭了,就当一切都未发生,我们继续快快乐乐过日子……你不愿意看到他死,我就保证不杀他。
死?太便宜他了,若非避毒珠吸去毒气,我将必死无疑,得让他生不如死,才能消我心头之恨……秦抱月踉跄地走来,管平尽职地阻挡他接近相拥的主人和影儿。
秦抱月停下脚步,抬着颤抖的右手,苦笑道:虽不是我预想的场合,但因弄影的缘故,这也是偷袭你的大好时机,你如此轻松地化解我的掌力,武功方面,我认输了。
弘毅感到影儿的身体在颤抖,眼里迸射令人畏惧的骇人眸光,对着秦抱月叫啸道:你到底在计划什么?影儿的逃婚也是你唆使的,对吧?秦抱月捏着紫胀的右手,失落地说:我特意把你引到月影国,就是想让你跟你们荣家一起,从这世上消失。
为了影儿?弘毅看了看怀中的影儿,厉声问道。
他可以猜想到影儿和秦抱月之间是怎样的一种关系了。
影儿是因为迷恋秦抱月而逃婚的,秦抱月真的是为了影儿而做出这些事。
他愈升愈高的怒火,足以燎原。
这个疯子知道影儿是我的弱点,就把她骗来月影国?该死!与荣家有仇、与我有仇,就明刀明枪地冲着我来,为何要欺骗影儿的感情?她是无辜的,她不该承受这种被人玩弄、利用的痛苦!秦抱月对着晚霞放声大笑,笑声中掺杂着无限的伤痛。
夕阳如血染一般顷刻之间坠下,阴风四起,黑云渐布,园中的树木被他的笑声震得枝晃叶落,仿佛天地都在为他的失败而举丧。
瞬间发丝飞舞,宛若无尽的哀怨在空中飘摇,又随着风息、树静而低垂消沉。
他低下始终高昂的头,一切归于死寂,他仿佛日暮穷途的落魄王孙,在苍茫朦胧的天地间,被卷入了一幕即将来临的重大悲剧。
泪眼婆娑的影儿哀求道:您能离开一会儿吗?现在只有我能安慰他。
柔柔的嗓音中有伤痛的嘶哑。
听她一直口口声声关心的都是别人,他心头的一把火越烧越狂。
忍、忍、忍,理智、常识、判断力均告诉他,未免走火入魔错手伤到影儿,他必须尽快平静下来,在心中默念忍字诀。
一见她那泪人儿的摸样,他的心就会揪成一团,她哭得越凶,他的心就揪得越紧,根本无法张口拒绝她的请求。
给他们一点相处的时间,只代表他对影儿的想法绝对尊重,并不意味着他会放弃影儿,哪怕是硬抢,他也要把影儿抢回自己身边,之后再折磨死秦抱月也不迟。
他温柔地抚着她的长发,松开了环绕着她的臂膀,语气轻缓地嘱咐道:我就在园外守着,你要小心。
当他转过身之际,神情顿时由方才柔哄影儿的缱绻化成刺骨的寒雪,千年寒冰似的眼眸仇视着秦抱月,威吓道:我不准你碰她一根寒毛!不论秦抱月是否做出玷污影儿清白的恶行,从此刻起,我决不允许他染指我的影儿。
离开他的庇护,影儿娇弱的身躯轻轻一颤,她发现自己有些舍不得离开他,甚至隐隐地希望可以被圈锁在他的臂膀里一生一世……她抽噎地止住泪,一双泪洗过的清眸魅人心魂。
她轻拉着秦抱月的手,低声道:他不会危害我的。
弘毅看着两人走到石墩前,心脏犹如被利刃割着一般痛苦。
影儿在发现自己被利用的事实,悲痛中还能如此维护秦抱月,他心中充满了妒意,不得不承认,即使在武功上略胜一筹,在情场上他似乎是彻底输给秦抱月了。
管平长叹一口气,随手抹去一头冷汗。
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只能这么形容影儿和秦抱月了,说真的,他们还有夫妻相,尤其是那魅人的眸子,猛一看简直是一模一样,仔细看才会发现他们的眼神有正邪之分。
影儿回过头,用含情的双眸目送他们离去。
弘毅听到了她的一声低叹,怎么和他说呢,抱月。
秦抱月顺着她的目光,瞪着一步一步往后退去的弘毅说道:你回去歇着,还是我来说吧。
你也是从我这边知道的。
影儿摇了摇头,小心地揉着秦抱月的右手,我怕你们再打起来。
抱月,等你好些了,我陪着你去说。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完全不管弘毅是否会听到这些。
弘毅在一旁气得青筋突起,以前听到她口中不断甜甜叫着其他男人的名字,他感到一股椎心的妒意之外,还会有一种想把对方撕裂成碎片的冲动。
此刻眼睁睁地瞧着她去牵秦抱月的手,他竟不自觉地联想这几个月他们会有哪些亲密的举动……以秦抱月低劣的人格来考量,她极有可能已非完璧之身,他会尽量不去在意这一点,因为他爱她——他爱她!她为何不懂他热切、执着、深刻地珍爱她、疼惜她、眷宠她的那颗心?只要他招招手,世上有多少女人想要与他共度一生,他用一颗真心做聘礼要娶她为妻,她竟不肯嫁他,还不屑一顾地逃婚转投骗子的陷阱——那个骗子利用她,她依然关心他!这该怨世间没天理了,还是该怪她蠢得没人性?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是吗?好男人是威胁,坏男人他也得防着,好样的,等解决了秦抱月,他不会允许她注意除他以外的任何一个男人,哪怕一眼都不行!她的身、她的心,她一切的一切都只能属于他,现在、以后、一辈子!弘毅不愿意再看到他俩执手相看泪眼的画面、再听到他俩耳鬓厮磨的甜言蜜语,一言不发、紧握双拳,身子渐渐退至来时的小径,双目眦裂,火焰在眼中燃烧,转身飞奔出了园子,管平在他后面追得轻功都使了出来。
他仰首对天呼喊发泄,像是野兽咆哮一般。
影儿柔情似水地注视着眼前垂头丧气的抱月,心疼地掏出丝帕帮他擦去脸上的灰尘,三十年前的事了,你怎么那么执著?抱月温柔地握着她拿着丝帕的手,把头枕在她的肩上,低语道:这一切都是为了娘亲。
听到他的答案,影儿小嘴张开,黯然垂首,有几分愕然、有几分彷徨,还有几分愁苦。
〈影儿对着试衣镜瞧了又瞧,你确定我穿女装靓丽迷人吗?我怎么觉着看得很别扭啊。
你还是让我穿男装吧,不然会吓坏众人。
婷婷一脚把她踢进御花园,蛮横地叫道:你这小女人眼睛有毛病吗?你再说一句废话,我就让你穿着抹胸、亵裤满街跑!〉〈弘毅对着婷婷狂吼道:我不管影儿和秦抱月是什么关系,她只属于我,你把她还给我?婷婷双手捂住耳朵,郑重声明:坚决拥护一夫一妻制,不会让影儿脚踩两只船。
你是男主,她是女主,我没有棒打鸳鸯的嗜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中篇 痴心等待:第二十九章 无人知我心(1)]娘亲,好生疏的一种称呼,很模糊的一个形象。
从我有记忆起,娘亲带给我的只是羞辱、鄙夷。
我曾无数次地想拉住她的手、想寻求一丝温暖的母爱,结果换来的是她的辱骂、责备。
在她的口中,我是小孽种,是应该有多远滚多远的小畜牲。
在大街上,我看过寻常百姓家的娘亲是如何疼爱自己的孩子的。
她这样待我,是因为我是端午出生的,八字太硬,会克了弟弟吧,我曾经听她这样对弟弟说,让弟弟离我远点。
唯一欣慰的是,我得不到她的欢喜,却享受着爷爷、奶奶的宠爱。
爷爷总会在我最伤心的时候,递上一些吃的东西。
小的时候,这招还是挺有效的,渐渐的这就成了我的一种习惯——或者说是无法根治的毛病。
遇到开心的事时,我会兴趣盎然地吃东西;遇到伤心事时,我会躲在没人找得到的地方吃东西,从自己的胃开始,慢慢身体、思想都会被可口的食物所麻醉,伤心的事抛在脑后,整个人变得开心起来。
他们经常抱怨,我的失踪常会让镖局里的人手忙脚乱,其实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不想让别人看见我失意难过的时候。
从小时候起,我就不停地被陌生人夸这个男娃儿好俊啊什么的,熟人知道我是女孩子,就开玩笑,要让我当自家儿媳、孙媳。
这些人的话都是奉承话,他们看着我跟在爷爷身边,知道我是萧总镖头的孙女,就把一个连娘亲都不愿意多看一眼的丑丫头、小孽种捧上了天。
娘亲不喜欢我,我要得到其他人的喜爱,让娘亲意识到她的错误,接受我、喜爱我。
我极力地讨好、巴结镖局里上上下下所有的人,处处赔小心,真是做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程度了。
我拽着镖师学武,去周管事那边看着他记账,到黄大夫那边找惜字如金的逸然哥玩儿,其实我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只是为了得到他们的夸奖、讨他们喜欢而做的。
别人逗我玩时,我会装傻充愣,假装被他们骗得团团转;人家和我说笑时,我会说出些古灵精怪的话,把他们逗得乐呵呵的;有人要训斥我时,我会装出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他们于心不忍……可是,在得到了所有人的喜爱之后,我仍然得不到那份珍贵的母爱,真是太讽刺了。
十岁时,爷爷让我搬去清修苑住着,跟着主人习武,做他的小跟班。
我真的很怕主人,在镖局里住了这么多年,和他见面的次数真是屈指可数。
他对一切人、事、物均无动于衷,冷酷得让人看他一眼都能冻得窒息。
我经常佯装要去取落下的东西回到玉衡苑,其实是想爷爷开口让我再搬回去,爷爷对我的这种举动是熟视无睹、置若罔闻。
一次我回到玉衡苑,偷听到娘亲在向奶奶抱怨爷爷的决定,问为什么要让‘小野种’跟着主人,怎么不想到我的庆儿?小野种?原来她不是我的亲娘,我大概是爹和其他女人生的孩子。
怪不得她从来不正眼看我,我不是她亲生的骨肉,她当然不会给我好脸色看。
我辛苦追逐的这份母爱,根本就不属于我。
我丧失了生活的目标,主人的一顿责骂似飘过耳,完全不在我的心上。
衣柜是一个神奇的狭小空间,它是我藏身的最佳场所。
那里面一片黢黑,完全听不到外界的声影,正好契合我当时的心境——我想要寻找一个与世隔绝、让我自生自灭的地方。
口中山楂糕的酸甜味,咽到肚里却成了苦涩的回忆。
既然是痛苦的回忆,就不要再想着它了,宁让它成为肚中的糟粕,也不能让它成为扰乱我思绪的毒药。
为什么主人会在我最脆弱的时候出现?为什么我会从他口中听到温宝芝这三个字?他知道我是一个小野种,也许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唯独我被蒙在鼓里。
他的声音一点也不冷硬,反而低低柔柔,似乎要将我融化。
爷爷、奶奶疼你,对啊,我还有爷爷、奶奶。
我早已把爷爷、奶奶的宠爱当作是一种理所应当的物件,盲目地追寻着不属于我的东西,忽视了已经享有的宝贵财富。
要让爷爷、让所有人更加喜欢我,要让温宝芝因为我的优秀、受宠而更加郁闷,以至于发疯。
抱定了这个主意,泪便流尽了,在他温暖的怀中,我享受到一种全面包围着的安全感,倦意袭来,又会迎来一个阳光灿烂的明天。
因为这件事,主人似乎对我的态度有些改变,他的心是软的,他也是个寻常人罢了。
我的一切举动他都看在眼里,他不像其他人那样容易被我的巴结讨好所麻醉,但还是会有一点点的反应,有的时候这种反应显得有些——迟钝。
这是否说明在他眼中,我和其他人不太一样?我是他唯一的徒弟,帮他把书房整理得干净、有条理,他应该是喜欢我的吧,我也渐渐喜欢上这个既像师父又像父亲的主人。
第一次出任务,主人就让我用真气推动毒气解决掉雷震天。
这是我第一次杀人,虽然他是一个恶人,但我的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
我尽量想着它是一件锄强扶弱、替天行道的义举,把杀人的整个过程当作是一场游戏。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被我的毒气弄得七窍流血,我还得故作镇定、从容地回去复命。
主人适时地出现了,原来他一直在旁边看着我的表现,还很关心我杀人后的心情。
其他人第一次出任务,他最多让一个镖师跟着,怎么对我就不放心、要亲自出马呢?他还是很关心这个不成器的徒弟。
我一想到这个,那种杀人后的恐惧也就淡了下来。
他指出我出手太犹豫的毛病,也多亏有这个毛病,以后主人都没让我手上沾着别人的血。
主人的武功真的很高强,强到我觉得他是天下第一,面对刺客的袭击,他竟能用水滴作为武器。
我开心的是,他能够为我考虑,怕我打扫书房辛苦,特地把刺客引去池塘那里解决掉。
他竟然把价值连城的珍珠捏成粉末、给我安神压惊,我是该认为他这是不拿俗物当回事儿,还是该理解成他特别关心照顾我呢?我希望是后者。
照理说,拜天下第一的人做师父,我再没有练武的天分,至少也能横行江湖、锄强扶弱吧。
我的身子骨弱,注定了我不可能成为主人的得意高徒,还好能靠着毒气练了保住小命的功夫。
别人练武浑身是伤,我练武这么些年,就受过两次伤,一次是被剑割伤了手,还有一次是被人捏肿了手腕。
看样子,大家都觉得我的武功太差,与我过招时都只当作是陪着我玩儿。
我不喜欢别人小瞧我,平哥哥和我比试时处处让着我,甚至故意露出破绽让我攻击,我的好胜心油然而生,就使出了毒手,差点把他毒死。
主人、爷爷、黄大夫对于我体内毒气的由来,应该是很清楚的,我知道他们是合起来骗我,这一定和我的亲娘有关。
我翻遍了玉尘苑中和毒物有关的书籍,都没有找到一丝线索,肯定是被他们藏起来了。
有些事弄清楚了,可能会带来更大痛苦,他们瞒着我,也许真的是在保护我,我又何必自寻烦恼呢。
糊里糊涂、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总比让我清楚明了却饱受折磨地活着要好。
跟在主人身边,真的能见识到很多事情。
那些佩金戴银的掌柜、威武不屈的镖头,只要踏入主人的书房,就显得畏首畏尾、蹑手蹑脚、大气不敢喘一声。
他们就像我以前一样,认为主人是不讲人情、冷酷自闭的怪物。
因为和他相处久了,我才隐约间明白,主人周身散发的寒气只是他用来树立威望、保护自己的武器。
在我面前,他是主人、是师父,他不需要摆架子就很有主人、师父应有的架子,他没必要靠威慑住我来建立什么权威。
帮主人写信是一项苦差事,他有时会对我的字横挑鼻子竖挑眼。
一开始我替他回复一些不怎么重要的书信,一些密信都是他亲自执笔。
后来,我也可以替他写一些比较重要的信了,在写信的过程中,我发现主人真是神通广大,他的决策甚至能影响天下局势。
主人的书房里堆的都是史籍、武学秘籍,可见他对这两类书籍十分偏爱。
他说多读史籍可以使他觉得跟所有历史上具有战略思维的人物稍稍接近了。
在我看来,他就是战略思维的人物啊,稍稍接近?太过自谦了吧。
我能在操纵天下的人的身边历练,怪不得温宝芝会为庆儿弟弟鸣不平。
主人对待犯错的、没有能力的掌柜、镖头,都是决不给一点情面的,随时会免除他们的职位。
相反即使我看得出主人并不太喜欢周管事,还是得继续重用他,因为周管事有能力帮助主人把荣家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
我要成为主人身边不可缺少的能人,就必须立下大功劳。
爷爷出于锻炼我的目的,提出让我代替爹去给李栩传信,我意识到这是证明我的办事能力的大好时机。
在我顺利完成使命,返回京城的那天,我想让一直对我不理不睬的爹能对我刮目相看,就来到了京城分局的门口。
面对一直不向我敞开的大门,我有些胆怯了,就想先偷偷潜进去,看看爹是否和温宝芝在一起,然后再决定是否现身。
不凑巧,温宝芝就在爹身边,她在抱怨。
她是一个什么来路都搞不清的弃儿,伺候主人伺候到床上了,主人才偏心眼地把好差使留给她,咱们这边一点好处都没落到。
她活得越好就越克咱们庆儿,要不咱们想把法把她从主人身边调开?‘肥水不流外人田’,庆儿替主人跑腿送信,保不齐主人青眼相看,就能当上总镖头。
听了这几句如同疾雷的话语,我心头乱跳,略定了定神,一切就都明白了:萧横太不是我的爹,疼我、爱我的爷爷、奶奶,和我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我是一个被亲身父母遗弃的可怜虫……他们为什么要遗弃我?是因为我是女孩,或者是他们真有什么苦衷?我如行尸走肉一般荡回了清修苑,所幸的是主人没有发现我狼狈的模样。
躲在衣柜里,因为体力透支外加备受打击,我是哭也哭不出来、连吃东西的劲都没有了,用最后一点气力勉强站了起来,就失去了知觉。
一觉醒来,我躺在了床上,想起偷听来的话语,鼻涕泪水流了一脸。
如果就这样躺下去该多好,两眼一闭、一了百了,不要面对爷爷、奶奶,我根本不配得到他们的爱。
总是要面对这一切的,逃避也不是办法。
我开始安慰自己,把一切往好的方面想:和主人的师徒关系是实实在在的,作为他的手下,我还是具有一定的利用价值的。
在失去了所有的亲情关系之后,主人特地为我准备的果脯、蜜饯,让我感到了亲情的温暖。
主人是不是把我当女儿看了?这是我的错觉吧,不过在这一刻能有这种错觉真的很幸福,在失去了萧远山孙女的身份之后,我至少还是主人的爱徒。
这些年我与主人每天同桌用膳,进食的过程中没有任何互动。
由于嫌恶别人用的筷子肮脏,除了爷爷、奶奶,自小我从不吃别人夹给我的菜,因此常在饭桌上得罪人。
我的手腕受伤了,主人亲自为我夹菜,我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样一个动作非但不让我厌恶,反而令我心中缓缓升起一种温热的感觉。
他一直夹菜给我,待我碗中堆出一座小山才停手,那些菜吃进嘴里,我的心都甜了。
真不清楚爷爷、主人是怎么打算的,他们竟然冒出了让我嫁给平哥哥的想法。
平哥哥在大家眼里显得很优秀,可我一直把他当哥哥看待,让我嫁给他,岂不是要天天对着憨直、严谨得让我没了脾气的人,那日子该多无聊啊。
他心里有着绣阳公主,也不会答应娶我。
爷爷想让我嫁给他的接班人,我能够理解他的苦心。
虽然我不是他的亲孙女,但他发自内心地宠爱我,希望为我找到最好的归宿。
主人又是什么意思,他就这么想把我撵出清修苑,随便找个人嫁了?本以为我是主人不可缺少的帮手,到头来还是可有可无的小跟班。
对我而言,具有被别人利用的价值,就是我能够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一种认可。
我在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丢失了血缘关系的我,又失去了作为主人爱徒的资格,那是我最绝望的一天。
我打算爬上屋顶,吃完我最喜欢的冰糖葫芦,就在凄冷的月光下,从屋顶滚落下去,脑浆四溅、了此一生,只求来世托生到一个有着严父慈母的寻常人家。
就在我犹豫着是否实行自杀计划、浑身发抖的时候,主人把我从绝望的深渊中拉了回来。
与往常显得矜持、木然、冷酷的主人不同,他的态度是那么温和、怀抱是那么温暖、嗓音是那么温柔。
这就是父爱的感觉吧,我愿意为了这份独特的关爱好好活下去,哪怕是一辈子不嫁人,也要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好像是冰雕突然活过来了一样,站在街上能吓得三岁小孩不敢哭的主人居然笑了,而且他似乎只会对我笑……只亲吻我的脸蛋……〈影儿激动地涕泗横流,终于有机会让我一吐多年的委屈了。
婷婷紧握住她的手,感慨万千,为了保守你心中的秘密,这么多章我都憋着不写你的心理活动,把你弄成一个木头美人,真是对不住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中篇 痴心等待:第三十章 无人知我心(2)]爷爷很关心主人的婚事,我也希望清修苑中能有个漂亮善良的夫人,这样我的生活也会更热闹。
我私下里为自己组织了一个家庭,其中有一向疼我的没有血缘关系的爷爷、奶奶,像父亲一般的主人,如娘亲一样温婉慈善的夫人,还有一个小小的我。
有了这种想法的我,就淡忘了弃儿身份。
主人似乎对我干涉他的私事很是恼火,竟然对我实施了最残酷的惩罚。
我知道自己在背后嚼舌根,是犯了错,但我站在爷爷那一边、替主人的未来考虑,这个出发点是好的,主人选择的惩罚方式过于严厉了,我拒绝接受这种惩罚,出了镖局就在找客栈。
荣家的生意为什么铺得这么大啊?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可能和荣家没有关系的客栈。
我出门时身上没有带一文钱,店家会让我进门吗?一文钱难倒英雄汉……都怪我自己不好,只当在镖局里住着没什么花费,月钱、赏钱都不存起来,拿到手就换了糖吃、给了叫花子。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厚着脸皮进门,却闻到身后有一股迷药的味道。
反正我是没地方可以去,将计就计跟着这几个人去会会幕后黑手也不错啊。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坐着的是老熟人李栩,他不开口我都知道他把我掳过来,还不就是绣阳公主和平哥哥的事吗。
在北郡王府,我曾经作为主人的信使,和他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觉得他是一个有些莽撞、急性子的人,不过这回在宫中住的日子里,他是这么耐心、细致地照顾着我的生活,看样子以前低估了他。
他待我好,不只是要巴结主人的得力助手这么简单,他有别的目的,但他又不像是一个坏人。
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就这样,他成了我的皇帝舅舅,皇宫就成为荣威镖局之外、我唯一能放心待着的地方。
我以为回到镖局以后,会被主人严厉地处罚,平哥哥的婚事也不会那么容易得到主人的同意,没想到主人对我网开一面,罚了等于没罚。
虽然平哥哥的事费了我一些唇舌,但主人还是默许了。
主人不太喜欢我把他当成干爹、当成家庭里的父亲,总不能把他当成哥哥吧?哥哥应该是像平哥哥那样,和我打打闹闹、被我耍来耍去的家伙,我对主人还是心存敬重的,他怎么样也算不上哥哥啊。
伯伯、叔叔、舅舅,都是与这个家庭离得很远的亲戚,主人会安慰那个脆弱的我,他和我的关系算是最近的,所以也不能归为这一类亲戚。
好不容易在我心里凑起来的家庭,我才不会轻易放弃呢,心里把主人的当父亲就是啦。
主人有些不像以前那个主人了,他带我去青楼分享他的乐趣——听曲,会因为我被人家辱骂而变得紧张兮兮、抓着我的手不放,或者他也把我当女儿看了,只是嘴上不愿意承认,可能是怕认我做了干女儿自己就显得老了。
酒真是一种危险的东西,尤其是冯乐师的蜜酒,尝在口中甜甜的、凉凉的,脑中所有的意识却都被它夺走了,以至于第二天醒来,我完美的家庭设想破碎了,整个世界都发生了变化:主人说要我做他的女人,还提到拜堂什么的。
他要娶我!他斩钉截铁地宣告这个事实,震得我当场呆若木鸡,耳朵轰轰作响,一时之间完全不能思考。
我不懂得爱情是什么,难道……我们之间不能只做师徒、主仆就好?联想到他曾经说过我俩正好一对,天哪,弄了半天,主人对我的宠爱是男欢女爱那一类的。
心跳骤然宛若擂鼓,多种莫名的感受滑入心头,就像油、糖、盐、酱、醋倒在一处的一般甜苦酸咸,说不上什么味儿了。
我把主人当成长辈、师父、父亲,突然间得知他对我的喜欢变得不那么纯粹了,带有一些怪怪的感觉。
我是一个缺乏家庭归属感的小孩子,小孩子的脑子是单纯的,吃的、玩的都不塞不下了,怎么可能有空间装男女关系这种复杂的问题。
以前也有这哥哥、那哥哥向我表示好感,我都是装傻充愣、刻意回避,最后哥哥长、哥哥短地喊着,就真的成了好哥们儿了。
主人和他们不一样,我得天天面对着他,我装傻他一眼就能看出来,我才退一步他就进两步。
他的执着令我害怕、他的霸道让我只想躲起来!他逼着我尽快回应他的感情,我第一次面临这种进退维谷的窘境:还没搞清楚爱情是什么呢,就要接受一份炙热的爱。
主人对我的拖延战术很没有耐心,有的时候他会变得近乎疯狂。
他在书房里吻了我,爷爷吻我都只是亲吻额头、脸颊,他吻在了我的唇上,并把这种强吻当作是一种惩罚方式。
被他亲吻的时候,我丧失了思维的能力,好像误入了他的世界一样,听到的是他的呼吸声、闻到的是他衣服上的香气、感觉到他激越的心跳。
我成了他的俘虏,丧失了一切的抵抗力,心脏都像是与他的同步跳动了,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我曾偷看到平哥哥吃瑞姐姐的嘴巴,瑞姐姐私底下向我解释那不是吃嘴巴,而是相爱的男女在亲嘴。
和主人去绮芳阁,我也见到不少男女在亲嘴,他们也相爱?主人爱我?如果他爱我,我也得爱他吗?爱是什么呢?我得好好想清楚。
好在装可怜这一招还有些效果,我得到了主人的承诺,赢得片刻的喘息机会。
上巳踏青真是一个糟糕的点子。
我看到主人形单影只,想到他最近也不太纠缠我了,就好心好意地去逗他开心,结果被他强索去一个吻。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覆住我的唇瓣,他的舌卑鄙地窜入我的口中攻城掠地,我瞪大了眼眸望着那充满情欲的双眼,彻底沦陷在他湿热的挑逗中。
在亭中为了躲着他,我就拿着绣帕去和奶奶他们搭话,被别人嘲笑我的成果也就算了,奶奶还说什么我哪些地方像她、哪些地方又像爷爷。
他们真准备骗我一辈子吗?对于我的身世,他们是在自欺欺人吧。
本以为爷爷有什么机密大事要和主人商量,上了马车,爷爷一开口,我就傻眼了,主人绝对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我真是被他逼得没有退路了。
主人攻下了爷爷这个山头,我彻底被他攥在手心里了。
这事一旦公诸于众,我就真是骑虎难下了。
别人肯定认为是我主动勾引冷漠无情的主人,我就成了一个处心积虑、攀龙附凤的坏女人。
如果说我有这种心思,被别人这样想也是应该,关键我真是太冤枉了,全是主人在煽风点火,我还没来考虑清楚对他是什么感觉,这事就要爆发了。
跟着主人回到清修苑,我的身子竟有千百斤重,两只脚却像踩着棉花一般、早已软了,只能由主人扶着进屋躺着,用残存的意识抵御主人的关爱。
我几次躲在角落里吃东西都被主人逮到,然后被他的关爱之心误导,以为他把我当成女儿,再也不能用这种方式摆脱烦恼了。
我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主人从我手中抢走了针线、丝帕,非逼着我休息,还要哄着我睡。
我想拒绝他,又怕他伤心、觉得我不识好歹,然后对我就像对其他人一样冷淡。
在他身边躺着,我们是这般接近,他呼吸的气息就在我耳畔,那热气呵红我的脸颊,一颗心也不安分地怦怦乱跳,可听着他用温柔的嗓音诉说的陈年往事和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一种安全感觉逐渐笼罩全身,眼皮也越来越沉重,不知不觉便沉沉睡去。
三更的时候我就醒了,想到了天亮后还会面对主人加爷爷的双重攻击,我可以肯定自己会无奈地投降,然后莫名其妙地成为主人的女人。
逃避——只能趁他们联手攻击之前逃走了。
可我能逃到哪里去呢?只有皇帝舅舅那边了。
虽然那里也是主人的势力范围,但至少离他远些,还有一个头脑清楚的皇帝舅舅能听我诉苦,也许会给我一点建议,当然,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会是帮着主人劝我回去的建议。
与我猜测的相反,皇帝舅舅并没有直接表明立场,而是让我和一个人见面后自己做决定,那人就是抱月——我的哥哥。
见到抱月的第一眼,我就觉得遍体温暖,后来想想,这就是体内流淌着同一种的血液缘故吧。
他见到我就热泪盈眶地喊我娘亲,我还当他是脑子有毛病。
他们都说抱月的长相和我的有一点相似之处,可是他好美,美得像下凡的仙人,而我……他与爹娘相处了五年的时光,享受过父母的关爱,却因此承受了更大的痛苦。
他总是沉浸在与娘亲有关的回忆中,疯狂追求着貌美的女子,企图在这些女人的身上得到失去的母爱。
而我呢,只能从他的话语中知道关于娘亲的一星半点、勉强凑出娘亲的形象。
他说我对镜梳妆就可以看到娘亲的容貌。
我长得像娘亲?他明明说娘亲是世上最美的女人啊?他用了很长时间平复情绪,接着便用他体内散发出的毒气向我清楚地证明了我们的血缘关系。
从他的口中,我知道了这困扰我的毒气是月影国王族中、只有王位继承人才有资格拥有的贵气。
他和我讲了我们父母的故事。
我们的娘亲是陈子梁的女儿,父亲是月影国的世子。
外婆是西域小国的公主,因此在这场日逐混战中,西域的众多国家都希望外公获胜,月影国也不例外,背地里支持外公,外公也许诺娘亲成年后许配给父亲为妻。
父亲听说外公面临危机,匆忙赶到日逐战场,可惜迟了一步,没能救下外公的性命。
冯乐师曾教授娘亲琴艺,冒着风险让娘亲藏在放置乐器的木箱子里,逃过了一劫。
当时的娘亲虽然年纪还小,但却是一个倔强、坚强的女子,她与父亲会合后,请求父亲帮助她报仇。
娘亲记恨李元利,更仇恨在幕后帮助李元利顺利渡江的荣家。
论出身血统、论智谋胆略、论为人品行,外公都远胜于李元利,荣家只想找一个易于控制的人当皇帝,就让外公一家成了牺牲品。
虽然父亲长期居住在月影国,但他从幽居于月影国的魔教中人那里,知道了有关荣家的一些事情。
他知晓荣家的主人是一个武痴后,就在荣家一行人返京的途中,设下的陷阱,月影国至高无上的武功秘籍,成为了诱饵。
这种功夫据说是月影国开国君主所创,练习的人,迟早会遇到练功的瓶颈,一旦强行练习,就会走火入魔、葬送性命。
娘亲随父亲回到了月影国,父亲后来继承了国主之位。
娘亲在二十四年前身怀有孕,父亲便用月影国国主才能有资格知道的方法,让在娘亲腹中的抱月养成了毒气。
抱月出生后,娘亲的身体一直受到残余体内的毒物的折磨,用了四年时间才把身体养好,又孕育了我——秦弄影。
当时娘亲真的很高兴,她有了一双儿女,又得知荣家的主人、夫人殒命,家仇得报。
但是,乐极生悲,就在我的满月宴之后,叔父与几个太监密谋,刺杀了父亲、娘亲,对外谎称他们病逝。
为了让荣家、李元利承认他的政权,叔父还把国中的至宝七颗避毒珠献了出去。
我们的姑姑及时救下了我和抱月,藏在她的宫苑中。
姑姑是月影国的祭司,叔父不敢弑君之后立即除去祭司、引得贵族世家的猜疑,只能把姑姑围困在宫中。
姑姑是一个足智多谋的女子,为我和抱月找到了天下最安全的两个地方藏身。
我被姑姑最信得过的一个家臣偷偷带出了月影国。
按照姑姑设计的方法,这个家臣先是让手下的人在观音庙中扮作还愿的孕妇,使我被萧横太、温宝芝夫妇收养。
一年后这个家臣亲自扮成算命先生,混进京郊分局,借着萧庆生病的由头,说我可能和他八字相克,却又能旺萧氏家门,应该放到附近亲戚家抚养。
我顺利地进入到全天下最安全的荣威镖局里生活,一来可以免遭叔父追杀、保住小命,二来可以打入荣家内部、以图后计。
后来那位家臣就留在镖局附近暗中保护我、关注着我的生活。
姑姑带着抱月在北方草原生活了几年,那里由前朝残余势力控制,李元利没有办法攻到草原腹地。
舅舅成为北郡王后,姑姑在探听舅舅的底细的时候,联想到娘亲曾提到外公宠幸过的歌姬被纳入李元利后宫的事,大胆地猜想舅舅就是外公的遗腹子。
姑姑拿他们的性命做了一个赌注,她带着抱月去投奔舅舅。
舅舅承认了自己的身世,认下了抱月这个外甥,答应让他们留在府中。
在北郡王府中,姑姑亲自教授抱月武艺,在临终前把她一直代为保管的父亲的遗物交给了抱月。
抱月在遗物中发现了他儿时父亲曾对他说早晚会传给他的月影国贵气的秘密。
我去北郡时,抱月在处理姑姑的身后事,并未住在北郡王府,不然我和他早就可以相认了。
舅舅利用荣家的势力登上了皇位,这也算是为外公报仇了。
抱月在京城被围之前,潜入了皇宫,把舅舅的生母救了出去。
舅舅为了答谢抱月的这份功劳,替他复国提供了金钱方面的支持。
月影国中,叔父一味向周边的国家示弱、引起了朝野的种种非议,抱月觉得这是他夺权的大好时机,在年前回到月影国,用金钱买通了国中的一些权贵,让他能有机会和叔父一争长短。
叔父不知道毒气的养成方法,他的儿女中没有一个享有贵气。
抱月煽动国内的舆论,举办了一场贵气的鉴别会。
那些堂兄弟被抱月体内的毒气杀死,顷刻间叔父就失去了所有的儿子。
他的儿子都没有继承权,那么他就是篡位的逆贼。
他彻底失败了,抱月拔剑刺去,他根本不作任何反抗、与他的夫人女儿同赴黄泉。
抱月稳住了月影国的局势,一纸诏令紧闭国门,这也堵住了日逐通往西域的商路。
他从舅舅那里得知有着相同毒气的我曾到宫中住宿,就放下国内的事情、赶到京城与我相认。
抱月赶到京城后,舅舅就派人在镖局附近窥探我的行踪。
即使我不因为主人的逼婚而躲到宫中,也会在单独出门闲逛时被舅舅请到宫中与抱月相见。
我本以为自己是被父母残忍抛弃的孤儿,现在却知道这样一段浸透着父母、亲戚鲜血的家族史,我和抱月是这个家族中仅存的两个果实,抱月要我和他回月影国。
我有些犹豫了:我在荣威镖局里生活了十几年,在主人身边呆了八年,我不喜欢生活环境的改变。
爷爷对我有养育之恩,主人对我有一份热烈的、让我惶惑的宠爱。
他们一个是害死外公的帮凶,一个是凶手的后代,但他们对我付出的感情是发自内心的,和他们在一起生活的日子里,我是幸福快乐的。
抱月要我考虑清楚自己的立场,他说我一旦回到荣威镖局就得委身于主人,这就是背弃了外公和娘亲。
这给我施加了很大的压力。
他还说如果我现在就跟他走,就会被主人盯上,因此必须让主人麻痹大意。
他的提议就是让我假装答应和主人成亲,把婚事拖到三个月之后,他好利用三个月的时间安排逃婚的路线,也让我有三个月的时间考虑是去是留。
我一时拿不定主意,只能听从他的计划,又乖乖地回了清修苑。
〈影儿擦干眼泪,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婷婷,你把我的身世安排得太传奇了吧,我夹在弘毅、抱月之间很难做人哦,你要负责帮我摆平他们。
婷婷嘻嘻一笑,不用急着做决定,先听听抱月的心里话。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中篇 痴心等待:第三十一章 无人知我心(3)]主人一直在盼着我回来吧,他是这么在意我的反应,可是我知道两家的孽债之后,就更不敢接受他的好意了。
一旦他知道我是他杀父仇人的孩子,他会怎么看我呢?曾经听爷爷说过,主人小时候活泼开朗、人见人爱,因为父母的突然离世才变得如此冷漠孤傲、人见人畏。
赐予我生命的娘亲和外公家那么多人的英灵在天上看着我,我怎敢继续待在仇人的家里。
既然决定要逃婚了,就不可能再回来了。
对于荣家,我最不放心主人的脾气,我给了他忠告,希望他能善待所有人。
只要他能做到宽以待人,早晚有一天,他会对第二个女人敞开心扉,忘了伤害他的根本不存在的萧影,过上快乐的日子。
我不能再被主人惩罚了,他的吻是那么炙热、具有压迫性、极富侵略性,我会臣服于他的强势之下,逃婚是必败无疑的,这种念头会不由自主地从心底冒出来,动摇着逃婚的决心。
他真的听从我的请求了,直到分别的那一刻,他都没有惩罚我。
我愧对于他,注定要记着他一辈子了,用一个惩罚作为永别的纪念该有多好。
三个月的时间里,我瞒着主人暗地里实施着抱月的计划:备好了金针、认准了穴位,稳住了主人、利用了爷爷,大宴宾客、搞乱场面,最后让温宝芝、萧庆成为我逃婚路上的垫脚石。
六月十六的中午,我踏出了荣威镖局,从主人的掌控中逃了出去,坐上了往月影国奔去的马车。
抱月没有和我同行,而是让护送我的人传话,说他要在回月影国之前去会一会荣家的主人。
真的害怕他会做什么傻事,我不想让他继续扩大两家的矛盾,更不愿意他们之中任何一人有什么损伤。
所幸的是,他半路赶上了我乘的马车,他安然无恙,他也向我发誓他只是看了荣家主人一眼,并没有伤害荣家的任何人。
抱月发誓的时候,显得信誓旦旦,他嘴角总是挂着一抹笑,看似亲切和善,要是近一点瞧,我便会见到那抹笑中的嘲讽及冷淡。
他的目光显得很和善,眼角又流露出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杀气。
虽然月影国是我的出生地,但是这儿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让我有些局促不安。
抱月给我送来了第一份礼物——冯乐师的蜜酒。
他在几个月前把冯乐师接到了月影国居住,算是报答冯乐师当年营救娘亲的恩情。
他没有把我的事告诉冯乐师,月影国内也只有宫中的一些人知道我的存在。
抱月说一旦权贵势力知道我还活着,并且回到了月影国,就会让我成为祭司。
他不愿意看到我成为像姑姑一样终身不嫁、侍奉月神的祭司,他希望我能享受爱恋的幸福。
我拒绝了主人的一片痴心,还会接受谁的好意呢?也许做祭司是我唯一的出路,我可以把身心奉献给虚无缥缈的月神,守护着月影国的百姓,安抚着抱月的那颗有些偏执的心。
为了让我解闷,他经常乔装打扮后带我出去玩儿,还让他的夫人们轮番陪我聊天解闷。
抱月竟然会有那么多位艳丽多姿的夫人,她们起先只是陪我聊天,和我混熟了就开始向我诉苦。
抱月对待女人就像小孩子对待玩具一样,他一旦看上哪个女子,就会使尽浑身解数夺取芳心,但是当他发现新的目标后,之前娶来的夫人就会独守空房。
许是我替嫂子们传达了怨懑情绪的缘故,这一两个月里,抱月就没有带新的夫人回宫了,他说会尽量对夫人们一碗水端平。
这几个月,要不是抱月、嫂子们天天陪着我在宫里玩,哄我开心,我肯定会一直记挂主人、爷爷、平哥哥、隽哥哥,还有很多很多人。
主人会很生气吧,我能够想象他看到头顶红盖头的萧庆时的反应,想发火又要顾忌他一贯的冷酷形象,强忍怒火的感觉会很痛苦吧。
他一定会满天下找我,想把我杀了以泄心头之恨。
爷爷本来就不大赞成这桩婚事,一定是在自责没有坚持立场,不然我就不会逃走了。
平哥哥、隽哥哥一定在满天下得找我,有些对不住他们,因为找不到我,他们肯定要受到主人的责难。
温宝芝和萧庆会因为我扎的几针而留下什么后遗症吗?我已经很小心了,如果真有什么闪失,黄大夫应该能治好的……今晚抱月没到御花园里陪我用膳,嫂子们也没有过来找我玩,看着一桌的酒菜,我又没有了胃口。
不知道哪个人多嘴多舌,抱月还是来陪我了。
他如同往常一样,脸上带着笑容,这笑容有些接近疯狂的状态。
他遇到什么让他兴奋的事了?他又要迎娶新的夫人了?他和以前一样、让我坐在他的腿上,和我说笑话、喂我吃东西,我从来没看过他这样哄我的嫂子们,我想她们甚至会愿意用生命来换取这种恩宠。
本来十分平静的重阳节,却因为主人的突然出现而变得惊心动魄。
抱月邀请主人赴宴,他在计划什么呢?娘亲留下的仇恨的种子,在抱月心中培育成了妖冶的魔葩。
不能怪他,他被姑姑带大,又当过舅舅的左右手,他从小就被灌输着荣家是怎样的只手遮天、翻天覆地,他是一个心比天高的人,不可能臣服于荣家的权势之下,他试图颠覆主人的势力,他要与主人为敌。
为什么要逃离我的身边?为了他……那么令人心动心碎的嗓音就响在我耳畔,锁住我的手臂变细瘦了,但他身上还是我熟悉的味道……主人并没有责怪我,他甚至还愿意搂着我、安慰我。
我曾经认为,我让他那么失望,一旦他找到了我,肯定会把我撕成碎片、捏成粉末。
现在他这样保护我,让我觉得自己真是罪孽深重。
也许我当时就不应该逃婚,我和主人成亲,会化解上一代的仇恨吗?抱月可以使用全部气力偷袭主人,但他怕我受到什么伤害,只使用了六七成的功力。
他看到了没有任何损伤的主人,便知道即使全力以赴,也会以失败告终。
他把主人从京城引来,就是为了在月影国用主人的鲜血祭奠娘亲的亡灵。
这份仇恨也该放下了,是时候让主人知道这一切了。
生于月影、长在荣家,我会竭力消解抱月、主人的矛盾,即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抱月缓缓地抬起了头,目波澄鲜、迷人心神,微微一笑、幽沉的夜色也变得那么绚丽。
不知不觉,他在弄影的肩头靠了这么长时间,但他并没有花多长时间想念娘亲。
娘亲所背负的国仇家恨,其实都算清楚了:荣弘毅的父母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李元利虽是善终,但他宠爱的几个儿子,全被舅舅处置了。
荣家的势力依然那么强大,但他和舅舅相互配合,也能够把荣家搞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他对荣弘毅的恨意在心中无限膨胀着,他为什么会这么恨这个人呢?要说是嫉妒心切造成的仇恨,论样貌、气质,抱月自觉在荣弘毅之上,武功上虽然略逊一筹,若荣弘毅没有避毒珠防身,也不可能赢得过他。
与其说他恨荣弘毅,不如说他怨恨他的身份——为什么弄影会是他的妹妹。
在抱月的心中,娘亲和姑姑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两个女人:娘亲天生丽质,外表柔弱却有着坚强的个性、执着的信念;姑姑身上有着和他一样的毒气,机敏善良,温柔亲切。
她们的结局又是那么悲惨:娘亲惨死在宫廷政变之中,他为了报仇雪恨,处决了叔父全家、发配了所有的太监;姑姑没有摆脱月影国祭司的宿命纠缠,不惑之年得了可怕的疮毒之症离他而去。
弄影兼具了二人的所有优点,若不是他的妹妹,他会毫不犹豫地追求她、占有她。
姑姑的计划中,弄影在萧远山身边会十分安全、躲过叔父的追杀。
可恨的是,她被荣弘毅看上了,做了八年的丫鬟、跟班,差点成为荣弘毅的女人。
所幸的是,月影国的局势稳定后,他及时抵达京城,把弄影从荣家救了出来。
在弄影回到月影国后,抱月就对他的夫人们失去了兴趣,他想要追寻的如同娘亲相貌的女人在他身边了,他又何必继续追逐那些俗不可耐的女人。
他向弄影保证的一碗水端平,实际上是每个碗里都是空的。
女人们都爱他,爱看他俊朗的笑脸,爱听他的甜言蜜语。
他的笑容看似有着象征无限眷宠的温柔,其实他黑眸深处如寒冰般冷酷,如刀刃般锐利;他的情话像似蜜糖般流进女人的心田,但是魅惑的嗓音是把她们推入地狱的魔咒。
抱月可以让弄影成为祭司,把她永远地留在身边,但是成为祭司就会像姑姑一样,毒疮猝发、香消玉殒。
他不能拿弄影的生命冒险,他甚至不敢把他所知的历任祭司共同的结局透露给她,一直没提起姑姑的死因。
他在担心,祭司都是国主的亲姐妹,即使不让弄影成为祭司,她还是会被那恐怖的宿命锁住。
他翻遍了国中所有的正史、野史,发现有的祭司在不惑之年没有得疮毒之症,却因为被查出与人偷情而被贵族们秘密处决。
祭司得疮毒的原因,极有可能和她们身怀剧毒却要守身如玉有关。
国主没有权力处决祭司,因此他不知道这中间的隐秘。
月影国的贵族联合起来就能制裁祭司,那么这些人一定是知道祭司悲剧的缘由。
为了保住弄影的性命,抱月在隐瞒她的存在的同时,小心地接近各个贵族世家的代表:贪财的,他就用金银收买;好色的,他就送去绝色佳人;重权的,他就赐予股肱之位。
这些易于控制的贵族代表一再表示:这个秘密是十个贵族代表同时点头时才能说的,谁要是擅自透露,就会被其它贵族势力歼灭。
为了让那几个一身正气、无法收买的贵族代表点头,抱月就给他们制造出种种见不得人的事,逼着重理义、好面子的人也就范了。
他终于控制住了十个贵族代表,知道了祭司之死的答案:与他猜测的一样,祭司为了月影国的安泰、守身如玉侍奉月神,到不惑之年得到的是纯阴之身抵挡不住的毒疮。
如果她们不是处子之身,就能躲过毒疮这一劫,却要迎来贵族的制裁。
这些贵族守着这个秘密,却不清楚是月影国历史上的哪个高人告诉他们的祖先这个制裁祭司的条件,和告知国主这个真相的苛刻条件。
以抱月的智慧,他洞悉了其中的奥妙,他真佩服这个祖先的智谋:能控制住十个贵族世家的国主,还会没有足够的实力处决祭司吗?这个神秘的祖先,在制定这个规矩的时候,也许就是满怀期待地等着后代国主中能出这样一个人物吧。
现在的抱月,掌握着月影国至高无上的三股势力,他是被祖先所承认的国主。
既然抱月查清了保住弄影生命的办法,他就不得不面对自己所钟爱的女人必须被男人染指的事实。
他自私地认为:与其让其他人成为弄影的伴侣,脏了她的身子,不如我做出违背人伦的事,把她变成我的女人。
什么是人伦?什么是律法?作为月影国的绝对权威,我——秦抱月所认同的东西就应该是最高的准则。
他不断地更改月影国的法规,其实最想改的是能够允许兄妹通婚。
他清楚,纵使他现在是一手遮天,这种违反人伦的爱恋仍是得不到权贵、百姓们的同意。
一旦百姓们背弃了他,他便像叔父一样,从宝座上跌落下来、什么也不是了。
他要继续向贵族势力隐瞒弄影的身份,天天和她待在一起、宠着她、爱着她,直到她意识到这份爱恋,默许它的存在,向他献出她的一切。
但是,弄影的心中永远放不下荣家,特别是荣弘毅。
抱月对她的监视几乎是全天候的,他窥见她独处时就会发呆发痴、长吁短叹,她甚至会叨念着一连串的名字,其中主人是频繁出现。
她说过荣弘毅曾多次亲吻她,她完全可以用毒威吓、反抗他,但她一次都没动用,只有跌入情网的小女人,心态才会这么曲折。
以他的直觉、以他对女人了解,弄影的人跟他回来了,心还丢在了荣弘毅那边,只是她还没察觉到心中潜藏着的爱恋,只当是辜负了别人的痴情而产生了愧疚之心。
真对一个人没有爱欲,就不会顾虑这儿、担心那儿、彷徨不定、思前想后了。
为了让弄影对荣弘毅死心,他必须要下毒手除了这个罪魁。
在六月十六弄影逃婚的那一天,抱月是在绮芳阁等荣弘毅显身。
他从弄影那边知道了很多与荣弘毅相处时的事情,荣弘毅去皇宫找不到她,肯定会去和她一起去过的地方。
弄影把绮芳阁当成了客栈,荣弘毅决不会放过这个线索,想必会亲自前来。
绮芳阁相见时,抱月所看到的荣弘毅,虽然颇为镇静,但明显是在压抑心中的痛苦。
他觉得眼前的人并不是传说中的那么不可战胜,如果换到荣弘毅不熟悉的地方,比如月影国,他的胜算将会是很大的。
如果能逮到荣弘毅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抱月认为他就是稳操胜券了。
可是事与愿违,抱月低估了荣弘毅的内力,他遭遇了人生中的第一场败仗。
他配合当时天气的变化,把内心的绝望、悲怆夸张地表现了出来。
在场所有的人都被他欺骗了,如他所料想的一样,弄影抛下了荣弘毅、投入了他的怀抱,能这样永远地独占她,该有多好。
抱月从一开始想要利用弄影打击荣弘毅,发展到现在是为了占有弄影而要除掉荣弘毅,他的傻妹妹竟然还以为他在执着于上一辈的仇恨。
现在有必要同荣弘毅一决高低了,这次比的不是武功,而是二人在弄影心中的分量。
抱月的自信心顿时衰减了,他第一次觉得时间是一种很宝贵的财富:和弄影相认仅仅半年,相处不过三个月;她几乎寸步不离地和荣弘毅相处了八年的时间。
他又是多么希望能像荣弘毅一样,和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堂堂正正地爱着她啊。
抱月的心中浮出了一个赢得这场战争的奇策,这要冒着生命危险,但为了留住弄影,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捧住影儿泪痕未干的小脸,心疼地看着泪眼汪汪的她,拇指轻柔而缓慢的碰触着她的嫩颊,这分明是一张为情所困的面容。
让他久等了,你让他过来吧,我好多了。
抱月意味深长地笑了,嗓子变得沙哑低沉。
从她的瞳子里,他看见了自己忐忑异常的神态,这正是他想表现出来的。
弄影轻扶着他的肩头站了起来,俯下身子,在他的额上送上了一个香吻,转身离去。
抱月摸着额头,苦笑着,心想:这是鼓励我,还是同情我呢?真希望荣弘毅听完这个故事,会顾忌两家的仇恨,自觉地放弃他的那一份爱恋。
〈弘毅拿着扩音喇叭宣传道:《国主的不伦恋》《国主单恋妹妹》这两本书在荣家旗下的大小书店均有大量存货,欢迎男女老幼前来免费领取。
〉〈抱月挑眉威胁道:谁敢嘲笑我的不伦之恋,我就去勾引他的妻子,拐卖他的女儿,诱骗他的妹妹。
路人甲掩护八十高龄的老娘道:这人疯了,也许会饥不择食,咱们离他远点。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中篇 痴心等待:第三十二章 情仇与去留]弘毅在院门口等了很长一段时间,脸色红橙黄绿蓝靛紫地变换不停,最终定格成阴霾得就像即将来临的暴风雨。
他不愿意想象园子里影儿和秦抱月会是怎样一幅卿卿我我的场面,他甚至后悔步入这个园子,在秦抱月怀中找到了他无比珍视的影儿。
影儿是秦抱月的夫人吗?影儿在这里过得好吗?管平在他身旁站着,一言不发,弘毅觉得这个时候要是袁康隽在身边的话,可能会爽快一些。
袁康隽一定会拉着秦抱月、扯着影儿,要他们说个明白,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人家丢在这里傻等着。
影儿小步走了过来,她的脸色十分苍白,挤出一丝浅笑。
抱月请您进去。
她回避了弘毅的眼神,对管平摇了摇头。
弘毅跟在影儿身后进了园子,看着她婀娜的身影,他的心情甚为复杂:想把她搂在怀里,想把她从秦抱月身边抢走,想问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怕知道她根本就没想过我,怕知道她深爱着秦抱月,怕知道她成了秦抱月的女人……弘毅不愿意忍受这种精神上的折磨了,他闪到影儿的面前,把她吓了一跳。
是秦抱月把你拐骗来的,对吧?他紧握着影儿的手腕,焦急地问道。
影儿扭过头去,是我自愿来这儿的,他没骗我。
她语调怆然,灼痛他的心。
你不要相信他,他在你逃婚的那天夜里还去青楼喝花酒,他又有那么多夫人……他脸色瞬间刷黑,被她气得青筋暴露。
他的口气并没有特别的尖锐或是提高声音,但是就是有一股令人想拔腿就跑的冲动。
我劝过他,他也听我的,都改了。
她不太明白他话中的含意,一脸困惑,看起来像是一只迷路的小狗。
影儿在帮秦抱月开脱,这让弘毅更是生气,脸色已经完全跟墨水的颜色没什么两样了,指着远处咆哮道:为什么你情愿和这么多女人分享一个秦抱月,都不愿意嫁给我?声音响彻整个月影国的王宫,差点没把王宫的屋顶都给掀了。
影儿耳朵嗡嗡响,正欲解释清楚,秦抱月冲到了她的身边,一把抓住弘毅的手肘,呵斥道:放开她,我不允许你碰她。
他的声音已经经过压抑,但还是响透了整个王宫。
弘毅并没有放开影儿的手腕,反而抓得更牢了,这世上早就没有人有资格命令他,他当然不会对眼前的情敌示弱,微微转身,手上迅速集聚了全身的真气,如一柄出鞘的利剑,霎那间挥向了秦抱月肩头。
秦抱月没有躲闪,他狡黠地笑着,鼻子里发出挑衅的哼声,布满血丝的眼眸中尽是期待,弘毅第一次看到有人能用这种怪异的表情面对死亡的威胁。
在这掌将要触到秦抱月身躯的一瞬,弘毅散开了手里的真气,他察觉出这掌下去,可能会中了秦抱月的什么诡计。
影儿眼中含泪、望着弘毅,摇着头说:您差点要了抱月的命……弘毅明白秦抱月的计划是什么了:只要我出手伤了他,影儿会憎恨我一辈子,他在用自己的命赌影儿的心。
秦抱月恶狠狠地瞪了弘毅一眼,转过头温和地笑道:弄影,你不要哭啊。
他又没伤到我,不要浪费你的眼泪,它们是比珍珠还要珍贵的宝石。
油嘴滑舌、花言巧语,弘毅想到这两个词儿,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影儿就是这样被眼前的混蛋骗走的!影儿强忍住眼泪,对弘毅说道:我不许您伤害他,我也不会允许他伤害您。
你们一个是我的亲哥哥、一个是我的……你们如果再打起来,我……我就……他是你哥哥?我还以为……弘毅看着两人的相似的眼眸、想到两人体内相同的毒气,顿时感到如释重负,转瞬又疑惑了:秦抱月看影儿的眼神,为什么总是那么深情款款?看样子,为了弄影安心,你还是静下心来听我说故事吧。
秦抱月笑吟吟地引着弘毅往园中走去,影儿不断回避着弘毅的目光。
弘毅每迈出一步,就越是逼近真相。
秦抱月边走边说着他能告诉弘毅的那部分故事,不知何时散开的如瀑黑发,让他显得更加浪荡不羁。
弘毅是惊一回、叹一回、疑一回、又解一回,他理清思绪:父亲夺走了他们外公家无数人的性命,他们的父母设下了计谋害死了父亲、间接害死了娘亲。
父亲所写的练功心得我一直在看,其中有几处对口诀片面的理解,正是父亲丧命的原因。
他们的父母都过世了,两家的孽债也清了,所有的仇恨都湮灭在血泊之中。
为什么秦抱月还会放不下仇恨之心,把我视为眼中钉呢?我真正担心的是秦抱月还对我隐瞒了什么,影儿能否抛弃她的种种顾虑回到我的身边。
既然你知道了我们两家的渊源,就应该是要放弃弄影了吧?秦抱月打破了短暂的冷清,停下步子,笑着问道。
弘毅紧抿着唇,俊脸绷紧地怒视秦抱月一眼,不发一语,双眸燃烧着熊熊怒火。
他看向面无表情的影儿,温柔地请求道:跟我回去。
影儿一阵错愕,凄切的泪水一滴、两滴,再也难以抑止地簌簌跌落,泛滥成灾,您的父母……弘毅仰头吐了一口气,低下头深情地望着影儿,拧着心,一遍又一遍地替她拭泪。
你只属于我,我怎能任你跟别的男人一起生活?因为是你,我能够原谅一切欺骗、背叛,但再次与你分离,我会心碎而死。
因为爱你,我的心、我的命、我的魂,皆属于你。
你是我唯一的弱点,我必须把你保护在我的羽翼下,绝不能放你独飞。
凝视佳人良久,如同立誓,又像诱惑,他在她耳边喃喃低语:父母的仇,当然是要报的。
你父母也过世这么久了,两家的仇早就没了事主,何必牵扯到我们呢。
我请求你跟着我回去,你是我的影儿,我要继续宠你、疼你、爱你。
她哽咽了,他低沉浑厚的嗓音喃喃地把温暖且坚定的爱情缓缓渗入她冷寂的心,她双眼一热,歉疚、感动的泪珠一滴接着一滴掉落,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秦抱月不等影儿开口,厉声说:荣弘毅,你放下了仇恨,并不意味着我们也会放得下。
再说,弄影是我们月影国的人,为什么她要和你走?你有什么资格带她走?他转过头问影儿:你不会跟他走,你会永远留在月影国、留在我身边,对吧?他是个奸诈狡猾的家伙,甜言蜜语把你骗回去,逼迫你做他的女人,折磨你、虐待你,借机报杀父之仇。
影儿,你忘了说过什么了吗?永远不离开清修苑,永远不离开我。
扪心自问,这几个月,你一直记挂着我,对吧?你我相处这么多年,你认为我是他所说的那么阴险吗?弘毅急切地问道。
秦抱月冷笑道:她为什么要记着你?在这里她过得很好,比在你身边八年中的每一天过得都好。
你对她是真心真意又如何?她从来没有爱过你,根本不想做你的女人,完全是你一厢情愿。
弘毅冲到秦抱月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吼道: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我和影儿之间的事不用你这个外人说三道四。
秦抱月一掌拨开弘毅的手指,反驳道:我不是外人,我是弄影的兄长。
你也知道‘长兄如父’这句话吧,我有资格替她拒绝你的任何无礼的要求。
弘毅轻蔑地笑了,奚落道:一个手下败将,竟敢在我面前大声说话!若不是顾及影儿的感受,我早就动手收拾你了。
‘长兄如父’,这话笑死人了,你才认识她几天,根本不了解她,凭什么替她做主。
秦抱月扭唇冷笑,你太了解她了,我真是自愧不如,她背着你做逃婚的准备你都没看出来!你倒提醒我了,这笔账还得跟你算清楚。
你这个卑鄙小人从中作梗、挑拨离间,影儿被你诓骗、成为对付我的工具,现在你把她绑在身边又有什么阴谋?弘毅气得头皮发紧,不再压抑体内嗜血的残狠,准备用火焰掌先烧毁秦抱月狰狞的俊脸。
影儿看着他们宛如两只被激怒的野兽,彼此都想撕裂对方、吃掉对方、毁灭对方,试图避免发生火爆血腥的场面。
我需要静一静,你们都离我远点。
我想好了,就找你们过来。
她紧闭双目,捂着耳朵尖叫道。
这张柔弱凄迷的容颜,垂挂泪滴分外惹人心怜,看着影儿这副模样,弘毅的怒气顿时败了下去。
她又想一个人藏起来了,这次她要做出一个关系到她一生的决定,她需要一点时间。
听她的吧,我们吵也没用,得让她决定选哪一边。
弘毅白了一眼秦抱月,冷冷地说。
秦抱月咬牙切齿地说:我知道,不用你多嘴。
二人相互瞪着眼,依依不舍地别了影儿。
花园外围满了被暴吼声招来的侍卫、宫女,和圣女在御花园用膳时国主不允许任何人骚扰,他们如临大敌般亮出兵器、扫帚严阵以待,手中没有家伙的躲到后面去负责瞧热闹、壮声势。
看着国主脸色铁青却平安无事地出了院子,他们抹抹冷汗,如鸟兽散了。
管平看弘毅和秦抱月一同走了过来,十分纳闷,但不敢多话。
秦抱月丢了一句,死心吧,她是不会跟你走的,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弘毅鼻子哼了一下:秦抱月居然对亲妹妹产生了男女之爱,影儿好像没有察觉出来。
这也难怪,我对她表现的爱意,她都是后知后觉的,她怎么可能想到亲哥哥还会爱上她。
如果影儿选择留在这里,我就把她点醒,到时候她不想跟我走也得跟我走。
如果秦抱月不放人,就得把那十二个镖师招呼上来,抢也要把影儿抢回去,临走之前再用火药炸平月影国的三座山。
沁凉的夜,微风轻轻吹送,桌上烛台摇曳出象征温馨、祥和的火光。
弘毅在纸上写下了秦抱月秦弄影,呵呵一笑。
原来这兄妹俩的名字里就含着月影国的国名。
影儿被遗弃在京城分局时,身边的纸条上的影字,既是对她本名的执着,又是对她出生地的体现。
以前总认为影儿的母亲会在她出生后因为体内残留的毒而死,影儿就不可能有和她一样带有毒气的兄弟姐妹,没想到她还有这样一个哥哥。
秦抱月是知道这毒气的养成手法的,也一定了解化解毒物的方法。
他偷袭我的那一掌,表明了他同父亲一样只练到了那武功的第八重,看样子他在习武这一方面并不痴迷,到了极限就安于现状了。
他是看不出来我身上的内功出处的,我武功学得杂,可以说是自成一派。
暗中照看影儿的月影国的人到底是谁?在京城时一定是这个人在帮助秦抱月联络影儿。
听者隔壁房里传来的鼾声,弘毅的思绪中断了,轻蔑地笑容又瞬间凝成了愁容。
影儿会如何选择呢?她会割舍与秦抱月的亲情,和我一起走吗?我在她心中到底是什么人呢?仇人、主人、干爹、亲人,还是……真像秦抱月所说的,只是我一厢情愿,影儿根本不爱我?影儿从来没有向我表示过爱意,她总是被动地接受我的爱恋。
也许明天点醒影儿她哥哥对她有不伦之恋,我仍然会输给秦抱月,即便如此,我也会一直住在西关,守着影儿,直到她愿意回到我身边。
从窗外徐徐吹进的风清爽宜人,却一点也吹不散室中沉重愁闷的气息。
夜深难寐,影儿坐在窗边,手里捏着一方绣帕,纤柔的手指轻轻抚着孤零零的鸳鸯,水漾的眼眸里盛着痛苦之色。
心,有一种倦极思归的感觉,温热的泪顺着脸颊流下。
她幽幽地吐了一口长气,打破了沉默已久的静寂,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
等到袁康隽鼾声大作,管平蹑手蹑脚地来到主人房前,房里的灯还亮着。
主人,我去把十二个镖师叫上来吧。
管平觉得也许天亮之后即将面临一场争夺影儿的战斗,能多点帮手就再好也不过了。
主人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写着什么字的纸条,冲着他点了点头。
出去带上房门的时候,管平想着主人一天都没有进过食,很是担心地劝道:您还是吃些东西吧,明天……主人摇了摇头,吩咐道:快去快回。
他宛如地狱来的冰冷声音,令人听了为之一凛。
管平跟了主人好几年了,也大概摸清了主人的脾气,现在只有眼见着主人忧郁厌食了。
他躲过了巡视的几队侍卫,顺利地出了宫墙。
已是夜里,月影国的街市却是十分热闹的,管平混在人群中,并没有人怀疑他是从日逐国来的人。
白天的时候,他坐在马车上,暗暗记住了来时的路线。
街角的瓦舍勾栏前正在搭台演戏,一大群百姓围着观看,就听到有人在咒骂叔父,有人在声讨太监,更多的人在赞美抱月。
秦抱月用这种方式向普通百姓宣扬他夺位的正义性、合法性,怪不得在月影国里,他能被百姓奉若神明。
抓逃犯。
我认得他,他是告示里的太监。
人群中有人高声吼叫着。
围在戏台前的百姓全都应声而动,管平听到一片辱骂声、打杀声。
人群分出一条空隙,两个官差走了过来,拖着一个鼻青脸肿的老人,离开了人群。
太监都是贼叔父的帮凶,该死!国主宅心仁厚,饶他们一命,让他们在北朔做农奴、赎清罪孽,他逃到这儿乞讨,真是可恶。
管平不太清楚在宫廷斗争中,太监扮演了怎样一种角色,但他可以肯定的是,月影国民众对太监的仇恨都来源于戏台上的演出。
秦抱月把叔父一家斩草除根,还把所有的太监发作农奴,可见他是有仇必报、心狠手辣的人。
月影国的百姓被戏台上的秦抱月迷惑住了,认为他们的国主是追求公平正义、待人和善宽厚的仁君。
在现实生活中,秦抱月的演技更是高超,不然影儿怎么会在和主人拜堂的大好日子跟着他逃了。
〈抱月化用抱明月而长终,弄影化用起舞弄清影。
〉〈影儿白了婷婷一眼,你为何要让我阻止主人和抱月的对打?这可是顶尖高手的对决,机会难得哦。
婷婷别过头翻翻白眼,他们真打起来,按常理你会冲出去帮其中一个挡一掌、挨一拳,你能命大死不了,我还怕男主跑来揍我。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中篇 痴心等待:第三十三章 盼得美人归(1)]六月十六那天夜里,管平曾按丐帮传来的消息,到绮芳阁去找影儿的踪迹。
鸨儿说有一位荣公子一个时辰前就来找过人,是一场误会。
原来主人先行一步了,管平知道是认错人,转身要走,正巧看到秦抱月款款地从楼上下来。
男子中也有如此倾国倾城的人物,管平见了他,便自觉是个粗鄙之人了。
秦抱月并没有把管平看在眼里,他很是得意地把手一抬,银子块块落地。
妓院里的人见他如此豪爽地打赏,争着来抢银块,也顾不得长幼老弱,扯扯拽拽、磕磕撞撞,乱作一团。
管平还没回过神来,秦抱月就在混乱之中凭空消失了。
当时认为秦公子和找影儿这件事没什么关系,管平就没有追查这人的底细,没想到他和主人就这样错过了重要的线索。
主人对影儿的一片痴情,管平是看在眼里的,他曾经遭受过类似的痛苦。
公主被关在皇宫里,不知道是死是活,而他只能找影儿当军师、谋划怎样救人。
这是他的私事,他要闯的是皇宫大内,他要对主人、萧远山严守秘密。
一旦他们知道他的计划,肯定会说他与皇帝对抗只能是以卵击石,他们发话阻止,他就只能作罢了。
他日日夜夜惦记着公主,还要一如往常地供主人差遣,他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影儿失踪时,管平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主人,慌张、焦急、失去了理智,原来主人也在饱受相思之苦,主人从此走下了神坛,变得可亲近些了。
知道影儿是被人掳进宫去了,主人、萧远山反而显得放心了,管平不知道主人和皇帝有什么关系,这是荣家的机密吧,他觉得就算自己削尖了脑袋,也是打听不到的,干脆就不要瞎琢磨了。
影儿真是说话算数,信里面写会把公主带出宫,就真的做到了。
管平知道他想娶公主进门,就必须主人点头,影儿若能好事做到底,这事就一定成了。
他终于得偿所愿,就在他认为主人也将如愿以偿时,影儿逃婚了。
所有人都是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几个月,主人更是像丢了魂魄一般,变得时而敏感多疑,时而落寞迟钝。
月影国锁国堵路,让主人终于找到一点事做,空虚的心里总算揣着一件事了。
主人在秦抱月的怀里找到了影儿,让管平疑惑的是,影儿和秦抱月身上有着相同的毒气,他们又是什么关系呢?管平不知道他们三人密谈了什么,但可以看出,主人要跟秦抱月争夺影儿。
一直以为这天下间没有人争得过主人,只有主人能配得上玲珑剔透的影儿,现在看来秦抱月的胜算倒比主人大些。
管平觉得他所能做的就是尽全力帮助主人,把影儿带回京城去,让镖局里的人、事都回归往常的轨道。
管平进了客栈,找到了同来的十二个镖师,告诉了他们影儿就在宫内。
这些镖师中,年长的都是看着影儿长大的叔伯,年轻些的都是对影儿动过心的好哥们儿,一听这话抄起兵器就往山顶冲,管平连动员的工夫都省了。
管平看着镖师们像去抢亲的模样,就觉得好笑,影儿早就进了这些人的心里了,同样也进到他的心里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求。
与其他人不一样,管平是真心真意地与影儿兄妹相称,因为他一直误以为影儿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父亲萧横太,结婚后受不了母老虎一般的妻子的管制,和他的母亲有了私情,就另外建立了一个小家庭,常常以事务繁忙为理由在母亲这边生活。
他出生后就随母亲姓管,十岁时进了京郊荣威镖局,正大光明地进了父亲主要的生活圈子。
他十七岁那年,被父亲选派进总局锻炼,他终于有机会接近爷爷、奶奶,但是二老一直不知道他这个孙子的存在。
他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生活在镖局里,奇怪的是在父亲身边这么多年,管平从来没有听父亲提到过影儿,连京郊分局里的人也没人提过她,可能影儿同他一样、也是父亲的秘密。
虽然影儿是妹妹,但已跟在主人身边历练了几年,资历反而比他还要老些。
他忍受着种种磨练,得到了大家的信任,成为爷爷的左膀右臂。
他作为兄长,和影儿打打闹闹、说说笑笑,使他变得更加宽厚、仁爱、有气量。
他十分喜爱这个妹妹,就算被她误伤差点丢了性命,他也从不责怪她,反而会替她体内莫名其妙的毒气担心。
才和主人接触的时候,管平没能察觉到当时主人就已经爱上了影儿,他把主人对他的诸多挑剔、责难,当成是一种器重而欣然接受了。
主人说爷爷要把影儿许配给他,这让管平差点吓死过去:一来,影儿是他的妹妹,这是乱伦;二来,他心里有了公主,就算爷爷让他娶其他什么人,他也不会答应。
还好影儿出面把这桩亲事搞砸了,不然管平真不知道该怎么去和爷爷开口,总不能把他是萧横太的私生子的事说出来吧。
这可是父亲命令他誓死坚守的秘密,父亲就怕温宝芝知道了会大闹一场、搞得满城风雨。
萧家已经有了嫡孙萧庆,管平只能隐瞒真实身份过一辈子。
管平知道爷爷想把总镖头的位置传给他,他觉得自己有这个能力替主人管好荣威镖局,于是当仁不让地接受了。
世间的事真是奇妙,实际上是萧远山亲孙子的管平,迎娶的是和萧远山没有一点关系的萧瑞——绣阳公主。
别人都这样说:萧远山没把位子传给儿子、孙子,而是传给了能力出众的管平,还结了姻亲关系,真是任人唯贤啊。
主人送的贺礼实在是太贵重了,管平中了影儿的毒气时,黄大夫曾说:避毒珠可能是这世间唯一可以防那毒气的宝物。
皇宫里有一颗,萧总镖头和我各有一颗,主人那儿有四颗。
主人把避毒珠赠给管平,就是对他极大的信任。
后来袁康隽也得了一颗,标志着他俩正式成为主人的左膀右臂。
萧瑞嫁进荣威镖局,常和那些婆子们待在一起,也听来了一些有的没的消息。
管平从她那里得知影儿可能不是爷爷的孙女,只是抱养的孩子。
他想到黄大夫替影儿身上毒气找的借口的确有些荒唐、不大可信,又想到分局里的人对影儿的存在是讳莫如深,就觉得这些传言是七分真了。
影儿利用温宝芝、萧庆逃婚,她不是那种会拿亲娘、亲弟弟作垫脚石的人。
管平就壮着胆子去问爷爷影儿的身世,爷爷见都瞒不过去了,就把真相告诉了他。
即使没有了血缘的纽带,在管平眼里影儿永远都是他的妹妹,更何况她是主人的心上人,他会一如既往地凡事让着她、保护着她。
他真的希望主人能把影儿带回去,这样整个镖局都能恢复正常。
管平领着十二个镖师轻松潜进了迎宾馆,玉容见他们一行人杀气腾腾的样子,也不敢多说什么,开了几间屋子让他们歇息。
主人屋里的灯依然亮着,管平也是无可奈何了,还有硬仗要打,倒头睡个囫囵觉,也算是养精蓄锐。
天已大亮,日影横窗。
迎宾馆内,弘毅形容枯槁、急得两眼直竖,众人远远瞅着他、寂静无言。
玉容前来传话:国主请您去御花园。
弘毅让十二个镖师留守迎宾馆,管平、袁康隽守在御花园外,只身进了园子。
他看到的一幕让他低头无语、满腹失落:影儿微笑着抚摸秦抱月的脸颊,小声叮嘱什么要紧话。
兄妹俩发现弘毅来到了身边,稍微站开了一些。
秦抱月的脸色并不比弘毅好,这让弘毅觉得又有了取胜的希望。
抱月说了,您起初来这里是为了商量正事,并不知道我在这里。
你们还是先谈正事吧。
影儿的一句话,倒提醒了弘毅,他一见着影儿,就把事儿给忘了,满脑子想的都是影儿。
弘毅看着秦抱月,严肃地问道:对于借道一事,您要提什么条件?秦抱月伸出了一个手指摆了摆,冷笑道:留下一成的货物或是货款。
弘毅想都没想,摇头道:不行。
他脸色沉了下来,像是一尊面无表情的雕像。
秦抱月呵呵一笑,说道:没算错的话,日逐商户中往西域做生意的,十有八九和荣家有牵连,您也应该清楚,商队走南北绕道的话,造成的损失会是几成。
您还是答应我的条件比较划算。
弘毅面有怒色,他也知道秦抱月说的不假,一成的货物和绕路的损失相比,的确少了许多,但秦抱月明摆着是拦路抢劫、坐地起价,这让他觉得很气恼。
再这样封锁商路,对我们月影国的百姓生计也会有影响。
您若是不答应这个条件,弄影就会担心月影国的出路,她怎么能安心地和您回京城呢?秦抱月回避了弘毅的眼神,仰望着天上的浮云说道。
弘毅听出了他话中的伤悲,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拉住影儿的胳膊,问道:是真的?你愿意跟我回去。
他小心地呼吸,怕这只是一个梦想的泡泡,稍一用力就会破了。
影儿无比眷恋地望了一眼她的哥哥,眼眸中聚着清泉。
她沉淀了一下情绪,微笑着点了点头,宣告了她的抉择:只要您答应抱月的条件,我就和您走!弘毅连忙答道:我答应。
我们今天就回去。
他想笑又想哭,但没笑也没哭,只顾激动得把影儿拽进怀里,如雨一般的亲吻降落在她的眼睛、眉毛、鼻子……最后在她红艳如桃瓣的唇上尝到了昔日的美好记忆,他兴奋到忽略了秦抱月还在身旁怒目相对。
他要把她一丝半点的犹豫、不舍的念头全吮吸出她的体内,教她只能跟他回去、留在他身边、共度一辈子。
她揪着他的衣襟,晃着脑袋、躲避着他的热吻。
弘毅侧过头,瞥见秦抱月落寞、孤寂的背影,听到他战败的宣言,趁我没改变主意,带她走吧,被他踩过的地方,就像铁块遇见了烈火,熔出一个个大小均匀的脚印。
此刻,弘毅有些同情这个失意的男人,他不清楚秦抱月轻易地放弃影儿的原因,他只知道秦抱月正掩饰着与心上人作别的悲哀。
秦抱月的这种畸恋不被这世间所容,但他的那份情是发自内心的,一颗破裂、干瘪的心在漫无目的地飘荡着,让他看得也心痛起来。
世间的真爱是血缘、世仇、空间的距离都无法阻拦的,他可以带走影儿,却不能夺去属于秦抱月的那份爱着影儿的权利。
他又想起了曾经冒出的那个想法:撇开利益关系不谈,我倒是很欣赏这个人。
原来这利益不是他所想象的借道通商,而是他最在意的影儿。
如果没有爱上同一个人,那么以他们俩的胸襟、气魄,也许真的可以成为一笑泯恩仇的朋友。
原本,影儿要冲入她哥哥的怀抱,来一场开闸放水般的别离,可是弘毅不悦地搂紧她的柳腰,让她想动也不成,只能眼看着抱月渐渐消失在树丛后。
弘毅是不会让她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的,即使对方是她的亲哥哥——对她不怀好意、心存邪念的秦抱月。
他吃醋生起气来就像一个任性的小孩,谁也奈何不了他。
主人,你长胡子了。
有点儿煞风景的话,但由吐气如兰的影儿说出,那效果可就另当别论了。
它们扎疼你了?他紧搂着柔软无骨的娇躯,雨点般的轻吻落在她粉嫩嫩的脸颊上。
她不由咯咯笑了起来,与其说疼,不如说是痒痒。
依偎着他,聆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她像是在大海中漂泊很久的小船,终于找到了接纳她的港湾。
管平、袁康隽在外面等着,还有一大堆人为了把你抢回京城正在摩拳擦掌,快走吧。
弘毅想拉起影儿的小手,急着离开。
影儿笑着说:您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拿路上替换的衣裳。
回身挪转,转折蹁跹,好不轻盈袅娜,她的轻功又精进了。
路上买现成的!弘毅看得荡了三魂、飞了七魄,跟了十几步还是败下阵来,只抱得满怀的余香。
英雄难过美人关,这美人步法轻灵多变、赏心悦目,又知道这一路古怪阵式的破解之道。
一刻钟的工夫,弘毅感觉到影儿从他身后蹑手蹑脚地走来,配合着她的偷袭,装出了受到惊吓的样子。
影儿背着一个包袱、跳到他的面前,笑着说:您装得一点都不像,抱月演得比您强多了。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遍,飘飘长衫,裹着曼妙身姿,窄窄靴鞋,套着一双玉笋,男装虽然使她看起来异常俊丽,却仍旧远远不如女装娇媚动人。
弘毅笑着埋怨道:你换上女装挺好看的,我还没看够呢。
影儿耷拉着脑袋抱怨道:要不是抱月的喜欢,我才不穿衣裙呢。
您也喜欢看我不伦不类的样子?换了女装,经那一群嫂子每天轮班的穷折腾,不说心理承受能力极为有限的宫女,就连第一次见到我的侍卫都会当场吓呆,每一回都这样,没有一次例外。
我是喜欢啊,为了我,你也那样打扮吧。
弘毅晶亮的双眸打量着影儿。
影儿自嘲地干笑两声,接着展露出感激的笑,甜美又可爱,以后再说吧。
昨天他一看到穿女装的我就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两颗眼珠子瞪得像铜铃那么大,好像见到鬼似的。
唉——他和抱月一样,是内心柔软的大好人,怕我过于自卑就用甜言蜜语安慰我。
影儿才迈了两步,却被弘毅从身后紧紧搂住。
痒死了!她压低了声音叫喊着。
弘毅隔着层层衣衫抚摸着影儿的胸口,故作恼怒地说:我就觉着你看上去有些奇怪,这儿怎么鼓鼓囊囊的?乖乖地让我搜身,是不是藏了什么东西、想要夹带回去啊?没藏东西。
这几个月都打扮成女人,我就忘了缠布条这回事了。
痒——影儿痒得眼泪都逼了出来,扭动着身子,试图逃脱弘毅的纠缠。
弘毅释放了他的囚犯,啼笑皆非地收回佯装出的怒容,‘打扮成女人’,这话听着多别扭啊,你原本就是女儿身。
他用十分复杂的视线迅速扫过她的胸部一眼,这么些年的女扮男装,她对饱满的双峰施加了怎样的酷刑?影儿把包袱丢给弘毅,低头整理衣衫,气呼呼地说:您要是信不过我,就别领我回去。
这包袱,您拿去慢慢搜着玩吧!弘毅仰头窃笑:你真以为我那是在搜身?你这样出去,任何人都能看出来你是女扮男装!和你闹着玩儿呢,我信得过你。
包袱挺沉的,我帮你拿。
他拉着影儿的手,乐呵呵地出了花园。
〈管平哀叹一声,拜托大家保密哦,我的身世不能外传。
〉〈弘毅紧搂着影儿的纤腰,对婷婷命令道:你赶快准备婚礼,我等不及了。
婷婷泼他一头凉水,好像影儿还没答应嫁给你哟。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中篇 痴心等待:第三十四章 盼得美人归(2)]管平、袁康隽正在园外舒展胳膊腿脚,时刻准备着冲进园子去杀得昏天黑地、血雨腥风,见着影儿随着弘毅平安无事地出来了,都是一头雾水、十分高兴。
影儿甩开弘毅的大手,蹦蹦跳跳地来到二人面前,左抱抱、右搂搂,就像好久不见的亲兄弟,三人就这般哄闹了起来。
弘毅心里不是滋味,想着这二人一个娶了妻、一个订了亲,把影儿当妹妹照顾着,影儿又的确把他们当哥哥看待,咬咬牙,今天是情况特殊,睁一眼闭一眼,各赏了一记杀人的眼神,管平、袁康隽吓得半晌说不全一句话。
秦抱月和你是什么关系啊?你怎么被他拐到这儿了?袁康隽急吼吼地问道。
和你们一样,是我的哥哥。
我到哥哥家串门玩儿。
影儿回话的本领又长进了,此哥哥非彼哥哥。
串门?有哪个新娘子会在拜堂的那天跑出去串门玩?管平小心地问道:这是准备到哪儿去?弘毅咳了一声,影儿收敛举止,缩到了弘毅身旁,显得十分恭顺。
弘毅坦然地答道:回京城,继续拜堂。
袁康隽、管平不慎发出噗哧声,引来弘毅一道如冰的冷芒一射。
袁康隽不知死活地嘿嘿笑,管平想笑出声又要顾及弘毅的面子,所幸没憋出内伤,仍有余力冲着袁康隽瞪眼。
影儿羞红了脸,佯装没听见,低头数手指头。
四人来到迎宾馆前,玉容耸肩驼背地瞅着十二个镖师摆弄刀剑。
十二个镖师看到影儿安然无恙地跟在主人后面,不约而同地长出一口气,刀剑掉了一地。
管平吩咐道:收拾收拾东西就走吧。
十二个镖师看着弘毅,又瞧着影儿,没一个敢先开口说话。
袁康隽笑着对影儿说:今早他们都生龙活虎的,说是要去抢影儿,现在你要跟咱们回去了,却都这模样了。
影儿一一看过这十二个人的面孔,小声嘀咕道:主人尽遣精英,是想来杀了抱月,灭了月影?弘毅怕她以为自己仍要对秦抱月不利,低声辩解道:带他们出来旅游观光。
影儿丢了句骗人,转身就走,弘毅正想跟上去,却听见一个颤巍巍的声音飘来,你是……玉容噙满泪水的双眸打量着踌躇不前的影儿,吐了一句祭司圣安,就捂脸进了迎宾馆。
弘毅知道这位宫女已从影儿的样貌上猜出了她的身份,与影儿四目相对,发现她眼中也泛起了泪光,二人想到一起了。
弘毅又想到冯乐师曾经的感慨之辞,原来引发那慨叹的不是他而是影儿。
其他人有盯着玉容的背影瞎琢磨的,有盯着弘毅、影儿犯嘀咕的,有忙着捡地上的刀剑没看到这一幕的,还有没工夫管这些闲事、只顾逮着影儿猛看吞口水的。
回家。
弘毅高视阔步踱到影儿身边,吩咐道。
他不怒自威的气势,令她不自觉地乖乖地追随。
管平、袁康隽冲到二人前面引路开道,十二个镖师等他们走远了才缓过神来,追上去殿后。
三辆马车在宫门外候着这一行人,车夫说国主叫他们送客到西关,原来秦抱月早就知道管平去客栈搬援兵的事了。
弘毅嗅到一辆马车上有蜜酒的香味,便叫影儿和他同乘这辆马车。
看着影儿钻到车里,弘毅想要伸手把她拉到身边,却发现管平、袁康隽也跟了进来。
管平红着脸解释道:那两辆马车坐满了。
弘毅眼神一冷,喔了一声,阴寒之气飞上眉间,暗自盘算回去的时候得多雇几辆马车。
袁康隽笑着禀告:请主人准我几天假,父亲催着我早日完婚,这回正好到了西关,就想把这婚事顺便办了。
弘毅看着他那美滋滋的样子,想着他父子这次也算是立了点功,随口答道:准你一天假。
影儿好奇地问道:隽哥哥是否带嫂子回京城?袁康隽嘿嘿笑着,点了点头。
影儿拍着手欢喜道:又多了个人,这回更热闹了。
早就听你说过丘家的小姐是极好相处的人,我只是远远地见过她一回。
可是一天的时间,又要拜堂、又要宴客,嫂子来得及收拾妆奁吗?她斜睨着弘毅,等着他说再缓几天假。
袁康隽摸着后脑勺,笑着说:不摆喜筵的话应该是来得及。
她也带不了多少东西,缺什么路上再买就是。
弘毅瞪了影儿一眼:我不接这话茬,你又会不待见我,怎么一旦碰到别人成亲,你就那么上心啊?他们父子在西关也算交友广阔,喜筵是免不了的。
他冷淡地说:再宽限你几日,你自己掂量着办,别太迟了、让人家说闲话。
袁康隽连声应承着。
影儿扬着眉,得意地笑了。
管平指着车窗外的街景问道:影儿,你可看过月影国上演的好戏?影儿瞟了一眼正巧经过的瓦舍勾栏,笑着说:这出戏是说抱月如何夺回国主之位,百姓们都喜欢看,好像每天只演三场,逢重大节日,夜里会加演两场。
还有一些戏是从日逐学来的,算作垫场戏,就没有那么多人捧场了。
你蛮清楚这里的事嘛,这月影国你都玩遍了?袁康隽问道。
影儿点了点头,说:才来这儿的时候,跟着抱月偷偷摸摸地把月影国转了一圈。
偷偷摸摸?弘毅猜出了其中的原因:冯乐师在月影国住了几个月都不知道影儿的事,看样子秦抱月是不希望别人知道祭司回来了,刻意隐瞒着影儿的存在。
他是想占了影儿,又怕百姓们知道他触犯了乱伦的罪孽吧。
干什么要偷偷摸摸地出来玩儿?他可是国主啊,他带你这个义妹到处游玩,至于这样嘛。
袁康隽还真信了影儿的话,把秦抱月当成她的义兄了。
影儿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抱月怕惊扰百姓的日常生活。
她笑着拍了拍身边的包袱,接着说道:这几身衣裳都是跟他出门时穿的男装,我特地带在身边,路上就有衣裳替换了。
管平凑到袁康隽耳边嘀咕道:你没看到影儿女装的扮相……影儿赶紧打断他的话:看着很奇怪吧。
灵蛇髻、分髫髻什么的,把头发左拧过去、右绾回来,睡觉时还是得散了,瞎耽误工夫;头上插了金步摇、玉簪子,总是勾着树枝,生怕这么精巧的东西掉在地上摔坏了;被她们按着、硬是在耳朵上打了眼儿,到现在还疼着呢;还好月影国没有缠足的习俗,不然我只能被人家架着到处晃悠了。
管平想夸影儿女装的扮相好看,却引来了她这一腔委屈话。
爷爷、奶奶,还有瑞姐姐、周叔叔、黄大夫,我好久没见到他们了,都还好吗?影儿扯着管平的衣袖问道。
管平很尴尬地瞟了一眼弘毅,小心地抽开被影儿攥着的衣袖,笑着答道:他们也惦记着你,都挺好的。
明年三月我就要当爹了。
天啦,我要做姨妈了!这么大的事,一见面就应该告诉我,你现在才和我说,真不够哥们儿。
影儿在管平脚面上狠狠踩了一下,疼得他嗷嗷叫。
袁康隽赶紧插在中间,防止影儿继续攻击管平。
萧瑞有喜的事,直到他们把影儿找回来了,管平才敢在弘毅面前说,若是影儿晚一年半载回来,这孩子生下来了也要瞒着他吗?秦抱月派来的马车一直把他们送到西关分局门口,影儿正要躬起身子,弘毅提醒道:落了东西,我可不帮你搬。
影儿鼻子嗅了嗅,笑着说:等我下车了,您递给我就是啦。
搬着酒坛子跳下马车,撒了一地岂不是辜负冯乐师的美意。
弘毅暗自笑道:还以为这丫头的鼻子不灵光了,原来早就闻出味儿来了,等着我开口提醒,好使唤我。
弘毅让其他人速去准备返京的马车,他是一刻也不愿意在西关多待了,这边离月影国太近了,离秦抱月太近了。
影儿说要趁这点工夫在西关转转,弘毅只得陪着她,生怕在这地界再把人弄丢了。
与他所料想的一样,影儿又成为路人、小贩、乞丐的关注对象。
有几个乞丐互相传着一张皱巴巴的画像跑到影儿跟前,瞧瞧人、再瞅瞅画,然后像捡到金元宝一般疯狂地叫着,其中一个往西关分局的方向奔去,其他几个硬是拦着影儿的去路。
弘毅夺过画像,揉成一团扔到地上,呵斥道:早前找不到人,现在人都回来了,还想要领赏?影儿弯腰捡起纸团,小心翼翼地展开来,扫了一眼,笑着说道:没抱月画得像。
那些画师忘了我长什么样了?弘毅见识过抱月的字画,在画工这方面也是自愧不如,经影儿嘴里一说,更觉得气恼了,低声吼道:原来那张是我画的,是那些画师临摹得不太好。
影儿把画像重新揉成一团,往天上一扔,偏巧落到弘毅的头上,又弹到了地上,一个乞丐拾了起来、当宝贝一样收了。
你知道我调动了多少人力、物力抓你这偷心小恶魔吗?弘毅不能容忍影儿这样奚落自己,想借这个机会发作。
身后冰冷低沉的声音令她整个背后寒毛竖立,影儿心里暗呼不妙,保持镇定对他的话语置若罔闻,一边低头看着小摊上的杂货,一边笑着说道:回去后您帮我画一张更像的,再画一张我俩在一起的画像,我这个小小的要求,你可以答应吗?弘毅转嗔为喜道:画十张、百张都行。
袁康隽跟着一个乞丐找到了弘毅、影儿,马车都备好了,可以上路了。
袁天魁领着三个儿子在镖局门口送弘毅一行人上路,袁赫隽、袁成隽只见过影儿的画像、都是第一回见到真人,袁天魁咳嗽跺脚、挤眉弄眼、百般暗示后,他们才收了痴傻的嘴脸。
隽哥哥,到了京城我再补送新婚贺礼啊!唉——袁家三兄弟都大声应答了。
袁康隽回头冲两个哥哥做个鬼脸,打趣道:你们喜欢凑热闹啊。
袁赫隽、袁成隽只能应承了下来,明明是阳光普照的天气,却感到一阵凉意袭上心头。
他们视线一偏,主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影儿身后,冷漠的眸子,森然的神情,浑身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酷厉寒气。
火炉、烈酒、棉被、毛毯……他们不禁幻想着令人感到温暖的物品。
弘毅和影儿上了一辆小巧轻便的马车,影儿没闻到蜜酒的味道,委婉地提醒驾车的镖师别把什么东西给忘了,那镖师说把酒瓮、包袱装在其它车里了,让影儿放心。
弘毅透过车窗吩咐管平,要记着让人把影儿的画像都收回来。
管平笑着说袁镖头已经差人通知各地了,就很识相地上了另一辆马车。
影儿喊了许久他都不愿意与他们同乘,借口竟是怕影儿再逮了机会踩他的脚丫子。
吵吵闹闹这么长时间,弘毅总算逮着机会和影儿独处了,拍了拍身旁空着的位子,让影儿不要侧坐了。
影儿忸怩地挪到了弘毅身边坐着,很小的空间里,她蜷缩着身子,竟然还能和弘毅保持一拳的距离。
弘毅趁着马车上路时的一颠,搭住了影儿的肩膀,她倚在他的身上。
马蹄嘚嘚响,西关的道路不如京城平坦,马车发出刺耳的噪音。
弘毅料定赶车的镖师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了,认真地问道:可曾想我?影儿掰着手指头说:想啊,想爷爷、奶奶,想平哥哥、隽哥哥、逸然哥哥,想瑞姐姐、黄大夫、周叔叔……她在心里头补充,其实有偷偷多想他一点。
行了、行了,再说下去就要说到你的皇帝舅舅、‘糖葫芦哥哥’‘米糕爷爷’了。
他感觉自己快崩溃了,尤其是在看到她这么天真无邪的笑容之后。
他无法接受自己在她的心里不是独一无二的。
影儿咯咯一笑,问道:您怎么知道我会想‘糖葫芦哥哥’他们几个?弘毅很不耐烦地说:你就喜欢吃那些东西。
影儿摇了摇头,低声答道:抱月为我准备了好多美味佳肴,我就没空想那些了。
弘毅不得不承认,在照料影儿的饮食这方面,他又输给秦抱月了。
那你干什么跟我回来?秦抱月好吃好喝地伺候你……他的嗓门提了上来,黑眸瞬间变得冷冽无比,像是夹带了千万冰针一般扎刺向她。
这才发现他的脸色似乎不怎么好看,影儿指了指前面,低声说:求您小声点,我可不希望抱月的事让爷爷他们知道,可不想有了哥哥就没了爷爷、奶奶。
弘毅沉下一口窝囊气,脸色深沉而难解地问道:秦抱月是怎么把你弄回月影国的?一路上你都没被人发现,真是奇了。
影儿茫然地答道:我也不清楚啊。
我又不识路,马车颠啊颠的,我都快散架了,才到了月影国了。
一路上是谁护送你呢?说了您也不认得吧。
你什么时候和秦抱月相认的?在哪儿相认的?上巳之后,我在皇宫里住的那几天啊。
抱月偷溜进皇宫……弘毅问了几个问题,影儿看似每个问题都答了,实际上没有透露任何有价值的消息。
他知道是问不出什么了,无奈地问出最为关心的问题:你答应我成亲就是为了争取时间逃走?影儿默默地点了点头,答道:当时您逼得那么紧,抱月又拿两家的仇恨压我,我就想还是躲出去再说吧。
月影国是我的出生地,我也想去看看啊。
等我真的逃走了,又想到您会很生气,会恨死我吧,就决定再也不回京城见您了,又觉得这样一走了之,对不住爷爷的养育之恩,辜负了您的一片好心……啊呀——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管平、袁康隽各塞给婷婷一个小红包,哀求道:拜托你以后别让咱们当电灯泡,更不要陷害咱们被主人当成奸夫一般仇视,咱们的胆子很小,禁不住这种刺激了。
你们的意思是我多疑善妒咯?耳力极佳的弘毅冷冷地问道,赏他们一人一掌。
〉〈婷婷问乞丐:画像都皱巴巴的了,你为什么还要收回去?乞丐不屑地白了婷婷一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藏的又不是艳照,你凭啥管我?〉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中篇 痴心等待:第三十五章 盼得美人归(3)]弘毅看影儿越说越激动、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安慰道:说不清楚就不要说了,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回去后会跟我成亲吗?我不逼你,你要是不愿意,我们还是老样子,你想认我做干爹也好、做哥哥也行。
影儿定了定神,眼珠一转,笑着说:我就认您做干爹了,主人干爹。
弘毅听得一愣,心想他做了她的干爹,岂不是一辈子得做她的长辈、不能娶她。
他结结巴巴地说:干爹,就是……长辈了。
我还是……做你的……哥哥吧。
影儿调侃道:啊,主人哥哥,也蛮顺口的。
这样您会像其他哥哥一样,不能用‘去跟萧总镖头提亲’来吓唬我了。
可是我们都差点拜堂了,对你而言,我跟那些哥哥比,总不大一样吧。
弘毅清楚,一旦被划入那些哥哥的行列,迎娶影儿就会变成遥遥无期的事儿。
影儿故作困惑地说:的确和他们不同,您又不像抱月那样是和我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主人哥哥’还真是特别啊。
弘毅有些伤感地说:你就从未考虑过要嫁给我吗?即使现在你跟我回来了,你都没考虑过吗?影儿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又迎视他真挚的眼神,终于鼓起勇气说出心中的话:怎么可能没考虑过,我还不至于那样没心没肺。
全天下都知道我逃婚的事了,我们不可能还是老样子。
干爹、哥哥,我只要这样称呼您,您就会被别人嘲笑成傻子。
我都坐在您身边了,就是决定一辈子跟着您了,我们成亲吧。
一辈子跟着我,狂喜的感觉几乎淹没了弘毅,痴看绝丽容颜,慢慢消化这令人欣喜若狂的喜讯。
他轻轻托起影儿的香腮,拇指掠过诱人的朱唇,他的泛白、干裂的双唇贴了上去,先缓慢亲吻她的香唇,品尝她细致柔软的唇瓣,用舌轻轻描绘她美好的唇形。
小鸟轻啄般的搔痒感觉让她忍不住启开红唇想笑,如此正好提供了机会,让他滑溜的舌尖乘虚闯入,攫取她的甜蜜柔美。
她心跳得极快,眼前化成绚烂的一片,害得她不能思考、不能呼吸,完全瘫软在他的攻城掠地之下。
他脸上的胡髭刺刺地扎疼她的脸,身上的气味头一次如此鲜明地入侵她的嗅觉,她闭上双眼,全心全意体验着这个温柔而亲密的接触。
一贯反抗的小手羞涩地攀上了厚实肩膀,交缠在他颈后,她更贴近他,他熊熊爱火在与她的唇舌缠绵间燃起。
她感觉到身子逐渐在燃烧,又仿佛有一股灼烫的热流不受控制地从她的喉头、心口,一路蜿蜒至小腹。
这才是吻的真面目吗?温柔甜腻又带著莫名的欢愉,他的唇像是可口的点心,让她沉迷喜悦,而他不时的细吮轻啮更挑逗她的感官,引来她身子一阵阵轻颤欢快,她抛去一切杂念、跟着感觉顺从他。
直到他的手在她腰间愈收愈紧,这个吻再也温柔不起来。
她的柔顺更加引发他的欲望,沿着雪白的玉颈,他一路攻城掠地,一会儿舔咬,一会儿吸吮,不一会儿她雪白的颈项上显出深浅不一的红痕,看起来有种放纵过后的荒淫美感。
激情徘徊在崩溃的边缘……马车颠簸害得影儿磕到脑袋,她痛得大叫了一声,唤回了他的理智。
车外镖师急切的声音立刻传来:主人,影儿……恋恋不舍地离开那樱唇,他冷冷地回道:没事,继续驾车。
俯首,深吻改为有节奏的轻啄,他满意地看着她迷蒙的星目、酡红的双颊,深呼一口气,为她整理好拉扯移位的衣裳。
影儿依偎在弘毅的怀中,指尖搭在她的唇上,小声抱怨道:有哪个长辈会亲我这儿?抱月这个货真价实的哥哥也没亲过这儿,您刚才是骗我的吧,您根本不可能心甘情愿地当我的干爹或哥哥。
我故意试探您,又认干爹、又叫哥哥,您都是那种很不乐意的样子。
她的话让他暗自松了一口气,秦抱月并未丧心病狂地玷污她。
若真发生了,他会怎样报复那个疯子?一股没由来的妒意倏地刺痛了他的心,黝黑的眸子突然萌起一阵杀气。
他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喜欢想象她在别人怀里的可能性──一点点也不!这也是他一直未开口询问的原因。
她的唇、她的身、她的心都是他的,他在心中强化巩固这句话,心情顿时转好。
爱怜地揉揉她的头,他摸了一下自己湿润的双唇,我也说了‘还是老样子’,这是我以前对你的惩罚方式。
影儿娇嗔道:背着别人不管您怎样吻我,我都忍了,可您竟然在抱月面前惩罚我,我觉得好丢人啊,当时真想踹您几脚。
他亲了下雪白的额头,好久没惩罚你了,不由自主地就……那时候你一心想逃婚,都不让我惩罚你了,说得真好听,‘需要时间慢慢习惯一些变化’,是秦抱月教你说这话的吧。
她撒娇地斜睨着他,每次您惩罚我,我都觉着我很渺小,被您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停止惩罚你,反而造成我被你们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局面了,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听你的话了。
这回是什么感觉,仍然觉着你很渺小、我很强势?影儿捂着胸口,羞红了脸说:这两次惩罚和以前不一样,我觉着您很温暖,我身上变得痒痒的、热热的,心怦怦直跳。
现在你和我的感觉一样了。
弘毅捏了一下影儿的脸蛋,温暖?这个词用在我身上好奇怪啊。
那时我请求您对别人的态度好一点,这些日子您做到了吗?偶尔能做到一回半回。
如果有你在身边看着,那我就保证能做到了。
哦——我明白了,你下定决心要逃婚了,却不放心我的脾气,好心好意地提醒我啊。
你放心,既然你开口了,我会慢慢改的。
那你要经常陪我去爷爷、奶奶那边啊。
他们想和你接近、想看见你的笑脸,先跟他们相处好了,你就慢慢地能和别人相处了。
师父、师母瞒了你这么久,你还是知道你的身世了,对你的打击很大吧。
等我们拜堂了,秦抱月再告诉你真相该有多好,我可以帮你分担些痛苦。
我早就知道我不是萧家的人了。
我这些年都没有称呼过他们‘父亲’、‘母亲’、‘弟弟’,你没发现吗?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知道的?先是偷听到温宝芝不是我的母亲,还以为我是私生女呢,就在才跟着您的那阵子,您在衣柜里找到了我。
从北郡回来的那天,知道萧横太也不是我父亲,我和萧家没有任何关系。
怪不得那天夜里你又进了衣柜。
啊——您知道这事儿啊。
喔——原来是您把我抱到床上睡下的。
为什么每次我要死要活的时候您都会出来解救我呢?因为你是我的影儿,清修苑是我们的家,我不能让你在家里哭泣。
影儿听得愣住,这话抱月也说过。
因为你是我的弄影,月影国是我们的家,我不能让你在家里哭泣。
她止住了与抱月离别的感伤,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我逃走的日子里,家里一切可好?弘毅拉起影儿的小手,笑着抱怨道:师父派来的小厮,都是干不了一天就被我骂走了;没有这双小手的整理、打扫,书房、我屋里是一团乱;我不让他们随便进你的闺房打扫,也落了不少灰;我的衣裳脏了、破了,也没人主动送衣裳来让我替换;池塘的锦鲤肚子都瘪了,快饿死了;没有你看着兔子兔孙们,它们都被那些人捉去当下酒菜了,管平罚过他们了,你说个数,让他们去抓来赔给你。
他把她的手按在心口,郑重地说:最重要的是,家里空了,这里也空了。
影儿双眼感动得闪闪发亮,幽幽地问道:我逃婚让您很没面子,为什么您不恨我呢?弘毅摇了摇头,我真的很想硬起心肠恨你一回,这样我就不会对你日思夜想、牵肠挂肚了,可是我的心一旦装了你,就会变得软绵绵的,不由自主地担心你在外面的安危了。
你怎么这么聪明,知道我不恨你呢?也许真像秦抱月说的,我是想把你骗回去、欺负你呢。
影儿嗅了嗅弘毅身上的气味,笑得眼睛呈下弦月,如果您恨我,那么以您的脾气,会烧光、扔光清修苑里和我有关的一切物品。
我发现您连衣柜里的香囊都没有扔掉,就知道您不恨我了。
有谁会愿意自己被恨的人留下的气味包围呢?弘毅拢了拢衣袖,笑着说:不但没扔了香囊,还把香囊都揣到这次带衣裳的箱子里了。
离开了清修苑,我只能把熟悉的气味带在身上,就觉着你依然在我身边照顾我了。
这几个月,我只有躺在你的床上,才能睡得着。
现在你在我身边,我就可以随时闻着你的体香了。
闻言,她十指交叉,眼里闪烁兴奋的光彩。
我身上有香味儿啊,我怎么闻不出来?是什么味道?迷人的味道……他埋首在她的颈窝,深吸一口气,无比陶醉地叹道。
弘毅心满意足地摩挲着影儿的手,问道:‘弄影’这个名儿真好,灵动脱俗、玄妙魅人,藏着不用太可惜了。
你准备瞒着师父、师母你的身世吗?影儿点了点头,说:他们百年之后,我再恢复身份吧。
萧家对我而言只有爷爷、奶奶,我只为他们继续姓萧。
起初我还想,为什么不叫我‘清影’,而叫我‘弄影’呢?就为了和抱月相衬?转念一想,抱月若是叫‘明月’就俗了。
呵呵,因为他的缘故,我的名儿也跟着沾光了。
用了‘秦弄影’这个姓名,大家依然叫我影儿啊,您开口闭口都是‘我的影儿’,我也听惯了。
弘毅想到秦抱月就上火:这人神神秘秘、故作高深,仗着是影儿的哥哥,对她是搂搂抱抱、拉拉扯扯,两人是亲来搂去、眉目传情。
看到他失意感伤的样子,我竟动了恻隐之心,忘了他是如何瞒天过海、挑拨离间、强行拆散我和影儿的。
见着抱月公子署名的字画,我当他是怀抱美好志愿的同道中人,还产生了一点惺惺相惜的感觉。
第一次见他时,他是左拥右抱、好不得意,宴会上他看着那些夫人粉墨登场、洋洋自得,后来他是怀抱着影儿、盛气凌人。
抱月,听了这名儿,再看见那德行,他就是一个追逐美色的登徒浪子。
影儿听着弘毅的肚子在叫唤,端坐起身子,向窗外张望着。
她回过头、笑着问道:您有多久没进食了?趁现在还在城里,我去帮您买两个包子吧。
弘毅止住对抱月的暗骂,喝停了马车,把头探出车窗、眼都不眨地盯着影儿,生怕她买个包子也被人家拐走。
不是说买两个包子吗,怎么多了这么多吃的?弘毅吃着肉包,看着马车里突然多出来的一堆东西,好奇地问。
影儿歪着脑袋,两手一摊,答道:我也不明白啊。
不但买包子没掏钱,这些东西也是那些人强塞给我的。
最有趣的是那个煮汤面的叔叔,我只说了一句‘这面条看上去蛮清爽的’,他就连面带碗筷都送给我了。
弘毅是明白了:即便影儿身无分文闯荡江湖,凭着这张讨人欢喜的脸孔,不但不会饿死,搞不好还会掀起江湖上的轩然大波。
以后得看紧她了,放她一个人出去的结果,实在是难以想象。
影儿害羞地对他一笑,端着碗,用筷子挑起面条,送到弘毅的嘴边要喂他吃,说是为逃婚赎罪。
她那甜甜的笑容,看得他的心中一荡。
他盼着她喂他吃东西的日子,今儿没受伤也能享受这份殊荣,他就一口应了下来。
勉力按捺住自己胸口荡漾的春情,开始享用他二十八年来最轻松愉快的一顿饭,心灵上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甜蜜满足。
你这个机灵鬼,怕我跟你计较逃婚的事,想用这招蒙混过去。
你这个小笨蛋,我这么喜欢你,你又答应和我成亲了,我犯不着为逃婚的事和你发脾气。
既然你要赎罪,我就配合你吧。
你欠我的感情账,可不是这么容易能偿还的,你要用你这一辈子来补偿我。
弘毅稀里糊涂地就觉着吃下去的东西满到嗓子眼了,影儿心安理得地揉着他的胃、拍着他的背。
因是返程,一行人没有星夜兼程赶路,经过各处的风景名胜时,影儿还非要绕道去游玩一番。
各处都有人接应、照顾,他们有时在各镖局歇息,有时会到掌柜家借宿,所以在路上花费的时间要比他们去月影国时多了许多。
让弘毅有些怄气的是,影儿在这一路上经常在他的耳边提到秦抱月,总是有意无意地拿他和秦抱月作比较,而且几乎是每次比较的结果都是秦抱月略胜一筹。
弘毅暗地里想着:如果秦抱月不是你哥哥的话,你的魂早就被他勾走了。
谢天谢地,秦抱月是你的哥哥。
又因为他是你的哥哥,我不得不忍受着被他敲诈走那一成的货物,真是心有不甘啊。
每次我问你选择和我走的原因,你都是环顾左右而言它。
你编个理由搪塞我也好啊,干脆说是因为喜欢我而跟我走的,我会糊里糊涂地把它当真话听的。
你是为了帮秦抱月要那买路财才跟我回来的?若是如此,即使他开再多的条件,我为了你,还是会答应,他应该会要价更高才是,这一成货物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真不知道你脑子里在想着什么?难不成还有什么诡计在等着我?〈弘毅狂笑不止,拽着路人兴奋地吼道:她答应嫁给我了!路人乙鄙视地瞟了他一眼,低调,内敛,注意形象,我娶了十二房小妾都没这般张扬。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中篇 痴心等待:第三十六章 拜堂不洞房(1)]袁康隽在西关多留了几日,把终身大事办了,携着妻子丘如絮紧赶慢赶返回京城,却发现其他人还在路上游玩,懊悔不已、大呼上当。
双十之日,弘毅一行人的马车停在了荣威镖局的东角门口。
在玉衡苑蜗居了近四个月的萧远山特地到门口迎接影儿。
影儿只说出去玩了一圈被弘毅逮了回来,她不愿意提月影国的事。
萧远山夫妇善意地隐瞒着她的身世,疼她爱她,作为报答,她也要永远守着她的秘密,继续做他们的乖孙女。
从马车上下来时,管平看到小腹微微隆起的萧瑞,盯着问这些日子她的身子是否调理好了。
她太单薄了,任谁也不会把她和公主的身份联系起来,不把她喂胖一点,她怎么有力气生小孩?影儿撇着嘴,用充满求知欲的眼神打量着萧瑞的肚子,再次问出深埋她心中的疑惑:这就是怀孕了吧,孩子是怎么塞进着肚子里的?一片鸦雀无声,正在卸行李的镖师们都变成下巴几乎脱落的木头人,让这极具笑果的话给惊呆了。
俊男美女同处一院八载,竟然还没煮饭,主人下手也太慢了吧,忍住、忍住,不能笑、不能外传,否则——主人失面子,他们丢饭碗。
萧远山仰望青天白日,喃喃道了句要下雨了,招呼妻子回玉衡苑收衣服,这借口实在是——烂!袁康隽差点滑倒,低头闷笑不语。
管平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拉着袁康隽去帮别人卸行李。
送子观音。
萧瑞的脸像是染了抹夕阳霞光般,红晕立现,摸了摸小腹,局促不安地小声说道。
你骗我!我陪你去拜过观音娘娘,她就没给我小娃娃,你一定试了别的法子。
影儿一脸的疑惑,黑白分明的眼睛没目标地骨碌碌直转,像是在想什么困难至极的事一般,那模样煞是娇俏可爱。
一向八方吹不动的弘毅瞪大的眼睛像要爆凸出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单纯的未婚妻,脸颊微热,凑到她的耳边,小声训道:不要问这种问题。
影儿眨了眨无辜的眼,低声抱怨道:我问怀孕的嫂子这个问题,她也是神神秘秘不告诉我。
女人怎么都这样啊?弘毅听着这话想笑又碍着人多强忍住,女人怎么都这样啊,听这口气,她倒像男人似的。
经过一路的反省,弘毅明白是自己顾虑太多了,才会让某个猪狗不如的家伙有机会拐走影儿。
既然他将她视为相伴一生的女人,就要占有她的全部,更要对外声明绝对独占,任何人休想打她的主意。
成亲是独占她的最佳方式,现在他无法保证她的心只属于他,那么就先确保她的人只属于他。
夜长梦多,他提出在萧远山跟前磕了头,就算是拜堂成亲了。
她当然是死活不肯答应这样草草了事,非要和上次那样宴请一大堆人。
为防她再耍花招,他嘴上答应着,却在私底下谋划了起来。
十月十六的中午,弘毅领着影儿到玉衡苑共用午膳,手没碰碗筷,先拉着她要给师父、师母磕头行礼。
大家也慌了手脚,你挨我挤,吆吆喝喝,磕磕撞撞,总算把收了几个月的东西又重新摆了出来。
影儿搅着、闹着,还是拗不过众人的劝说、哀求,在萧夫人、萧瑞、丘如絮的监督下,沐浴后换了新娘子的装扮,在婆子们的簇拥下、两步一回头地来到弘毅跟前。
微风袭来,吹动红盖头,红流苏于风中起舞,一声认命的轻叹随风飘送:你们合伙欺负我……每走一步顿一下,那绣鞋上的花穗儿便跟着摇曳生姿。
弘毅可以猜想到盖头下的那张小脸肯定瞪眼瘪嘴、十分不乐意,心中倒有一丝快慰:以前都是大家被你耍得团团转,这回也得让你尝尝苦头。
萧庆穿过的礼服,我是不愿意让你穿的,这身礼服比那一身更漂亮。
可惜我没瞧见你那日的扮相,不能对比一番了。
萧远山终于看着二人拜堂了,心中的大石头就放了下来,趁着还有些时辰,亲自领着妻子、管平夫妇、袁康隽夫妇在清修苑布置新房,把新郎、新娘丢在了玉衡苑。
那些凑热闹的婆子们,看到弘毅冷着脸,唯恐大喜日子里得罪他、说出不该说的话,都揣好喜钱、找了一大堆理由散开了。
弘毅把影儿领到她以前住的屋里,指着屏风后的架子床,笑着说:上次坐那儿的是萧庆,我急得眼前一黑、嗓子一甜,嘴里就喷出血来了。
影儿一把扯下盖头,紧张兮兮地问:您吐血了?有什么损伤?黄大夫怎么说的?治好了吗?她的俏脸一抬,娇媚百出,远山如画,秋波欲流,荷粉露垂,杏花烟润。
弘毅心头的那一团火苗,顿时高了千百丈,小心地取下沉重的凤冠,怜宠地搂着她的腰,头枕在她的肩窝,闻着她的体香。
没事的,早好了,不然怎么有本事跟秦抱月抢你。
影儿用双手抵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食指点着弘毅的胸膛,带着天下最醉人的如花笑靥,埋怨道:您在我面前,还能不要连名带姓地称呼抱月啊。
这一路上,听您这样叫他,感觉您还想对付他似的。
弘毅的胸膛起伏着,笑着说:我随着你叫他抱月就是了。
那你也不要叫我主人了,叫我的名字——弘毅,平时说话也不用那么客气。
影儿点了点头,浅浅地笑着。
师父千叮咛万嘱咐,让你进了洞房再等我挑盖头,你自己取下来了,真没意思。
弘毅捡起落在地上的红盖头,仔细地掸去了灰尘,重新盖在影儿的头上。
影儿再次扯下盖头,笑着说:掉在地上的东西,怎么能往我头上盖?就不怕挑起盖头,影儿又变成庆儿了。
弘毅无奈地摇着头,心想:跟你过日子也够累的,也就我能受得了你的洁癖。
回来的路上,你每到一处安歇前,都要沐浴更衣一番,我还得在外面替你把门,生怕你的身子被人家看了去。
去北郡的那一趟,路上没这闲工夫让你折腾,你肯定浑身不自在吧。
既然鼓乐宴客都免了,坐床撒帐也省了吧。
影儿掠一掠鬓发,十分俏皮地说。
坐床撒帐是祈求多子多财,师父是不会让你省了的。
你是好热闹的人,怎么会不喜欢这种喜庆的场面?弘毅觉着影儿可能只是为这回仓促拜堂而跟他怄气。
平哥哥、瑞姐姐成亲时,我就见识过那场面了。
那些妇人往床上撒大把的铜钱,被褥上肯定沾满了铜臭味儿,我受不了那味道。
别说是多子多财,就算是多福多寿,我也不会睡那床褥。
好、好,听你的,我跟师父说。
若是不同意免了坐床撒帐,弘毅猜想影儿会自作主张把他盼了很久的洞房花烛夜给省了。
弘毅抚摸着影儿的肩膀说:上回你成心不想嫁给我,就没收我的聘礼。
今儿不能再让你逃了,你得收下我的聘礼。
粉颊蓦地烫红,她羞嗔地看了他一眼,快快地垂下小脑袋,假装研究着胸前的绣花,淡淡地说:那一成的货物就算聘礼了,不用再给我其它东西了。
影儿知道若不是她的缘故,弘毅是决不会这么轻易地答应抱月的条件,她把那买路财当作是她的聘礼,把月影国的借道看成是她的嫁妆了。
那不一样,那是生意上的事……现在我说的是我俩之间的事。
弘毅说这话时显得底气不足,这么多年里,他处理荣家的事时都没有感情用事,偏偏在月影国,他为了影儿违背了一贯的准则。
事后想想,当时他为了得到影儿,甚至愿意豁出性命,只觉得与荣家有关的那么多人加起来,都不及影儿来得重要。
如果影儿真把这桩婚事当生意来看,那么他也太悲哀了。
他勉励自己:我想得到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呢。
即使她真是为了买路财而跟我回来的,我也能用这颗真心换来她的真情。
阁楼的钥匙,你知道在哪儿搁着吧?知道啊。
又要让我上去挑聘礼啦?那些大大小小的钥匙就是聘礼。
从今儿起,你是荣家的女主人,你有权力掌管镖局,甚至有资格操控荣家。
弘毅双目炯炯盯着影儿,说出来的话让影儿差点吓晕过去。
影儿忙不迭地推辞着,我做不来的,爷爷找不到相称的嫁妆……弘毅轻轻捂上影儿的嘴巴,你帮我分担些事儿,做我的‘给事中’,就是你的嫁妆了。
四目相望,眼中互有对方的影子,在凝眸深处读着彼此的心。
她在他眼底看见她瞳孔的反影,那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真挚的爱意,他愿意相信一个曾经欺骗他、抛弃他的人。
此刻,影儿觉得,能够得到他的青睐,她真是天下最幸运的人。
她嘟囔道:丑话先说在前头,我做错了事儿,您不能骂我,还要帮我收拾烂摊子。
她柔顺地依偎在他怀中,他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涌上一股灼热,吻了一下她的脑门,黝黑漂亮的眼眸闪着令人心跳不已的光芒。
我当你收下这聘礼了,不许再逃了。
情意无声地随着眼波传递,脉脉含情直到天涯尽头。
天上皎团团推出一轮明月。
烛火摇曳,硕大的喜字显得分外耀眼。
众人都知道弘毅不喜欢人多嘈杂的场面,看着他们进入洞房就默默地退出了清修苑。
冯乐师酿的蜜酒作为合卺交杯酒再合适不过了。
影儿一饮而尽、显得很是豪迈,却吃得两腮胭脂一般,眉梢眼角越添了许多丰韵。
弘毅本是一个连觥不醉的人,这杯酒下肚,心中那点热团团的兴头儿直从脚后跟冒出天庭外,哪里按捺得住,面孔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影儿打了个秀气的哈欠,以前是一喝就醉,和抱月一起喝了好几回蜜酒,现在是一喝就睏了。
她站起身来,走到幕帘之后,探出脑袋问道:你睡吗?弘毅涨红了脸,缓缓踱进了幕帘里。
影儿褪了那身大红衣裙,身着红色中衣、绸裤,端坐在镜前。
无限美好的曲线展现在眼底,他蓦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她解了簪珥,徐徐松开髻发,总绾起一窝青丝,那发又黑又亮。
观其妩媚之态,他不禁心动神怡、魂消魄丧。
影儿看着镜中的弘毅,笑着说:你要穿这身袍子睡我旁边吗?上面沾着尘,多脏啊。
弘毅凑到她耳边,取笑道:是谁为了逃婚还往脸上、衣衫上抹泥巴?影儿不好意思地笑了,情势所迫,相公!弘毅抿唇微微一笑,心中爱极了她叫相公时的亲昵。
他痴痴地看着她坐上床沿,脱下绣花鞋、白袜,精致细巧、雪白如玉的脚指头可爱地做着卷曲、伸直的动作。
好细嫩的粉香玉足,骨肉均匀惹人怜,他努力平息浓浊的呼吸。
她放下绣帐、躲了进去,身躯已钻进被窝里躺好,他赶忙把袍子脱了,跟着钻了进去。
鸳鸯被里,影儿虽是身体倦怠、呵气连天,却一直辗转踌躇、无聊无奈。
弘毅猜着她是睡不惯他的床铺,不得伏贴。
我出去一会儿!影儿突然坐了起来,翻越了弘毅的身子,撩起绣帐,坐在床边,靸了红绣鞋,小跑着出了屋。
拜了天地、入了洞房了,她反悔了、又要上演逃婚这出拿手好戏?上次进了刺客,师父就加强了夜里的戒备,即使影儿轻功了得,也没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去吧。
弘毅犹豫着要不要追出去看看,想到影儿的衣裳全搬进这屋里了,她不敢这种扮相往外面跑,应该是去解手吧。
影儿抱着用惯了的玫瑰、芍药花瓣装的枕头,乐呵呵地走了过来,还是这个枕头睡得舒服。
弘毅摇着头,笑着把身边冰凉的玉枕搁到了床尾。
他们说夫妻要同床共枕,我们拜堂做了夫妻,床上还是摆着两个枕头,怎么会是共枕呢?影儿躺在弘毅身边问道。
夫妻同床就行了,枕头高低、软硬各有偏爱,不用共枕。
弘毅随口解释道。
影儿皱着眉头,咧着嘴,我还以为只同床、不共枕就不算是夫妻呢。
逃婚前,我们同一张床上躺了两回了,我折腾了大半年,早就是你的人了。
那两回同榻而卧,影儿都不愿分半个枕头给弘毅枕靠,原来是抱着这个荒谬的想法。
他差点笑得跌到床下,忍不住想逗她,对啊,你早就是我的人了,跟着抱月逃跑,简直是瞎起劲、白忙活。
我想起来了,爷爷、奶奶的床上摆着两个瓷枕,去凑热闹看坐床撒帐时,见着平哥哥、瑞姐姐的床上也是这样,我还以为其中一个枕头只是做样子的。
怎么都没人跟我说明白的?都把我当小孩子,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莫名其妙地成了你的女人,自己还不知道。
还好没像瑞姐姐一样、肚子大起来,不然我选择留在月影国做祭司,祭司生孩子,这算怎么回事啊……影儿在床上不停地翻身,没完没了地唠叨着。
弘毅哭笑不得地盯着影儿,他以前很为自己这些年丝毫没有逾矩感到自豪,现在他后悔了。
早知道这样解释同床共枕就能把她拴牢了,抱月哪有机会撺掇她逃婚,四个月前她就真成了他的人了,也免了这么长时间的日思夜想。
现在就让她明白什么是敦伦之礼吧,免得她在同床共枕这四个字上犯迷糊、瞎转悠。
他正欲把她揽入怀中,温存一番,却发现她停止了叨念,瞪着眼、噘着嘴,一副可怜相。
她睁着一双翦水美眸,朱红的唇边带有一丝嫣然的笑意,我要回我房里睡,这床我睡不惯。
〈为何所有人都不回答我怀孩子的问题?影儿直愣愣地盯着萧瑞的肚子,自言自语。
萧远山抓抓后脑勺,问道:我的借口这是那么烂吗?众人齐齐地点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中篇 痴心等待:第三十七章 拜堂不洞房(2)]凝望佳人,被她唇边那一抹浅笑挑动了他的心房,他的热血不禁立刻沸腾了起来,一股男性的欲望霎时滔滔如浪潮般淹没了他。
他是一个精力旺盛的大男人,若不是因爱她而尊重她的缘故,也不会忍到现在,迟迟不敢动她一根寒毛。
不行!从今天起,这儿就是你的卧房。
相公,求求你嘛——影儿扯着弘毅的衣角撒娇道,声音宛如黄莺出谷般清脆动人。
弘毅看她这副讨人欢喜的样子,既想答应她,又不能答应她,刻意忽略她那双像小猫咪一样哀求的眼神,决定要狠心点。
推说要去熄灭烛火,下了床,他傻傻地转了一圈,还是屈服了。
谁规定他的卧房就是新房?为了影儿能睡得踏实,去她原先那屋子度过洞房花烛夜,也未尝不是一个好法子。
那张床是窄了些,但也睡得下他们两个,凑得近了他更欢喜才是啊。
他早该考虑到她睡觉会认床,让人把她的床搬来,或者把她那间屋子布置成新房,以后就跟她住那间就是了。
虽说屋子小了些,但天一亮让人打通旁边那间,就足够宽敞了,也省得她又出去抱枕头、又跟他闹着换床睡。
既然心里有了打算,弘毅就鼓足勇气来到床边,想抱着影儿去那屋里睡。
一本棋谱躺在她的手边,她闭着眼睛、嘴里嘟囔着两仪、四象什么的,渐渐没了声响。
影儿的毒气四散开来了,明明说睡不着,这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她竟睡着了。
她去拿枕头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棋谱也夹带来了。
只记着第一页上的话,棋局都没正经研究过,她还真是看了棋盘就犯困。
取枕头、搬床铺、换房间,都不如一本棋谱管用。
弘毅半躺在影儿身边,在她的耳侧唤她的名儿。
她缓缓地抬起手,揉了揉耳朵,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
他的大手开始慢慢地、轻轻地解着她亵衣的绳结,很小心、很小心,深怕惊吓到她。
费了不少工夫,他总算解开了她的衣襟,胭脂色的抹胸跃入眼帘,衬出她肌肤的雪白洁净。
纤瘦的她却骨肉均匀,窈窕美艳,看得他眼热心荡。
他的呼吸越来越火热,大手一接触到她滑腻如凝脂的颈肩的肌肤,他即舍不得离开了。
隐隐约约间,似乎有一片羽毛轻缓地滑过颈项间,影儿微张着眼睛,朦朦胧胧地眯着他,小声嘀咕道:还不睡啊?喔,我忘了,你一向晚睡早起,我会尽快适应。
他的额头几乎抵着她的,热烫烫的鼻息喷在她粉嫩的脸颊上,熏得她更觉得困倦了。
弘毅蓦地怔住,做贼心虚地吞了吞口水,结结巴巴地说:想跟你……说话。
好……影儿嘴里含糊不清地答应着。
弘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轻声说:你累了,好好睡吧。
影儿闭着眼睛,微微点头,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他紫涨了面皮,独自怨伥。
炽热的唇落在她的额头、鼻梁,再到如樱花般盛开的红唇……他细细摩挲着,并不狂霸,有点像在观察她的反应——她真的睡着了……他小心翼翼地触摸着、亲吻着她柔软、娇嫩的肌肤,生怕她从沉睡中惊醒、看到他这副色迷心窍的模样。
她的肌肤太过白皙娇嫩,凡是被他碰过的地方,都泛起一片嫣红。
这么娇嫩的身子,禁得起他的热情吗?她不知道,其实每次他揽她入怀,对他而言都是最大的折磨和酷刑……软玉温香抱满怀,哪个男人能不动心?更何况怀中抱着的还是他心爱的女子,他怎么可能坐怀不乱?她肌肤的水嫩、沁凉透过指尖直达他的心际,骚动着他的心。
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独占她,问题是,此刻他看着她那副全然信任他的安祥睡颜,他就狠不下心去破坏她对他的信任,做出饿狼扑羊的举动。
所以,他只好咬牙忍了!那股蠢蠢欲动的原始欲望,蛰伏在他的内心深处,不知何时才能破茧而出。
或许是睡得不安稳,她双眉微颦,似有阴影,一个翻身,一截粉嫩的雪臂露出被外。
原本平躺在被子里的她改为搂抱怀里的锦被,缩蜷着身子,背向他。
他的手轻轻抚上她细滑的小脸蛋,心中暗忖她的梦中是否有他。
思及此,他将她整个人拥进怀里,她答应与他一生相伴,她的梦中也必须有他!这一夜,她放心、信任地在他温暖厚实的怀抱中沉睡着,好似恨不得整个人缩成一团钻进他体内似的。
即使是在睡梦中,她绽放的笑颜看起来也极为迷人,看傻了凝望着她睡靥的他!他紧紧搂抱着她,嗅着她的体香,怀着既失落又满足的复杂情绪,度过了洞房花烛夜。
白天,包厨子逮到三个厨房的婆子撂下厨房里的活、跑去玉衡苑凑热闹,特地和周算盘说了要罚她们一个月的月钱作为惩戒。
这三个婆子就是荣威镖局里最会嚼舌根、传是非的仇大娘、任大娘和洪大娘,周算盘早想收拾她们了,总算逮着机会、正大光明地替影儿出头。
他想轰她们出去,但包厨子说她们是去看影儿成亲、不能小题大做,他觉着包厨子说得有理,就只能扣她们的月钱了。
怎么这么晚回来?负责洗衣的葛大娘揉着眼睛问道。
同屋的三个婆子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了,栽倒在榻上。
仇大娘扯着嗓门骂道:我们就是去看主人和影儿拜堂,那包厨子算什么东西,扣了我们一个月的月钱不说,还罚我们打扫厨房。
葛大娘坐起身来,劝道:算啦,月钱哪能和主人赏的喜钱比啊。
这次你们拿了多少?任大娘张开五指,得意洋洋地说:和上次你拿的一样,还是五两银子。
葛大娘指着她们三个数落道:你们三个把手上的活儿放下,去拿五两银子喜钱,包厨子罚你们,也是该的。
我上次有空闲才去凑的热闹,这回有一大堆衣裳等着我,只好舍了这个发财的机会。
洪大娘抱怨道:这包厨子是看着我们拿了喜钱心里不是味儿。
任大娘讥笑道:可不,他的月钱也不过五两银子。
在玉衡苑里伺候的几个婆娘很得意吧?她们拿了两回喜钱?葛大娘好奇地问道。
仇大娘嗯了一声,没好气地说:谁让人家近水楼台呢,咱们比不上。
洪大娘揉着肩膀问道:影儿,不,拜堂了得叫‘影儿夫人’了。
她都逃出去这么久了,主人是怎么把她找回来的?那些镖师是一问三不知,成心瞒着咱们吧。
别指望从他们口中撬出什么消息。
肯定是主人怕家丑外扬,就事先封了他们的嘴。
仇大娘讪讪地答道。
任大娘捏着脚丫子说:今儿是主人大喜的日子,看他那样也不见多喜庆。
葛大娘摇着手说道:你们是没看见,上回眼睛一眨影儿成了庆儿,主人那样子别提多吓人了。
我还以为他让人把影儿夫人找出来,就会亲手把她碎尸万段呢。
一行人悄无声息的出门,又其乐融融的把人找回来了,没几天就草率成亲了。
主人的脾气够古怪难测的。
洪大娘笑着说:他再古怪难测,这会儿肯定在……四个人捂着嘴、咯咯地笑着。
仇大娘断言道:我就说嘛,主人虽是冷冰冰的,但看到影儿夫人还是会和其他男人一样意乱情迷。
逃婚这么大的事,主人都不跟她计较了,你们看吧,以后这镖局里影儿夫人说了算。
任大娘拍着手说:阿弥陀佛,这正好,影儿夫人待人和善,就算发脾气,模样也是那么娇媚,而且转瞬之间就没火气了。
洪大娘有些担心地说道:咱们真的不能在厨房聊天了,万一给别人听去了,捅到包厨子、周管事那边,就麻烦了。
包厨子神出鬼没的,听话听半截,总认为我们是在传是非,就喜欢跑去向周管事告状。
管镖头的媳妇正害喜,经常到厨房来找酸的东西吃,她和萧总镖头住一个院子,虽说萧总镖头不大管事了,但余威犹在,咱们得罪不起。
仇大娘很爽快地答道:那以后咱们就在这屋里聊天就是了。
其实咱们也没说什么坏话,身正不怕影子斜。
葛大娘想起仇大娘曾编派出主人和影儿珠胎暗结,故意问道:管镖头就快当爹了,咱们主人何时能抱上儿子呢?仇大娘撇着嘴说道:影儿夫人身子骨单薄,跟着主人这么些年……任大娘猜到仇大娘又要说难听话,插嘴道:她和主人都是好样貌,生下的孩子得多漂亮啊。
洪大娘接茬道:是啊,赶快生个孩子,萧总镖头就是四世同堂了。
又不是亲孙女生的孩子,开心又怎么样,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仇大娘开始泼冷水了。
任大娘、洪大娘也怕了仇大娘的利嘴,唯恐受到株连,推说要去登东,披了衣裳出屋了。
影儿夫人回来了,我就有的忙了。
你也知道,我还得洗主人和她的衣裳。
影儿夫人信不过其他人,只觉得我洗衣裳洗得干净。
葛大娘明明在抱怨,更像是自夸。
仇大娘冷笑道:你又不是白替她干活儿,她动动嘴皮子,马厩的陈伯对你家小三儿客气了许多。
仇大娘的闺女在温宝芝那边受苦受难,就见不得葛大娘的儿子因为影儿的缘故活得舒坦了。
葛大娘知道再说下去仇大娘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了,只有倒下身来装睡了。
仇大娘见没人搭理她了,摸了摸褥子下面藏着的红纸包着的银块,乐呵呵地想着:若是主人添了儿子,是不是能拿到一个更沉的红纸包呢。
鸡鸣,如动物刚从冬眠中苏醒过来,影儿慢慢睁开眼睛,一时之间,她有点搞不清楚状况,惊讶地看着四周覆盖的大红色帐幔,这是哪儿?她迷迷糊糊地看了看四周,这床好大……锦被好暖和,真不想起床,可主人……咦——她终于想起自己是已婚妇人了,并且发现此刻自己整个人被弘毅搂在怀里。
她好像猴子抱树一般,小巧洁白的拳头交叠在他的颈后,双腿紧紧夹着他的一条腿,而他的下巴就顶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哎——她的睡相很糟糕,真丢人!他们就这样相拥而眠了一夜,原来睡梦中她所感觉到的热源就是这个。
她微微一动,他没醒来的迹象,只是搂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了。
她在他怀里绽出了娇美的笑。
好温暖……这样窝在他怀里的感觉真好!多希望他可以一辈子这样抱着她不放……主人,咱们该起床练功了——她捏着他的耳垂,娇滴滴地提醒着。
弘毅动了一下,倏然睁开眼,墨黑的瞳眸炯炯有神地盯视着她,一下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一吻,灿烂地笑了。
这一笑分明就是初冬萧瑟中最美的景致。
其实弘毅早就醒了,影儿像八爪鱼一样缠着他,他的手臂被怀中的人儿当成了枕头,虽然已麻痹,但他不想移开,一条腿还被她锁住。
第一次有人向他取暖,还睡得这么不省人事,好似不知人间有忧愁。
既然无法起身,他干脆用另一只手臂环住她的小蛮腰,等着看她会用何种方式叫醒他。
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在心口流动,他拥有她这样纯净出尘的睡容到永远,每天看不腻她在自己怀中醒来的模样。
您真应该多笑啊,您笑得比抱月都好看。
影儿双手托着弘毅的脸庞,试图挽留住这罕有的笑容。
弘毅凝视着她满脸兴奋的模样,暗自开心,总算听影儿说出他比抱月强的话了。
不许喊我‘主人’,你说错了,我要罚你了。
他以微愠的目光要地订正。
是,相公。
影儿也明白他的处罚方式,叹了口气,罚就罚吧,反正我是做错了被你罚,没做错也是这样罚。
弘毅在她的额上吻了一下,笑着说:今晚睡前罚你。
他深深地吸一口属于她的馨香,盼望着尽快沉醉在这份甜美的诱惑中。
影儿坐了起来,发现亵衣敞着,背过身系着绳结,系着的绳结都会散了,我睡觉真不老实啊。
有一回头朝北睡下的,醒来时我抱着枕头、头冲南了。
你把我抱得好紧啊,是怕我踢打到你吗?弘毅揉着发麻的臂膀,直觉地问出口:为何要背着身?习武之人不能轻易放下戒心背对着他人,这是他作为她的师父教的第一条原则。
影儿扭过头望着弘毅,奶奶说过,男女有别,女人不能让男人看见她光着身子的样子。
我追问她万一被男人看到了会怎样,她就是不告诉我,只让我听她的话,夜深了才能溜去沐浴。
这大概是风俗传统、礼教规矩之类的吧,我只好从众从俗了。
这一路上,我沐浴时你都帮我守门,没偷看吧?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弘毅羞赧地笑着,心想:你使唤我把门,我偷窥几眼你的亭亭玉体,也算是领报酬了。
影儿整理好衣衫,转过身子,轻轻捏着弘毅的手臂,撒娇道:你怀里真暖和,今晚你再这样搂着我睡吧。
弘毅闭着眼,享受着影儿的按摩,好啊,今晚我们会搂得更紧。
他发誓,未来无数个夜晚都要抱着她一起入睡……满屋子红色,床上铺这个做什么?我能掀了它吗?影儿叠着鸳鸯被,指了指床上的白绢问道。
弘毅正在束发,压住心中的怦动,镇定地回答:师母他们这样摆着它,自然有他们的道理,你千万别动它啊!它今晚就要派用场了,他这样想着,噌的一下脸就红了。
弘毅牵着影儿的小手走进了祠堂,在父母的牌位前,点了一炷香交到她的手里。
你别怕,他们都是明理的人,不会责怪你的。
昨夜我梦见他们直夸你是个好媳妇儿。
他按着影儿的肩膀,编着谎、开解道。
影儿勉强拉起歉然的笑,似信不信地听着,小心翼翼地跟着弘毅上香、磕头,站起身问道:我要端两杯媳妇茶来吗?平哥哥的母亲为了喝这杯茶在镖局住了一晚呢。
你有这心意就行了,不用这么麻烦。
弘毅知道影儿心里有疙瘩,也不想她在祠堂里多逗留。
〈弘毅一脸铁青地责问婷婷:你就这样安排我的洞房花烛夜?有几个新郎像我这般苦命,新婚之夜什么事都没做。
婷婷咯咯直笑,双手一摊,如果你给点小意思,我就帮点小忙啊。
她是我的娘子,我自己能搞定。
弘毅撂下话转身就走。
抠门!婷婷对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拳头。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中篇 痴心等待:第三十八章 初尝云雨情]交待完事情,等管平、袁康隽走远了,弘毅便去后院寻找影儿。
筑在池塘边的六角亭,四边皆悬挂着织锦暖帘,既抵挡风雨侵入亭内,又增加了隐密性。
她坐在亭中唯一没有放下帘子之处,上半身伏靠在栏杆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捧着鱼食,怔怔地瞪着亭下池塘里的游鱼。
水眸微眯,小嘴微噘,清丽脱俗的娇容笼上了一层迷茫与困惑的神色,好像有某种事困扰着她。
他走进亭中,俯下身子将她由长椅上抱起,然后他再坐进椅中,并让她平稳的坐在他的腿上,将软馥的身子紧贴在他的胸前。
有心事?暖暖的呼息拂过她的耳垂,他轻柔地问。
一双眸子不安分地东张西望,坐在他的腿上,被他亲昵地搂着腰,她有些不自在,是一种晕陶陶的感觉。
我在想咱们现在的生活似乎和成亲前没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以前相公你一提到婚嫁之事,就显得特别兴奋、期待?当初平哥哥、隽哥哥也是这样唉。
鼓足勇气抬起清澄的眸子,影儿直勾勾地瞧着他,抿了抿唇,幽然启了红艳的小嘴儿,徐柔的声音如天籁。
我的宝贝傻丫头!今晚身体力行替她解惑,弘毅如此想着,还好你没嫁给管平、袁康隽。
她倏地离开他的怀抱,身子闪出六角亭。
此话怎讲?身着锦绣上衣、绣花凤尾裙,她沿着池边散步,垂手撒着鱼食,池里的鱼儿跟着她游去。
弘毅坐在池边的山石上,望着这优美的图画,满意的嗓音轻柔地回应:嫁给他们,你就睡不踏实了。
他们的鼾声,我隔了一堵墙都受不了。
这些师母精心置办的女装,一直锁在衣柜里不见天日,终于等到它们的女主人了。
你猜我最受不了男人们的哪个毛病?影儿看手上还沾着鱼食,在池边弯下腰洗净双手。
弘毅想了想,答道:难不成就是打鼾。
影儿与弘毅并肩坐着,把鼻子凑到弘毅的衣襟前闻了闻,莞尔一笑,打鼾也好,踢被子也罢,我又不和他们住一屋,当然不知道他们有这毛病。
我最受不了他们身上的汗臭味。
弘毅搂住影儿的腰枝,有些生气地问道:你在我的衣衫上熏上香料,就是为了盖住汗臭味?影儿呵呵一笑,答道:你衣裳换得勤,身上没有汗臭味。
我藏不住气,你总能察觉到我藏在哪儿,你站在我身后,我却不知道你来了,这多不公平。
熏上香味儿当作标记。
这些年里,弘毅与影儿相处的时间最久,影儿不愿意鼻子遭罪,就在潜移默化间让他也养成了勤换衣的习惯。
弘毅捏了一下影儿的鼻子,自夸道:我睡觉不打鼾,又没汗臭味儿,你很满意吧。
影儿站起身来,跃入空中,飘飘艳艳,何等风致。
她轻轻落在池中假山上,晃着脑袋向一个拳头大的石洞里窥探着,随口答道:抱月好像也没打鼾的毛病,我也没闻出他有汗臭味儿,我对他也很满意啊。
弘毅无奈地摇了摇头,踱回书房,心想:这回是战成平手。
影儿泪眼蒙眬地进了书房,呆愣愣地坐在椅上。
她垂下头,不叫他瞧见她眼眶中打转的泪水。
怎么了?从假山上跌下来了?伤到哪儿了?早知道就在那边看着你了。
到底出什么事了?刚才提到抱月,想他了?他的声音中有一丝慌张,那滴下的清泪宛如刀刃刨着他的心。
影儿缓缓伸出右手,弘毅瞧到她指尖上的一个咬痕,一边找药、一边问道:被什么咬的?毒蛇?蝎子?你中毒了?影儿摇了摇头,哽咽着答道:一只小蝙蝠。
中毒了。
它被我毒死了。
弘毅替影儿清洗了伤口、上了药,安慰道:是它不懂事咬了你,不是你的错。
影儿点了点头,我替它做好坟了,就在池塘边。
你以后路过时,千万别踩着它的坟。
弘毅每次看着影儿纯真、善良的模样,便会觉得这毒气和她格格不入。
她总是以一颗善心回报那些善待她的人、关爱那些弱小的生命,抱月眼角的邪气倒是与这毒气契合得很啊。
他包扎伤口的动作非常温柔,温柔到让她的眼睛由手指移至他一副布满柔情的脸孔,心不由自主地狂跳,腮旁泛着微红。
是夜,影儿满脸春色,挑下床帏,乖乖地盘腿坐在床上,等待着弘毅的处罚。
她身穿单薄的亵衣,窈窕的身段在光下若隐若现,勾魂撩人。
弘毅不能满足于在她的唇齿间获得的短暂愉悦了,他深情款款地望进她迷醉的美眸中,凑到她的耳边柔声地问:以前你问过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发生什么事儿,你可懂了?影儿想了想,答道:懂啊,是这种惩罚,对吧?弘毅的手指滑过她的脸蛋,又问:想知道孩子是怎么塞进女人的肚子里的吗?影儿的手掌轻触着弘毅的胸膛,你叫我不要问这种问题啊。
弘毅夹住她亵衣的绳结,猛地使劲扯开,亲吻着她的脖颈,呢喃道:我慢慢告诉你。
衣衫滑落,影儿双臂交错于胸前,神色慌张地说:我想我是明白了,你就不用告诉我了。
她的小手所搭成的屏障对他而言根本算不上是个障碍,他轻而易举地就擒拿下她那不自量力的柔荑,将它们别在她的身后,把她搂在臂弯里,将手指沿着她的玉颈,火热地烧过她玲珑有致的身子,在她耳边呵气,你明白什么了?影儿起了阵阵的战栗,在他怀里不安地蠕动着,我明白奶奶说的话了,我全明白了。
夫妻光着身子同床共衾就会有孩子,和衣而卧就不会有孩子。
唇抵在她发边,他笑得全身震动。
被她纯真的话语、甜腻的嗓音挑逗,他深沉的眸光一炽,嘴角浮起了邪笑。
她蹙起眉头,不明白是哪句话惹得他发笑,还笑得貌似一肚子坏水。
解着她的抹胸,彻底弹裸出她胸前那两团浑圆白皙的盈雪,他一遍又一遍地审视她完美无瑕的雪脯玉肌。
我的影儿真聪明,但还是没弄明白,乖乖听我的话……因情欲而沙哑的嗓音传入她的耳中,她猛然发觉这双无比熟悉的眼眸里闪着纯粹的邪恶光芒,他嘴角的笑甚至吓得她想落荒而逃却又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影儿瞧见弘毅在用左手脱衣服,露出他胸前一整片结实的肌肉,她感到自己脸上发烫,连身体都不自觉的热起来。
她紧闭双眼、咽了口口水,身子似乎被他灼热的右臂炙烤,雪白的肌肤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
她胡乱挥舞着小手抗拒、挣扎着,他一把捉住她纤细的肩,将她压在床上,轻轻地吻住她瑟瑟发抖的唇,强迫她柔软的躯体紧贴着他的。
他攫取她口中的蜜汁,与她的丁香小舌跳舞,吻得她晕头转向、丧失了抵抗的气力,不知不觉已是全裸。
他的双手粗糙而厚实,唇舌湿热而绵软,两种接触分别给予她不同的战栗。
嗅闻着一股熟悉又迷人的香味儿,他爱极了她的身体散发出来的诱人味道,着迷地在她的颈项以及秀发间闻着。
他的唇落在她诱人的颈项,吸吮比白丝绸缎更柔细的肌肤,又用牙齿热切地轻咬,在她耳边温柔低语:张开眼看着我。
一会儿你会觉得痛,以后就不痛了。
他的火热气息喷拂在她的脸上,他的重量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短暂的理性突地泛上她已经糊成一团的脑袋瓜子,她倏地睁开双眼,狂摇着头,氤氲迷蒙的眸子对上了他炽热如焰的黑瞳。
你明明知道我怕痛……你不喜欢我了……你是坏人!她无助地尖叫,娇俏的脸庞由淡淡的粉红转变成嫣红。
她想推开他,但他并没有放开她,反而更快地抓住她的手,压在她的头两侧。
他听得出来,她的声音中带有哭音,可是,他不能同情她。
只要一同情她,他就不能彻彻底底地占有她,这样,她就可能再次跑掉,又会变成不是他的了。
他要寻求一种保证……他眼里映着她凌乱的发丝,她弥漫惊恐的含泪眼眸,还有她微微张启仿佛待人品尝的菱唇。
他浑身兴起了一种快感的震颤,小傻瓜,我爱你才会想让你变成我的女人……他呼吸越来越粗重,俊美的脸庞泛起一抹令她极度羞赧不安的笑容。
这种赤裸裸的肌肤相亲的感觉实在太过亲密、也太过震撼,令她全身都颤抖得想要缩起来,但热火上了头的他不容许她这么做。
喜气洋洋的新房里,弥漫着激情的喘息与低吼。
云雨过后,身上微微汗湿,旁边的小家伙微微蠕动了一下,弘毅倏然睁眼、细瞧着满脸泪痕的影儿,低声问:还会痛吗?无视于自己的一身赤裸,他起身下床,拧了一块半湿的布巾回来。
他一手扶着她,一手用布巾温柔地擦洗她身上的血迹,始终面带微笑,兴味盎然地看着她由茫然到困惑,再若有所思,进而逐渐回想起一切,最后骤然满脸通红。
刚才她的娇小荏弱几乎无法承受他的激情迸发,想必是非常的痛,她哭得像个泪人儿,纤细的十指无助地抓挠他的脊背,留下了多条血痕。
他不后悔用半诱骗、半强迫的方式要了她,因为那销魂滋味值得他再三回味。
不晓得是不是每个女人都会在那一刻痛得晕过去,还是只有他的宝贝影儿会这样?所幸她及时被他吻醒了,不然……他真是败给她了!影儿俏脸蓦地涨红,眼底盈满了娇羞,点了点头,并不做声,待他擦净她的身体,就羞赧地整个人钻进锦被里。
弘毅见她满脸通红的娇俏模样,想到她柔美赤裸的胴体,心神一荡,眼神不禁暗了下来,差点忍不住再扑上去。
躺在她身侧,他轻触着她滑不留手的肌肤,有个事儿要问你,这回不许岔话了。
为何选择跟我回来?为了帮抱月讨那买路财,还是——说到这里,他才发觉自己心里竟然也隐藏着巨大的恐惧。
她身子猛然一僵,打断他猜忌的话语,我想和你在一起,再说抱月有那么多嫂子陪他,你只有我,不是吗?被子里的声音闷闷的。
她紧紧裹着被子,蜷成了一团,好像一个红色的蚕茧。
影儿的心中还藏着另一半答案:抱月的存在是对荣家的威胁,如果我不跟着你回来,你迟早要除掉抱月,引起更大的事端。
我在你身边,你会顾及我的感受,抱月也就安全了。
另一方面,抱月看我在你这边,为了我的安全,他就不敢挑衅发难、和舅舅私下里做什么小动作。
为了你们双方的安宁,我只能回来。
影儿似乎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她对弘毅有没有爱情,只知道只有在弘毅、抱月身边的时候,她才会觉得心中满满的,才会感得活得有价值。
她和抱月的感情来自于血缘上的吸引,那么她对弘毅的感情有该怎么解释呢?仍然是她当初认为的相处了八年养成的习惯性的亲情吗?影儿懒得想着这个问题了,现在弘毅是她的丈夫,她真的成为他的人了,她选择了弘毅替她开辟的坦途,不论怀揣的是亲情、还是爱情,就只能这样走下去。
弘毅点了点头,虽然他觉得这个答案并不能体现影儿的所有想法,但影儿说的是实话,他需要她的陪伴,她似乎也真的愿意一辈子和他待在一起。
影儿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喘了一口气,伸出一只手,指了指弘毅脖子上佩戴着的避毒珠,轻声问:这珠子上面怎么有淡紫色的细纹,以前好像没有吧?弘毅摸着避毒珠答道:它吸了抱月那一掌的毒气,这些日子里颜色淡了许多,过几日就能复原了。
月影国的宝贝能克制月影国王室的毒气,你叔父不出卖国宝,他的儿子就不会中抱月的毒了。
影儿直视着弘毅的双眸,问道:若是没这珠子防身,你有胆子接近我、喜欢我、娶我?弘毅想了想,把避毒珠从脖子上摘下、扔在了枕头后面,你知道答案了。
影儿没有吱声,带着甜美的笑容入睡了。
薄薄的发丝微覆盖着芙蓉面,新笋般细嫩的纤指枕在香腮旁,无限娇媚地展露风情,勾起多少遐思旖旎。
弘毅轻轻扯了锦被遮在身上,她就完全地破茧而出了。
咕哝一滚,美人儿靠得更近,甚至把她赤裸的身子送进了他的怀里,他笑得满足。
鬓云乱洒、胸雪横舒,看着睡得正香的影儿、想到刚才的云雨之欢,弘毅是难以入眠了。
轻抚那无邪安逸的睡颜,这令他不可自制的柔软丰盈的娇躯,简直比豆腐还嫩,好像轻轻一捏就会碎裂。
脑海中闪现的画面是她在欢爱时那带着妩媚娇羞的脸庞,似乎在他身上也应验了温柔乡,英雄冢这千古哲理。
他讶异地收回手,发现自己对她的欲求仿佛绵绵不绝,没有餍足的时候。
原以为如愿得到她清白身子之后,他胸中的热潮自然就会平息,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轻易地被她挑动,但事实证明,现在他只要触碰她的身躯,自然而然就热血沸腾。
她是他情欲的源头,他得运气调息才能搂着她安然入睡,托她的福,他的内力要与夜俱增了。
为何胸中的欲火会这般旺盛?爱一个人就是这样吗?应该……是吧。
是他太心急了?那些挑起盖头才见着第一面的夫妇,都是这样行敦伦之礼的。
她裹得像粽子,是怕他再碰她的身子吗?每次他向她走近一步,她都要连退好几步,防着他、避着他,他不得不很耐心地等着她慢慢地靠近。
都跟他回来了,她的心还是那么飘忽不定,什么时候他才能占据她的心?他等她……他欣赏着她的眉眼,又想到了抱月:那些夫人能填满那颗凄空的心?他会满足于一成的货物,不再挑起事端?因为影儿的缘故,我不能随便动他,不然我早就命人把月影国的王宫踏平了,省得留下这个祸患。
一切都是看影儿的面子,抱月,你就好自为之吧,千万别做出什么事逼着我动手、让影儿左右为难。
他亲吻着影儿的脸颊,笑着低语道:好在你与抱月不同,不想取我性命,不然我真是中了你的美人计了。
或许你就是在对我用美人计,而我竟不自知。
你的心是善的,我一直宠着你、疼着你,你就永远不会加害于我,也就瞒着我一些事罢了。
能享受到这样的美人计,是我的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这么美不沾尘的女子是他的娇妻,他何时能拥有她的心?心中陡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他怕若不紧紧将她抱在怀中,她会被人掠夺去,再也不属于他。
〈男主一边研究避火图(说白了,就是春宫图啦,不,换个文雅一点的说法——压箱宝),一边用脸盆接着飞流直下三千尺的鼻血,女主窥见这一幕心里直发毛,悄悄地飘走。
〉〈婷婷有感而发:尺度真是个不好掌握的东西……〉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中篇 痴心等待:第三十九章 各有各心思]清晨的曙光,划破黑暗的天幕,让大地逐渐亮了起来。
晨曦穿透贴了彩绘宣纸的窗棂斜映而入,在弘毅平静祥和的睡容上,幻化神圣的光晕,跟太阳一样耀眼。
下腹因磨擦而生的燥热感让他立即清醒过来,凝神一看,只见影儿的一条玉腿横陈,直跨在他男人最为敏感之处,没事还磨蹭两下,像极了撒娇的猫眯。
大冷天里,这份甜蜜的折磨快耗去他所有的自制力,他反常地蒙上一层汗。
动作轻柔地移开那条纤纤玉腿,他凝视怀中纯洁无邪的睡颜,配合数个深呼吸,慢慢平复那股要命的欲望。
今早竟然破天荒地起迟了。
轻轻地唤着影儿,他支起手肘侧着身子,好整以暇地等待爱妻睁开睡眼的那一刻。
一场好眠,影儿满足地从安详舒适的睡梦中醒来,惺忪的睡眼尚未睁开,唇瓣已抢先绽出慵懒的微笑。
思绪仍旧停留在半梦半醒之间,她徐徐睁眼,微笑依然怡然慵懒;瞳眸悄悄流转,微笑渐渐扩大。
脸上盖着一方绣了一只鸳鸯的丝帕,她在枕下又摸出了另一方几乎一模一样的绣帕。
原来是被你藏起来了。
在哪儿拾得的?她在他的额上轻轻一吻。
弘毅全身发热,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以前他总是很羡慕抱月,能够得到影儿的香吻。
他顺势轻轻一带,她便覆在他身上,这是我的秘密。
你也藏着很多秘密吧?比如,你和抱月是怎么联络的?任何男人抱着这样曼妙绝伦的女体,绝对不可能毫无反应,他吃力地按捺住男性的本能,提醒自己一会儿可以把精力发泄在练武上。
她眼珠咕噜一转,笑着说:那我就不问了。
低眼瞧见自己竟然光着身子趴在弘毅身上,倏地,昨夜一幕幕激情狂野、旖旎煽情的画面在她脑海里闪过。
像猛虎出栅一般,眸中露出狂烈光芒的人,就是一贯冷静自恃的他?她整张脸瞬间红烫似火,简直就快要冒烟了,支支吾吾地说:是时候要起床了吧。
弘毅细瞧着影儿的脸庞,坏笑道:你脸蛋这么红,应该是发烧了吧。
昨儿夜里就这样不断地往我怀里钻,原来是着凉了找我取暖啊。
你瞧床里面空了多大一块地方。
影儿裹着锦被往床里面靠去,闭着眼,嘟囔道:没着凉!昨天我就说过我睡觉不老实。
今夜我回原来那间屋子睡,免得打扰你休息。
弘毅慵懒地起身,自在地捡起散落一地的衣服,套上裤子与底衣,一边系着衣结,一边说道:别说傻话了,夫妻哪有分房睡的?其实我挺喜欢你不自觉地投怀送抱。
抱月和嫂子们就分房睡!影儿脸儿一红,羞怯了起来,闭着眼反驳道。
昨夜她就发现了,他昂藏的身躯完全不若穿衣时的斯文,修长精健的体魄一举一动都足以教她感受到魅惑的阳刚气息。
他娶了那么多夫人,不分房睡岂不是要热闹得炸开锅。
我只有一个影儿夫人,当然得当稀世珍宝一样搂着睡啊!弘毅坐在床边套着袜,回过头望着终于敢睁眼的影儿。
影儿伸出雪白的臂膀在床上寻找着她的贴身衣服,语调平缓地说:这里有那么多空屋子,你再娶些女人回来吧,我搬回原先那屋里住就行了。
弘毅听出了影儿话里的意思,连这种劝丈夫另结新欢的话都说出来了,她是想尽办法想逃避敦伦之礼。
爱上一个人,渴望与他结合,想与他灵肉合一、共奔喜乐之境,让炽盛的爱火狂野燃烧,这有什么不对吗?他低头穿着靴,迅速想好了应对之辞,大声说了出来:你别指望能想出什么高招、损招撇开我。
以后不管你睡哪间屋,哪怕逃去师父、师母屋里打地铺,我都拎着铺盖卷跟去。
影儿噗嗤一声笑了,拍了拍床,我可不愿意让别人瞧见你那副模样,还是如你所愿、咱们睡这张床吧。
弘毅站起来踩着靴子,得意地笑了。
和你处了这么多年,总算摸到了一些制伏你的门道。
背过脸去,不许偷看!影儿摸着了她的衣裳,掩在身前,慢慢挪到床尾,红着脸命令道。
弘毅笑着背过身去,虽是高声应承着,总忍不住要回过头来偷看,把影儿吓得一惊一炸的。
她拖着疲累的身子,尽可能加快动作起身下床、穿好衣服,匆匆忙忙地梳理一下仪容。
弘毅叠着白绢,很是开心地说:把它收起来吧。
影儿轻轻嗯了一声,接过白绢,瞟见里面透出来的落红几点,心儿怦怦直跳,赶紧把它压在箱底,心想:现在什么都明白了,还不如糊里糊涂时好应付呢,真的好痛,以后怎么办?晨练的时候与影儿过了几招,弘毅突然想起避毒珠还落在了枕后,转身去取。
影儿想着昨夜遭受的痛苦,憋着一口气追了上去,一掌拍在弘毅的肩胛骨上。
弘毅当她是闹着玩,并没有运气抵抗,但一掌袭来,她没有收住体内毒气。
他感到体内像是突然扎入了无数根冰凉刺骨的银针,寒意迅速包裹住他的骨骼、经脉,霎那间,骨髓中又好像渗出了炽热的岩浆,吞噬了这股骇人的寒意。
你怎么了?刚才身子冰冷,现在又热了。
不要吓我啊。
你没带着避毒珠吗?我没收住毒气,你中毒了?弘毅觉得影儿的声音渐渐清朗了,身体好像也没有什么异样,调理气息也很顺畅。
我没有带着避毒珠。
挨了这掌,只是一瞬间感觉身体不适、中了你体内的毒,后来又好了。
才教你练武时,只当你没什么内力,就没想着要带避毒珠,曾被你误伤过一次,我运功调息了半个月,才把毒逼干净。
这次有些奇怪……影儿也不听他说话,使劲拽着他往屋里走,非要他坐下来调息,还要把黄大夫请来。
弘毅坐在椅上,一把拉住有些惊慌失措的影儿,安慰道:真的没事。
不信你搭下脉看看。
影儿将信将疑地伸出手,搭着他的脉搏,皱着眉头、仔细地分辨着,满脸疑惑地说:平哥哥被我误伤后,他的脉象可不是这样啊。
你的脉象很正常,就像没中毒一样。
但我确信没有完全收住毒气啊。
弘毅想到了身体冰冷时从他骨髓中产生的那股热气,这更像是一种自我保护的能力。
我去玉尘苑一趟。
他起身要走,影儿立即跟上,我也要去。
他只得让她跟着。
影儿以为弘毅是要去找黄大夫诊脉,可是弘毅领着她进了黄大夫储藏毒物的仓库。
弘毅笑着说:拿蒙汗药试试。
他从贴有蒙汗药标签的小抽屉里,取出了小包蒙汗药粉末。
影儿看着害怕,想要阻拦已经迟了,弘毅把粉末全倒进了嘴里。
你倒下我可背不动你,你叫我怎么办啊!她急得直跺脚。
弘毅并没有感到晕眩,依然四肢有力、神智清醒。
她看他一切正常,还以为这蒙汗药是假的,怀疑地嗅着、尝着剩下的几包蒙汗药。
他趁她不注意,又打开了两个抽屉,拣了两种毒草塞在嘴里,嚼碎吞下,没有中毒,食道和胃里泛起一股暖意。
他似乎明白了其中的奥秘,便拽着她回去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快说啊!才踏入房门,影儿迫不及待地问道。
弘毅微笑着,凑到她耳边问道:咱们昨晚做了什么?影儿红着脸问:跟昨晚有关系吗?弘毅抚摸着她的青丝,哈哈大笑道:我的纯阳之身碰到了你的纯阴之身,所谓的‘采阴补阳’,指的就是这个吧。
我大概清楚你们月影国祭司一辈子都要守身如玉的原因了。
影儿眼珠一转,说出了她的猜测:你是说如果祭司出嫁了,她的丈夫就会百毒不侵?弘毅点了点头,心想:什么出嫁啊、丈夫啊,你怎么还没开窍啊?也只有我能忍得住、直到拜堂了才碰你,若不是这样忍着,你早就成了我的女人,有了我的骨肉,也就没月影国的一番波折了。
你在这事上傻乎乎的,也挺可爱的,我就不用担心你会水性杨花、红杏出墙什么的。
他的指尖顺着她的鼻梁滑下,轻捏着她的下巴,看样子抱月也没有从你姑姑那边听说这些,或者你姑姑都不知道这个秘密吧。
月影国国主的女儿都要成为侍候月神的祭司,这是宗法制度,经过多少代人传承下来,一直不敢违背,就没有人能发现当初制定这个制度的原因,竟是为了防止王室以外的人具有百毒不侵的能力。
影儿把头依偎在他的胸前,微笑着说:你没事就好。
我还以为你会像那只小蝙蝠一样……弘毅把影儿拥到了床前并肩坐下,伸手摸到了枕后的避毒珠,放在她的眼前晃了晃,以后用不到它了。
留给咱们的儿女吧。
我这儿只有两颗了,你就为我生一儿一女吧。
影儿低着头没有吱声,成亲前她根本没考虑生儿育女这个问题,因为那时她根本不懂,现在她懂了,却很惧怕。
弘毅开玩笑地说:这些避毒珠都是你叔叔送的礼物,月影国应该还有许多类似的宝贝吧,让抱月再送一些来。
影儿瞪着眼气呼呼地说道:别提那可恶的叔叔,抱月和他不一样,才不会把月影国的宝贝随便送人呢。
弘毅点着她的鼻尖,笑眯眯地说:抱月把月影国最稀奇的宝贝送给了我。
今天她娇美艳丽得仿佛一朵初放的花朵,他看了忍不住惊艳,缓缓地覆上那樱桃小口,在上面细细舔吮。
影儿抡起拳头轻轻地砸在了他的肩头,轻骂一声不正经,心海微澜:若抱月知道你因为我的缘故可以百毒不侵了,一定会后悔让我跟你走吧。
抱月会让他的女儿成为祭司吗?为了保护王室才有的能力不被外人获得,对外宣称祭司要侍奉月神、守身如玉,真是够虚伪的。
我的哪一位祖先想到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呢?累了吗?我命人准备热水,你沐浴后会舒服些。
他看了她一眼,为她的疲倦皱眉。
她眨了眨眼儿,默默地点了点头。
洞房撕裂般的疼痛起床时演变成肌肉酸痛,和他对练了几招,她就像骨头散了架一般难受,如果说做妻子就必须经常承受这种痛苦,她真是很后悔嫁给他了。
一位身怀六甲夫人苦着脸问道:每天都要喝这种苦药,得喝到那一天才能换个方子?等你把孩子生下来,便不用再喝了。
抱月把杯子凑到夫人的嘴边,连逼带哄地灌了下去。
好苦!夫人的眼中涌出了泪水。
抱月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他微笑着伸手抹去了她脸上的泪水,暗骂道:这点苦都受不了,解药你也没资格享用了。
等你把孩子生下来,我才懒得管你的死活。
这个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你死了也干净,免得留活口。
我就是舍不得你这双眼眸,看样子我要花点工夫找出拥有和弄影一样眉眼的女人来代替你了。
抱月看着这双含泪的多情双目,想到了远去的弄影,心中尽是苦涩:我知道你不只是因为爱着荣弘毅才走的,走的时候,你还没有弄清楚你对荣弘毅有没有爱情,现在你是否察觉到你内心深处对他的爱了呢?我明白你的苦心,你离我而去,只是希望两家能够和平共处。
唯一值得我高兴的是,你跟了他,就可以摆脱祭司的悲惨结局。
在这世间,能够配得上你的,就只有他了吧。
我不得不承认,他对你的心是真的,真得让我羡慕。
只愿来世,我俩托生在两户人家,我又能与你结缘。
他抢走了你就该遭点罪,我在你脑子里下的符咒会让荣弘毅伤心好一阵子。
你要常去你的米糕爷爷那边买米糕啊,那里面都是我的消息。
我要远远地守着你,如果荣弘毅对不起你,你就回到我身边来,我一定和舅舅携手、拼死也要灭了他和他的荣家。
您能在御花园陪臣妾用午膳吗?夫人笑吟吟地说,祭司没走的时候,您经常和她在御花园用膳,臣妾好羡慕她啊。
各种奇花异草遍布御花园各处,按着时节交替开花,一年四季繁花似锦、姹紫嫣红,淡淡花香不时幽幽传送。
然而,抱月即位后严令禁止闲杂人等入园,只因为他依稀记得儿时经常跟母亲在那儿玩耍、用膳。
抱月心一沉:你只是一个代替品,凭什么让我像对待她一样对待你?我在御花园独自用膳,可以回忆与她在一起的时光,你们在旁别坐着,我还有什么兴致!万一你在御花园里迷路了,碰了那些不能碰的花草,身上起疹子、殃及孩儿,孤该多心疼啊。
抱月笑得让人痴醉,轻佻地勾起她的下巴,举止间的暧昧风情,让外头的花儿也瞬间失色。
夫人搂着抱月的胳膊,谄媚地笑着,如若臣妾顺利诞下孩儿,您能把祭司住过的宫苑赏给臣妾吗?那儿离御花园就几步路,风景是极好的,空在那儿太可惜了。
抱月思索了片刻,含笑答道:按祖制那个院子只有祭司有资格居住,孤宠爱你、可以为你破例,但是昨儿太医禀报你的好妹妹怀有身孕,她也是极喜欢那里的,若她诞下麟儿,你愿意和她同住一个宫苑?谁有喜了?夫人急吼吼地追问,磨牙的声音悄悄响气。
抱月哈哈大笑道:你还不知道这个喜讯啊,就是和你结拜为金兰姐妹的……他心里万分得意:姑姑和弄影住过的地方,我哪能容许你们去玷污它。
你们争风吃醋闹腾去吧,我乐得在一旁看好戏,就算你们全死光了,我也不会心疼。
京城,皇宫中。
李栩在宫中藏宝阁里转悠,想亲自为荣弘毅挑一份新婚贺礼。
他看着满架的宝物,心中有些失落:本以为可以坐收渔人之利,到头来我什么也没捞到。
抱月得了一成的货物,月影国国库平白无故多了这笔进账;荣弘毅抱得美人归,又打通了商路、稳住了抱月。
所幸的是,抱月没有把我的事给供出来,只说当年跟随姑姑藏身于西域小国,不然荣弘毅肯定不会继续信任我。
想想看,我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好处。
影儿留在荣弘毅身边,以后即便我不小心得罪了荣弘毅,她会帮着我说话,荣弘毅就不会轻易动我。
就算我死了,影儿也会继续帮着我的儿孙,不会落得李棣那样的下场。
李栩随手拿起一个小木盒,问道:这里面又是何物?管事太监急忙翻看册子,答道:禀皇上,这是十八年前月影国的上任国主继位时,进贡的一颗避毒珠。
李栩打开盒子,小心地取出这颗乳白色的珠子揣在了怀里,心想:要不是当年抱月的姑姑、什么祭司对我下了毒,我也不会被迫承认身份、冒着风险收留他们以换取解药。
有了这颗珠子,就不会再被人威胁了。
他扫视了四周光彩夺目的奇珍异宝,指着地上的一个破损掉漆的木箱,问道:打开看看。
这里面是什么?管事太监翻了翻册子,答道:禀皇上,这是先皇御驾亲征陈子梁时,在乱军之中得到的宝贝。
一个小太监把箱子打开让李栩查看宝物。
李栩蹲下身,摸着箱中躺着的一个金冬瓜,心中一阵伤痛:父亲当年命工匠铸成的二十个巨大的金冬瓜,藏在了地窖之中,据说后来全被李元利所得。
怎么现在宫中只有这一个了?另外的十九个……他恍然大悟了:三十年前的一战之后,荣家迅速地扩张势力,开了无数的镖局、商铺。
他们哪来的这么多闲钱,原来是靠那十九个金冬瓜起家。
影儿啊,咱们带有陈子梁血统的人才是荣家财富真正的主人,你可要好好操控住荣弘毅,成为荣家的女主人,你的孩子是荣家财富的当之无愧的继承人。
这事不能告诉抱月,他知道了,一定会心有不甘,试图联合我对付荣弘毅,我可不愿意冒着巨大的风险得罪荣弘毅。
李栩命令道:多叫几个人来,把这个金冬瓜搬到偏殿,朕要请太后来赏玩。
他没有什么心情挑贺礼了,随便指着墙角架子上的一盆玉珊瑚吩咐道:就那个吧。
用一个像样点的盒子装好,一并送到偏殿来。
〈抱月闷哼一声,早知道就不让弄影跟着姓荣的走了,他也配百毒不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况我是小人,我会想办法报复姓荣的。
〉〈李栩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藏宝阁和荣家一比显得很穷酸,决定学古人卧薪尝胆,今夜戴着避毒珠、抱着金冬瓜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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