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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 痴心等待:第四十章 相知懵懂情]

2025-03-30 08:41:44

影儿打量着她的皇帝舅舅送来的贺礼,疑惑地问道:这珊瑚好像是一年多前他的五皇子满月时你让人送去给他的东西,怎么现在又被他当贺礼送了回来?弘毅从她身后走来,轻轻搂着她的杨柳细腰,嗅着她身上的芬芳,瞥了一眼这个值钱的摆设,懒懒地说:我的影儿一向好记性,他老糊涂了,别和他一般见识。

影儿白了一眼弘毅,冷着脸说:他老糊涂了?我记得,他好像比你大不了几岁啊。

弘毅心中犯起了嘀咕:影儿不许我当她的面讲抱月的坏话,这我能理解,他们是亲兄妹。

怎么现在我开玩笑说李栩老糊涂了,她都不给我好脸色看。

他轻摇着影儿的身体,抱怨道:你真是胳膊肘往外拐,我连李栩都不能说了。

影儿也觉得她的反应有些过了,舅舅的事还是秘密。

她微笑着说:他是我的皇帝舅舅啊,你就忍忍吧。

他明年寿诞,你再把这东西送还给他,这就好玩了。

弘毅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笑着说:就你能想出这种鬼主意,到时候记得提醒我,我想看看他的反应。

影儿,别收拾了,歇会儿。

弘毅翻完了一册武功秘籍,一抬头,觑见影儿还在他的书案前站着,招呼道:到我这边坐着,福满楼的黑糯米糕,你来尝尝。

影儿手里拿着一张信纸,缓缓地转过身来,星眼微瞋,柳眉重晕,她像在窥探陌生人一般,用怀疑、提防的目光打量着弘毅。

怎么了?这儿有你喜欢的糕点。

弘毅拈着一块糕点,笑嘻嘻地走到影儿的身边,只当影儿在逗他玩儿罢了。

他把糕点送到影儿的嘴边,影儿别过头去,漠然地答道:我不喜欢。

她把手中攥着的信纸拍在弘毅的胸前,转身进里屋整理书架去了。

莫非……弘毅捞起滑落的信纸,展开来光瞅见上面的管平、萧横太这两个名字,便知道大事不妙了。

影儿,你不要多心……弘毅追到影儿的身边,想要替自己辩解。

影儿根本不理睬他,踩着矮凳、踮着脚收拾书架上面几层的书籍。

影儿,你不要这样小孩子脾气。

既然要把荣威镖局交给管平打理,我肯定得先查清楚他的底细。

现在知道他是你爷爷的亲孙子,你应该为他们是爷孙俩而开心啊。

影儿让书在架上垛得咚咚直响,不愿意听他解释。

弘毅又不能扯着嗓门说这件事,只得把她硬拽了下来,书籍散了一地。

影儿蹲在地上,把书一本一本的拾到怀里,低着头责问道:为什么信不过平哥哥?当年他的推荐信是萧横太写的,想必是找不出什么漏洞的。

他这几年对你也是忠心耿耿,就算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吧。

你在怀疑他什么?这满纸的‘金屋藏娇’‘庶出’‘侍妾’,可让你放心了、满意了?弘毅跟着蹲了下来,一边听着影儿的教训,一边晃动着身子、试图捕捉到影儿闪躲的目光。

眼看着她眸中对他的信任一点一滴的崩毁,他不禁挫败地低吼一声,影儿,我也不想查他,可是作为荣家的主人,我必须摸清让我不放心的人的底细。

管平心里有秘密,我要是感情用事,没有查个明白,万一这个秘密和荣家的存亡有关,到时候……弘毅的目光越来越暗淡,他轻叹一声,你不喜欢——连我都不喜欢……影儿温暖的双手触碰到他冰冷的脸庞,弘毅甚至能感觉到她手上的微小伤疤。

你和抱月一样,担子越沉,心就越冷,活得也就越累。

弘毅吻着影儿的手心,突然觉得和他最讨厌的抱月产生了共鸣,惨淡地笑着。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你怎么想查他的?影儿站在矮凳上、踮着脚,从弘毅的手里接过刚才掉落的书籍,轻轻拍掉上面沾着的灰尘,把书放回架上。

弘毅的指尖滑过一排书脊,答道:你让我见萧瑞的那天。

那几个人在管夫人的宅院旁守了三天,就等到萧横太乔装打扮、溜进去找她。

你是怀疑平哥哥娶瑞姐姐是别有用心?影儿瞪大了眼睛,尖声问道。

弘毅讪讪地答道:他为了萧瑞拒绝了师父想要促成的亲事,这不可疑吗?他又不是傻子,有这么好的影儿不娶,却退而求其次娶萧瑞回来,只能说明他心里藏着什么事儿。

既然瞒着我藏了事,我就得查出来。

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影儿从矮凳上蹦了下来,搂着弘毅的脖子,笑着说,瑞姐姐是比我好啊,平哥哥当然要娶她。

这有什么好让人怀疑的,你的想法真够奇怪的。

弘毅无奈地笑了,随嘴回答道:对啊,我是老糊涂了。

他心想着:是你的想法奇怪吧。

你怎么没有意识到你身上的熠熠光辉呢?弘毅看影儿笑得古怪,猜到她又有什么鬼点子,叮嘱道:这事你要保密,师父他们还不知道呢。

你逃婚以后,管平从师父那边知道你不是他的妹妹了,你也犯不着去跟他解释了。

影儿呵呵一笑,答道:温宝芝要是知道这件事,咱们就可以看场好戏了。

不过,总不能为了气死一只母老虎,赔上我的好哥哥啊。

弘毅捡起写着管平身世的信纸,轻轻一捏纸团化为粉末,思忖着:管平的身世查明白了,影儿和抱月的联络人,查到现在都没查清楚,是否要加派人手呢?影儿站在书案前、捧着一叠信件分类,神色平静地说:你知道为什么刚才我会那么生气?因为我不相信对我忠心耿耿的管平,让你失望了,对吧?弘毅随手拆开一个荣字信封,取出信笺细看。

影儿淡然一笑,答道:那一刻我惶惑了,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荣弘毅。

我甚至觉得你一直是冷酷、多疑的荣家主人,对我的包容、宠爱,只是你在我面前演戏罢了……弘毅后脑像被人拿锤子敲了一下,体温急速上升,全身血液瞬间逆流,跌坐在椅上。

看到弘毅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影儿丢下信件,冲到他面前,晃着他的胳膊,叫道:我还没说完呢,你怎么听话听半截啊。

影儿端了茶盅凑到弘毅嘴边,劝道:听我说完啊。

喝口茶,定定神。

弘毅呷了一口茶水,捂着胸口、沉了沉气,低哑的声音透出清楚的痛苦。

你把心里想的全说出来。

影儿摆下茶盅,双手轻揉着弘毅的太阳穴,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我很快就发现我的想法很幼稚。

以你的智慧,真要演戏蒙骗别人,也应该在所有人面前演戏,不会傻到只为了讨好我而演戏吧。

你有足够的实力可以掌控世间的一切,你用冷漠公正、严苛谨慎的态度,有条不紊地处理一切事情,杜绝了假仁假义,连带地把真情真心也隐藏了起来。

抱月就不一样了,他没有你所具有的强大实力,只有通过演戏来塑造完美国主的形象、获得月影国朝野的支持,这成为他的一种习惯,以致国主之位稳如磐石了,他仍然在继续演戏。

冷漠清高的荣弘毅,丧失自我的秦抱月,你们都是被权力压弯了腰的人。

弘毅拉着影儿的双手,按在他的胸前,闻着她身上传来的、能稳定心情的好气味,欣慰地笑了,只要你不把我对你的感情当作虚情假意,那就行了。

别人都以为你是小孩子,幼稚、少根筋,他们都太低估你了。

你的目光很锐利,能找到我掩藏得很好的真心,谢谢你。

影儿在弘毅的膝上坐下,头枕着他的右肩,右手揉着他的心窝,这世上只有你见过我失意、落寞、近乎绝望的样子,你不断地解救我、比抱月还要了解我,我也谢谢你。

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语,弘毅紧紧搂抱着她,咱们都是夫妻了,谢来谢去、这么客套做什么。

他双眸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她,脸色微红。

影儿笑着点了点头,拍了拍弘毅的胸膛,这个位子只有我能坐吧。

弘毅一字一句,清楚而缓慢地说道:只有你能坐这儿,以后你也只能坐我这儿。

他眯着眼睛,一对浓浓的剑眉紧皱了起来,回想到在抱月怀里找到影儿的那一幕,又联想到影儿对抱月的评价丧失自我,心中的恼火就稍微冲淡一些了。

也许是为了证明影儿只属于他,他猛地吻住她柔嫩甜美的樱唇,而后欲罢不能地绵密深吻着她,汲取她可人的甜蜜滋味,直到她娇喘吁吁,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它。

罗掌柜、成掌柜两家要结亲,需要送礼去吗?调整好呼吸,影儿伸手从案上拿起一张喜帖,递给弘毅看。

弘毅接过来看都没看,往那些需要销毁的信件堆里一扔,摇了摇头,答道:若这回送了,其他人家里有什么喜事,也会巴望着我送贺礼,我哪来的工夫应付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影儿眨着眼睛,那让我来应付吧。

荣威镖局里的人,上到爷爷、奶奶,下到厨房的婆子、洗衣的妇人,寿辰那天都能拿到荣家给的额外的一份月钱。

几年前周叔叔就让我替他管这桩事了,都没错过一次。

以后这种请帖回礼的事,你就交给我吧。

影儿失踪了,荣威镖局的婆子、厨子也跟着人心惶惶,原来和这份额外的月钱有关,都以为影儿走了就没人管这份月钱的事了。

弘毅把请帖郑重地交到影儿手上,笑着说道:就让你应付这些事吧。

继续拿我的钱,给你落人情。

影儿看着帖子,仔细地记下日子,柔声柔气地说:是我拿你的钱,帮你买人心。

弘毅猛地想起父亲对他的教诲:君待臣如手足,臣待君如腹心;君待臣如犬马,臣待君如路人。

这是为君之道,弘毅作为荣家的主人,只有明白这个道理,才能永立于不败之地。

影儿扔下请帖,指了指书案,都收拾好了,你回信吧。

她用力挣扎,想挣出他强健的怀抱,低声要求:我要去找本闲书看,放开我。

抱着你好舒服,你就这样陪着我。

制住她的挣扎,他亲密地将头埋在了她的发丝里,拿过毛笔在镏金砚盒里蘸了墨,玩笑似的在影儿唇下一扫。

她满脸红霞一片,淘气地吐了吐粉舌,乖巧地动手将未拆封的密信一一拆开,摊开呈到他面前。

轻捏了下她的颊,他拿起信笺,爱怜地揉着她的发,汲取她身上传来的淡雅清香,一目十行地阅读。

影儿无事可做,数完了自己的手指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亮了起来。

你也得画上。

她觑了个空子,眼明手快地抢了一支毛笔,给他画了八字胡,笑开了一张灿烂的粉红娇颜,从他怀里蹦了出去。

你这个淘气鬼!弘毅伸手想把影儿抓住,只接住了她扔来的毛笔。

我去喂鱼!影儿咯咯笑如银铃,像一只欢快的小鸟飞出书房,一直逃逸到池塘边,从背后被铁一般臂膀钳住,转身拥入了弘毅温暖宽广的胸膛。

如果为夫没记错,娘子的习惯是每天晌午喂鱼饲料,现在娘子是想把鱼儿撑死,还是乖乖承认撒谎、接受惩罚?他的口气满是不怀好意,宛如捉到肥美的小老鼠的猫一样。

随着他唇瓣的轻启,似有若无的热气使她的耳根发红。

轻轻地罚一下——唔——她承受他缠绵细密的吻,唯一记得的只有热切回应。

她双颊的热度瞬间飘升,浑身一阵酥麻,意识不清、娇软无力,她两手攀上他的脖子,任由他不安分的大掌隔着衣料大胆地抚弄着她丰盈的玉峰,左右不停地来回按揉,换来她一声声难止的娇啼。

他的唇舌在离开了她嫣红微肿的艳唇之后,滑走游移在她精致的面容上,一一烙下轻吻,攀升往上,来到她秀挺的鼻,轻轻在上落下一吻,随后到达晶灿灿的美目,怜惜地轻吻着她的水眸。

她紧闭双眸,娇艳的唇瓣不自觉地逸出轻吟之声。

影儿,你真美。

他的唇舌在离开她的眼皮之后,出声赞叹着她脱俗出尘的美。

他滑溜的舌又滑进她的朱唇之中,在她的口中一阵翻搅。

来自他身上的阳刚气息,除了清新干净的熏香外,还多了一种亢奋的味道,那跟洞房时他散发出的体味一模一样。

冷风一吹,好不容易唤回她的一丝理智。

怎么办?她真的想逃离他的爱欲漩涡。

这是爱上一个人的表现吗?我和抱月也那样玩,为什么会和他自然而然地发展到身不由己的地步,心脏更像要冲出身体了?这是亲情与爱情的区别吗?不是,这绝不可能是爱情。

分别前抱月的叮嘱在耳边回响——你可以嫁给他,绝不能爱上他,爱情会让你走火入魔。

爱得越深陷得越深,一旦他厌弃你,不论你是情难自制地疯狂,或是自怨自艾地消沉,都无法回归从容自由的生活了。

再次忆起嫂子们的教导——男人的心都是贪婪的,绝对不会把所有感情灌注在一个女人身上;男人的心也是硬的,失去心上人可能会痛苦一时,但绝对不会有女人绝望时的痛苦那么深切久远;男人的心更是善变的,很快就会对另一个女人动情,并奉上甜言蜜语。

相反的,女人的心如此脆弱,稍稍一碰就碎了……心登时沉静了,瞬时变得像被掏空了一般,只剩一腔莫名的幽冷、寂凉。

影儿好不容易终于逮到一点空隙,这才嗫嚅地说:你弄痛我了。

墨般的眸子闪烁着炙热的光芒,连呼吸都变得浓浊,弘毅再次堵上她微噘的小唇,一双大手仍没有停下动作,往她小蛮腰摸去,一路滑至娇俏的圆臀,隔着裙子轻抚揉压,把她的抱怨淹没在他忘情的热吻里。

枯叶随着晚风在空中旋转飘摇,池塘被落叶覆了大半,从中偶尔露出锦鲤的优游身姿。

怀里的影儿打着冷颤,弘毅修长白净的手抬起他的下颌,深情地望着这双黑如子夜的眸子,我忘形了,你——我帮你打水洗脸!影儿避开弘毅的审视,整理了衣裙,贝齿紧咬下唇,转身走了。

弘毅呆愣在原地,欲火被影儿古怪的举止熄灭了,眉毛顿时就拧了起来,心里说不出的失落。

这是怎么了?刚才和我这么亲密,转眼就……藤缠树,树缠藤,我们会生生世世在一起,我等你对我敞开心扉,我等你。

〈管平的身世之前已揭晓,李栩的身世秘密能瞒弘毅多久呢?高呼一声打死我也不说,影儿拉好嘴巴上的拉链。

〉〈刮风了,下雨了,女主和男主吵架了……婷婷对家庭中的言语暴力有心理阴影,就让他们迅速和好如初咯。

本着谁有错谁道歉的原则,男主低声下气认输一回。

〉〈女主困惑,男主郁闷,婷婷决定给女主一点时间整理感情。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下篇 相爱一生:第四十一章 荣家年夜饭(1)]大年三十,按照荣家的规矩,弘毅应该和那些亲戚们吃一顿年夜饭。

一大清早,影儿苦着脸哀求弘毅:别带我去了,因为逃婚的事,我去了肯定得挨骂。

这阵子,你和他们面谈的时候,我都是躲得远远的,就怕被他们逮着。

弘毅蓦然奸笑,教训道:你这是自作孽,挨骂是应该的。

我宠着你,不跟你计较这事;他们可是被你弄得白跑了一趟京城,恨得牙痒痒呢。

影儿媚笑道:我挨骂,你会恼火的。

我不去,你看不到我被人家骂,心里也就舒服了。

这倒是实话!弘毅假装垂首沉思片刻,坏笑道,你还是得去。

被我宠得都不像样了,也应该找些人来收拾你。

哼——不理你了。

影儿扔下手中的包子,气鼓鼓地冲了出去。

弘毅掰着一个馒头,自言自语:出了这院子便有人跟着你,看你到哪儿诉苦去。

一刻钟后,一个紫衣少年来到了弘毅的跟前,低着头禀告道:婶子在厨房,毋意正在守着。

弘毅冷着脸问道:叫你们四个查的事,现在可有眉目了,毋我?毋我摇了摇头,答道:婶子几次上街都只是买些吃的玩的,没和什么可疑的人多说一句话。

弘毅无奈地吩咐道:那就这样继续盯着、守着。

你下去吧。

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四个少年,是一个月前弘毅从叔伯家挑来的比较有天分的孩子,按辈分得叫弘毅叔叔、称呼影儿为婶子。

弘毅让他们到镖局里长些见识,日后也可以接管叔伯们的生意。

这一个月里,他们四个分作两班儿,每天守在清修苑外,只要影儿出了这院子,便会跟在后面。

弘毅并不是怀疑影儿会背叛他、和抱月搞什么小动作,他就是怕她再使小性子、闹失踪了。

至于他叫四个侄子查的,当然是影儿和抱月是通过谁在联络着。

他们是查也查不出什么的,只要像今天一样,影儿出走时,他们能及时报消息回来就成了。

厨房?影儿去厨房做什么?她最讨厌油腻、肮脏的东西,厨房里到处是油垢,她去那儿做什么?她肯定又想出什么鬼点子了,静观其变吧。

练武之声暂歇,午膳时影儿都没回来,毋我没再过来回复消息,说明影儿一个上午都在厨房。

弘毅觉得奇了:午膳还没送来,莫非影儿威胁厨房里的人,连这中饭都不送来给我吃了?只不过让她去叔伯面前露个脸,至于气成这样吗?他们要是教训她,我肯定会帮着她的,她竟然这么信不过我。

院门被轻轻推开,影儿提着篮子进了清修苑,积了薄雪的地上没有留下一个脚印。

她笑嘻嘻地把弘毅招呼到饭桌前。

弘毅看着桌上的两碟饺子,笑着问:怎么荣家的影儿夫人亲自送饭来了?影儿把他按在座上,笑着说:大过年的,当然得吃饺子,你尝尝看。

这碟是猪肉白菜馅的,那碟是香菇虾仁馅的。

弘毅在每碟里各取了一个饺子尝了,皱着眉、打量着桌上的饺子,不就是寻常的饺子吗,没什么特别之处,不值得你费劲送过来。

影儿神采奕奕地说:这些都是我做的。

弘毅心领神会了:她想让我夸她的手艺,还好刚才没说什么不该说的。

影儿做出来的东西,说好吃、对不住我的肠胃,说难吃、对不住她的心意,真是难办啊。

弘毅起身把影儿按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眉飞色舞地赞扬道:皮擀得很薄,里面的馅料搭配得很好吃。

影儿莞尔一笑,问道:就没有缺点吗?我第一次包饺子,肯定有什么不好的吧,你得说实话。

弘毅也觉得是夸得太假了,眈了一眼两碟饺子,只有一个缺点,有的露馅了,有的还是瘪的。

影儿苦笑道:这饺子皮是瑞姐姐擀的,这馅是絮姐姐配好的,我只是包饺子,还被你挑到毛病了。

弘毅俯身亲着她的脸颊,安慰道:不就是饺子吗,我的影儿比她们强的地方太多了,而且你学东西快,再包几次就好了。

影儿低垂着睫毛,抱怨道:还想用两碟饺子把你哄好了,我就可以不去吃年夜饭了,反而丢人现眼了。

估计平哥哥、隽哥哥正指着饺子嘲笑我的手艺太差呢。

弘毅嘴角微弯,抓取她颊旁一绺青丝秀发在指中缠绕,拿起一个饺子往影儿嘴里塞,你当我真会由着别人教训你啊,今晚他们只要开口训你,我就不给他们好脸色看。

影儿把饺子咽了下去,咯咯一笑,除我以外,就没见过你给谁好脸色看。

还有……她又拿起了一个饺子,咬了一半,送到弘毅眼前,接着说:这皮一点都不薄,馅又咸了些,你刚才在说谎。

弘毅不好意思地笑了,解释道:以为是你一手完成的,就想捧你、让你开心。

影儿笑着软语威胁道:我就猜到是这样。

以后你再欺骗我、怀疑我,我就不理你。

弘毅轻轻啄了一下佳人的鼻头,四个小跟班的事是藏不住了。

吃完这些并不可口的饺子,弘毅让影儿在书房等着他,就去招呼他的四个侄子进书房来。

火炉里的木炭正绵绵燃烧,冰冷的空气不时寻隙窜进。

他独坐案前,身着一袭月白长衫,丝毫感受不到一丝冷意,寒风似乎更能衬出他浑然天成的冷傲气势。

他当着影儿的面问道:你们四个进镖局已有一个月了,想拜哪个镖师做师父呢?毋意答道:我们听叔叔安排。

影儿微笑着走到四人面前,仔细地打量着他们的神色说道:得先把轻功学好,不然把人跟丢了,早晚会被你们叔叔骂的。

他们的跟踪技术太蹩脚了,三岁小孩都可以发现,那副偷偷摸摸的样子活像是一只小老鼠在玩躲猫猫。

四人听出了影儿话中的意思,尴尬地笑着。

毋必像小鸡啄米般点着头答道:婶子教训的是。

影儿面无表情地小步移到弘毅身后的火炉旁,伸出手取暖。

弘毅见影儿也算表态了,喝了一口热茶,思忖片刻,吩咐道:你们去找袁康隽,说我让你们去和他学功夫。

以后就不用到处乱跑了。

四人不约而同地看了眼影儿,又把目光转到了弘毅的身上,眼中尽是疑惑。

弘毅只得转头望了眼影儿,继续吩咐道:你们只要专心练武,其他事与你们无关了。

四人恍然大悟了,傻笑着、点头称是。

影儿咯咯一笑,补充道:既然是和隽哥哥习武,不如就搬去玉衡苑住吧。

那儿还有婆子、小厮伺候,比起其他院子,要住得舒坦些。

弘毅觉着影儿的安排甚好,命令道:你们收拾东西搬去玉衡苑吧。

四人乐呵呵地退了出去。

这一个月,他们夜里想喝口热茶都得自己生火烧水,实在是受罪啊。

多亏婶子细心,否则即使天上下了红雨,六亲不认的叔叔也不会多照顾他们一点点。

弘毅拉起影儿的冰冷的双手,小心地揉搓着,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影儿哼了一声,他们也不打听一下我的师父是谁,跟着我的第一天就被我发现了。

我怕他们把我跟丢了,还特地放慢脚步呢。

弘毅冲着影儿的双手哈了一口气,问道:你这话是在赞我,还是在贬我?影儿眼中闪烁着光芒,答道:还是派些高手来跟我玩吧。

弘毅吻了一下她的眼角,我只是怕你再不告而别。

影儿脸颊微红,娇滴滴地说:人家都嫁给你了,你还怕我跑了?我说过要粘着你一辈的。

弘毅傻呵呵地笑了,遇到和你有关的事,我就没自信了。

绮芳阁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要不是抱月和我说明白了,我还一辈子以为青楼是饭馆、客栈,那些女的是店小二呢。

影儿双手叉腰,摆出判官的严肃模样。

弘毅没料到影儿会在这时翻旧账,反问道:抱月怎么跟你解释青楼的?影儿斜睨着弘毅,说道:抱月说了,青楼里的女人,只要有男人给银子,她们就会把那些男人当丈夫一样伺候,说笑亲吻、投怀送抱,还会像夫妻一样同床共枕。

我现在是明白他所说的‘像夫妻一样同床共枕’的意思了,青楼是什么地方,就都明白了。

弘毅笑着说:我又没骗你,抱月说的和你那时理解的也差不多嘛。

影儿怀疑地蹙眉,客栈的店小二会陪着客人同床共枕?你当时没说明白,是心里有鬼吧。

弘毅赶紧辩解道:我真的只是去听曲,我和云裳没什么,要是心里有鬼,我就不会带你去那儿了。

影儿眨巴着眼睛说:我有说你和云裳有什么事吗?我只是奇怪你为何那时候不说清楚。

把我当小孩子了吧?怕说清楚了尴尬?但是你不说清楚,就不怕我跑青楼去投宿?哦——我明白了,怪不得逃婚那天,你到那儿找我,你怕我真把绮芳阁当客栈了,就去那边找我。

弘毅点着头,很是疑惑地问道:你就一点都不怀疑我和云裳之间有什么事儿?影儿呵呵一笑,答道:我怀疑这个做什么?你要是喜欢她,她现在就是荣家的夫人了。

再说她抚琴时姿态那么优美,你都不瞧她一眼,光盯着窗外的景致发呆,仿佛在想着很遥远的事情,我能怀疑什么啊。

弘毅很是失落地说:带你去是想让你吃醋,现在你全明白了,依然没有吃醋,我真是白忙活一场、瞎担心了一回。

原来是这样,想让我吃醋——影儿噘着嘴、微微点头,想出了一个无伤大雅的鬼主意报复他对她的不信任。

夜幕降临,家家户户都在为年夜饭忙碌着,街上少有人走动,只听到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别的饭馆在这时是门前冷落、提早打烊,福满楼里却是大摆宴席、异常热闹。

顾环业给每一个厨子、跑堂、杂役封了红包,就是为了让他们在这合家团圆的时候,留在店里忙活着。

弘毅从马背上跃下,让人把马牵到后院喂些草料,便向来时的方向张望着。

影儿侧骑着一匹枣红色骏马,出现在街角。

她小小的身子被白色狐皮披风裹住,直至颈部以上,只露出张小脸。

我就说穿女装不伦不类吧。

若是换了男装,就不用侧骑,不会输给你了。

影儿从马上跳下来,理了理裙裾,噘着嘴抱怨道。

小小的脑袋全部缩进了暖暖的帽子,只露出两只滑溜溜的眼眸和红通通的鼻头,可爱得一如落入凡尘的小精灵。

弘毅心头一紧,困难地吞吞口水,凑到她的耳边,笑着低语道:会穿惯的。

看她紧裹着披风,弘毅指着福满楼里面说:天色渐晚,寒气加重,进去就不觉着冷了。

影儿小声嘀咕着:就是会听到冷言冷语。

福满楼里摆了许多火炉、火盆,温暖如春,影儿仍然紧张得脸色苍白、手脚冰冷,裹着狐裘却好似穿着单衣一般。

以前影儿作为弘毅的小跟班,也曾出席过一次荣家亲友的聚会。

当时她只能在福满楼的底层落座,和那些现在得叫她婶子、嫂子、弟妹的人待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瞎扯;弘毅作为荣家的主人,在楼上和家族里的长辈相聚。

现在影儿成了荣家的夫人,不得不硬着头皮、在众目睽睽之下,跟在弘毅身后,上楼去面对长辈们的审问。

毋意和几个弟弟打闹着,猛一抬头,发现了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的弘毅、影儿,赶忙齐声喊了叔叔、婶子安好。

弘毅嗯了一声,影儿点了点头,二人都没有多话。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影儿怯生生地向楼下望去,在那些陌生的脸孔上,她看到了熟悉的表情——陶醉、痴迷、倾羡、迷恋,在她看来这表情只代表着善意。

影儿顿时变得信心百倍了,心想:本以为荣家的人会对我冷眼相看,现在看来他们也都是好人,不想和我计较逃婚的事了。

那些古板的长辈们是否也会这样呢?宽大的帽兜在微微一晃后掉落在背后,影儿冲着楼下的人们浅浅一笑,缓缓转过身,随弘毅入席去了。

剧烈的抽气声频频传来,楼下的荣家男人们被她无意中的回眸一笑俘虏了,手中高举的酒杯不知何时落进了菜盘子里,指尖操着的筷子没有察觉就掉在了脚边,嘴里含着的酒菜不知是该吞进去、还是吐出来。

荣家的女人们的心境就有些复杂了:有的自愧不如,在自怨自艾;有的心生嫉妒,起了一丝恨意;有的无比倾慕,但求能生个这般水灵的孩子。

所有人的心中都在低叹着:咱们荣家的主人为了她,搞得每家每户鸡飞狗跳、不得消停,也是值得的。

从此,弘毅的亲戚们背地里给影儿加了一个绰号——白狐仙。

一件白色狐皮披风,配上这么一个美艳标志的精灵,这个绰号也够绝妙的。

倒是后来影儿听毋固说她有这样一个绰号,不乐意了好一阵子,认为别人在骂她狐狸精,觉得是天大的冤枉。

她习惯了给别人取绰号了,这次也算得到了一份小小的报应。

原来她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影儿啊。

坐在靠楼梯一桌的舅母一边用筷子指着缓步上楼的影儿,一边和旁边的婶子、伯母们窃窃私语道,你们看,她竟是一双天足,全身上下瘦巴巴的,玉琴比她漂亮多了。

弘毅的听力是过人的,这种刺耳的话语当然逃不过他的耳朵,忿忿不平地想着:你可真够本事的,这毛病都能挑得出来。

影儿十岁跟着我,我看过她赤脚穿着木屐踩水洼玩,现在她的玉足和当年一样小巧。

她从小习武,谁会傻到让练武的女孩儿缠足?我见过母亲的三寸金莲,骨头都畸形了,有何漂亮可言,那是对女人的一种折磨。

影儿的手脚生来就小巧可爱,比人为地撇、折、裹、缠造就出来的要好看多了。

弘毅牵着影儿的小手来到舅母面前,介绍道:影儿,你只见过舅舅和叔伯们,没见过我的舅母、伯母和婶子。

过来请个安吧。

舅母没想到弘毅会直冲到她这一桌来,惊得筷子从手里滑落下来。

影儿顺手接住筷子,摆在了桌上,跟坐着的妇人们道万福。

她的脸上挂着甜美的微笑,那声音让人听得舒坦,举止又是那么优雅、灵巧,几位妇人都发自内心地喜欢上她了,轮流拉着影儿闲话家常,不住地夸弘毅好眼光。

弘毅斜睨着脸部肌肉僵硬的舅母,暗骂道:谁让你拿肥玉琴和我的俏影儿比,整个就是自取其辱、鸡蛋碰石头。

〈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出自《论语》。

〉〈《茜茜公主》里茜茜公主都是侧骑骏马哦,当然马鞍有所不同,婷婷让影儿侧骑,旨在向《茜茜公主》系列三部电影致敬。

〉〈厚厚一本异域历险加驰才弄文的小说《镜花缘》,婷婷只对女儿国缠足那一段最感兴趣。

女人以脚小为美,让男人在女儿国里受尽裹小脚的折磨,作者李汝珍愤愤不平哦……可是,当女儿国的太子投奔大唐,作者就认为她缠足是理所应当一般,真是没天理咯……嘻嘻,李汝珍犯了常识性错误哦,南唐才有三寸金莲之说,宋代兴起缠足,他把中国女人的受罪史提前了。

〉〈男主、女主做好了上战场的准备,他们能抵挡长辈们的攻击吗?〉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下篇 相爱一生:第四十二章 荣家年夜饭(2)]玉琴表妹年满二十岁了吧,可以出阁了。

去年舅舅还让我留意有什么好人家呢。

这一年里忙这忙那的,我都忘了这档子事了。

弘毅看舅母面色苍白,故意旧事重提、落井下石。

舅母立即换了一张面孔,得意洋洋地答道:两个月前订亲了,是当朝孔尚书的公子。

三月间就嫁进京城来,你们也算是玉琴的娘家亲戚,以后多走动啊。

孔尚书?吏部的孔尚书?弘毅想到了糖三角说过的抱月殴打过的孔公子。

舅母如孔雀开屏一般骄傲地说:就是他家,他可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呢。

玉琴嫁的就是他的独子,虽说孔公子现在官职不大,以后肯定能沾光封为诰命夫人。

你舅舅托了一个金牌冰人,才促成了这一桩亲事。

弘毅紧握着影儿的手,强忍住笑意,答道:真是天赐良缘啊。

影儿晃动着被弄疼的手,白了弘毅一眼,陪着笑脸,奉承道:真是好姻缘、好福分啊。

弘毅松开了手,也不在舅母这桌多耽误工夫,把影儿介绍给另外一桌坐着的几位婶子,又引起赞许声一片。

弘毅携着影儿和叔伯们请安行礼,随后在顾环业的引领下款款落座。

同桌的是家族中最有财势、威望的六位叔伯,长辈们故意留这两个位子给弘毅、影儿坐,看样子真是想教训影儿了。

灯光之下,影儿越显得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风姿绰约,仪静体闲。

弘毅做好了替影儿出头的准备,心想:你们说我冷面冷心也好,骂我无情无义也罢,我就是不能让你们欺负她。

弘毅抬头挺胸准备迎接叔伯的唇枪舌剑,却听见有人吞口水的声音。

他细瞅着各位叔伯的表情,无奈了摇了摇头,心中咒骂着:一群为老不尊的家伙,哪有人会这样色迷迷地盯着侄媳妇看的。

平时都是道貌岸然的,跟我摆长辈的做派,看了影儿的女装扮相便现了原形。

以前在书房里见着穿男装的影儿,也没见你们这般失态。

曾让各位白跑了一趟,今儿又来迟了,弘毅在此自罚三杯,给长辈们赔罪。

影儿睁大眼睛看着弘毅连饮三杯,心中甚是欣慰:这是在帮我顶罪吗?他们都还没开口训斥呢,你就如此护着我,我怎会背叛你呢?你和抱月若是成为朋友,我就不会有那么多顾虑,我们三个都轻轻松松地活着,那该多好。

坐在影儿对面的三表叔,淫邪目光上下扫射着影儿,眼中冒出了绿光,仿佛要把她吃进肚里一般,垂涎神情的恶心程度足以令人三日下不得饭,若不是隔着桌子又有那么多人在场,他真会逮着机会扑上来轻薄她。

五年前咱们在玉衡苑见过一回,还记得我吧?我是弘毅的三表叔,以前我还拉着你的手、夸你是小美人呢。

你出跳得比先前更好了,这样貌、这身段,九天仙女也未必能及啊,真不像赳赳武夫萧远山的孙女。

影儿抬眼望着自称为三表叔的中年人,含笑不理。

你不在这儿说好听话巴结我,我也记得你的嘴脸。

五年前我进了东角门、想去玉衡苑,一路上总觉着后面有人跟着我,还当你是爷爷的朋友、只是与我同路罢了。

进了玉衡苑,你拉着我问长问短,竟然支派爷爷替你抱着账本去找周叔叔。

我知道你来头不小,只能气得白瞪着两只眼,一句替爷爷抱不平的话都说不出来,索性化被动为主动,抢下账本、往积珍苑一丢,把你逼出了玉衡苑。

弘毅不等影儿答话,插嘴道:影儿是萧家的人,还是有些武功底子。

弘毅心里骂道:你这老色鬼,娶了七八个小妾,还在这里打影儿的主意,你成心不想活过这一年啊?每年你进清修苑的时候,我都事先把影儿支开,你怎么还能逮着机会拉着她的手纠缠不清?五年前?五年前我都没刻意摸过影儿的手,你竟然……哦——真是色中恶鬼、无缝不钻,嗅着点香味儿,就能追到玉衡苑找影儿了。

放规矩点,当心影儿对你不客气。

影儿看上去蛮瘦弱的,没有气力哪能练好武功啊,多吃点——三表叔才拿起筷子、还没起身夹菜,弘毅就开口阻止道:她吃东西比较挑剔,不敢劳烦您。

三表叔见弘毅这般紧张的模样,只得怏怏不乐地看眼影儿、喝口闷酒,气哼哼地说:弘毅好福气啊,要保重身子。

弘毅懒得理会他,扫视了满桌的菜肴,发现都被别人动过筷子,知道影儿是不会愿意吃了,只帮她舀了一碗汤做样子。

影儿歪过头,用丝帕掩了掩笑容,思忖着:五年前的事就不告诉你了,否则三表叔没好日子过,那些妻妾也会被拖累。

被那么多不相干的人搅和过的菜肴,再美味也会让我看得不舒服。

你怎么知道我不打算碰这些菜了?平时帮我舀汤时,你都会费些工夫撇去油花,舀这碗汤是为了把我的面前的碗填满、让别人都不能夹菜给我吧。

舅舅端着酒杯向他们这桌走来,弘毅、影儿起身行礼。

舅舅对着弘毅、影儿敬酒道:去年这时还在为弘毅的终身大事费心思,没想到这一转眼就成亲了。

影儿和我们也都熟识,在这里千万不要拘束啊。

我敬二位新人一杯。

弘毅听得这话只觉得好笑:拘束?影儿是荣家的女主人,她干吗要觉得拘束。

倒是你,作为舅舅,是我娘家的亲戚,邀请你参加荣家的聚会,你应该识相点才是,怎么也轮不到你先来敬酒啊?这夫妻俩还真是绝配。

玉琴表妹的一辈子,就被目光短浅、死要面子的父母毁掉了,也怪不了老天爷。

弘毅把影儿举着的酒杯夺下,环视四周,解释道:影儿没什么酒量,喝一杯就走不动路了,请舅舅见谅,我敬您一杯,再替她敬您一杯。

影儿见他又饮了两杯,扯了扯他的袖口,小声威胁道:你少喝一点。

你身上有酒臭味儿,夜里我就到原先的房里睡了。

弘毅红着脸点了点头,送走了脸色不好的舅舅,扶着影儿再次坐下,准备迎接更多人的敬酒。

每年都是这样,长辈们轮番来敬酒,我哪能推辞啊,今晚我只能独眠了。

哈哈——咱们就别难为弘毅了,酒喝多了伤身子、伤感情。

敬酒、罚酒什么的,自家人一起吃顿饭,犯不着搞这些花样。

大家都听我的,以后这些俗套就都免了吧。

坐在弘毅身旁的大伯是荣家的族长,他一向快人快语,这番话一说,帮弘毅解决了难题。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大伯这是在表明立场,他是站在弘毅、影儿这边的。

我几年前就觉得奇怪,你身边有这么漂亮的影儿,和她成亲不就得了,这些老兄弟干吗要担心你的婚事。

我看啊,这闺女、那侄女,都不及萧总镖头的孙女聪慧伶俐。

我和萧总镖头不太熟,就不敢贸然开口提这档子事,怕万一是我牵错红线,你们师徒尴尬,你和影儿也难相处了。

原来真是我想的那样,你一直不肯成亲,就是在等影儿长大啊。

明明心有所属,还要应付那么多媒人,真够难为你的。

你早说清楚,我就以族长的身份替你提亲去。

一早把这亲事定下来,大伙儿的心也就定了。

大伯和善的目光一直在弘毅、影儿身上徘徊。

听完这番话,长辈们都附和着笑了起来。

好些曾想和弘毅亲上加亲的长辈,笑得有些勉强,像是在自嘲。

弘毅第一次觉得大伯是个极不简单的人物:以前只当他是甩手大掌柜,什么事都安排给儿子们打理。

现在想想,大伯那房的几个堂兄还真是个个都是人才。

大伯并不是对生意不管不顾,他心里什么都明白,韬光养晦、图谋全局罢了。

怪不得父亲曾说剿灭魔教这件事上,大伯居首功,还说几个兄弟中,大伯最好相处、最让人放心。

今天他的这番表态,不但能树立他作为族长的威信,还能替我解围、投我所好。

我真得好好重用大伯这一房的人了,不然岂不是埋没了自家的人才。

影儿,大伯可是我们荣家的族长,我们以茶代酒敬他一杯吧。

弘毅给大伯发出了善意的信号。

大伯乐呵呵地喝下了一口清茶,用赞许的目光注视着影儿,不再言语了。

影儿明白弘毅和大伯之间达成了默契,心里更是踏实了,腰板也挺直了。

上次的年夜饭,萧总镖头说弘毅偶感风寒、卧床休息,我还以为婚宴上,咱们荣家的人能齐聚一堂,还特地为老兄弟们安排了食宿。

他们快到京城了,我这儿得了信儿说‘六月十八的婚宴取消了’,只得让他们都折返回去。

大家都传是新娘子跑了,正在四处找人,后来吵吵嚷嚷地找了几个月,又说人找到了、都拜堂了。

我就搞不明白了,好端端的一桩喜事,侄媳妇为什么要逃婚啊?在哪儿被找到的?怎么后来又愿意嫁给弘毅了?弘毅给咱们的信里,都没说明白啊。

四伯抿了一口茶水,悻悻地问。

他用高高在上、充满敌意的态势打量着影儿。

入席之后,四伯的眼睛就笑得眯成了一条缝,眼角还带着纵横的笑纹,影儿根本就注意不到他耷拉着的浮肿眼皮下藏着暗箭。

她低着头、抿着嘴唇听着四伯的数落,心里叹息着:难怪弘毅对别人毫不留情面,原来姓荣的男人都不是省油的灯!我只有用那一招了。

长辈中终究有人放不下这桩事,弘毅没想到会是四伯先开口。

四伯一向和舅舅来往甚密,多半是没有促成玉琴和弘毅的婚事,两个人心里都不舒坦,就把气撒在影儿的身上。

一贯不喜欢出头露面的四伯,今天是逮到了机会,准备起头主事了。

舅舅的敬酒就是让四伯进攻的号角,中间大伯这一搅和,四伯的攻势虽猛,却没人来响应了,对他的发难都装作没听见。

弘毅偷偷踩住影儿的裙角,示意她先别吭声,他来应付这场面。

影儿对着弘毅颔首微笑,显得是胸有成竹。

弘毅不知道她是做何打算,心里直打鼓,怕她说出火上浇油的话。

呕——影儿掩着鼻子捂着嘴巴,按着胸口好像要呕吐的模样。

弘毅见她这样,慌了手脚,又是拍她的后背、又要给她倒茶、又想让人把火炉挪近点,心想她肯定是路上着凉了、胃不舒服。

长辈们看影儿这般症状,齐声问道:有喜啦?弘毅呆愣在那里,心中不断升腾起绚丽的焰火。

影儿喝了一口茶水,缓了口气,呈现出一副羞惭窘迫的模样,小声答道:我也不清楚。

四伯呆愣地看着他二人,糊里糊涂就偃旗息鼓了。

弘毅关切地看着影儿,却发现她在给他递眼色:她瞧了瞧楼梯那边,又冲他瞪了一下眼睛。

影儿身体不适,我还是带她回去让黄大夫诊治,各位长辈见谅。

弘毅扶着影儿下了楼去。

长辈们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开口吆喝:为了庆贺新媳妇有喜,咱们今天不醉无归。

楼下坐着的人见到弘毅、影儿还坐一会儿就快步离去,觉得蹊跷,派人上楼打探消息。

楼上楼下、长辈晚辈各个笑逐颜开、把酒言欢,更有好事之徒开出了生男生女的赌局。

福满楼前,小厮急急忙忙把马牵来,弘毅看着这两匹高头大马,跟影儿商量道:咱们还是牵着马、走着回去。

影儿接过缰绳,扶着马鞍,轻轻一跃,稳稳地侧坐在马背上,睨视弘毅一笑,外面这么冷,快点回去吧。

弘毅伸手要拉她下来,劝道:你小心点,要是真有喜了……影儿捋着马儿的鬃毛,忽然抽了一记鞭子,枣红马驮着影儿冲了出去,弘毅想拦都拦不住。

影儿,你慢一点——弘毅策马追了上来。

在呼啸的寒风中,影儿咯咯一笑,你也当真了?弘毅恍然大悟了,不禁好气又好笑,早知道他的宝贝影儿与众不同,遇事的临场反应总能教他拍案叫绝。

她刚才是在做戏给那些人看,就为了让我带她逃出去。

害得我是空欢喜一场、白激动一回,她竟能想出这种鬼主意。

这两个多月,我们是相拥而眠、和衣而卧,要怀孕就是那一夜的事,不至于这么巧,到挨骂的时候就害喜,我可真够蠢的。

若说真是有喜了,也是有迹象的……弘毅盯着影儿的肚子问道:怎么成亲到现在,你的月信……影儿算了算日子,答道:走北郡那一趟时,旅途劳累、水土不服,经水停了半年。

月影国这一趟,累人又累心,应该还是经水不调这种毛病吧。

让黄大夫看看,该喝药还是得喝。

不要。

当年我就让黄大夫看过了,他说我需要大补,方子里写的全是珍贵药材,但是混在一起、几碗水煎成一碗水后就变得好苦啊,我喝了一口就偷偷倒了。

又不是什么大毛病,无非是哪边虚、哪边寒,吃好睡好,过个半年,一切就正常了,何必浪费药材、让嘴巴遭罪。

从现在起不准挑食了,不愿意吃药,那就食补吧。

哦——影儿点了点头,心想:我巴不得一辈子都是经水不调呢,他怎么会盯着我有没有红潮啊?记得以前看过的医书上写的女人怀孕的征状……怪不得他会手忙脚乱了。

他们都当你是在害喜,这可怎么办?等他们各回各处了,就写信说我只是胃不舒服。

你怎么想出这一招的?你这一闹,他们都不跟你计较逃婚的事了,以后都要盯着你的肚子看。

呵呵,瑞姐姐害喜时就这个样子,我就有样学样,先逃过这场训斥再说。

我今早遇到瑞姐姐时就想到这一招了,就等着他们开口训我。

那你不早点跟我说,我也不至于慌成那样。

当然不能告诉你,就因为你慌了,他们才更信了。

〈三表叔暗忖道:我要照影儿的模样收一房侍妾。

老四,弘毅不是小孩子了,他顾忌你是他的长辈才没有跟你计较,凡事要顺着他的脾气,不然你全家都会很凄惨。

大伯叮嘱四伯道。

〉〈影儿嘻嘻偷笑,能想到装害喜这一招,我很聪明吧。

婷婷干笑两声,弘毅都被你骗过去了,你的演技的确很高竿。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下篇 相爱一生:第四十三章 只愿你幸福]进了镖局,影儿拉着弘毅进了玉衡苑,说是吃真正的年夜饭。

以前影儿随他去吃了一次荣家的年夜饭、吃了一半就溜走了,还说再也不肯跟着去了,现在弘毅是知道其中的原因了。

虽然这顿年夜饭的菜肴没有福满楼里的那一桌丰盛,但吃着心里暖暖的。

影儿、管平、萧瑞、袁康隽、丘如絮等晚辈,一一跑到师父、师母跟前磕头,巴结讨好、就为了要几两银子的压岁钱。

师父、师母不是吝啬的人,再多的银子也掏得出来,却能在给压岁钱的时候,为各个晚辈提了各种各样的要求。

影儿为了要这几两银子,不得不许诺大年初一再和萧瑞、丘如絮携手包一次饺子,给师父、师母享用。

弘毅在旁边默默看着,便下定决心每年都要找好借口,从福满楼的年夜饭的桌前逃到这里来。

萧总镖头,我们三个来玉衡苑‘守岁’,可欢迎啊?周算盘笑呵呵地进了饭厅。

主人冷着脸坐在茶几旁,只瞥了他一眼,继续盯着茶盅发呆。

周算盘的笑容瞬时收了起来,恭敬地向主人问了安。

按规矩除夕夜主人得去福满楼啊,这会子出现在玉衡苑做什么啊?主人并没有抬眼看任何人,嗯了一声,一如以往,声音就跟他的表情一样冷峻。

黄大夫领着黄逸然走到主人面前,主人的清高之气宛若九秋之菊,让他们不敢正视。

二人小心翼翼地问了安,看见影儿身着镶貂皮上衣、鹅黄玉裙,在萧总镖头身边伸着手要压岁钱。

黄大夫指着儿子向丘如絮介绍道:犬子逸然,和影儿一样,也是在这镖局里长大的。

丘如絮微笑着道万福,犹豫着该怎么招呼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物。

黄大夫对着黄逸然小声说:这是康隽的媳妇。

你比康隽大一岁,她算是你的弟妹。

黄逸然作了揖,喊了声弟妹,也没搭话,只盯着影儿愣神。

周算盘对着影儿打趣道:都是影儿夫人了,我就不给你压岁钱了,该是你派给咱们压岁钱。

影儿空晃着两只手,笑着说:我哪能给伯伯、叔叔压岁钱啊?不合规矩。

往年这会儿能收到十几、二十两银子,以后只能到爷爷这儿讨压岁钱了,真是巨大的损失啊。

她晃着萧总镖头的胳膊,哀求道:这回的‘收成’太少了,您再加点吧。

萧远山甩开她的纠缠,笑着说:给你加了,我还得加管平他们四个、还有庆儿的压岁钱,你想看着爷爷正月里揭不开锅、喝西北风啊?影儿吐了吐舌头,挤到萧夫人身边大声抱怨道:爷爷拿多少月钱,这屋子里的人心里都有数,没见过像他这样哭穷的金主。

萧夫人拉着影儿的手,掩口笑道:甭跟你爷爷谈钱,跟他过了一辈子,我就没在这上面拗得过他。

不知道我们准备过年添新衣的银子,这会子成了哪家桌上的饺子、烧刀子。

所幸你嫁人了,吃穿用度都算在弘毅那边,不然你开口问我要过年穿的新衣裳,我都掏不出银子帮你买料子。

萧夫人指了指进屋时影儿随手担在椅背上的狐皮披风,这可是好东西,比你爷爷往年这会儿给你买的衣裳都值钱。

你穿的时候仔细些,别糟蹋了弘毅的银子。

瞧您说的,我都不敢碰它了。

送给您得了,您用东西仔细,几十年前做的被面,现在还在使呢。

影儿说着就要取披风来孝敬萧夫人。

萧夫人拉着她,笑着说:我这糙皮老脸哪衬得了它?我穿出去让人家笑掉大牙,你穿出去就是让人家赏心悦目。

影儿,你穿着这件披风像小仙子般可爱,让我打心眼里想抱抱你。

萧瑞无心的一句话,却引发一直誓要当隐形人的主人一个阴寒的冷眼。

她敏感地转头望去,欢笑成了僵笑。

老天!呆在这种男人身边八年,影儿还能保持如此热络的性情,该说她迟钝还是勇敢?萧远山冲黄逸然招手,喊道:逸然到我跟前来,让我好好瞧瞧,我可没忘了你那份压岁钱。

黄逸然缓步来到萧远山、萧夫人跟前,磕了头、道了声万事如意,接过银子,站起身来。

萧远山关切地问:啥时回来的?你一走就是大半年,在妙仁堂学了什么本事?黄逸然低头回复道:今儿中午回来的。

进了妙仁堂,我才知道天下间还有这么多疑难杂症,那些杏林高手妙手回春、仁心仁术,我只顾着向他们求教,快过年了才想到返家。

黄大夫赶忙补充道:妙仁堂有一个进宫做太医的名额,师叔把逸然报了上去。

几天前他通过了太医院的考核,元宵之后就要进太医院任职了。

他进太医院前就不回妙仁堂了,这些天留在这儿,我再点拨、点拨他,免得在宫里出了岔子,毁了妙仁堂的名声。

萧远山竖起大拇指,夸奖黄逸然有出息。

萧夫人慈祥地笑着,赞叹黄大夫养了个好儿子。

管平、袁康隽围着他道贺,祝他事事顺利、平步青云。

黄大夫自豪地笑着,周算盘也甚是高兴。

萧瑞、丘如絮冲他点头微笑,并不多话。

影儿凑到黄逸然跟前,笑嘻嘻地问:逸然哥哥是几品官?做太医最高的官阶是几品?黄逸然瞧着俏丽若三春之桃的影儿,欣然一笑,淡然答道:是从九品吏目,跟着资深的太医出诊,帮着抓药煎药、跑腿打杂罢了。

咱们日逐太医院只设正五品院使一人。

让你做从九品的医官儿太屈才了!影儿拍了一下黄逸然的左臂,笑着说,我相信逸然哥哥的本事,只要给你机会,就会在皇宫里大放光彩的。

黄逸然微笑着点了点头。

先学会明哲保身,否则有九条命也躲不过明争暗斗。

低沉的嗓音如鬼魅,幽幽从两人身后传来。

相公说的是。

影儿浑然不觉危险逼近,灿如春花的小脸转向弘毅,两眼闪烁晶亮的光芒。

对于他阴沉的视线,她并没有太多联想,因为他常用这种眼神吓唬别人。

她对黄逸然说道:你在皇宫要多加小心。

弘毅沉着脸看着宝贝小娘子,全身僵冷如石,似乎头顶已然有寒烟冒出。

他咳了一声,站了起来,对萧远山、萧夫人拱手告辞。

影儿望了一眼孤寂的背影,取了披风、和大家道了别,匆忙地往屋外走。

你一会儿还去庭燎,我帮你抢‘冲天炮’?影儿从袁康隽身边走过,他拦了一下问道。

影儿应付地笑了笑,客客气气地摇头,丢了句再说吧,系着披风、快步追上了弘毅。

夫妇二人前后脚出了玉衡苑,众人不约而同地叹着气,场面一下子冷了下来。

萧远山哈哈一笑,吩咐道:都别站着了,坐吧、坐吧。

老婆子,你把核桃、瓜子什么的端过来吧,再热两壶酒。

大家得了命令,围着八仙桌坐了下来,唯独萧瑞没有落座。

她收拾着桌上的碗碟,笑着说:哪能让奶奶做这些事,我来吧。

管平从凳上弹了起来,红着脸说:她身子沉,拿不了这么多东西,我帮着拿些。

袁康隽站起身来,喊着我也来帮忙,扯着丘如絮的胳膊、让她也别坐了。

丘如絮瞪了他一眼,很不情愿地站起来帮忙。

黄逸然也想帮把手,萧远山挥手示意他坐下,你是玉衡苑的客人,哪能让你端东西、进厨房?大伙儿无拘无束地坐在一起敲核桃、嗑瓜子、剥花生,喝酒聊天、行令猜谜。

一个镖师拎着两串鞭炮过来,邀请他们去庭燎。

袁康隽、丘如絮兴冲冲地跟着镖师奔出了玉衡苑。

萧远山、萧夫人想凑热闹,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坐着喝茶、聊天。

管平怕萧瑞被孔武有力的镖师们挤着撞着、肚子里的胎儿会有闪失,就继续留在座上。

黄大夫劝儿子出去跟大伙儿玩闹,黄逸然是纹丝不动、不言不语。

周算盘招呼黄大夫到院中放鞭炮,很是担心地问道:逸然见着影儿就不开心了?黄大夫进屋拉着儿子来到院子里,叮嘱道:快把她忘了,她是影儿夫人了。

黄逸然轻声答道:您别担心,那三天我就想明白了。

周算盘丢下鞭炮,凑过来细听。

你想明白什么了?你大半年都不回来一趟,又要躲到太医院去。

从九品吏目,一个月只有几天假,成心不想回这儿吧?黄大夫追问道。

黄逸然坦然答道:进了妙仁堂,面对那些饱受古怪病痛折磨的病人,我知道我的医术是几斤几两了。

难得有当世的名医圣手做师父,我当然得虚心求教、博采众长。

我想进太医院见识一下,这个太医的名额是我凭本事争来的。

那三天,我先是埋怨自己是‘闷葫芦’,没向影儿表白,就这样失去了影儿。

后来仔细琢磨了我和影儿的关系,我发现就算我跟影儿表达了爱慕之心,也会被她拒绝,不如不捅破这层窗户纸,继续兄妹相称、坦然相见。

最后,想到主人比我更喜欢影儿、更需要影儿,我就豁然开朗了,她嫁给主人,会过得很幸福,我应该为她高兴。

即使你们命令我,我也不会忘了影儿,她在我的美好回忆里,谁也夺不走的。

这是黄大夫、周算盘第一次听到黄逸然说这么一长串话,两人瞠目结舌、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子。

周算盘好奇地问:我们到现在都不能确定主人对影儿的心意、影儿是否幸福,你怎么在影儿逃婚前就会觉着主人比你更喜欢影儿、更需要影儿,她嫁给主人会过得很幸福?黄逸然低叹一声,答道:眼见为实罢了。

黄逸然回忆起在清修苑见到的主人的举动:主人那样防着我、敌视我,说明他很在乎影儿,对她有一种极强烈的占有欲,那足以摧毁所有人。

他放下架子替影儿端汤送粥,表明他很宠爱影儿。

主人那么孤高清傲,他需要影儿激起他的爱心。

这些年我看着主人和影儿形影不离,虽然心中充满妒意,但隐忍不发、连向影儿表白的勇气都没有,我是彻底输给主人了。

在妙仁堂听说了影儿逃婚的事,我相信主人会把她找回来,我干着急也是枉然。

影儿跟着主人回来了,她是心甘情愿地嫁给主人了,看她刚才的样子,她过得很好,我就放心了。

黄大夫小心地问道:你不会是准备一辈子不娶妻生子,就这样看着影儿和主人过日子吧?黄逸然想了想说道:您放心,遇到比影儿强的女子,我会成家的。

你想找仙女做媳妇啊?我真把仙女找过来,影儿都能把她比下去。

你在耍我玩儿啊?快吐血的黄大夫扶着头惊呼,转青的额际有血管隐隐跳动着,扬起拳头捶在黄逸然肩上。

周算盘摆了摆手,捻着须说:我觉着逸然说的也有道理。

处处不如影儿的女子,他肯定不会满意。

影儿是琴棋书画样样不通,这几样上总有比她强的女子吧。

黄大夫脸色倏然一变、眉开眼笑,感到有了盼头。

黄逸然没想到一句戏言被他们当了真,无奈地摇了摇头,对他而言,除了独一无二的影儿,世上的女子娶谁都一样。

外面怎么没个响啊?他们不是说出去放鞭炮吗?萧远山在屋里喊着。

周算盘赶忙跑去捡起鞭炮,高声答道:转了一圈没找到火信子。

萧夫人招呼道:进来、进来,找不到火信子,端个烛台出去不就得了。

萧远山高声命令道:过一会儿,你们带着逸然去前面凑热闹。

跟他们说我发话了,‘冲天炮’留给逸然去放,影儿也不许跟他抢。

黄逸然自言自语:她怎么可能抢那个,他们不会去。

你是怎么了?拉长了脸,说走就走,这一路上都不搭理我。

影儿拽了院门,拉着弘毅的手问。

弘毅面带愠色,很努力让自己冷静一如往常,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眸中的一小簇火焰却出卖了他,没什么,人多了起来,怪难受的。

他想得到她的心,这两个月,他想跟她融为一体,想得都快疯了,她知道吗?偏偏她还毫无芥蒂地跟其它男人说笑……管平、袁康隽,他们从未对她表现出暧昧的态度,他就不计较了。

见着她跟黄逸然在一起有说有笑,他记起了黄逸然在清修苑的厨房里热粥的殷勤模样,就满肚子妒火憋得慌。

他对她有着一股强烈的独占欲,她的纯真、她的娇美、她的可人……她的一切、一切都只属于他,他绝不与人分享,连一个微笑也不行!今儿逸然哥哥话还多些,但也只是我们问、他回答罢了。

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进了太医院肯定会被人家欺负、会吃亏的。

影儿叹了口气,笑着望了一眼弘毅,小声嘀咕道:某人整天端架子、惜字如金,却能欺负别人、永立于不败之地。

弘毅知道影儿是拿他跟黄逸然作比较,全身僵硬,向来的沉稳荡然无存,转为暴戾的愤怒,哑着嗓音,依你锄强扶弱的性格推断,你是喜欢前者咯?语中浓浓的不满,如喝了百斤陈年老醋一般。

她若敢回答是,他立刻去掐了黄家九代单传的独苗。

贼贼的笑容泄露出影儿的喜悦,她晃着弘毅的手,大声说:习武之人,锄强扶弱乃是本分,我当然会同情弱者。

但是,那个欺负人的家伙,今儿替我领罚酒、挡敬酒,处处护着我就不说了,还放下架子陪我去玉衡苑凑热闹,所以我喜欢强者。

男人辐射而出的怒气将她团团围住,不解风情的木头美人眼里瞧见醋意,鼻子闻到醋味儿,甚至连耳朵里也听见醋哼,终于开窍了。

弘毅黝黑的眸子里有无限晦暗跟压抑,追问道:喜欢?是哪种喜欢?亲人之间的喜欢,还是情人之间的喜欢?影儿噘着嘴巴、思考了一会儿,娇柔可人地对他浅浅一笑,答道:我也不大清楚,唯一可以确定的,这跟对爷爷、奶奶的喜欢不同。

这个答案,你满意吗?既然不是亲人之间的喜欢,那就是情人之间的喜欢吧。

弘毅在心里帮影儿下了结论,怜爱地敲了她的小脑袋一记,笑意一路爬上俊逸的面容,嘴角已开始上扬,黄逸然的事被他瞬间抛到九霄云外。

影儿解着披风问道:你为什么没去向爷爷、奶奶要压岁钱?他们是你的师父、师母,你可以去要的。

弘毅摇了摇头,伸手帮影儿解着疙瘩,苦笑道:我对他们一向是冷冰冰的,突然这么热络,大家都会觉得尴尬吧。

影儿把披风叠了、收进柜里,走到弘毅身边,服侍他宽衣散发,笑着说:明儿我帮你去要压岁钱。

这样你又不觉得尴尬,他们二老也能了解你的想法。

日子久了,你们的关系就又拉近了。

弘毅觉得影儿的办法倒是不错,毕竟他还是荣家的主人,不能像管平他们一样有失身份。

〈黄大夫对婷婷不住地唠叨:我们黄家九代单传,你手下留情,千万别把我儿子整成和尚。

黄逸然向婷婷坦白:我这一辈子都忘不掉影儿,我不想娶一个我不爱的女人。

这对父子让我很为难,我该怎么办?婷婷向周算盘诉苦。

周算盘反问道:黄家父子都是大好人,你就好意思让黄家断子绝孙?婷婷双肩一垮,不会吧,我不但得解决黄逸然的婚姻问题,还得包他有子嗣,这个任务量也太大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下篇 相爱一生:第四十四章 假戏献真心]刚才和舅母说话时,你把我的手捏的好痛。

是不是小表妹要嫁人了,你心里不舒坦啊?现在说出来还不迟,把我休了、娶她回来,或者她做大、我做小?影儿蹲在地上替弘毅脱着靴子,低头说着酸兮兮的话。

对方只是尚书家的公子,你也不用派人去抢亲,我和皇帝舅舅说,一道圣旨就把他们的亲事给废了。

我不敢留在这儿、给你们心里添堵,我成全你们、回月影国找抱月去。

弘毅听她的口气是吃醋了,把她扯到身边坐下,笑着开解道:我怎么可能有那心思,你别胡思乱想。

当时我不愿意娶玉琴,现在惦记她做什么?我好歹管了这么多年的事儿,才不会做拿影儿换玉琴的赔本生意呢。

我心里只装着你,再说抱月都夸过我‘情有独钟’,你总信了吧。

影儿冷着脸反驳道:抱月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你们一见面就吵吵嚷嚷、拼死拼活的,他怎么会夸你。

弘毅解释道:在月影国抱月办的宴席上,他就这样说我的。

当时他是拿这话刺激我,笑话我在拜堂前弄丢了新娘子。

你不信,就去问管平、袁康隽,他们也听到的。

或者你写信问抱月去。

他只是随口说说的。

就算这是真话,也只能说明他当时所见的荣弘毅让他觉得是‘情有独钟’,现在就说不准了。

看着抱月隔三差五地迎娶新嫂嫂回来,我是明白男人的本性就是见一个、爱一个。

把我抢回来了,在你眼里,我就成了麸皮豆渣、残羹冷炙,根本比不上外面的鲍参翅肚、美味佳肴。

一年前她送上门来,你没拿她当宝贝,现在眼看着她要嫁人了,你又惦记上她了。

她知书达理、温婉贞静,拨拨琴弦就能把你的魂儿勾去。

我刁蛮任性、乖僻泼辣,天天在你跟前晃悠,被你厌恶了还傻呆呆地没察觉。

影儿板着面孔说完这番话,双手捂着脸,腹部一颤一颤的,像是在哭泣。

弘毅搭着她的肩膀,慌慌张张地解释道:我不是心里不舒坦才紧握你的手,你误会了。

我是在忍着笑。

她要嫁的人就事在绮芳阁骂你的那个人。

那什么孔公子把你错认成抱月了,抱月曾跟他起争执,凑了他一顿。

我当时想笑我舅舅、舅母千方百计攀到的好亲事,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女婿,还当它是个宝到处显摆。

你别因为跟抱月处了几天,就拿他跟我相提并论,多疑多心地把他滥情的毛病栽我头上,我也太委屈了吧。

影儿好像哭得更厉害了,蜷起了止不住抽搐的身子。

弘毅喘了口气,继续挖心掏肺地表清白:你把自己说成了一文不名的母老虎,这又是何苦呢?你刚夸过我在长辈面前护着你,如果我真是鄙夷你,那我就会任由他们教训你,甚至在一旁落井下石。

你还赞我放下架子陪你凑热闹,若我厌恶你了,依我的性子,我会把你的衣裳、物件一齐丢到玉衡苑里,让你在师父那边守活寡。

我何曾这样做过?你不要多疑多心,你也说过,我只会给你好脸色看。

怎么你醋劲上来了,连自己说过的话都忘干净了?弘毅急得满头大汗,拉着影儿捂着脸的双手,别哭了,误会一场。

我错了,你一问这事儿,我就该跟你讲明白。

我怕你的那股侠义劲儿冒出来,想破坏舅舅巴望的喜事。

他把影儿的手按在膝上,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张通红的笑脸。

弘毅的脑子里飞过一句让他哭笑不得的话语:影儿不愧是抱月的妹妹,演技也是一流的。

憋不住了,装得好累啊。

想忍住笑,身子却不听使唤、直抽抽。

影儿扎在弘毅的怀里,放肆地笑了起来。

弘毅揉着她的肚子,笑着、叹着,你知道我刚才忍得有多累了吧。

不捏着你的手怎么能忍得过去。

影儿调整好气息,含着笑问:你想看我吃醋的样子,我演得好吧?你可满意了?满意——弘毅捏着影儿红扑扑的脸蛋,笑着应承道。

影儿用绣帕擦着弘毅脸上的汗珠,打趣道:我听着你说这么一大串话了,‘惜字如金’的牌匾得替你摘了。

弘毅瞥见帕上落单的鸳鸯,嘟囔道:早就该摘了。

为了说服师父把你嫁给我,我就说过这么长的话了,连气都没喘。

上巳那天,在马车上吗?我记得当时你没这样慷慨陈词啊?不是,是第二天早上。

师父把我叫去,说了一大堆我不能娶你的理由,我全都驳了回去。

居然有这桩事啊。

弘毅摸出怀里的绣帕,在影儿眼前晃了晃,我把它当成是定情的信物,揣在身上、不舍得用,你却随手掏出来为我擦汗,一点都不珍惜它!影儿挪到弘毅的膝上坐着,微闭着眼睛、听着外面传来的鞭炮声,我就绣过这对鸳鸯,虽然被别人取笑过,但是为了它们我的手指不知道被针扎了多少回,它们是我的宝贝。

给了你一方,平日里你可见过我用它?看你刚才被我诈得直冒汗,我才舍得用它。

只是没想到你也拿它们当宝贝,‘定情信物’,好肉麻啊。

弘毅呆呆地瞅着影儿,欲言又止。

影儿倒了盥洗的水回来,擦拭着手上的水珠说道:我还是得让皇帝舅舅废了这桩亲事。

嫁给那样一个人,就把玉琴姐姐给毁了。

你不许拦着我。

影儿的话倒是对的,他们总不能眼看着玉琴往火坑里跳,而不出手干预。

弘毅点了点头说:你当他真是你舅舅,你说什么他就照着做?还是得我出面和李栩说这事儿,毕竟是要处置当朝尚书家的人。

我明儿就写信给李栩,让他把那孔公子解决了。

影儿笑着点了点头,心想:是我给忘了,舅舅的事一直瞒着他。

照抱月说的办,为了舅舅的安全,还得继续隐瞒下去。

影儿取下发饰,散了百花髻,梳理着秀发。

以为你吃醋了,我还真有些开心呢。

女人都是醋坛子,为什么你从来不吃醋呢?弘毅歪在床上,闲凉地消遣她几句,一手枕在后脑勺。

我为什么要吃醋?你喜欢什么人、讨厌什么人,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你只给我好脸色看,我总不能吃自己的醋吧。

你的小表妹就坐在福满楼里,你都没发现她在场,真是够薄情的。

原来是这样。

呵呵——不过我刚才说的是真的,只要你欺负我,我就投奔抱月去,一辈子不搭理你。

天地良心,我宠你都来不及呢。

欺负你?你没耍着我玩儿,我就烧高香了。

外面那么热闹,你怎么不跟他们‘守岁’去了?弘毅看着影儿散挽乌云、铺好被子、钻进了被窝,想她是不会再半夜起来出去凑热闹了,好奇地问。

影儿拍着枕头说:和他们一起,无非就是喝茶聊天、猜谜下棋,每年都是这样,怪没意思的。

不在屋里玩闹、出去庭燎喝西北风也就算了,最受不了他们放炮仗,我每回都跟逸然哥哥躲得远远的,仍然会沾着一身焰火味儿。

在这儿陪着你,围着被子说会儿话不是更好。

还有影儿不愿意凑热闹的时候?弘毅问道:这么讨厌焰火味儿,你就从来没有抢先放出‘冲天炮’?我每年去吃那顿年夜饭,都得等到他们点燃了‘三元’之时的‘冲天炮’才能脱身。

我抢这个做什么?‘首先发达’、‘大吉大利’,又不是这么容易就放鞭炮放来的。

我在你身边这么久,知道‘事在人为’这个词儿了。

影儿索性把枕头搁在旁边,平躺了下来。

光指望老天爷,这会儿你还拿我当师父、当主人、当干爹呢。

弘毅冲影儿招手,让她紧挨着他躺着。

师父,你还没给我压岁钱呢?影儿枕在弘毅的胳膊上,把手伸到他的面前晃了晃。

弘毅怕她冻着,把她的手又揣回被子里,笑着答道:你是影儿夫人了,又不缺银子,就算你让周管事把荣家所有的银子拿去换糖吃,我也不会拦着你。

影儿做了个鬼脸说:你明知道我没这胆量,就拿这好听话哄我。

那你想要什么?真的像往年一样,只要几两碎银子玩儿?弘毅拨弄着影儿的发稍,想到那些叔伯们看她的眼神,心头泛起了一丝厌恶:再也不让你去吃那顿年夜饭了,这哪是去吃饭,整个就是送你去给那些老色鬼解馋。

我也不知道该问你要什么东西,你帮我想啊。

影儿的手指在弘毅的胸膛上戳戳点点。

弘毅没想出她会想要什么东西,倒想出他自个儿想要什么宝贝了。

他凑到她的耳边柔声说:到了年底,今天见着的叔伯们进了这清修苑,你准备怎么跟他们赔罪?这回你装害喜,菜都没吃一口,就带着我溜了。

他们可是很计较这种事的。

影儿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答道:还有十一个月才到他们核账的时候,我肯定能想到好办法的。

弘毅把她抱在怀里,亲吻着她的额头,说:我替你想了一个好主意,不过需要你的配合。

影儿好奇地问:什么主意啊?我要怎么做?弘毅嘿嘿一笑:把假害喜变成真害喜啊。

今天看你像要呕吐的样子,听到有人说害喜,我仿佛看到了自己怀抱我俩的孩子时的场面。

这个宝贝,你也会喜欢的。

他俯下身子、吻着影儿的耳垂,低语道:你这么机灵,应该猜到了吧。

影儿不禁圆睁双目,有点心惊、有点不安,噌地坐了起来,扯着被子、挪到了床尾,撇着嘴盯着弘毅。

弘毅揉着被影儿撞着的鼻梁,埋怨道:这两个多月,每晚你都想尽办法躲着我。

你要么抱着棋谱、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要么就这样可怜兮兮地瞧着我,连沐浴更衣的时候都要把我请出去,我只能从门缝里偷瞄几眼。

老不正经的三表叔以为我会艳福无边、纵欲伤身,任谁也想不到我一直在清修苑里做和尚。

影儿吐了吐舌头,说:你做了二十八年的和尚,就破了一次戒,继续做和尚也不难吧。

弘毅凑了上去,把她揽入怀中,打趣道:就是老和尚,看到你也想破戒吧,何况我这定力不够的俗世中人。

影儿听得直笑,敲着他的脊背,你也太看得起我了,老和尚破戒什么的,太夸张了。

弘毅浅笑道:你是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分量的。

影儿被这句话点醒了,黑白分明的眸子霎时染上了一层薄雾。

你对我是怎样的一片心意,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即便是冰山也会被你的热情融化,何况我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我很庆幸几个月前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跟你回来、和你成亲。

你能穿越我心灵的层峦叠嶂,如同阳光穿透冰凌般简单,我的任性、我的脆弱、我的傻气、我的幼稚,在你的怀里就成了世间瑰宝。

虽然这份爱意来得晚了些,让你等了很久,但此刻我可以确定,我真的爱上你了。

这份爱和你投在我身上的烈日炎炎相比,只是黎明时天边的一抹曙光,它总是受到种种牵绊、踟蹰不前,以至于我到现在才承认它的存在,你能察觉到它的微弱光影吗?弘毅被影儿轻轻推开了,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猜到她又要拒绝他了。

这两个多月,他在兴头上的时候,总会被影儿一盆凉水浇在头上,他克制着欲望,只为了影儿能活得自在、舒心。

他挥手灭了最后一点灯火,讪讪地说:我继续做和尚。

每天跟她睡在同一张床上却不能碰她,真是有如在地狱承受煎熬折磨,痛苦得令他几乎要崩溃了。

他闭着眼睛、平躺在床上,伸出手臂,轻声命令道:我怀里暖和,就算你蹬被子也不会着凉。

人与畜牲最大的分别是人有理智——他这般告诫自己。

一阵窸窣声后,影儿贴到了他的身旁,弘毅只觉得胸口无比温暖,伸手想帮影儿掖好被子,触到了她滑嫩的肌肤,瞬时热血上涌,转而是遍布全身的燥热。

以后你可以不做和尚。

她柔柔地说,翦翦双眸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因为寒冷,她的肌肤开始起了一粒粒的小疙瘩。

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了。

该死!他不想逼她,为何又像匹发情的种马?影儿把他的手掌按在她的胸前,小声说:你能够感觉到你在我心中的位置吧。

闻言,弘毅当场愣住,动也不动的只会张着嘴,片刻后竟然还露出个近乎傻子的蠢笑。

她说得很含蓄,他却感动得差点要喷眼泪。

你确定?他俯身攫住她的唇,沿着她颈侧来到耳垂。

她终于开窍了,没让他一片痴心付诸东流。

一股暖流充斥她的身躯,她感觉自己颤抖了起来,咱们打个商量,能不能不像上次那么痛?好!他用舌头轻触她敏感的耳廓,感觉到手掌覆盖下的娇躯放松了,他不觉莞尔,邪恶地吸吮她的耳垂,沙哑地低喃:会比上次更激烈!喔——啊?她双目圆瞠,呆愣了一刹那,大大的美眸中闪着楚楚可怜的光芒,她想打退堂鼓了。

她的泪花及抗拒在一个情欲已经高涨的男人面前,非但没有任何阻止的效用,反而更加刺激了他潜意识中的邪念。

乖,宝贝……我不会伤了你……他趁机饥渴地堵住她颤抖的双唇,抑止她再发出声音讨价还价。

如鱼似水,恣意缱绻。

沉迷在她羞涩却又销魂的娇吟中,弘毅脸上因纵情而露出恣狂的神态,他像是饥渴几千年的淫兽一样,抚摸着、亲吻着影儿的胴体,开始在她香甜绵软的身上制造激情的火焰。

粗犷的大腿缠上她柔细的腿,玩着拧麻花的游戏,越缠越紧。

他沉醉在原始的情趣中,得到了她羞涩却最自然的回应;她忘情地沉迷在情欲的世界里,美丽的脸上泛着玫瑰色的红晕。

这一刻,他确信她也爱着他。

这份新年贺礼太贵重了,弘毅等了很久、受了很多折磨,才盼到它的降临,即便现在死了,也是此生无憾了。

影儿能掘出他最真、最善的那部分,犹如雨水渗入干裂的土地般容易,在她明澈的眼眸里,他不是冰窖雪洞、深井寒潭,他是柔和的春风,他是博大的海洋,他是值得她托付终生的男人。

云雨褪去,弘毅翻了个身,将影儿自身下拉起,再将她温柔地揽入自己的怀中。

欢爱后的气味,混着她身上那一股淡淡清香,他满足地闭上眼睛,感受这种完全拥有她的感觉。

这次不痛了?他轻抚她的长发,温柔地问道。

她涨红的脸埋在他的胸口,怎么也不敢抬起来,慵懒的模样像是一只小猫,我要压岁钱!她羞得她脚趾头都蜷曲了。

这是典型的答非所问,他忍不住地笑出声来,将她揽得更紧。

她的身子温暖、柔软、甜美,他露出了一抹满足的微笑。

〈玉琴的婚事注定波折重重,谁让她摊上这样的爹娘呢?〉〈把黄逸然的子嗣问题丢一边,婷婷开始考虑男主、女主的子嗣问题。

男主笑得很邪恶,他会努力做人;女主笑得很羞涩,她终于开窍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下篇 相爱一生:第四十五章 耳鬓厮磨时]轻嗅着香炉散发的暖香,影儿将酸软的身子裹在锦被之间。

平时,弘毅总是温柔地对待她,就像她是一尊易碎的瓷娃娃,可是鱼水欢爱时,他就换了一个人似的,活像一只发现肥羊的饿狼,她软语哀求,他却仍不肯饶过她。

闭目养神,她的思绪变得清晰起来。

抱月,谢谢你的忠告,我还是向他投降了、向我的真实感情投降了。

因为牵扯着你和舅舅,我不会陷得很深,我会写信告诉你他待我有多好,你大可放心。

她傻乎乎地不知道女人的通病——一旦真心爱上男人,就会赌上全部的自己,直至身死或心死方能罢休。

她抛弃血脉亲情,选择跟他回京城完婚的那一刻,就不自觉地踏入爱的沼泽了。

傻气纯真、不解风情的她被一个只会对她动情的冷酷男人疯狂地宠爱疼惜,她是一个幸运的小女人,这是不是傻人有傻福的一个佐证呢?弘毅进书房找到了一个锦盒,一片漆黑中,他坐在床边打开盒盖,顿时绣帐里一片雅致的白光。

他乐滋滋地想把这颗内嵌麒麟的奇特夜明珠当作压岁钱送给影儿,却像被人打了一记耳光般气恼怨懑起来。

你又像上回一样,裹得像蚕茧,怕我碰你的身子吗?既然那么害怕,你刚才何必委屈自己、讨我欢心!影儿挡着眼睛埋怨道:你干吗冲我发火啊?你丢下我一个人,床这么大,空荡荡的,我觉着冷当然得裹紧被子啊。

该是我冲你发火啊,这亮光逼得我眼睛睁不开了。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碰你了?弘毅这样问着,也不等影儿回答,把夜明珠摆在枕边,扯开被子、钻了进去。

离我远些!影儿转过身、背冲着弘毅,环抱着自己的身子尖叫道。

你别生气,我不该冲你发火的,是我猜忌多疑。

用被子将两人紧紧裹住,弘毅摩挲着影儿的脊背,几近哀求地说道。

影儿大声解释着:我是让你把这发光的珠子摆得离我远些,鞭炮声加上这刺眼的白光,我根本睡不着了。

影儿并不是迁怒于他,弘毅自然是十分开心,赶紧把锦盒丢到床边的踏脚凳上,有了帐幔的阻隔,夜明珠的亮光变得朦胧柔和起来。

影儿钻进了弘毅的怀里,低声撒娇道:以后你不许像刚才一样丢下我,我习惯挨着你睡了,你要帮我取暖!我记着有人说这里有那么多空屋子,让我再娶些女人回来,她就好脱身了,怎么现在又换了一套说辞?弘毅紧紧地搂着影儿,伸出手在她精致的五官上游走,以手描绘着她的美丽,学着她的腔调开始翻旧账。

影儿明亮的眸子一黯,又幽幽说道:我们定好规矩,开春了你可以去找别的女人,入冬后就过来陪我。

这丫头被我宠坏了,什么话都敢说,你拿我当暖手炉啊,只有冬天才能派用场!弘毅能听出影儿的话不真,只觉得好笑,倒没有生气。

多谢你提醒啊,我有暖手炉就不需要你了。

影儿回答得相当轻巧,她的强项就是斗嘴强辩,弘毅是注定要处于下风了。

他微微皱眉:言语上胜不过你,我自然能找到别的办法。

一个热烈、漫长的激吻,让影儿几乎喘不过气,她贪婪地享受着弘毅灌入她躯壳中的爱意,像是被冬日里和煦的阳光照耀到。

弘毅头挨着影儿的胸口,好柔软的感觉,像春天的棉花絮,狡狯地问道:你能够容忍我这样吻别人吗?影儿抬起可怜兮兮的小脸,嘴角、眉梢布满了淡淡的哀愁。

如果你想这样吻别人,我也没本事阻止啊。

她仍然在绕着弯说话,不愿意服输。

他微微挑眉,墨黑色的眸子牢牢地锁着她精致的脸庞。

别嘴硬了,我听到你的心在说‘不行,你只能吻我’。

他多么希望她能表现出对他的独占欲。

影儿拳头紧紧攥住弘毅的衣襟,轻雾蒙上了眼,一抹酸涩湿了心头。

我不会说这种话,也不能说这种话。

知道现在你喜欢我,就够让我心满意足了,我不能剥夺你喜欢别人的自由。

像是狠狠挨了一棒,他的手紧紧握住她的香肩,握得她发疼,黝黑的眸子蒙上一层怒气,但他压抑着没有对她大吼大叫。

天杀的,没良心的小丫头竟敢质疑他对她的爱情忠诚度。

眸光一闪,手渐渐松开,他叹了一口气。

是他看管失当,造成影儿有机会接触月影国里寂寞难耐的女人,她们不但教会影儿梳妆打扮,还给她脑子里灌输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口气听着像深宅大院里的怨妇,一定是跟你那些嫂子学来这蠢话。

她闭上双眼,双臂攀附上他的脖子,轻轻地说:她们说的话还是有一些道理的。

比如‘色衰而爱弛’就很对啊,我人老珠黄了,你看着外面年轻漂亮的女人,就不会喜欢我了。

他安抚般轻轻衔住她的唇,情不自禁地把她拥入怀中,小心翼翼地,像是怕弄痛她。

傻丫头,我比你年长十岁,你人老珠黄的时候我就鸡皮鹤发了,哪有心思喜欢别人。

影儿咯咯笑了起来,她不愿在幸福的时刻想到不开心的事,只字未提听来的风言风语。

帷帐之内,温暖的被子紧紧包裹着他们,恩爱的两人继续耳鬓厮磨,身躯亲密地搂在一起,无形之中拉近了两人的心。

外面好吵,根本睡不着嘛。

她疲惫的声音娇软无力。

鞭炮不用花银子买吗?为何他们每年都放得这么起劲?下回就怂恿他一块儿逃到深山老林里去过年吧。

顺看她柔美的颈项一寸一寸来回啃吮,天哪!她好甜……他一点也不惊讶地发现自己又想疼爱她了。

他在她唇上轻印一吻,既然娘子说睡不着,就帮为夫灭‘火’吧。

放任自己的大手肆无忌惮,他霸道地开始探索、爱抚她身上敏感的部位。

她困倦的眸子瞬时迸射出一抹火焰,身体不禁瑟缩发抖,呓语般地哀求着:可是,刚才……我很累。

她因他的磨蹭而体温剧升,羞赧之色迅速染遍她的身体。

她的双手也忙得不得了,只不过,她是忙着不停地阻止他那双不安分的大手。

这人何时变得如此任性霸道、不知餍足?他用身子紧紧地将她困住,宛如抱着小娃娃一样将她搂在怀中,她再如何挣扎也都被他如铁的臂膀所拘住。

可是,为夫忍得也很辛苦。

他附在她的耳边轻语,一副我也很无奈的神情。

他这种不要脸的回答让她满面霞光,只差没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想挣开他有力的臂弯,他却是想惩罚她的反抗,用强壮的身子压在她的身上,令她的身子一阵微颤。

拎起被角用力一盖,他将两人与外面的世界完全隔开。

她发了一声类似抗议的呜咽,很快就被他热切的唇封住。

似乎不管怎样努力,她终究抗拒不了他的强势,到最后的结果只能是软化在他火热里。

不再多言,他尽情展开掠夺,恣意品尝她甜蜜的滋味……三个冲天炮窜入夜空,辞旧迎新的时刻,荣威镖局里爆竹声、欢叫声响成一片。

影儿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有些担心地说:前几天才让人打扫干净院子,那些炮竹不会落进来吧?这回怎么这么大的动静啊?往年可没有这么热闹。

你就别操心这种小事了,天亮了让他们再打扫一回就是了。

弘毅估计那些人看他成亲后对他们的脸色好些了,放鞭炮庆祝的时候就肆无忌惮了。

我当然得操心啊。

按往年的规矩,年三十那些打杂的仆人回家过节,初五才能回来。

现在把院子弄脏了,我到哪边找人来打扫?我请镖师们放下刀剑、挥扫帚,平哥哥、隽哥哥肯定不答应。

影儿开始伸手摸索衣衫了,大概是要去看院子脏成什么样子。

弘毅把她拘在怀里,两腿夹住她的一双小脚,劝道:你就等到初五再让那些人打扫吧。

再说那些炮竹也不一定飞得进来,天亮了再去看也不迟。

半夜里披着衣裳出去,你肯定会着凉的。

大过年的看大夫、喝苦药,多不吉利。

呃——求你别提药了,我乖乖地躺着。

影儿死心眼的毛病只有一种解药,那就是黄大夫的苦药。

成亲以后,每当夜里影儿抱着木盆出去沐浴,弘毅就拿喝药来吓唬她,她就不觉得提水、烧水是烦人的事了。

因为我迁就你、守护你,你就喜欢上我了,而且是情人之间的喜欢?弘毅忍不住想要确定他的胜果。

嗯。

还因为你了解我、宠爱我、包容我……总而言之,我喜欢你是因为你喜欢我。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我呢?我身上有一大堆毛病,好像不值得你费那么大劲喜欢啊?世上有那么多完美的女人,你只要对她们粲然一笑,她们就会喜欢上你,你何必为感情上不开窍的我煞费苦心。

影儿抓着弘毅的右手,跟她的左手比着大小。

弘毅心满意足地笑了,在我的眼里,你很完美,而且你是唯一不畏惧我周身冷漠孤傲之气的女人。

你总是把我想得很完美,刁蛮任性、幼稚脆弱都成了你眼里的宝石,你的眼光真是异于常人。

才跟着你的时候,我也像其他人一样怕你,但是你让我靠在你的胸前哭泣,还轻声细语地安慰我,我就知道你的内心并不像外表那样冷酷,不但不怕你了,还慢慢地喜欢上你了,那时候的喜欢和现在的有所不同。

原来是这样啊,那还得感谢温宝芝,她让我有机会安抚你,你才会有胆子接近我。

我和抱月不一样,他见着敌人都能笑得无比灿烂,我只能对着我喜欢的人笑,也就是你。

那些女人涂脂抹粉般地掩盖她们的缺点,与其说是完美,不如说是虚假。

我经常跟那种人打交道,若是再把那种人娶过来做媳妇,真够受罪的。

你在我面前毫不掩饰你的小毛病,十分真实,我当然喜欢你。

刁蛮任性、幼稚脆弱的确是缺点,但是与之相对的,你身上还有善良温和、明理坚强等优点,两相对应,那些缺点也变得生动可爱了。

看样子,我是嫁对人了。

元宵赏灯那天,我曾经说过的,‘我俩正好一对儿’。

冯乐师阅人无数,也说过我俩般配,可惜你喝醉了没听着。

大手包住小手。

差点忘了,元日为爷爷包饺子,十五为你做汤圆。

影儿神情兴奋很是雀跃,双颊嫣红煞是动人。

听了这话,弘毅的肠胃一阵绞痛,似乎在提醒他,你的影儿并不完美。

舍不得那一双粉嫩的柔荑洗手做羹汤,他也不敢出语打消影儿下厨的热情,硬着头皮应承道:辛苦你了,到时候买花灯奖励你。

我是影儿夫人了,他们不拿我当小孩子看、元宵节就不会送我花灯了,只有指望你送了。

我只要一盏粉色的荷花灯,你买多了只是浪费钱财。

影儿仍然对上回糟蹋了几十盏花灯而耿耿于怀。

弘毅嗯了一声,心想:影儿都嫁给我了,要是有谁不知好歹、送花灯给她,别怪我不客气。

他还真是低估了他在镖局里的威慑力,元宵节那天清修苑里只挂了两盏灯——弘毅买的荷花灯和萧远山送的兔子灯。

周算盘、黄大夫琢磨了大半天、捻断了几根须,还是为了避嫌、没有像往年一样送灯给影儿。

这是影儿这么多年里,收到花灯数目最少的一回。

忘了跟你说了,我自作主张给过年期间还在镖局里干活的人多发了一份工钱。

其实也没有几个人,厨房两个、马厩……影儿掰着手指头报给弘毅听。

弘毅亲吻着她的脖颈呢喃道:这些事你看着办就行了。

那什么事我得跟你说呢?影儿躲开弘毅的亲吻,笑着问。

他吻得越起劲,她越不可能找到机会说正经事。

弘毅皱着眉头想了又想,答道:镖局里的事,发工钱、人手调动什么的,只要不和管平、袁康隽起冲突,你就按你的想法办,不用跟我说了。

如果他俩对你的决定有什么异议,那么你就跟我告枕头状吧,我肯定是向着你的。

荣家的事,你碰上拿不定主意的,就跟我说。

你就这么信得过我?影儿的指尖在弘毅的胸膛上画下了月字。

弘毅一把抓住影儿的手掌,按在了胸前,说实话,我信不过抱月,但我信得过你。

你是我调教出来的徒弟,这些小事你能处理好。

我知道,以你的智慧,能办更大的事儿。

影儿能够感觉到弘毅的心跳,他说的是真心话。

她心中产生了复杂的情绪,既想替弘毅分忧、处理一些事情,又怕抱月认为她忘了嫁给弘毅的初衷。

她永远都记得她在弘毅身边的使命——维护抱月、保护舅舅。

现在,这份永久的使命和才察觉的爱情并没有发生矛盾,她只愿它们能一直共存下去。

影儿,怎么了?弘毅打断了影儿的思绪,他觉得影儿一定是想到抱月了。

过年的时候,别人家里都是亲朋相聚,抱月是她唯一的亲人,和她天各一方,她当然会想着他。

这虽然是人之常情,但弘毅就是不能容忍抱月出现在影儿的脑海里。

他都觉得他挺可笑的,这世上还有谁会像他一样吃大舅子的醋?没什么,真的倦了。

影儿抽抽鼻息,打着呵欠、逞强地说。

弘毅听着外面零星响起的炮仗声,他们快散了,就要静下来了。

咱们快睡吧,一大早还会有人起来点炮仗。

影儿枕在弘毅的胳膊上睡着了,她的呓语只有两个字——抱月。

他抚着影儿的酥胸,想要触到她的心底,把那个阴险小人、那个蕞尔小国连根拔去。

弘毅感觉到影儿的心跳,强烈的妒意瞬间化为浓烈的爱意:你就是这样重情义,若你在我身边就忘了抱月,那你在月影国就会忘了我,我又如何抱得美人归?既然你向我敞开心扉,我就要小心翼翼地维持你心房的整洁,允许你妥善保存着抱月、月影这两个物件,但我会不断注入美好的事物,把你我的心牢牢地拴在一起,不能让别人有机可乘。

〈抱月跳出来指着弘毅的鼻尖骂道:你夜夜抱着弄影睡大觉,我都不和你计较了,我只不过偶尔在她梦里出现,你就拈酸吃醋,这么狭小的肚量,凭什么当男主?趁影儿不在现场,弘毅抓住抱月的衣襟,把他往遥远的天际丢去,不发一语。

跟这种疯子说话,纯属浪费口水,降低自己的格调。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下篇 相爱一生:第四十六章 新年好春色]弘毅被迎接日出的鞭炮声吵醒,揉揉惺松双眼,转向臂腕里的娇妻,长长又浓密的睫毛在她的脸上形成一道诱人的阴影。

露出痴傻的笑容,他永远看不厌她沉睡的娇容。

他心疼地摸摸她颈肩上的淤痕,一股幸福的泉水直涌而上心头,她好美,美得清纯无邪,美得娇媚多情,他忍不住从心底里溢出快乐。

这样的快乐是他二十八年的生命中从不曾拥有。

影儿,练功的时辰到了。

他温柔地替她顺了顺长发,埋首在她的耳畔,轻嗅着她身上的香味儿,小声提醒道。

师父,大年初一我就不用练功了吧?求求你,我想多睡一会儿。

慵懒绵软的声音从覆盖了毛毯的锦被下浮了上来,她的小脚硬是挤进他两腿间取暖,眼未睁开,笑意上了嘴角。

小手覆上他的臂膀,藕白的玉臂露了出来,又被他塞了回去。

他的目光落在她细嫩略带红肿的唇上,这是他昨夜在她的唇上印下的激情记号。

睡吧,下不为例!他笑着亲吻着她的裸肩,手掌温柔地滑过着昨夜温存的曼妙胴体,小心地掀开被子下床,满意地看见她身上遍布大小不一的爱情标志,赶紧把被子掖好。

推开屋门,空气中弥散的焰火味儿让影儿连打了三个喷嚏。

她里里外外、前前后后转了一圈,清修苑依旧那么洁净,她的心也就踏实了。

书房里,弘毅低首写着信件,见影儿向他款款走来,搁下了毛笔,陶醉地瞧着他的美人儿投足如风摆细柳。

在月影国住了几个月,和那些嫂子相处久了,再加上抱月时不时耳提面命,影儿女装扮相时应有的风致也显了出来。

鞭炮声才弱下来,吼叫打杀声就传来了,我想睡到日上三竿都不成。

他们住的院落人定时才有护院在外巡逻,仆人都按固定的时间表进入院落无声无息地走动、整理,没有安排面谈或发生重大事件,没人敢贸然惊扰他们,但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习武之声传来,使这里注定不是僻静清幽之所。

正在给李栩写信,这样写成吗?影儿的脸上漾起一抹阳光般的笑容,问我做什么,我又不是荣家的主人。

玉琴的事,是你要插手管的。

再说你是荣家的影儿夫人啊。

影儿听弘毅这样说了,满脸红晕地移开镇纸、拿起飘着墨香的纸笺,轻声地读着。

没什么不妥啊,只是为什么还要加上我的名字?影儿指着萧影二字问道。

弘毅把信纸装入荣字信封中,笑着说:你揽来的事,就要加上你的名号,还可以让李栩知道你在荣家的地位,免得他把你当作妇道人家、小瞧了你。

影儿脸上笑得灿烂,心里想着:舅舅从没小瞧过我,多半他一早就看出你对我有心,知道你会和抱月争我,所以上次去宫里他都不敢搭理我,生怕我左右为难之时赖在他那边、让他趟了浑水。

我让几位堂兄为自立门户做准备,就给大伯写了一封信,一并交给他们送出去吧。

弘毅把信函交到影儿手里,吩咐道。

送了信,我就待在厨房了,还得包一回饺子,这次不会让爷爷挑出毛病的。

影儿显得是自信满满。

弘毅亲吻她如牛乳般滑腻的额头,不置可否地呵呵一笑。

这些年,清修苑的小厨房从没飘出过油烟味儿。

你只会烧水沏茶、清洗杯盏碗碟,好不容易做一次汤圆,还害我闹肚子。

萧瑞、丘如絮更是从没摸过灶台的人,你们凑在一起,做出来的东西是可想而知的。

昨天我们吃下那两碟饺子,却没有犯什么毛病、让黄大夫医治,真是万幸。

厨房的婆子、厨子都回家过年了,包厨子一家都在镖局里做工,厨房后面的几间房就是他的家了。

过年这几天厨房里没有人手,每一顿的菜肴都是福满楼送来,包厨子和他的妻子把菜肴热一下,再做几锅米饭、蒸百十只馒头就成了。

包厨子替弘毅送来了午膳,禀告道:影儿夫人给萧总镖头送饺子去了,午膳也在那儿吃。

今天影儿包的饺子怎么样?弘毅把正欲离去的包厨子喊住了。

包厨子没想到主人会问他话,主人对下人一向是不理不睬的。

他结结巴巴地答道:还可以……挺好的。

弘毅舀了一碗汤水,神色和缓地说:不用捧她,说实话。

包厨子憨笑道:影儿夫人包的饺子下锅后就散了不少。

你没教她吗?弘毅喝了一口汤问道。

包厨子叹了一口气,抱怨道:她们很少进厨房,我在旁边指手画脚,她们还是不断出错,影儿夫人还不让我插手帮忙。

弘毅忍住笑意,吩咐道:以后她再去厨房,多派一些人帮着她。

你回去忙吧。

多让人看着她,元宵节那天做出来的汤圆,应该不会像去年那样糟糕了吧。

包厨子乐呵呵地退了出去,他摸了摸腰间的钱袋,心想:主人也不是那么难相处啊,怎么让那些女人来送饭送菜,回来时都像上坟归来一样?影儿夫人看我们过年也没空休息,让周管事加了一份月钱,若是让那些回家过年的婆子们知道了,又要嚼舌根了。

都是你做的好事!影儿抓着围脖,气呼呼跑回房,脚步踩得特别重。

她指着脖颈上的红印,一双美目火大地瞪着他,早上梳洗的时候就发现了,心想戴着狐皮围脖别人就看不见了。

进了厨房,我忘了这回事儿、把围脖摘了下来,瑞姐姐、絮姐姐看到了这个印子,就笑个没完。

我怕给其他人看见,到了爷爷那边坐在火炉旁,都得说嗓子疼不能摘围脖,捂得我都要热晕过去了。

连生气都这么可爱,桃腮微晕、柳眉叠影,若不是那抹怒火隐含眼底,当真看不出她在生气。

弘毅摸着她脖颈上的红梅,扬起柔和的笑意,知道错了,给你赔不是。

要是再让我丢人,我就让你一辈子做和尚。

影儿撂下狠话,转身进里屋了。

他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让她身上伤痕累累,但她有一点点喜欢看他为她狂乱的模样,抛弃一切束缚与伪装,那才是他的真性情吧。

弘毅摇着头笑道:我做了和尚,你岂不是要做尼姑。

他细细琢磨了影儿的话,不禁喜上眉梢:如果让她丢人,我就得做和尚,也就是说,只要她不丢人,我就可以不做和尚吧。

弘毅来到里屋,发现影儿躺在铺了白虎皮的美人榻上、双臂抱在胸前生闷气。

弘毅只得用转移话题的方式哄她开心,今儿包的饺子,你怎么没送一些来给我尝尝?影儿从榻上下来,从书架上随手拿了一本书翻看着,苦笑道:包了两百个,下到锅里散了几十个,全给爷爷那边端去了,他那儿人多。

管平、袁康隽成亲后都搬进玉衡苑了,弘毅的四个侄子随袁康隽习武也住了进去,里面还住了伺候他们的婆子、把门的小厮,跟这空落落的清修苑比,那儿的确算是人多的地方。

弘毅无意中从美人榻上的迎枕下面摸出了一包松子糖,不动声色地把它重新压在迎枕下面,心想:你把禅椅换成美人榻就是为了自个儿舒坦啊。

我和别人面谈时,你躺在里屋听着、吃着,还挺逍遥的嘛。

他温和地说:喜欢人多的地方吗?你要是喜欢热闹,让负责这儿打扫、洗衣的婆子搬到后面空着的屋里住下,或是把毋意他们四个挪过来居住也成,我抽空教他们功夫。

影儿撂下书,搂着弘毅的胳膊,笑着说:若是八年前你这样安排,我会十分欢喜的。

这八年和你住在这院子里,都习惯这一切了,突然冒出来一大堆人,也挺碍眼的。

碍眼?弘毅没想到影儿也会觉得人多会碍眼。

影儿解释道:你想啊,这些年里,我在你面前哭啊、闹啊、撒娇、使小性子,哪怕是抬腿走人,都只是我们之间的事。

要是有一大堆人在旁边看热闹,那就是整个镖局的事了。

弘毅点了点头,他知道影儿和他一样,都没有在外人面前呈现出真实的自我,只有在清修苑的大门合上时,他们才能活得自在。

影儿双手捧着弘毅的脸庞,笑着说:而且我发现,在别人面前你会端架子,不大愿意搭理我。

我喜欢你用这样的眼神看我,用这样的笑容对着我,所以清修苑容不下其他人了。

影儿是那么在意弘毅对她的态度,这让弘毅更明白她的心了,他俩的关系不只是他成天围着她转、这么单调。

早晚会有其他人,我们的儿女啊。

让我来数清楚昨儿夜里开了几朵小花。

弘毅说着就动手扯影儿的裙子。

影儿看见他涨红的面孔、诱惑人的眼眸、翘起的嘴角,挣扎着要往外逃,叫喊着:这是大白天啊。

夜里……弘毅把影儿按倒美人榻上,瞳底闪烁着垂涎的笑容,这院子里就我们两个,白天、夜里都一样!影儿通红了脸皮,陷在弘毅的软软温柔、轻怜疼惜中,头晕神滞、无言可答、不愿反抗。

冬日难得一见的阳光正白花花地由窗棂射入,为这一个小天地构成一副温馨的气息,沉浸在这阳光的午后,仿佛远离了尘嚣,远离了烦扰。

激情的余韵荡漾在两人身体里、灵魂里,她幸福地依偎在他的怀中。

他悠闲地与她缠吻着。

主人,您在书房里吗?莫名冒出的一阵粗嘎声破坏了这份心灵交融的美丽气氛。

袁康隽站在书房门口扯着嗓子,大伙儿想图个好彩头在正院舞龙舞狮,萧总镖头让我来禀告您这事儿。

弘毅侧躺在美人榻上,他的视线停在她压在他身上的雪白酥胸上,耳语道:他怎么进来了?你没关院门?这时候打扰他的人都该死。

影儿低头一看,连忙拉过衣襟遮住春色,往他的怀里躲了躲。

我气冲冲地进来,忘记关门了。

随着模糊不清的咕哝声,两只洁白如藕的手臂拉着两人合盖着的鹤氅便往头上一蒙。

弘毅大手抚着她的秀发,黑眸投向外面。

你们很闲?一句极淡、极冷的话语如同一阵阴风,让袁康隽冷汗直冒、心里发寒。

袁康隽抓抓自己的头皮不知该如何回答,哼哼哈哈地干笑。

唉——又被主人冻了一回,早知如此,就该答应今儿一早陪如絮去相国寺烧香拜拜。

时间有一瞬间的凝固,主人的表情一定是吓死人的阴寒。

你们动静小点!主人的语气更淡了。

咦——主人竟然答应了……来不及琢磨其中的奥秘,袁康隽应了一声,大步流星地出了清修苑。

别躲了,我爱极了你羞怯的模样。

弘毅拉了一下鹤氅,把影儿的脑袋露了出来。

将她的纤手移至唇边轻轻咬吻着,他双眼紧瞅着她,轻声说:以他的功力察觉不到你在这儿。

就算他有那本事,也只知道你在书房的里屋罢了。

影儿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连眼都未张,脸上绽出晕红笑意,往他胸膛缩了缩,喔了一声作为回应。

弘毅从榻上挪了下来,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衣衫,穿戴整齐。

影儿解了松散的发髻,裹着鹤氅、懒懒地仰卧着,心里骂着自己:以前你能编出一连串的理由应付他,刚才竟然变得傻傻地任由他摆布,你是怎么了啊?难不成你根本不想拒绝他?那你怎么会不由自主地想往外逃?低下头,弘毅在她白玉雕成似的脸颊上轻轻一吻,他的影儿向来是蹦蹦跳跳的,他爱煞这副难得一见的慵懒模样。

迷蒙的美目眨了眨,她漾起一抹摄人心魂的微笑,慵懒地唤道:拉我起来嘛。

他把影儿拉了起来,笑着说:这张美人榻太窄了,过会儿让人在这屋搭张床。

你看摆哪儿好呢?四周都是书架,得挪出空啊。

影儿瞪了他一眼,把弘毅的鹤氅搁在美人榻上,低头整理着身上凌乱的衣裙,哪有人在书房里摆床的?弘毅把落在地上的迎枕、松子糖重新摆在榻上,哪有人有我的福气,能娶到国色天香、艳若桃花的影儿?‘国色天香’、‘艳若桃花’,好漂亮的词儿啊,你竟然把它们用在我身上,真是糟蹋了。

你的意思是我在用美色勾引你?我品貌一般,没那姿色当‘狐狸精’。

影儿气哼哼地说,心里还是挺美的。

弘毅捏了捏影儿气鼓鼓的脸蛋说:不是勾引,是吸引。

‘品貌一般’,你太自谦了吧。

品貌一般的人能认来那么多哥哥吗?在弘毅的帮助下,影儿拧结着长发、盘着发髻,我总觉着别人夸我漂亮是想巴结爷爷,因为爷爷听到别人夸我,他就会特别开心。

漂亮,应该像瑞姐姐那样气质温惠、玉指纤纤,像絮姐姐那样眉眼细长、肩若削成,像你的小表妹那样红妆粉饰、莲步小袜,还有就是那些嫂嫂们的争奇斗艳、妩媚多姿。

跟她们比较,我一点都不漂亮,也能吸引人啊?抱月说你的母亲是绝色美人、你长得像她,他长得也很俊美,你的品貌当然是出众的。

老色鬼三表叔看女人的眼光可是很挑剔的,他都那么露骨地夸你了,你怎么还这么不自信呢?那些女人矫揉造作才能显出魅力,你举手投足间能自然流露出千百种风情,温文恬静、活泼伶俐、娇艳纯真、通透灵秀、精明干练……你别小瞧了自己,要相信我的眼光啊,我为了你放弃了终身不娶的打算呢。

弘毅在影儿的发髻上插上金簪,左右看了看,这发髻盘得还算规整,温柔地笑着。

影儿捂着额头、倚在弘毅身上,我被你夸得找不着北了!呵呵,脚下像踩了棉花,我走不了路了。

弘毅把影儿抱了起来,乐呵呵地说:你想去哪儿,我抱你去就是了!我要去买小孩子的衣裳!你有喜啦?昨儿你说是装的,今儿抽空找黄大夫诊脉了?还有七个月我就要做爹了!弘毅激动得差点要把影儿抛到空中。

我是买小孩子的衣裳送给瑞姐姐。

影儿的话霎那间浇灭了弘毅高涨的热情。

弘毅叹了口气,把影儿放了下来,语气很是失落地说:你去换男装吧,我不陪你去了。

影儿戴好围脖,摆着手往外走,换男装就要光着身子在胸口缠布条,我会着凉的。

才盘结好的发髻,回来又要再梳一次,多累人啊。

我就这样出门了。

弘毅抓了鹤氅、冲上前去,牵着影儿的手,我陪你去和记,那儿离得近、东西又好。

影儿望着弘毅,咯咯一笑,原来你比我还善变啊!弘毅心想:以前你是我的小跟班,现在我成了你的侍卫,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你女扮男妆的时候都能迷倒一大片,我得看紧你才行啊。

〈婷婷猛敲影儿的头,所有出场的女人中就数你最美了,你还玩什么自卑,当自己是仙杜丽娜啊?影儿摸着头上肿起的包包,扁了扁嘴,从小爹不疼、娘不爱,我当然会自卑。

你不照镜子啊?只要有最基本的审美能力,你都能发现你美的冒泡了!一个自恋,一个自卑,你们兄妹这是一对活宝。

婷婷继续敲打影儿的脑袋,誓要把她的自卑敲成自信才停手。

弘毅瞧见这一幕,怒气冲冲地向婷婷袭来……〉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下篇 相爱一生:第四十七章 平和与争执]管平进了屋,喝下萧瑞端来的参茶,我在母亲那儿吃过饭了,她知道你现在经不住马车的颠簸,快到日子了,就进来住几日陪着你。

萧瑞小步挪到床边,问道:为什么不把婆婆接过来住?你怕主人不答应?我让影儿帮你说,咱们负责婆婆的吃穿用度,外人不会说闲话,主人应该不会反对。

管平摇了摇头,说道:母亲住惯老宅子了,那儿有父亲的物件。

再说仆人会照顾好她,过着清静闲适的日子,镖局里住着成天听着打杀之声,她的心脏受不了。

管平从未想过把母亲接过来同住,母亲一旦住进镖局里,父亲就不能隔三差五和她生活在一起了。

萧瑞手里拎着一件婴孩的衣裳,笑着夸道:你也觉得漂亮吧,宫里绣娘的手艺都没有这么好。

她两眼放着光彩,摸着衣服的衬里说道:一个线疙瘩都没有。

你又忘了,不能提宫里的事!管平从床上拿起一个婴孩的红肚兜,问道:这些小衣裳都是哪儿来的?你又跟影儿去街上了?都是影儿买来送给我的。

我只说了一句‘挺着肚子总是犯困,没精神做孩子的衣裳’,她就记在心里了,买了这么多回来,连三岁孩子的衣裳都买了。

萧瑞指着床脚的一个小木箱说道。

管平呵呵一笑,把小木箱搬了起来,放到了木柜上,还是放这儿安心,跘倒你了就不好了。

他坐在萧瑞身边,叮嘱道:千万别跟影儿到街上去,她轻功好,那些人想要纠缠她,她能闪得开,你身子重了,被撞着就麻烦了。

萧瑞点了点头,说:这点记性我还是有的。

我就和她出去过一次,见识过那场面,乞丐围着她转,男女老少都盯着她,再也不敢跟她出去玩儿了,我怕被别人认出来。

影儿的男装扮相真是好俊啊,我和她一起出去,好多女人都用愤恨的目光盯着我呢。

她若是男子,我情愿做她的妾、当她的陪房丫头,也不嫁给你。

萧瑞说笑道。

管平摸着后脑勺,心想:你和影儿处的时间久了,怎么脾气也像她了?这样也好,心境开朗了,肚子里的孩子也长得好。

听婆子们说萧总镖头曾想把影儿许配给你,你可知道这桩事?萧瑞低着头叠着小衣裳。

别听他们瞎说,总镖头从来没和我说过这档子事。

管平说的也是实话,那时这桩亲事是主人跟他说的。

伺候萧夫人的婆子亲耳听到他们夫妇商量这事的,应该不会错。

那就是他们说给主人听,主人不同意,就作罢了,不然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管平庆幸他曾经误以为影儿是妹妹,不然像其他人一样喜欢上影儿,等到她和主人成亲了才死心,就没有与萧瑞的这段姻缘了。

萧瑞一手扶在腰后,一手捧着叠好的小衣裳,缓步走到小木箱前,开箱放好衣裳,说:你说得有理,那事在主人那边就被拦下了,你和影儿自然不会知道。

我可不敢娶影儿,在她的眼里,我就是木头桩子,你也看到我被她耍得团团转的样子了。

这镖局里,只有主人、萧总镖头夫妇能压得住她。

她作妹妹还挺像样的,知道要讨好嫂子。

管平起身扶着萧瑞在屋里随意走动。

萧瑞很好奇地问道:我就见过主人几回,他待人总是冷冰冰的,影儿怎么会跟他处得来?他们相处的时间长了,影儿习惯了主人沉默寡言的样子吧。

主人还是很在意影儿的,他不善于表达这份感情,也许没外人的时候,他会开朗点。

主人对影儿的心意,管平是知道的。

他认为,影儿能抛下月影国俊美的国主、跟着主人回来成亲,肯定对主人有着深厚的感情。

萧瑞满脸狐疑地说:每回我问影儿‘主人待你怎样’,她都故意岔开话题,一星半点都不透露出来,我还以为她的日子不好过呢。

管平呵呵一笑,说:你别替她担心,她的日子好得很呢。

你们包饺子的工夫,我和康隽去主人那儿拜年,说完正事,他就把我们训了一顿,说‘你们没管住那些家伙,夜里放鞭炮吵到清修苑了’。

主人从来不为这种琐事费心的,肯定是影儿告了枕头状。

康哥哥,我想家了,什么时候能回西关啊?丘如絮捶着袁康隽的肩头问道。

袁康隽抱怨道:你怎么天天叨叨这句话啊?自打我们离开西关的那一天,你就开始问这个问题,有完没完啊?丘如絮狠狠地捏了一下袁康隽的胳膊,冷着脸说:知道了,我不问了。

袁康隽揉着胳膊埋怨道:我说吧,你每次都这样。

我一说不能回去,你就捏我、掐我、踢我、踹我。

你非要逼着我哪天火大了,一巴掌扇过来,你才舒坦啊。

和你定亲的时候,可没说要嫁到京城来。

当时说你到京城历练三年,回了西关就娶我,还说你可以升任镖头。

现在你可好了,未来的副总镖头,而我呢,想回趟娘家比登天都难……丘如絮苦着脸唠叨起来。

袁康隽苦笑道:你下面又要抱怨‘和别人住一个院子不方便’,你每回都这几句话,我求你换新词儿吧。

还好和他们住一个院子,你发脾气时还能收着些,不然我就被你折腾死了。

丘如絮洒着泪说道:我是有钱人家的小姐,以为嫁给你可以享福呢。

我离乡背井、举目无亲,身边没有贴心的丫鬟,只有几个和别人合用的婆子。

这几天还得自己动手洗碗碟,我的手都冻僵了。

袁康隽倒在床上,捂着被子吼道:我从没听萧瑞姐抱怨过什么,清修苑里影儿还要烧水、打扫呢。

你天天和她们在一起玩儿,就不能跟她们学学,不要在这里跟我讨要大小姐的排场了。

丘如絮抹去眼泪,掀开被子,指着袁康隽尖声说道:在你眼里,我不如她们,是吧?你为什么要娶我?你娶她们就称心了。

昨儿吃年夜饭时,主人在一旁冷着脸坐着,影儿见着你还是‘隽哥哥’长、‘隽哥哥’短,让人看着你俩更像是一对。

她跟你打打闹闹,你从来不还手;我就捏你几下,你就想扇我巴掌了。

她要跟着主人回去,你还拦着她的去路、献殷勤,要帮她抢‘冲天炮’。

她跟你关系这么好,你为什么不娶她过门儿?主人把影儿找到了,你就在西关跟我成亲了,我就是你退而求其次的结果,对吧?怎么你这回扯到影儿身上了?我和你说心里话,跟影儿走得近了,就发现她的脾气比你古怪十倍、百倍。

她才跟我为了一点小事闹别扭,转眼又笑嘻嘻地来找我比试,不知道她这是自己找台阶下、还是他们说的小孩子脾气,反正我是猜不透她的心思、惹不起她。

和你定亲之前,我就知道你的脾气,觉着你是直肠子、好相处、心里藏不住事儿,不用我费尽心思猜你心里想什么。

你再这样闹下去,玉衡苑是装不下你的满腹牢骚了,你想回西关是吧,我写下一纸休书、放你回去。

袁康隽从床上蹿了起来,丢下脸色苍白的丘如絮,似旋风般的往外冲。

萧总镖头的屋里熄了灯,他们夫妇年纪大了,一向睡得早,他不能去拍门、诉苦。

管平哥屋里亮着灯、还传出了笑声,他们一直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现在这光景,他不好意思去打扰人家。

还好那些唯恐天下不乱婆子都回家过年了,今儿如絮闹得凶,要是让她们知道他俩拌嘴了,估计这事儿能传到西关去,引来岳父、岳母一大家子人。

毋我他们都外出和家人团聚,不然见识到如絮的闹腾,他的师道尊严是保不住了。

老头子,那边又吵起来了。

谁家没个碟大碗小磕着碰着的?甭管他们,闹一阵儿、好一阵儿,咱们装聋作哑、任由他们吵去。

黄大夫把我耳朵的毛病治好了,我还要装耳背啊?当然要装,那些人当你面传恶心话,你告诉我,我好收拾他们。

最近他们都传出什么话了?影儿的身世整个镖局都知道了。

别伤心,我们早就知道会有真相大白的这一天了。

影儿是好孩子,她怕我们难受,装着全不知情,我们不能辜负她的一片孝心啊。

弘毅也是好孩子,影儿跟着他,我就放心了。

萧远山厚实、长满老茧的手拉着萧夫人干瘦、有些皴裂的手,一片黢黑中,两双混浊的眼眸相会,两颗饱经沧桑的心互相支撑着。

萧远山笑了起来,今儿背着他们,影儿半开玩笑地问我要弘毅的压岁钱。

因为影儿的缘故,弘毅也改变了很多。

或许弘毅从来就没有改变过,只是把他的那颗心藏了起来,却被影儿找到了。

萧夫人轻拍着萧远山的手背说:你狠心把影儿送去清修苑,就是想让影儿点亮弘毅的心灯,你的目的达到了。

没想到啊,我这样做竟撮合成这段姻缘。

弘毅遇刺的那一夜我去清修苑时,影儿还在弘毅的书房里玩儿,我就觉得影儿长大了,她和弘毅在一个院子里住着,早晚会被别人说闲话。

我自以为是地想把影儿嫁给管平,现在想想,弘毅当时应该挺难受的。

萧远山的叹息声中充满了歉疚之情。

萧夫人责怪道:当时我怎么说的?‘你再等一两年,让影儿自己选定要哪个哥哥做丈夫。

’你不听我的,急着把事儿捅到弘毅那边。

你探影儿的口风,跟我抱怨像鸡同鸭讲似的,这也不能怪她,那时她哪懂这些事啊。

萧远山辩解道:我哪里能知道弘毅对影儿有心。

他不开口问我要影儿,我还当他们只是师徒、主仆呢。

影儿和周算盘说了几句跟弘毅婚事有关的话,就被他罚去横太、宝芝那边,罚得那么狠,哪是喜欢她啊?你跟我说这事儿时,我就觉得弘毅反常。

影儿跟着他这么些年,他没打过、没骂过她,连一句重话都没跟她说过,不可能为了这点事就罚得这么重。

后来你说看到弘毅在院子里转悠,一副后悔、自责的样子。

我隐约间觉得他像是喜欢上影儿了,罚得重是因为影儿傻呆呆地没领会他的感情、也想替他做媒。

我跟你说了我的想法,你还不信、让我别瞎猜,叮嘱我别到处乱说。

现在你好好想想,当时我说的很有道理吧。

萧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萧远山的手。

你现在说得好听,上巳那天夜里,你也帮着想‘棒打鸳鸯’的理由了。

我就是觉得影儿与弘毅的性格太不合了,一起过日子、肯定会闹翻天。

现在他俩处得那么好,我就放心了。

你怎么知道他们过得好?他们在清修苑关着门吵闹,我们哪里能知道。

弘毅连影儿逃婚的事都不计较了,他一定能包容影儿的任性、淘气。

影儿是小孩子脾气,要是受了委屈,肯定会把你端出来,逼着弘毅服软。

他们成亲到现在,没惊动过我们一回,看样子是相处得很好。

影儿尽快生下一儿半女就好了,我们凑合着算是四世同堂了。

萧远山拍着手说道。

萧夫人笑着说:这么说我们抱着平儿、瑞儿的孩子,等着影儿生下孩子给我们玩儿。

萧远山叹了一口气,说道:庆儿也要早点定亲啊,毕竟那才是萧家的命脉。

萧夫人劝道:黄大夫说我俩都能活一百岁,咱们不要心急。

庆儿的婚事就让他们张罗去吧,以宝芝的眼力,肯定会替他挑个好媳妇。

萧远山点着头说道:可能是上了年纪的缘故,我的眼力大不如前了。

今儿一早管平从远处走来,我看那身形就以为是儿子来给我拜年了,‘儿啊’、‘横太啊’喊着,把他吓了一跳。

萧夫人讪讪地说:我的眼神早就不灵光了,管平搬来咱们这儿养伤,我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你年轻时样貌。

今儿横太在我跟前磕头时,我眼睛一花,又觉着管平像他了。

袁康隽在玉衡苑前前后后转了一圈,发现平日里值夜守门的小厮都被放回家过年了,每逢佳节倍思亲,也难怪今儿如絮会闹得这么厉害。

他摸黑去厨房摸了一个冷馒头吃,把满肚子的火气压了下来。

他和她吵了那么多回,只有这招最能败火。

他隐约听到了管平哥的脚步声,就干脆留在灶台前等人来了诉苦。

你们又吵啦?管平摇晃着茶壶进了厨房,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大家都以为主人和影儿性情是天壤之别、过不到一起去,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是免不了的,没想到人家那边风平浪静,你们夫妻俩脾气相近却这样闹腾。

袁康隽哀叹一声,说: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应该是思乡心切的缘故吧。

管平揭了锅盖,舀了一勺温水进茶壶里,哟,你也长进了。

以前你是拉着我骂你媳妇‘无理搅三分’,现在知道要体谅她的苦处、帮她找台阶下。

我看你们也快磨合好了。

袁康隽愣了一下,憨憨地笑了,指了指锅里的水,说:水都凉了,我来生火烧水吧。

管平挥了挥木勺,说:你当我真是出来烧水泡茶啊,这是溜出来听你倾诉的借口罢了。

茶壶里装了凉水回去,我就对她有了交待,免得她觉着我俩背地里合伙对付她的好姐妹。

袁康隽拱手道:连在日常小事上你都如此谨慎应对,我认你做师父算了。

各人生长环境不同,性格也就不同了。

我还羡慕你呢,勇往直前、敢做敢为,能这样豪放不羁、洒脱自在地过日子多好啊。

管平拎了茶壶出了厨房,心想:西关袁家三少爷是不会明白萧横太的私生子是怎样小心谨慎地度过每一天的。

正因为这种性格,心上人被囚禁于皇宫之中,我耗了半年时间都没拟订一个万全的救人计策,要不是影儿歪打正着地把人救回来,我现在肯定是思虑过度、疯癫痴狂了。

换了是你,会想都不想就往皇宫里冲吧。

管平进屋摆下茶壶,说:瞧我这记性,他们都回家过年了,没人帮着生火烧水,我只拎了半壶温水回来。

时候不早了,睡下吧。

萧瑞揉着浮肿的小腿,取笑道:你还真是大男人啊,进厨房生火烧水都不会。

管平揉着萧瑞的肩膀,笑着说:从小家里有仆人做这些事,进了镖局也有杂役、婆子伺候,我哪有机会学生炉子。

让我生火,搞不好玉衡苑都要烧起来。

不用嘲笑我,你自个儿也不会啊。

萧瑞没有吭声,继续揉着小腿,心想:你说错了,关在皇宫里的日子,我天天在御膳房蓬头垢面地生炉子、煽炉火,还要饱受那些我曾经的奴才的欺压。

影儿说我要出皇宫、嫁给你、过上快乐的日子,就必须把以前的事都忘掉,当然就包括在皇宫里受到的苦难。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相信她的话,并且按她说的做了。

现在我享有了从小就不敢奢望的姐妹的情谊、长辈的关爱,平静的生活、真挚的爱恋,并且将要迎来我们的孩子。

我感谢影儿领我走向幸福日子,更感谢你为我创造的幸福空间。

在萧瑞的眼里,她的皇爷爷、父皇都是不顾亲情、追逐权力的疯子,为了笼络大将军家族,明知道大将军的儿子先天不足、沉迷酒色,仍然把她作为政治联姻的筹码。

指婚的那一天,她就对皇宫里的一切人物寒心了。

皇爷爷、父皇相继去世,她没有掉一滴泪,甚至盼着夺位的皇叔把她从速处决,她就能尽快托生到寻常百姓家。

大将军的儿子一命呜呼,皇叔让她和牌位拜堂,赏了她一个寡妇的名号,逼她在庵堂带发修行、超度亡灵、守节明志。

青灯古佛,倍受折磨,生不如死。

对萧瑞而言,能过上安稳平和的日子,她就心满意足了。

她不愿意为了往事冤仇重新卷入皇权纠纷中,迈入荣威镖局的那一刻,绣阳公主就转世为萧瑞,从此卸下前世的枷锁。

主人能同意她和管平的婚事、允许她住进荣威镖局,那么,不管主人和皇叔有什么利害关系,她都会把他视为恩人来尊重。

你的腿肿得太厉害了,明儿我请黄大夫来吧。

管平看着萧瑞的双腿很是心疼。

萧瑞点了点头,说:黄大夫是长辈,请他过来问诊,太失礼了,还是我去吧。

管平摸着她的肚子,说:昨儿夜里他和咱们一桌坐着,我想说你的症状,一想到‘守岁’的时候诊脉,觉着怪不吉利的,同桌又坐着两个老人,就没敢开口。

天冷结冰时外面的石子路滑得很,即使有婆子搀着你,我也怪不放心的,才会想着请他来的。

这样吧,明儿空闲得很,我扶你去他那儿。

萧瑞轻拍着管平的手,你就过年这些天有空闲。

以前萧总镖头一个人管理镖局,他还有工夫照看影儿。

你们两个合力,还不如他老人家有本事?前两年没这么忙,去年出了影儿逃婚这桩事,康隽压根没帮上我,反而调走了不少人。

跟着主人出去了一趟,一来一回就耽搁了两个月,事情就积压都年底了。

今年我保证能腾出空照顾你和咱们的孩子。

管平自信满满地说。

〈婷婷实在不忍心安排男主、女主吵架,就只有委屈袁康隽、丘如絮登场示范夫妻吵架了。

婷婷忍不住赞扬萧家老俩口一句姜还是老的辣,眼睛真够毒的,能看出管平像自家人,可惜没猜出真相。

〉〈萧瑞用绢帕按按眼角,哀叹一声,生在帝王家,我也有我的苦恼。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下篇 相爱一生:第四十八章 愁思泪蒙眬]推开屋门,袁康隽无奈地摇了摇头。

每回都知道替我留门,你还知道这样无限地重复地闹下去,只是耽搁工夫、折磨人啊?他抬眼望去,丘如絮坐在床边,面如满月犹白、眼如秋水还清,脸上两道泪痕、像是哭过的模样。

你千万别休了我,我不敢跟你闹了,我会习惯这里的。

这声音竟比蚊子哼都要细小。

袁康隽坐到她身边,搂着她的腰说道:谢天谢地,你总算换了新词儿了。

丘如絮靠着他的肩头,有气无力地说:我认命了,为了你的前程,我一辈子不回西关也无所谓。

我一直很在意你和影儿走得近,今天借着你的话茬就故意扯到她身上,没想到你是这样看待她的,是我多虑了。

袁康隽呵呵一笑,说道:就不说影儿的脾气了,你以为我有胆子和主人抢女人?我不知道他的武功有多强,但我相信管平哥的话,‘我和你加起来都不是主人的对手,别指望有我们保护他的时候,危急关头我们不给他添乱就不错了’。

我和影儿有暧昧关系,岂不是自己找死。

他真有这么厉害?丘如絮擤着鼻涕问道。

袁康隽点了点头,说:主人为了娶到影儿,费了多大的气力,我是看在眼里的。

先是强逼他的师父点头,又是宴请八方宾客,再是满天下地找逃婚的影儿,找到人了连一句责骂她的话都没说过。

我再傻也能看出影儿对于主人有多重要,哪敢往虎口里探头去。

你听她叫我‘隽哥哥’就应该清楚了,西关还有另两个‘隽哥哥’呢,我只让你叫我‘康哥哥’。

影儿那脾气,做我的义妹就够我受了。

我就是奇怪,以主人幽冷的气质,怎么能受得了影儿的闹腾?影儿的脾气挺可爱的,连黄大夫的木呆呆的儿子看着她都会露笑脸,是你不懂得欣赏。

丘如絮笑着说。

主人和影儿的性格相差十万八千里,我和瑞姐姐还担心影儿在清修苑过得不好。

听康哥哥说主人很珍视影儿,联系到白天我们笑她时,那娇羞、窘迫的模样,她应该是很幸福的。

两年前,丘如絮缠着父亲一同来了京城。

袁康隽每回来信都会提到萧总镖头的孙女萧影,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也让丘如絮觉着必须亲自去趟京城,提醒袁康隽我才是你未过门的媳妇。

她坐在东角门外停着的马车上向里面张望着,赶巧见着一个俊俏书童手里拿着冰糖葫芦进了镖局。

自打瞧见了那个书童的样貌,她就把一直挂念着的康哥哥忘到了九重天外,就那样呆呆地伸着脖子往镖局里窥视,只盼着能再见一回那个书童。

隔了一个时辰,父亲领着袁康隽从镖局里出来,丘如絮才意识到她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对刚才的意乱情迷羞恼不已。

和袁康隽匆匆地见了一面,丘如絮看他言谈一如往常、没什么可疑之处,就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马车上路了,丘如絮把头伸出窗外、对袁康隽挥手作别,却见到那个书童搭着袁康隽的肩膀在细瞧着她。

扬着丝帕的手僵住了,她急忙问父亲康哥哥身边站着的是谁。

原来影儿长得比父亲说得还要漂亮,她又是萧远山的孙女,康哥哥当然会喜欢她。

丘如絮此行的目的没达成,反而更添了烦恼。

两家说好了袁康隽回西关就成亲,结果他留在了京城。

丘如絮听了这个消息,第一反应就是康哥哥为了影儿不愿意回来了,她做好了被袁家退婚的心理准备。

她很后悔:早知道他去京城之前就嫁给他,虽说不到年纪,但让父亲花些钱财买通官府就成了。

不久之后,京城有喜帖送来,看着喜帖上的主人、萧影,她开心地差点晕过去。

逃婚?她为什么要逃婚?是因为喜欢康哥哥、不愿意嫁给主人才逃婚的?丘如絮心惊胆颤地过着每一天,唯恐影儿的逃婚和袁康隽有牵连。

袁康隽随着主人来到西关,都没空来见她一面,只让人到她家知会了一声。

她知道他有正事要办,但再忙也不至于抽不出一点空闲来见她一面啊。

袁天魁差人传话说如果袁康隽平安回来,两家就准备成亲,这话什么意思?康哥哥回来西关是要办什么危险的事吗?大红花轿把丘如絮迎进了镖局,第二天她就上了往京城去的马车。

袁康隽口中稀奇古怪的影儿将成为荣家的女主人,她将和影儿抬头不见低头见,她该如何面对这个她一直当作情敌的人呢?主人他们一行人回来的时候,丘如絮躲在玉衡苑没敢出来迎接影儿。

出乎意料的是,影儿回来的第一件大事,竟是兴冲冲地跟着袁康隽来见她、补送贺礼。

镖局里人人都喜欢影儿,唯独丘如絮是个例外,因为影儿大大咧咧的举止时不时挑起她的妒意,她还得为了袁康隽的前程强忍火气、笑脸相迎。

袁康隽对影儿是无比热情,平时不修边幅的人竟然会换一身干净的衣裳等影儿来过招,丘如絮只能靠吵闹不休发泄火气。

为什么萧瑞能忍受丈夫和影儿之间的拉拉扯扯?因为她们都姓萧,是一对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姐妹,萧瑞就傻呆呆地信得过萧影?观察了一阵子,丘如絮发现一旦影儿不由自主地与管平有什么亲密的举动,管平都会很巧妙地躲一下,影儿傻愣愣的、根本没有察觉异样,这就是萧瑞那么信得过他们两个的真正原因。

丘如絮可以肯定,少根筋的影儿只是拿袁康隽当哥们儿看待,但她不清楚自己的丈夫心里是怎么想的。

今儿丘如絮把心里想的都说出来了,她看得出袁康隽也不是哄骗她。

因为袁康隽是那种撒谎就会气短的人,绝不可能振振有词地说谎骗人。

郁结的心病都好了,想着平日里的点点滴滴,丘如絮就和萧瑞一样,觉着影儿是难得的好妹妹了。

为什么和影儿过招之前你都要换衣裳啊?丘如絮指了指袁康隽袖口的灰斑问道。

袁康隽弹了弹沾在袖口的炉灰,答道:我穿得脏兮兮的,她就会用鄙夷的眼神打量我,我哪能受得了啊。

明明是她求着我陪她过招,还得让我配合她的习惯,再这样下去,我真不想陪她玩了。

原来是这样啊。

丘如絮开心地笑了。

袁康隽起身脱着外衣,悻悻地说:一顿年夜饭让我知道和她一桌吃饭更累。

萧瑞姐给她和主人添了碗筷,她拿在手里瞧了好久才肯使用,其他人都像是见怪不怪的样子,我就不好说什么了;我好心好意夹块蹄膀肉给她,她又夹到我的碗里,说什么‘我没有胃口’,我看旁边坐着的孕妇都比她有胃口;管平哥对她说‘你不吃东西好歹喝口汤、扒两口饭’,可她为了避掉油花足足用了半刻钟才舀好一碗汤,我在旁边看得都心急。

影儿揉着鼻尖抱怨道:用过晚膳就不停地打喷嚏,都怪你,要数什么花儿,让我着凉了。

弘毅按着影儿的额头,笑着说:没着凉,额头一点都不热。

他们偷偷摸摸点炮仗,你的鼻子灵,闻到了焰火味儿。

是不是有人正在背地里说我的坏话啊?影儿抬起头问道。

弘毅瞥了一眼桌上的信纸,答道:让我查出来谁的嘴巴不老实,拔了他的舌头。

影儿埋头写着信,周叔叔说会帮我收拾那些人。

嘴长在别人脸上,我懒得和他们计较,该阻止周叔叔吗?弘毅横着眉毛吼道:你阻拦什么?进了咱们这儿,傻点、笨点都不碍事,最要紧的就是把嘴巴管好。

明摆是造谣生事的罪状,就让周管事照规矩行事,我不允许你傻乎乎地为中伤你的人帮腔求情。

影儿满脸尽是困惑地说:大概和抱月是兄妹的缘故,我觉着‘有仇必报’是理所应当的,但想着别人会很凄惨,跟着爷爷养成的‘扶危救困’的想法就冒了出来。

我都不明白我在这件事上该是什么态度了。

瞬间,他表情变柔和了,笑着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夫唱妇随,你想不明白的时候,听我的就行了。

影儿斩钉截铁地说:好吧,这件事我听你的。

该罚的人一定要罚,不能姑息养奸、坏了镖局的规矩。

影儿搁下毛笔,托着腮帮子自言自语道:还有什么事儿要和抱月说呢?弘毅看她也不掩着摊开的一桌信纸,俯下身看着影儿小巧细密的字迹,哈哈大笑道:怎么年夜饭的事也写进去了,我帮你喝了几杯酒,你就这么感动?包饺子的事也写了。

差不多了,再写下去可以装订成册了。

影儿恋恋不舍地署上了弄影二字,把信纸整理好,揣进信封里,交到了弘毅的手上,说道:麻烦你的人送一趟信吧。

弘毅掂着被塞得很饱满的信封,问道:怎么不让抱月的人帮你送信?影儿呵呵一笑,答道:没有一个字是你的坏话,当然由你的人送了。

弘毅拿信封轻敲着影儿的脑袋,抱怨道:你让抱月的人传递写着我坏话的信,对吧?我有对不住你的时候吗?影儿爬到书案上坐着,直视着弘毅的双眸说:我还没劳动过抱月的人送信,我希望永远不要有那一天。

将发颤的唇慢吞吞地凑向他那带笑意的热唇,她的双唇落在他的唇上,如蜻蜓点水一般轻敏。

弘毅的心头被她柔软的小手挠了一下,这是影儿第一次主动吻他的嘴唇。

他巧妙地引导着影儿,四片唇瓣若即若离,轻吻转为密不透风、暴风骤雨般的深吻。

影儿未曾想到她的轻轻一吻会演变成这样,但也欣然接受了,全身上下暖烘烘的,只能软绵绵地倒在他的怀里。

晕红逐渐浮现在她白净的脸上,如同胭脂绽放在雪地里,娇艳欲滴。

弘毅终于放开她的唇,看见她娇羞无力的模样,他舔了舔嘴唇说:好吧,为了你这一吻,即便你每天给抱月写一封信,我也差人送去。

也不需要这么频繁啊,逢年过节、有重大事件时我才写信。

影儿双臂勾着他的脖子说道。

你很想他,你说梦话时只会说他的名字。

弘毅精锐的眼幽光暗闪,话语中流露出一丝妒意。

真的吗?可惜我醒来都不记得梦到了什么,不然也算见着抱月了。

影儿的目光变得有些黯淡。

弘毅赶紧故作大方地表明态度:这样吧,每隔几年我们就抽空去一趟月影国,让你们有机会团聚。

抱月也希望我常回月影国看他,但是我不能回去。

说着这句话时,影儿心中一酸,那眼泪直流下来,声儿早已岔了。

弘毅审视着俏脸上晶莹的泪珠,心情很恶劣,不过,仍然心疼地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回娘家而已嘛,就跟师父说咱们出门散心游玩。

他不准她想其他男人,尤其是阴阳怪气的秦抱月!她是他的,连眼泪都是!她不被安慰还好,一被安慰就像受了万般委屈,泪水像瀑布拼命流。

月影国的宫女都能认出我来,一旦我这个被国主放走的祭司暴露了,就会替抱月引来麻烦,我不想害他失去好不容易夺来的国主之位、失去百姓的拥戴。

弘毅好久没见到她梨花带雨、蝉露秋技的模样了,她强压着对抱月的思念,快乐地生活在弘毅为她营造的美好世界里。

今儿是元正,咱们该说开心事儿的。

弘毅很体贴地让影儿靠在他的肩头哭泣,他知道这时他说什么都没有用,影儿做出了她的选择,就必须为了抱月的国主之位,饱受亲人永不相见的痛苦。

爱意赤裸裸地反应在深邃的瞳孔中,他轻轻地拥着她,细吻着她飘香的发丝。

他是她的依靠,一生一世。

嗯——影儿应答了一声,竟是鼻中酸楚之音。

影儿渐渐止住了哭泣,弘毅替她抹去了眼泪,笑着问:你说过,如果我欺负你,你就投奔抱月,那是吓唬我吧?你都不敢回月影国了。

影儿哭得红通通的鼻子像草莓一样,看起来很可爱。

她按着胸口、稳定了情绪,答道:我没拿这话吓你。

你欺负我,我就回月影国,一辈子幽居在北朔山里。

你就没想过再嫁给其他人?弘毅轻抚影儿的后背,帮她调整好气息。

如果这么了解我、宠爱我的荣弘毅都会欺负我,那么这世上还有别的男人能让我信得过、永远不欺负我吗?影儿说出了她的肺腑之言,倒在弘毅身上,被他强烈的爱意包裹着,眯着眼睛、有些微醉。

弘毅抱着影儿仿佛怀抱了整个世界,满足、幸福、甜蜜一起袭来。

粗壮手臂不由得紧了紧,他的唇轻轻掠过她的额头,滑过她挺直的鼻子,来到她的唇上。

昨儿吃年夜饭时,我听师母说袁康隽和丘如絮每天都要吵一架,这世上真有这种夫妻啊?与他们相反,管平和萧瑞从来没红过脸,也挺奇怪的。

弘毅替影儿摆下一碟糕点,就开始收拾书案。

平哥哥、瑞姐姐都是好脾气,想吵架也不容易。

每天吵一架,真够累人的。

隽哥哥怎么不让着絮姐姐呢?絮姐姐爱唠叨,但绝没有坏心眼儿,有什么就说什么,挺好相处的。

他们只是吵着玩儿吧,就像我也喜欢使小性子,让你哄我。

影儿实在看不过眼弘毅认为已经整理好的书案,还是抛下糕点,亲自收拾起来。

还是我的影儿最好,跟我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怄气,我说几句好听的话,你满肚子的气就散了,笑得分外灿烂。

其实我生气的时候也想和别人大吵大闹,但我明白这样闹毫无意义、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大家都不开心。

我就出去逛一圈,找点事忙活一会儿,情绪稳定后就发现我也有错啊,不能全怪别人。

我就当没发生这些不开心的事,继续和别人好好相处。

别人都当我是没心没肺,或者像隽哥哥那样,怕了我反复无常的性子。

只有你,每次我发了火,都会耐下心来、又赔不是又拿话哄我,让我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有,飘飘然起来。

弘毅拈了一块糕点,送到影儿嘴边,你值得我这样费心思、费口舌,其他人的情绪我是懒得管的,他们爱怎么想我就怎么想去。

在他们眼里,我俩的关系是一个谜吧,肯定有人会向你探听什么,你不要傻乎乎地全都说了,好歹给我留点主人的威严。

影儿咬了一口糕点,默默地点头,心想:这些年里,我从没把清修苑的事说给外人听,在外人面前,我也是配合着你冷漠、无情的态度,做出一副顺从、乖巧的模样。

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宠着我,你那颗柔软的心,只要我能触摸到就行了,别人知道了,惦记上了,我可不乐意。

弘毅笑望着眼前的人儿,伸手拭去她沾粘在小嘴旁的糕点屑,放回口中品尝。

〈婷婷和颜悦色地提醒影儿:你在饭桌上的表现不大好噢,不是人人都能容忍你的洁癖,还是收敛些吧。

影儿转身投入弘毅的怀抱,幸福地笑着,他能包容我就行了,其他人管不着。

瞧你把她宠成什么样了,管管你家娘子!婷婷指着影儿对弘毅吼道。

我就高兴宠她,不关你的事!弘毅揽着影儿回卧房亲热,丢下气急攻心的婷婷在原地跺脚尖叫。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下篇 相爱一生:第四十九章 难猜美人心]你的压岁钱,我帮着讨来了,压在我的枕头下面。

爷爷真是偏心眼,给你的压岁钱竟是我曾经用来压惊的玉坠。

不让我多玩儿一天,就这么大方的给你了。

我还以为它做不成我的嫁妆,爷爷会把它留给庆儿,弄了半天,落到了你的手里。

影儿搂着弘毅的胳膊,缓步迈进了卧房。

弘毅笑着说:师父是通过你明白了我的心意,心里高兴,就逮着机会把你的嫁妆补给我。

你喜欢那玩意儿,就拿去玩儿吧。

影儿很是欢喜,跳着说:有了玉坠,我还得凑对玉镯玩儿,这就拿钥匙开阁楼。

弘毅拉住她,劝道:都是夜里了,阁楼上黑黢黢的,你要是跘一跤、磕破了,我帮你上药,你又得哇哇乱叫。

听我的,天亮了再去吧。

就那时我的手被剑割伤了,你替我上药,我叫了几声,你到现在还记着这事儿啊。

影儿指着手上的疤痕说。

弘毅轻轻地摸着这个细小的疤痕,要是你肯乖乖上药,就不会留疤了。

影儿笑着埋怨道:为什么你可以夜里去阁楼找珍珠末,我就不能上去找玉镯?弘毅把她按在凳上坐下,说道:我是急着帮你找珍珠定神压惊,你找玉镯又不是急事,明儿我陪着你去挑个好的,就当是我给你的压岁钱了。

狐皮披风很贵吗,你花了多少银子?影儿把围脖收到柜里,瞥见了披风,问道。

不能告诉你,你知道价钱了,以后就想着替我省钱,不会收我送你的衣裳了。

他喜欢看她穿得漂漂亮亮的,但厌恶众人打量她的眼光,厌恶到只想把她藏起来一个人独享。

那就不打听了。

我就心安理得地把这些当成是你对我的宠爱了。

就该这么想。

替爷爷、奶奶也各买一身狐裘吧,毕竟他们给了你价值不菲的压岁钱啊。

嗯,明儿让人去置办。

影儿取了墙上挂的玉箫,在手上转着,说:因为我的缘故,温宝芝、庆儿都不敢来玉衡苑拜年了。

今儿中午萧横太来了,我就赶紧躲出去了,后来见着平哥哥送他走了,估计他们两个一起回管夫人那边团聚了。

我不愿意喊他‘父亲’,平哥哥却打心底里希望能在众人面前喊他一声‘父亲’……弘毅接了玉箫端详着,想帮管平恢复他应有的身分吗?只要你使尽浑身解数求我,比如撒娇耍赖、投怀送抱啊,我就想出一个万全的法子,既让他如愿以偿,又能堵住幽幽众口。

影儿摆着手,笑道:我才不想把这事儿挑明了呢,傻憨憨的平哥哥当众演戏,看着挺有趣。

弘毅先是一怔,无奈地摇了摇头,用玉箫轻敲了一下影儿的脑袋,抱怨道:话锋说转就转,你的脾气真是难以把握啊,娶你一个回来比三妻四妾都难应付呢。

影儿揉着脑袋、吐了吐舌头,拨了拨玉箫的金丝穗儿,用甜柔的声音问道:这是优点还是缺点呢?弘毅嗤地一声笑了,大声说:当然是优点。

影儿得意地笑了,说:就算是缺点你也只能多担待了,只怪我的名儿起得不好吧。

只要有微光点点,就会有清影斑斑,纵使天下万物被人掌控,影子却是永远都不会被人攥在手里的。

弘毅心一震,这大概就是他这么迷恋影儿的真正原因吧。

影儿变化多端的性情脾气吸引着他的好奇心,捉摸不定的行事风格刺激着他的征服欲。

他能操纵很多人事,唯独对他身边的影儿束手无策。

影儿承诺跟他一辈子,成为他的女人,又亲口承认喜欢他了,他还是会惴惴不安地呵护影儿施舍给他的爱情,生怕稍有闪失,一切都化为一场无痕的春梦。

弘毅轻轻地把影儿的每个指腹按在玉箫的各个眼儿上,这是我小时候玩儿的,还记得一些曲子,我来教你。

我拿玉箫当哨棒玩,你就把我看扁了。

我好歹这些年都姓萧,哪能不会吹箫?影儿随便吹了几个音,音色饱满、圆润,完全不是初学者胡乱吹出的噪音。

一幅美人吹箫图展现在弘毅面前,他仿佛置身于飘飘仙乐中,周身浸沐清雅的花香。

没听你吹过一首曲子,我自然不知道你会吹箫,谁教你的?我五六岁的时候吧,奶奶说我被爷爷养得没一点淑女的样子,怕我以后嫁不出去,就让我跟着她学吹箫。

从玉衡苑搬出来,没了奶奶的督促,我就不再吹箫了。

回玉衡苑串门的时候,奶奶要查我的功课,我就拿你当挡箭牌,说你喜欢清静,我不能吹箫吵着你。

哈哈,奶奶只有放弃把我变成淑女了。

我不是淑女还是嫁出去了,奶奶应该是很感谢你的吧。

弘毅微笑着说:这支箫是师母送给我的,也是她教我吹箫的。

只是没想到它挂在墙上这么多年,还能奏出如此美妙的音色。

影儿气呼呼地说:这些年我打扫这间屋子的时候,都会仔细清洗、擦拭它,你竟然一点都没发现,我真是白费劲了。

真对不住你啊,我吹奏一曲赔罪啊。

弘毅抢过玉箫,吹出了一串不成调的杂音,很是疑惑地盯着它说,同样是多年没吹箫,为什么轮到我就会吹破音呢?影儿很是自豪地说:呵呵,在月影国的时候,我想念奶奶,就向抱月借了几天他的竹箫,吹得腮帮子都肿了,总算是有模有样了。

弘毅把玉箫压在影儿的掌上,无比期待地说:为我吹奏一曲吧。

影儿双手搓着玉箫,面带愧色地说:恐怕你得失望了。

没有曲谱,我就吹不成曲子,只能吹出断断续续的音儿。

我就说我做不了风雅的事嘛。

琴,连听的耐心都没有;棋,看着棋谱就犯困;书,账房先生的蝇头小楷;画,只能把镖局里各个院子的方位图画出来。

诗词歌赋,就更别提了,只会诌几句打油诗、说几句俏皮话。

弘毅笑着开解道:瞧你这样子,像是犯了多大的错似的。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既不是自保性命的手段,又不是谋划天下的智识,样样精通也没什么好骄傲的,你不会也没什么错。

哪天你真想吹箫了,我们找来曲谱一起练着玩儿啊?影儿起身把玉箫挂回原处,对着弘毅眨巴几下眼睛说:我突然想明白了,在这些方面,抱月把父母的才智都继承去了,我当然没这天分了。

既然我的样样不通能成就一个样样精通的抱月,我就没什么好羞愧的了。

弘毅没料到影儿会找到这种理由来化解她的失落情绪,而且听起来蛮有道理的。

怎么又是抱月?今儿影儿嘴里提了很多次抱月,听得弘毅都有些麻木了。

变化多端、难以捉摸是影儿的魅力所在,同样有这特点的抱月,就让弘毅难以忍受了。

人日,辰时,清修苑。

主人——影儿夫人——舅爷家里出事了。

清修苑的院门被拍得嘭嘭作响。

影儿一时分了心,踩到了瓦片上的薄冰,脚下一滑,向后倒了下去。

弘毅由屋檐飞身跃下,伸出双臂接住影儿,徐徐落在地上,焦急地问:受伤了?哪边疼?影儿抚过弘毅被吓得冰冷的脸庞,指着院门说:有你在我身边,怎么可能受伤呢。

放我下来吧,还有事儿等着你。

他眼睛闪烁着炽热的光芒,真是爱死了她小脸上那种万分崇拜、绝对信赖的神情。

才跟着弘毅习武的日子里,影儿经常在练功时故意出点小岔子,她能及时得到弘毅的营救、感受到弘毅关切的目光,她就觉着清修苑是一个温暖的家。

现在,她不做这种幼稚的举动了,无意中的滑倒,对她而言是可以轻易化解的,弘毅仍然紧张兮兮地冲过来解救她,让她觉得很幸福。

弘毅,我们玉琴可怎么办啊?我们家要是被抄了……你可要替我们拿个主意啊。

舅舅、舅母一进了书房就开始哭诉。

弘毅觉着有两只惹人眼的苍蝇在身前绕着圈儿嗡嗡叫。

影儿为他们上了热茶,站在一旁安慰道:先喝杯茶压压惊,有话慢慢说。

影儿看二人喝了茶,就回到了书案旁伴着弘毅。

玉琴订亲的孔家被皇帝查办了。

你四伯说你认识朝廷的人,叫我找你想办法。

舅舅不清楚弘毅与皇帝的关系,四伯虽然清楚其中的秘密,但又不能透露给舅舅听,只能含糊其辞地说弘毅认识朝廷的人。

朝廷的人,我倒是认识几个,不知道舅舅想要我帮什么忙。

弘毅欣赏着茶杯中充分展开的茶叶,慢条斯理地说道。

影儿低着头、忍着笑:我的好舅舅下手真够狠的,弘毅只让您解决掉孔公子、废了婚约,怎么大过年的、把一家子都给查了。

舅舅啊,您想给弘毅面子,也不能这样大动干戈啊,过犹不及这个道理,您怎么给忘了?或许您是故意这样做的吧?出点小岔子、露些小破绽,弘毅就认为您是好对付的角色,您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坐在大殿之上。

抱月在您身边待了好些年,跟着您学的治国之道,您怎么没把这招教给他啊?原来您也在防着抱月。

弘毅、抱月、舅舅,这三个人何时能开诚布公地和谈呢?我还是别幻想这一日了,只求他们永远像这样各取所需、互不侵犯。

舅母抢白道:就怕孔家倒了会累及我们这边。

你能不能让朝廷里的朋友帮我们疏通一下。

玉琴还没嫁去孔家,我们总不能平白无故地遭难吧。

弘毅起身道:我心里有数了。

两位请回吧。

舅舅抹着泪说道:回哪儿啊?就怕被株连,我们都不敢回家了。

所幸的是,除夕之后我们一家三口仍留在你四伯家暂住,没有回去。

要是回去了,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境遇呢。

昨儿得了消息,你四伯安慰了我们一宿,今儿一早我们就来投奔你了。

看在我是你唯一的舅舅的份儿上,你得收留咱们啊。

弘毅是听明白了:四伯把舅舅一家推到我这边来,让他们赖着不走,逼着我出手帮忙。

没想到,我好心好意地要挽救玉琴的婚事,竟牵扯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就算我说皇帝不会动你们的,舅舅是惊弓之鸟,根本不会相信这话,只会当我是推卸责任。

影儿啊,看着玉琴嫁给那纨绔子弟不就得了,就是你一句话,给我惹了这种麻烦。

影儿,这事儿交给你了。

弘毅拉着影儿的手,大声吩咐道:你让你的皇帝舅舅放过我舅舅一家吧。

舅母跌坐在地上,睁大了眼睛打量着影儿。

舅舅踉踉跄跄来到弘毅身边,打量着身着银鼠坎肩的影儿,结结巴巴地问:皇帝……舅舅……这是怎么回事?皇帝是萧家的亲戚?影儿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心想:弘毅这是在让我落人情。

她摆着手解释道:您不要误会,机缘巧合,当今皇上和我有一面之缘,我死皮赖脸地认他做舅舅。

随便喊喊的,不当真的。

那你能进出皇宫,和皇帝说上话吧?舅舅瞇着眼、弯着腰、搓着手问道。

影儿点着头答道:皇帝舅舅倒是欢迎我去皇宫里玩儿的。

舅舅、舅母先去歇着吧。

这事让影儿处理吧。

弘毅打发走了将信将疑的舅舅、舅母。

走到影儿面前,他埋怨道:现在知道好人做不得了吧。

影儿摇了摇头,点着他的心窝,说道:烦心总比良心不安要好。

弘毅听得一怔,自从父母双亡、他独自挑起荣家的担子,他的神情就变得淡漠、波澜不惊,他的心就宛若黑色幽深的大海,冷酷、阴郁。

影儿如一抹阳光穿透了黢黑的海域,云开雾散、驱尽阴霾。

她唤醒了他沉睡的良心,或者说,她就是他的善心。

那该怎样善后呢?我们说什么也没用,日子久了,皇帝不动他们家,舅舅就放心了。

我再给玉琴找个好婆家就是了。

舅舅想和达官显贵攀亲,就随了他的心愿。

让李栩把玉琴弄进宫,随便封个才人的名号不就得了。

不行,这样辈分乱了,你的表妹成了我的小舅母,我不同意。

影儿急得直跺脚,逼着弘毅放弃这个打算。

弘毅呵呵大笑道:我这个师父都能娶你这个徒弟了,你那舅舅只是随便乱认的,这辈分乱了,你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让玉琴嫁给你那死鬼叔叔。

影儿气鼓鼓地说:不许你打我皇帝舅舅的主意,我亲自替你的小表妹找一个好丈夫。

你去皇宫,第一次害我饱尝相思之苦,第二次你见到了居心不良的秦抱月,我们的婚事被他从中作梗差点搅黄了。

你去帮她找丈夫?别把你自己也搭进去。

我不允许你再去那鬼地方,你若违抗我的命令,我会用铁链将你紧紧绑在我身边,你这辈子一步都不能离开我!弘毅把影儿按在椅上坐下,表现出一副恶狠凶悍的模样,但眸子里露出的真情错不了。

影儿忍俊不禁地噗哧一笑,那柔媚的笑容要命地吸引人,再加上那双盈盈秋眸,更是娇俏横生。

你别发火嘛,我不去就是了,我保证、我发誓,即使以后皇帝舅舅邀请我去玩儿,我也找你空闲的时候,跟着你一起去皇宫。

她拉下他的头贴紧自己的脸,软语安慰。

她那说不清是清纯可人,还是调皮淘气,或是娇柔妩媚的模样分外惹人喜爱,只要是个男人都会想将她抱在怀里细声呵护,他苦笑一声,迅速把糟糕的情绪抛开。

玉琴的婚事还是让舅舅、舅母折腾去,咱们这回算是仁至义尽了,他们要是再瞎了眼挑错女婿,我可不插手了,你也不许开口了。

那就这样拖着他们一家子啊?他们得多忐忑不安啊。

弘毅亲吻着影儿的脸颊,心里夸奖道:我的影儿是菩萨心肠。

影儿咯咯直笑,他们惊慌失措的样子也挺有趣的,他们在镖局里‘避难’,无非就是费点粮食,却可以记得你的恩情,不,是我的恩情,刚才你让我落了个顺水人情。

弘毅轻捏着影儿的脸蛋,才想夸你菩萨心肠,你又显了小孩子脾气。

过了两天,影儿和弘毅的舅舅说皇帝并没打算为难他们一家子。

与弘毅猜想的一样,舅舅是死活不肯相信,仍赖在镖局里像老太爷一样住着,就是不肯回家去。

舅舅、舅母一会儿说憋气、一会儿说心痛,黄大夫没耐心伺候他们,让黄逸然前去诊治,虚耗了不少补药。

正月十五,舅舅家里来人报信,说那边是安稳太平,舅舅才信了影儿的话,千恩万谢后带着妻女返回家里。

〈人日,即大年初七,以道家的说法是天地之初,先生鸡,次狗,再者猪、羊、牛、马,然后生人。

〉〈弘毅暗忖着:她习武时怎么总会出意外啊?影儿轻笑一声,这是我在给你英雄救美的机会。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下篇 相爱一生:第五十章 亲戚大不同(1)]福满楼里,一桌人正在喝着酒、谈论着国事,酒过三巡,窃窃私语变成了高谈阔论。

咱们皇帝以前最信任孔尚书了,没想到就这样查办了,肯定是有了确凿的罪证,皇帝只能痛下杀手了。

那孔家就算不被皇帝查办,也会被他的不肖子败掉,家道中落是迟早的事。

不知道下面轮到那个当官的倒霉啊。

皇帝做事是雷厉风行、毫不手软,当官的人人自危,不敢鱼肉百姓、搜刮民脂民膏了。

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公子进了福满楼,听到这桌人的议论,欣然一笑,缓步上了二楼。

荣公子请我来的。

顾环业打量着这位公子,这面相非富则贵,既然是主人的贵客,就不敢多耽搁,把这人引到了雅间。

影儿,回京城这么久了,怎么不来宫里找朕玩儿?他不让我去,怕我再赖在您那边不回来。

你和荣公子一起来玩儿就是了,宫里的路他比我熟。

托您一件事。

我从小就认识的一个哥哥叫黄逸然,前不久进了太医院,您觉着他的医术可以独当一面的话,就稍微提拔他一下。

让他扇炉子煎药,太屈才了。

黄逸然,朕记下了。

朕给他机会,只要他有真本事,就提拔他。

李栩与影儿越聊越热络,弘毅看不惯了,咳了一声,打断二人的闲聊。

孔家的事,朕处理的可让您满意?李栩喝了一口影儿奉上的热茶,笑着问道。

弘毅看了眼影儿,点了点头,心想:影儿好像真把他当舅舅看了,不喜欢我说他的坏话,这过犹不及还是咽下去吧。

感谢荣公子的提醒,朕查抄孔家以后,国库又多了几十万两银子。

没想到身边的忠臣,一转眼就变成了贪官,让朕心寒啊。

以后有您看不过眼的朝臣,尽管和朕说,朕需要借助您雪亮的眼睛,分辨忠奸。

弘毅宛如一尊石雕像,坐在那里,眼皮也没撩一下,直直盯着喋喋不休的李栩。

他懒得在孔家的事上多纠缠,挑明此次会面的目的:西南发现金矿的事,您应该也知道了吧?把这事交给我们荣家可好?这金矿的事,李栩昨儿才得到密报,弘毅的请帖三天前就送来了。

他呵呵一笑,答道:这金矿向来由朝廷负责开掘,交给您的人挖掘,恐怕会引来议论纷纷。

弘毅明白,李栩也在打金矿的主意,想用惯例来压他,他早就想好了对策。

那是一块荒地,荣家早已经贱价买了下来。

我们五五分成怎么样?由您的军队在金矿周边驻守,我的人负责开采。

这样外人看来,是您的军队在开掘,也不会有什么议论。

这次合作得好,下次还有更大的买卖。

李栩听得五五分成有些动心了,他独霸金矿只会和弘毅闹僵、成为一颗弃子,还不如和他合作;他听到更大的买卖,就能够接受五五分成了,与其这次多获得几成利益,不如这次少得些,维持良好的关系,获得长远的利益。

好,朕答应了。

朕这就去挑选信得过的将领,准备好人马,就通知您一声。

李栩才答应了,就起身要走。

弘毅看他像去奔丧的模样,说道:您也不需要这么心急,金矿又不会长脚跑掉。

他火急火燎地想往外冲,弘毅也想不出有什么话题留住他,站起来说道:您慢走,不送了。

李栩从雅间里出来,长出一口气,要带着护卫离开,就听到影儿在喊他。

李栩回过头,影儿来到他身边来,笑着问道:您怎么这么轻易地就答应了?李栩反问道:我能不答应吗?他说的‘更大的买卖’是什么?你能透露一点消息给舅舅吗?影儿扬了扬手腕上的玉镯,笑而不语。

黄金有价,玉无价。

哦——李栩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笑着关照道:母后也惦着你呢,常来玩儿。

遵旨。

影儿笑着挥了挥手,与舅舅作别。

他这么心急,怎么有工夫和你在外面聊天?既然认作了舅舅,总得客套一下,送他几步吧。

影儿坐在了弘毅的膝上,笑着说道,与你估计的一样,他还是乖乖地答应了。

弘毅皱着眉头,说道:我不想调拨那么多人守着金矿,耽误了其它事项,他手里有的是闲散的军队,在哪儿驻守都是干耗粮草、军饷,还不如派些用场。

金矿历来归朝廷开采,我硬把他到嘴的肥肉分了一半去,他肯定在心里骂着我。

他只能答应你的条件啊,不答应就会被你赶出金銮殿。

我好奇的是,如果他不答应,你会用谁代替他?以影儿对弘毅的了解,他肯定会想好后路才和舅舅谈判。

弘毅嘿嘿一笑,答道:我发现要拥立一个藩王什么的太费银子,最简单的办法是把不听话的皇帝秘密处决掉,然后找一个相貌、举止相似的人代替他。

影儿倒吸一口凉气,摸着玉镯、暗自庆幸:还好我出门前想着要把接下来的大买卖透露给了舅舅、戴上了玉镯,不然他对弘毅有了逆心,岂不是自掘坟墓。

你找到这个人了?影儿试探道。

弘毅摇了摇头,笑着说:会找到的。

他想把一切都告诉影儿,但是他又犹豫了:影儿知道的太多了……替身的事非同小可,我信得过她、告诉她了,若是她哪天发个脾气跑回抱月那边,岂不是把这个秘密也带走了。

先得把替身找到才能留有后路啊,你得加紧找人了。

影儿只能这样说,她若是规劝弘毅不要找替身,反而会让弘毅怀疑她和李栩的关系。

你怎么看李栩这个人的?弘毅这样一问,影儿就揣测到他也瞧出了舅舅的伪装,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答道:如果说你善于进攻的话,那么他擅长防守。

他总是很小心地应付着你,让你挑不出他的大毛病。

弘毅摇晃着影儿的身子,赞扬道:不愧是我的影儿,说得真准。

李栩的确防守得很好,他能很好地配合我的意思行事,又要故意暴露出一些瑕疵,让我小瞧了他、对他毫不防备。

这个人真的很不简单,李元利不把皇位传给他,太失策了。

影儿心里咯噔一下:他又要起疑了吗?平哥哥娶了瑞姐姐而不愿意娶我,他就查了平哥哥的底细。

他要是对李元利不把皇位传给舅舅产生了困惑,就会怀疑舅舅的身份。

她赶忙分辩道: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李棣很会巴结李元利,他又是元夫人所生的嫡长子,开国时上过沙场,顺理成章地封为太子。

他对才能出众的弟弟一向是排挤打压,生怕夺了他的皇位。

皇帝舅舅就这样被他排挤到北郡去了,还好有你赏识他。

影儿说的都是当年弘毅让人打探来的消息,他当然相信了她的解释,笑着说:以后荣家主人的位子是传给我们的长子,还是传给最有本事的儿子?影儿想也没想地答道:当然是最有本事的……她愣了一下,俏脸一下子烧个通红,他真是爱煞了她的娇憨模样,忍不住在那抹鲜红的唇上轻吻了下。

二月十二,四伯要在家中宴请弘毅、影儿。

四伯与舅舅虽然是好友,但性格正好相反:舅舅喜欢抛头露面、逞威风,经常惹来一身麻烦;四伯喜欢利用、指派他人干脏活累活,伺机而动、一击即中。

年夜饭那天要不是装害喜,影儿是逃不过四伯的一顿训斥的,现在四伯请他们赴宴,莫非是想继续那天的训斥?影儿是领教过四伯的厉害了,月初收到请帖时便紧张得浑身不自在。

一想到这个,看着她最喜欢的果脯、蜜饯,影儿也是打不起精神了。

前去赴宴的马车上,影儿抱怨道:早知道嫁给你要应付那么多亲戚,我就……就不跟我回来了?就留在抱月那边了?弘毅当然能够猜到影儿想说什么,他以前决定终身不娶,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他的那些叔伯,他们可不是一般的女人能应付过来的角色。

影儿只是在抱怨,她并不是真的后悔跟着他,弘毅并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对不住她。

她是他一生的伴侣,她是荣家最合适的女主人,他绝对相信她能让荣家所有硬骨头对她刮目相看。

我会护着你的,你别怕。

细雨般的柔吻落在她的娇容上,弘毅只能这样替影儿壮胆,也替他鼓劲了。

他完全可以推掉四伯的宴请,但他觉得这样做是对四伯的示弱,况且舅舅家的事上,影儿表现得很好,四伯肯定也是知道的,影儿既然立了功,总不能还要挨骂吧。

四伯亲自到正门迎接他们,弘毅、影儿送上礼物,还道了声寿比南山。

四伯真是又惊又喜,他在请帖上可没写是寿筵,他的生日是百花生日,他不好意思大肆庆贺,弘毅应该是不知道这日子的。

弘毅当然不会记得别人的生辰,他只记得影儿的两个生辰:一个是影儿被遗弃在萧横太那边的日子——端午,那个日子忘了也罢,只是还要做给师父他们看,不得不假惺惺地在端午那天继续送影儿礼物;另一个是从抱月那儿知道的影儿真实的生辰,三月初四,要瞒着师父就不能大肆庆祝。

影儿没告诉弘毅,她的生日也是她与抱月相认的日子,怕弘毅猜到他们是在皇宫相认的。

四伯的生辰是影儿告诉弘毅的。

影儿生怕再被四伯逮着骂一顿,就从毋必那儿打探了一些跟四伯有关的消息,没曾想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弘毅、影儿在四伯的介绍下,见过了伯母、堂兄、嫂子、堂弟、弟妹。

等待开席上菜的工夫,四伯忍不住说出了宴请他们的目的。

你舅舅家里的事,不是那么简单吧?现在这里没外人,你还是跟我说明白吧。

伯母把嫂子、弟妹领去厨房查看菜肴,弘毅就料想四伯有机密事宜相商,只是没想到四伯会这么直接地发问。

这破坏玉琴和孔家的婚事,按影儿的话说也是功德一件,弘毅认为没有必要瞒着四伯,便照实说了,当然他只说打听到孔家公子人品恶劣,没提青楼的事。

难得你有心,帮舅舅一家考虑得周全。

玉琴要是嫁给这种混世魔王,我也没脸见你舅舅了。

你可知道,是我听说孔尚书家在替独子挑媳妇,和你舅舅聊天时提了这事儿,他才请冰人、托关系,张罗起来的。

四伯用赞许的目光望着弘毅,不住地夸他沉稳、有见地。

弘毅是浑身不自在,他是听惯了四伯冷嘲热讽的话语了,一时难以适应。

四伯指着两个儿子说道:你也知道,这几年我和你舅舅走得比较近。

你这两个兄弟都是年幼时就和人家订了娃娃亲的,让玉琴嫁过来和人家分一个丈夫,我也看不过去。

弘毅点了头,答道:这我知道。

荣家的男人都是‘情有独钟’。

他瞧了眼影儿,她脸上瞬间点上的红晕如一缕暖风吹进了他的心里。

四伯呵呵一笑,指着南边戏谑道:你那三表叔是个老色鬼。

咱们不和他一般见识,他是外姓人。

荣家的男人向来专情,鲜少有人娶妻又纳妾,享受齐人之福,因此从第一位荣氏先祖开始便立下家训,非元配夫人不得入宗祠,妾室之名不可誊於族谱。

只有正室才为宗亲所接受,有资格参与家族祭祀,小妾侍寝之类的妇人甚至不能留名在宗谱上,死后也无法入宗祠,大都置于寺庙供奉。

四伯转过脸,和影儿解释道:三表叔,就是那天想给你夹菜的那个家伙,听说吃完年夜饭回南边的路上,又讨了一个小妾。

我都记不得该是他的第几个妻妾了。

影儿笑着答道:是九姨娘,前儿收到的喜帖,他抽不出空闲,只能差人送了一份贺礼过去。

弘毅听得是一头雾水,问道: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影儿冲他使了个眼色,答道:您贵人事忙。

弘毅恍然大悟了,早前曾说过这种请帖回礼的事交给影儿办,没想到影儿真办得滴水不漏的,连三表叔娶第几个小妾都能记得。

弘毅真是挑对媳妇了。

四伯打量着影儿,那眼神比看自家的媳妇还要显得满意。

影儿自谦道:四伯谬赞了。

影儿刚好记得这事罢了。

四伯摆了摆手,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们也看得出来,起先我并不喜欢你,因为我想撮合玉琴和弘毅,却被你横插了一杠子。

你又不把弘毅当宝贝,拜堂那天竟然逃走了,搞得我们荣家一团乱。

后来你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弘毅身边,弘毅也不通知我们一声就和你拜堂了,我是想反对都来不及……弘毅高声说道:以前的事就不要提了。

我都不和她计较那事了,您就别骂她了。

影儿拉了拉弘毅的衣袖,说:你让四伯说完啊。

四伯说起先不喜欢我,又没说现在不喜欢我。

弘毅很不好意思地朝四伯点头赔罪,心想:影儿听话、回话的本事一向很好,她的判断应该是对的,是我太莽撞了。

一遇到影儿的事,我就乱了方寸。

四伯哈哈大笑道:那我就继续说了。

我并不是一个食古不化的人,经过他舅舅家的事后,我又重新审视了你这个侄媳妇。

我也见过你几次,弘毅用人的眼光一向很挑剔,你能够受他器重,定有你的本事。

能够从弘毅手心里逃出去的新娘子,也绝对不是一个凡人。

虽然不清楚是弘毅把你找回来的,还是你自己回来的,但弘毅依然娶了你,还处处护着你,可见你把他的心拴得牢牢的。

弘毅、影儿都是脸上热辣辣的,四伯见他们这样,笑得更是开怀。

可惜啊,老六没看到你娶了这样一个好媳妇。

四伯所说的老六就是弘毅的父亲。

影儿胸口突然感到一股窒闷,鼻子开始泛酸,眼睛有点涩涩的,喉头也很不舒服,好像堵塞着什么东西似的,困难地硬吞了口唾沫。

她又想到了两家的渊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栩高呼一声,还我那一半的金矿!抱着金冬瓜从梦中惊醒,目前,他只敢在梦中对弘毅大呼小叫,以后的事就说不准了。

〉〈毕竟是姓荣的,聪明得吓死人,见风转舵的本事一等一,四伯轻轻松松地摘掉了反面人物的牌子,大家鼓掌欢迎他从良。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下篇 相爱一生:第五十一章 亲戚大不同(2)]弘毅见影儿脸变得煞白,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了,就对四伯说:若家父、家母健在,他们可能会做主让我娶玉琴的,我和影儿就没这缘分了。

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这话也是在宽慰影儿,让影儿觉得他从来没把上一代的事当作他俩之间的障碍。

影儿的脸色又好了起来,冲着弘毅微微一笑,让他放心。

四伯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玉琴和你娘亲很像,温婉贤淑,但要作为荣家的女主人,就差强人意了。

以前我没这样想过,只觉得老六背负荣家的担子,劳力又劳心,没个好帮手。

现在有影儿帮着你,你就不用在琐事上多费工夫,荣家真正需要的女主人便是她这样的。

真是姻缘天注定啊。

伯母带着嫂子、弟妹入席,四伯看着仆人们端上了菜肴,就不再说有关荣家的大事了。

弘毅想嘱咐影儿多少吃一些,但想到最近影儿的饭量大了一些,又不怎么挑食了,就不多嘴了。

这是特地为影儿准备的粥。

伯母亲自把一碗泛黑的热粥端到影儿面前,笑着介绍道:这是加了黑枣、黑豆熬的高粱粥,知道你喜欢吃清淡的东西,又听弘毅说你是脾胃虚寒,我就叫厨子特地为你准备的。

你吃菜前喝口热粥暖胃。

脾胃虚寒?影儿想起弘毅替她装害喜找的借口正是脾胃虚寒,只得硬着头皮应承着,尝了一口粥,觉着味道还不错,便欢欢喜喜地领了这份盛情。

我们家是做药材生意的,都懂一些养身之道。

你先把身子调理好,才能替弘毅生个大胖小子。

你这两个妯娌才嫁过来时,身子单薄得一吹就倒了,瞧瞧现在多丰腴,都生过好几个娃儿了。

四伯指着两个儿媳,眉飞色舞地说着。

影儿红着脸、埋头舀着粥,不敢接这话茬,心里自责道:千不该万不该,装什么不好、偏装害喜,真像弘毅说的,现在都盯着我的肚子看,丢人死了。

弘毅看着影儿这般模样,心里是十分欢喜,板着面孔、强忍住笑意,低头喝酒吃菜。

只要毋必回来,就会说‘叔叔、婶子待我们好’。

在镖局里练了几天功夫,他言谈间也多了些阳刚之气了。

当时你说要送他进镖局习武,我还舍不得呢,现在看啊,早几年就应该送去了,那儿有你们照应着,我也放心了。

四伯给弘毅满上酒,笑呵呵地说。

弘毅瞥了影儿一眼,暗暗夸道:我都忘了毋必他们在镖局里了,你真是处处为我设想周到啊,我一日都离不开你了。

四伯让影儿去看看他的孙子、孙女,桌前只剩四个荣家的男人了。

影儿和皇帝走得很近吗?原来四伯故意支走影儿,想要问明白影儿和李栩的关系。

弘毅答道:影儿去北郡传的消息,李栩才同意起兵的。

他们也算投缘,就乱认了亲戚。

四伯点了点头,说:我记起来了,当年就是影儿到我这边拨银子的。

后来李栩起兵了,我就猜到银子的去向了。

十几年前,你还没当家作主,却说要防着李元利、备一条后路,让我和你大伯出银子资助李栩。

我们兄弟俩便觉得荣家交给你,是决不会错了。

李栩为人怎样,我不太清楚,他是不是故意接近影儿、有所图谋呢?弘毅摇了摇头,答道:我觉得李栩是怕了咱们,想和影儿拉关系,他好保住皇位。

影儿是聪明人,不会被他利用的,您大可放心。

四伯笑着说道:是我多虑了,不过,你得把影儿看紧点。

此话怎讲?弘毅的心有些慌了:坏了——莫非月影国的事,四伯都知道了?四伯指着两个儿子,无奈地说:他俩到现在都没开过口,看那德性,魂都跟着影儿走了。

咱们荣家的男人,知道影儿是你的人,只能看两眼罢了。

李栩好歹是个皇帝,若是和你抢女人,就是天下大乱的事了。

弘毅没想到四伯还把影儿当红颜祸水了,忙解释道:李栩不敢打影儿的主意。

他要是敢毛手毛脚的,影儿挥挥手就能把他弄死。

四伯、堂兄、堂弟是目瞪口呆,他们是绝对想不到影儿这么灵秀的样貌,还会有如此狠毒的功夫的。

那你——四伯拉着弘毅的手,眼中尽是同情,仿佛弘毅娶了影儿是活在水深火热中一般。

弘毅抽出手说道:她的功夫是我教的,伤不了我。

对四伯半真半假的同情心,他敬谢不敏。

四伯拍着额头叹道:我忘了老六是个武痴,你又是萧远山的徒弟。

一辆华丽舒适的马车在车夫熟练的驾驭之下,平稳地驶过大街。

马车上,弘毅搂着影儿问道:小孩子好玩吗?大的八九岁了,开口闭口‘夫子说’;三四岁的拉着我问个没完没了,真想拿抹布堵他的嘴;小点的才会走,跌了跟头就哭得昏天黑地的,哄也哄不了;最小的还在摇篮里睡着,只知道吮着脚趾头傻笑。

听影儿的口气,她对孩子是极不耐烦的。

弘毅心里有些失落,他以为影儿是小孩子脾气,会和四伯的孙子们玩到一起去,没曾想是这样,影儿会有耐心养育他俩的孩子吗?我出去了一趟回来,四伯他们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像老鼠看见猫似的。

你都说了我的什么坏话啊?没说什么,只说你是我的徒弟,夸你武功好啊。

他们是怕得罪我会被我打伤啊?你好好地说这个做什么?他们都不敢正眼看我了。

那正好,他们用色迷迷的眼光打量你,我心里不好受。

色迷迷?那样看我就是色迷迷了。

天啊,原来我经常被人家色迷迷地看!弘毅亲吻着影儿的额头,我的傻影儿,你现在才弄明白啊?一看到别人这样盯着她,他的心就堵得慌,她却从来没当一回事,现在知道难受了吧。

影儿咯咯一笑,看就看吧,管他色迷迷还是什么呢,我又没少块肉,无所谓啦。

弘毅喃喃自语道:我看不惯啊。

影儿没听见他说了什么,倚在弘毅的身上问道:什么时候你看我的眼神也变得色迷迷的呢?让我想想……我爬上屋顶吃糖葫芦的那天,对吧?我就觉得那天你怪怪的,竟然会笑、会亲我。

弘毅摇了摇头,答道:在街上,你让我帮你拿糖葫芦的时候。

影儿蹙着眉,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我不记得让你做过这种傻事啊。

弘毅想了想说:你十岁时的事了,难怪你不记得。

影儿笑着说:你又拿话哄我开心,谁会色迷迷地看一个十岁的小丫头。

弘毅紧紧地搂住影儿,叹了一口气,解释道:你从小就很漂亮,很多人都是那样看着你,我也看得陶醉了。

自从那天以后,我就没有真正地骂过你,一直宠着你了。

以前我觉得是怕你再躲进衣柜里,才这样待你。

李棣那件事之后,我发现我离不开你了。

在屋顶上吃冰糖葫芦的那一夜,我清楚地意识到,我喜欢你、我想娶你。

一切都要追溯到你十岁时,我那一瞬的痴迷,你让我苦熬了八年。

是我太笨了,这些都没看出来,让你等了这么久。

影儿自责道。

弘毅安慰道:我现在怀抱美人,一切都值了。

若我选择留在月影国,不跟你回来,你就白等了八年,你要怎么办呢?最简单的办法是把月影国灭了,把你抢回来,但我怕你伤心,我会住在西关,等着你回心转意,常常到月影国看你几眼,和你说说话。

还好跟你回来了,不然你来一次月影国,都要和抱月吵几句、打一场,我真成‘狐狸精’了。

呵呵,你还惦记着他们给你起的绰号啊?‘白狐仙’,蛮好听的,我喜欢。

不许你说这三个字。

毋固这小子,这种事儿也跟你说。

他只有小聪明,估计成不了大器。

他小小年纪就有探听消息的本事,以后你可以把荣家的情报网交给他。

对了,相公,我可提醒你千万别打月影国的主意啊。

怎么,怕我欺负抱月?你放心,我不会做让你伤心的事儿,除非他自找麻烦。

我虽然只在月影国住了一、两个月,但也能察觉出那里的不简单。

以你现在的实力,能轻而易举地除掉抱月,要灭月影国,却有些冒险。

祖先建立月影国的目的就是为了营造一个与天朝大国完全不同的小国度,你若是让日逐吞并了月影,就会激活月影国中沉寂多代的势力。

抱月控制了朝臣、贵族和一般百姓,别人都认为他是一手遮天了。

我在临走时提醒他了,他也觉察出其中的利害关系了。

与其你动了月影国惹来麻烦,不如花些银子让抱月看着月影国。

影儿向弘毅说着月影国的事,弘毅能听出来,影儿并不是夸大其词、恫吓他,而是真心真意地为他打算,当然也是为抱月着想。

她在他身边历练了这么多年,利害关系是理得相当清楚的,她对月影国的判断应该不会错。

我知道了,我听你的,影儿夫人。

弘毅吻着影儿的青丝,心想:我不仅是怀抱绝色美人,还怀抱了一个女谋士啊。

今天四伯向我示好,应该不是因为舅舅的事那么简单。

估计是听说我同意大伯那边的几个堂兄自立门户,他也想借机分一杯羹。

听上去句句是肺腑之言,你也别被他夸晕了,如果我不给他好处,下次见了你,他照样冷嘲热讽。

弘毅拉着影儿的手,叮嘱道。

影儿好奇地问:他想让儿子自立门户,为什么不直接和你说呢?我去看他孙子、孙女时,他跟你说了什么?弘毅冷笑道:四伯可不是舅舅那种直肠子。

四伯想要什么是不会亲自开口的,你不信,过几日就会有什么亲戚给我写信,把四伯家的堂兄弟夸得天花乱坠。

今天四伯借着舅舅家的事,先和我拉近关系,就是想让我收到信时想到今天的好听话,头脑一热就做主答应下来了。

影儿自豪地笑着说道:你比他还聪明,能看出他在想什么。

你应该打算好了吧。

弘毅沉思片刻后,答道:四伯能放心地让他的儿子自立门户,说明这两个堂兄弟也是有本事的。

要是他们没这能力,管不了事、出了岔子,四伯也会觉得丢人。

我相信四伯的判断力,只是不喜欢他的这种曲折婉转的做法。

影儿点了点头,笑着说:他这样活着也够累的。

你也别等什么亲戚来信了,直接让四伯家的两位堂兄弟自立门户吧。

让四伯知道你目光如炬,记得你的好,省得中间再插一个亲戚,平白无故地领走一份人情。

有道理,我回去就写信给他。

这些让人心烦的事,两个人亲亲热热地商量着,就变得轻松愉快了。

马车拐进镖局后面的街巷,小贩们的吆喝声也传了过来。

还是午休时候,镖局里甚为安静,小贩们趁这个时候肆无忌惮地吼叫着。

让车夫买些果脯、蜜饯回来,还有你最喜欢的糖葫芦。

自从收到四伯的请柬,你就没怎么碰过这些东西,现在可以放心享受你的美食了。

影儿拉住弘毅,皱着眉头说:我不想吃这些东西啊。

最近听你的话,乖乖吃饭、没挑食了,平时就吃些糕点,不怎么想碰糖葫芦之类的了。

弘毅捏着她的脸蛋,赞扬道:我的影儿长大了,饭量比以前大了些,又不吃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了。

进了东角门,把门的人指着玉衡苑的方向,叫道:袁镖头才背着产婆去了,影儿夫人快去看看吧。

影儿二话不说、提着裙裾往玉衡苑冲去,尖叫道:还没到日子呢,怎么就生啦?弘毅跟着她,安慰道:别着急,你急也没用啊,又不是你生孩子。

玉衡苑里,弘毅的四个侄子倚靠着廊柱闲聊,萧远山、萧夫人、丘如絮在院中晒太阳,袁康隽对着一个生面孔的老妇人作揖、赔不是。

怎么回事啊?瑞姐姐怎么样了?影儿焦急地问道。

丘如絮站起身,怯生生地向弘毅道万福,对着影儿指着袁康隽奚落道:瑞姐姐说肚子疼,管平哥去找黄大夫来,就他穷紧张,也不等黄大夫过来,就冲出去把产婆背来了。

产婆年纪大了,被他驮着窜上跳下,两脚落地就把才吃的午膳吐了出来。

她凑到影儿身边,接着说:黄大夫、产婆看过瑞姐姐了,都说是动了胎气、估计今儿就要生了,只是生头胎阵痛都得四五个时辰,一时半会儿不得生下来。

黄大夫还有事要忙,就先回去了,小厨房里热水都备好了,管平哥在屋里陪着瑞姐姐。

弘毅按了按影儿的肩头,缓步来到萧远山、萧夫人面前,拱手请安、坐了下来。

影儿安下心,问道:还没足月呢,怎么这会子就要生了?丘如絮才想开口,萧夫人就招呼影儿到她身边,解释道:厨房那边一个姓仇的婆子到咱们这儿串门子,对这儿的婆子说了一些不堪入耳的话。

瑞儿、如絮碰巧听见了,她们气不过,就骂了她几句。

你也知道,平日里瑞儿是好脾气,这回真是气极了,就动了胎气。

所幸怀胎九个月了,孩子生下来应该也能养活。

能让瑞姐姐动怒,都是些什么话?影儿撸起袖子,一副要替萧瑞出头的架势。

萧远山笑着拉住影儿的手,都不是正经话,你听它做什么?包厨子把她领走了,周算盘说会按规矩把她撵出去,康隽也要借这个机会把镖局里整治一番。

你就别去打抱不平了,你生气的模样根本压不住他们。

影儿望着管平、萧瑞住的屋子,絮絮叨叨地说:我想进去看看。

瑞姐姐不会有事吧?怎么平哥哥不出来呢?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把孩子生下来啊?万一……萧远山对弘毅说:你带她回清修苑吧。

有什么消息,我会差人去说的。

他松开影儿的手,吩咐道:回去吧。

这儿的人够多了,你在这儿光咋呼、也帮不上什么忙。

影儿见弘毅起身向大门走去,只得极不情愿地跟着走了。

〈影儿对照顾小孩子缺乏耐心,因为她自己就是一个需要弘毅宠爱的小孩子。

〉〈静静地陪着阵痛中的妻子,管平真是沉稳得超乎常人,换作是弘毅……有必要写一写哦。

生头一胎会用很长的时间,据说有人生孩子生了五天五夜,哇呀——光想象就很恐怖,婷婷不愿意让伟大的母亲们受罪,就让萧瑞快点生下宝宝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下篇 相爱一生:第五十二章 密信泄隐秘]用晚膳的时候,毋固来清修苑传消息,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叔叔、婶子……那边生了……母子平安。

谢天谢地。

影儿拍着胸口叹道,惴惴不安的心平静了下来。

她笑着问:你也在那边住着,可知道那婆子说了什么话激怒了瑞姐姐?毋固小声说:我只听见师母告诉师父,那婆子说您的坏话、十分恶毒。

具体是什么坏话,我就不清楚了,估计还是那些吧。

原来和我有关……影儿自言自语道。

那些?是哪些啊?说来听听。

弘毅攥着筷子,尽量用冷漠的表情掩盖怒容。

影儿笑着站起来,搭着毋固的肩说话,一直把他送出院子才回来。

替我恭喜平哥哥、瑞姐姐,天都黑了,明儿我再去玉衡苑贺喜。

还没吃饭吧?这儿菜里都没什么油水,就不留你了,你回去吃好的吧。

瑞姐姐要补身子,平哥哥为人心细,肯定是处处设想周到,我就别多事了。

跟厨房说以后也给你们加些好菜,你们四个正是长个儿的时候,不要替你叔叔省银子,想吃什么去厨房说一声,就说是我的意思。

平日里想买东西、手头又紧的时候,记着来找我这个婶子,荣家的孩子哪有向外人借钱使的道理?隽哥哥是极好面子的人,他和絮姐姐拌嘴的时候,你们就躲着点,听见了也要装作没听见,不然他把火气撒在徒弟身上,你们练功时也要受罪。

影儿乐呵呵地品着鲫鱼汤,瑞姐姐这么好脾气的人,为了替我出头、生这么大的气,她和平哥哥一样,真把我当妹妹看了。

明儿就让人做个金锁,满月时送给他们的儿子。

说白了,这个孩子是爷爷的重孙,我更该好好疼他了。

弘毅拍着桌子吼道:我在为这事生气,你在陶醉什么啊?为什么不让毋固把那些话说出来?我早知道嫁给你就会被别人说闲话,也大概清楚他们都在传什么话。

造谣的人被撵出去了,何必让那些话继续在镖局里传着?你喝口汤,消消气。

影儿笑嘻嘻地递来一碗汤,弘毅接过碗,无奈地摇了摇头,暂且灭了怒火。

夜里,清修苑中响起了影儿清脆的笑声。

他们都说你什么坏话?快说,不然我继续胳肢你。

弘毅忍不住要打听清楚那些人都是如何中伤影儿。

拔步床上,影儿一手抄起枕头阻挡弘毅的攻击,一手抹着眼角的泪珠,笑着投降了。

求你了,别……我说、我说……痒死了……他知道她身上的每一个敏感处,轻轻一触她便跳脚不已,她却拿他无可奈何,因为他有极强的忍耐力。

好喘!好喘!她喘得如行将就木的老人家,玉手轻轻拍着起伏的胸口,平息剧烈的呼吸。

他们说我十岁时就被爷爷派到你身边、勾引你,我在外面有了相好的男人才逃婚的,你从那男人手里把我抢了回来。

影儿纤指轻点弘毅的胸口,笑着说:他们的话也不全是瞎掰啊。

你都承认在我十岁时就喜欢我了,那男人就是抱月啊。

周叔叔跟我学这些话,我差点笑岔气了。

没有听起来更恶毒的?弘毅逮着空又把双手伸到影儿的腋下,笑着逼问。

影儿丢下枕头,向后缩了缩,夹紧双臂,双手护在胸前,差不多就这些了。

恶毒的?哦——我想起来了,我逃婚前,他们传过我们‘珠胎暗结’。

这算是恶毒话吗?我当时想‘只同床不共枕,不是夫妻就不会有孩子,他们冤枉人’。

呵呵,真好笑。

最近他们就没传过恶毒的话?你没说实话吧,当心你睡着了,我再把你胳肢醒。

别、别,我说还不成吗。

影儿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叹了口气,老实交待道:他们最近也在盯着我的肚子,说我身子瘦弱、不能生儿育女,说你早晚会为了后嗣纳妾、或者停妻再娶。

弘毅指着屋外吼道:才成亲几个月啊,他们凭什么能说你不能生养?影儿低声解释道:我没和平哥哥定亲,他们认为那时我就是你的人了。

这么长时间都没怀上孩子,只能是我的身子有毛病。

假如我真的……弘毅抚着影儿的肩头,安慰道:他们不知道我们的事儿,也不好解释给他们听,自个儿心里清楚就行了。

万一我们命中无子,我那些堂兄弟会上赶着送儿子给我们养,你可以慢慢挑个顺眼的。

黄大夫从没说过我们有不能生育的毛病,你不用杞人忧天,像四伯说的,你把身子调理好,就会怀上孩子的。

你怕苦味儿,你的体质又异于常人,吃药就免了。

关于食补,你现在不再挑食了,慢慢地变得丰腴些,就大可放心了。

嗯,我听你的,只要不吃药就行!影儿搂着弘毅的脖子,笑着应承道。

啊——忘了关键的一条!弘毅突然把影儿拉到身前,柔声补充道,得让我把孩子塞进你的肚子。

影儿脸蛋一红,眼珠一转,手脚并用爬到床边,口干舌燥,我去喝水!弘毅从身后搂住影儿,把她按倒在床上,不用喝水,我来帮你。

嗓音饱含着浓浓的欲望,他俯下身亲吻着她的丹唇,心里窃笑:你能不断地想出新的借口,我又不是呆子,也能及时想出破解之道,和你这样玩儿,也挺有趣的。

他的身体好温暖,她感觉有些睏盹起来。

在这寂静无声的夜里,可以清楚地听见肌肤撞击的声音,再加上她克制不住的娇吟及他的喘气声,使得这房内的气氛显得格外暧昧。

他着迷的汲取着她的一切,如此甜蜜、如此诱人,她的一切只属于他。

室内温度骤然升高,无尽春色充斥在房里,窗外一轮明月高挂夜空,洒落一地的银色光芒,月娘含笑的看着底下的有情人。

月明星稀的夜晚,约莫半夜,朦胧的夜色紧紧笼罩相拥而眠的人儿,琉璃灯罩内的少许灯油兀自燃烧着。

万籁俱寂中,一道微小的声响令沉睡中的弘毅倏地警醒了过来,敏锐如豹的他从小就养成了浅眠的习惯。

双眸掠过一丝精光,他将熟睡的她揽得更紧。

她下意识地更往他怀里偎过去,他聆听到她小猫儿般的呼吸声,所有的安心涌上心头。

两手圈住他的颈子,脑袋瓜儿在他怀里钻来钻去,她依然在熟睡。

树大招风,每回有鼠辈溜进镖局,影儿兴冲冲地跑去观战,结果都是被审问的场面吓得噩梦连连、疑神疑鬼,天亮后准会双眼浮肿、没精打采。

外面闹得再大动静都不要紧,只要她安然无恙地酣睡在他怀里就好了。

轻弱的哨声响起,这是护院发给他的信号,他不禁凝起英挺的俊眉。

属下一向不敢贸然打扰他,若是一般的小蟊贼,他们完全可以自行裁夺,可见今夜的访客比较特殊,必须劳动他出面款待。

他小心翼翼地起身,往床内侧看去,宝贝娘子睡得正熟。

指腹轻轻触碰她的面颊,他的俊脸上漾起一抹温柔的笑,他暂时离开一阵子,她不会踢被子受凉吧?罩上长袍走了两步,回首看了她一眼,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回去把被子拉到她肩上。

他温柔体贴的动作完全没有惊扰到她,她睡得好香、好甜、好沉。

房外一片夜色里泛着银白的光辉,他无声无息地踏出卧房,眉头微微凝蹙而起,浑身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威严气势。

主人。

等在回廊角落的当值护院押着一个被点穴封住武功的黑衣人,低声禀告:他自称送密信而来。

信封上没沾毒,是蜡封的密信,属下不敢擅自检查信笺。

黑衣人瑟缩了一下,呈上带着体温的信,小声嗫嚅:我家大人希望您给个示下。

大人?原来是朝廷官员。

示下?我只是一个布衣商人,仰人鼻息讨生活,真是承受不起这个词儿。

弘毅口气平缓得犹如暴风雨前的宁静,令人非常不安。

半夜三更送来的密信肯定和见不得光的肮脏事有关。

他快速看完密信,眼睛危险地眯起,运气于掌,他把信笺揉成一团火焰,扬手散入空中幻化为随风起舞的灰烬,冷淡地说:跟你家大人说,他给的消息不值一文,他想让谁做傀儡都不干我的事,我不支持也不反对,以后少来打扰我。

大人觉得这是桩大事儿,他有义务告知您,以免日后生出误会。

冷风扑面,被飞灰眯了眼,黑衣人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

弘毅目光有如寒冰利箭扫过他的脸庞,表情讳莫高深,全身散发着危险的信息。

义务?我既不是他的主子,又不是他的盟友,荣威镖局更不是他为了点破事说派人来就能来的地方。

把这人‘请’出去!话音刚落,他一个旋身,已在数丈之外,哽在胸口的怒气到了临界点,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回房准备和小娇妻算账。

护院单手拎起黑衣人的衣领,轻手轻脚地出了清修苑。

荣威镖局待客(不速之客)之道:请,像拎麻袋一样带人到西角门,再使出全力扔出去;送,乱棍打出镖局,留他一口气,尾随找出幕后主使;留,废去武功,挑断手筋脚筋,关进暗无天日的地牢,使尽一切招数折磨逼供;丢,把尸体丢到乱葬岗,为野狗加餐……床上的佳人睡得正甜,弘毅紧眯黑眸,狠厉地盯着她,气得心火直冒。

她有事瞒着他,这么重要的事也能瞒着他,自以为能瞒一辈子,心里很得意吧。

这算什么!往小说是欺瞒,往大说就是背叛!闻到她身上那股自然的芳香,望着她玫瑰红的樱唇,甜蜜诱人得令他无法不去吻他。

真不知道该狠狠地吻她,还是打她一顿屁股?嗯,决定了,先吻了再说!他一手抓起她的胳膊,将她拉向自己,一手粗鲁地滑向她衣内的饱满,带着惩罚性的深深吻入她的唇,用力的不断地吮吸、不断地摩挲。

唇瓣隐隐作痛,一股热气开始在体内燃烧起来,她呼吸变得凌乱,从深眠中抽离出来,猛地睁开迷蒙的眼瞳,瞥见他放大的脸孔就在眼前,一下子瞌睡虫全跑光了。

她闷气闷到肺快要爆炸,他终于放过了她,她惊喘着将头往后仰。

他的手在做什么?他明明说今夜不碰她,让她好好睡一觉啊?不对,他在生气,而且一看就知道是在生她的气!她做错了什么?眨了眨眼,她忐忑不安地看着他,好像做错事等着挨骂的孩子。

他的眼睛对上她蒙眬的双眼,贴在她的唇间咄咄逼人地低喃:他是你亲舅舅,你以为能瞒我一辈子?他绷起了臭脸,活像别人欠了他几百万两银子。

唔——她抿了抿红肿的樱唇,惶惶然地瞄着那张大黑脸,轻轻吐出一口郁浊之气,张大了无辜似的双眸,豆大的泪珠在眼中凝结,怯怯地说:你不喜欢抱月,我怕你连带着也不喜欢舅舅,就没敢说出真相。

你生气了?对不起,我……她的声音随着他灼灼的目光而消散在半空中,他的表情冷峻刚硬,紧抿的嘴成了一条无情的细缝,她顿时感到一阵惊慌,脸色发白,屏住气息,紧张地盯着他,身子微微摇晃,像是等待宣判死刑的犯人。

明明是她的欺骗伤害了他,为何搞得像她惨遭他摧残、虐待似的?她畏缩缩而清幽幽的眼神瞅着他,还扁起嘴好似在无声控诉他的暴力。

不要摆出小媳妇儿的脸给我看!害他萌生出了罪恶感。

恼怒中的弘毅施加压力地紧搂她的腰肢,把她打横放在怀里,大手惩罚性地拍打着她的俏臀,他低吼道:即使他是你的亲舅舅,你也不能过于接近他。

他做戏的本事比抱月更胜一筹,我怕他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利用你、伤害你。

他胸口有股气憋着,想发又不能发出来,就怕把她吓坏了。

他决不容忍有人欺骗他,可面对他的心肝宝贝,他就傻得甘心受骗。

沧海桑田,此情不渝。

臀部传来微微灼痛,原来他只是想吓唬她,几乎没用一点力道,轻得连蚊子也拍不死吧。

影儿双瞳蓦地发亮,扭头仰望着他,眼泪缩了回去,微红的星眸更显璀璨,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都明白,你是全天下最宠爱我的人……美人珠泪半盈眸,最是动人心弦处,那一瞬间,她的美仿佛发着七彩光亮,简直挑拨男人的自制力。

他眉头一松,因生气而僵硬的脸部线条顿时如往常般柔和,自嘲地苦笑一声。

在她面前,他脾气好得都快成圣人了。

深情地凝视着她,他心疼地揉揉她的臀部。

我绝不会跟着你喊他舅舅!他若是与我为敌,我会让他碎尸万段,你不能为他——一个趴伏,一个盘腿坐着,这样交谈很累啊。

倏地,轻笑声响起,她改换姿势跪坐在他面前,侧靠在他的身上,白嫩的小手爬上他的胸膛,止住了他的话尾,小脑袋摇得跟波浪鼓似的,不喊、不喊,你怎么高兴怎么喊他,我没有意见,出嫁从夫嘛!对着笑靥如花的影儿,他没辙地点了下她小巧的鼻头,健臂轻松在她腰侧一握。

出嫁从夫?别尽讲套话、空话,现在就说清楚,你站在哪一边?两双眼相距不到三寸,近得十足压迫,让她无法说谎。

她用撒娇的目光瞧着他,微启檀口:他与你为敌,不用你下令,我第一个冲上去骂他。

你不生气了?有预感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她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即使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必须和抱月断绝兄妹关系。

这次正好给皇帝舅舅和抱月的一个警告,他们最好选择做他的朋友、盟友,不然他们将失去她这个外甥女、亲妹妹。

她的保证,真也罢,假也罢,重要的是,她正在他怀中,并且为他所爱……闲懒一笑,他抚触着她的唇瓣,眼神轻佻地搂着她呼气,我的怒火很难消退,你可以试试美人计,也许有效!他的大手自动自发地在她身体上游走。

她惊愕地瞪大眼睛,双颊倏地飘上两朵红云,心跳得飞快,一股热辣辣的气息自脚趾冲上发梢。

他……她觉得这个夫君越来越不像她伺候了八年的主人。

你怎么知道的?她觉得心里不踏实,樱唇不悦地微噘着,素来略显稚嫩的嗓音调高了好几度。

诱人的红唇简直是引人犯罪,他出其不意地啄了一下,知道什么?就是皇帝舅舅是我的亲舅舅呗,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有我、抱月、皇帝舅舅、太后、皇后,是谁泄密了?影儿眯着眼、噘着嘴,一脸你不说我就不理你的表情,双手还轻轻抵住他刚硬平坦如铜墙铁的胸膛。

〈何人泄密,且听下回分解。

〉〈弘毅阴森一笑,自言自语道:李栩在其中穿针引线帮助抱月和影儿相认,我去皇宫时他明明知道影儿被谁拐走了,故意瞒着我……我差点忘了那段十分经典的诅咒,再重复一遍算是给他一个警告。

如果他敢做小动作,我会把他踢下皇位,啃他的骨,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抽他的筋,扒下人皮缝成鼓,挖出眼珠煮碗桂圆羹,拔舌剜齿泡药酒,拿李家的祖宗牌位当柴烧,丢他的妻妾女儿到军营做军妓,阉他的儿子做太监……李栩在陈家的祖宗牌位前上香道:他烧李家祖宗牌位,我没有任何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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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乱摸!努力推拒的小手被他的双掌抓攫纠缠,他所有的理智瞬间瓦解。

在我的怀里,你只能想着我!一只手掌深入纠缠她如黑云般泻落的长发,另一只大手托起她小巧精致的下颔,端详着她红艳泛着香汗的脸蛋,他专制又霸道地宣告,那嗓音粗嘎低哑,蕴含着克制。

瞇起黑黝黝的俊眸,他俯首狠狠地封住她红肿的唇。

她奋战得很辛苦,拼命提醒自己要保持清醒,从热吻中回过神来,也找到声音了,喘息着说,弘毅……先告诉我嘛……她娇喘吁吁、星眸半闭地呼唤他的名字,单衣从肩上褪了下来,那销魂的模样,令他感觉到腹内有一股强烈的欲火在狂烧着。

他自制完全粉碎,大脚踢开碍事的棉被,如狼似虎地扑倒她,她也很自然地双臂环上他的颈项。

满室春色,最理智的人往往最热情……感觉到全身上下几乎要断了、散了,她瘫软地窝在他怀中,柔顺亮丽的长发披散在两人身上,创造出慵懒的画面。

他静静地凝望着她天真无邪的睡容,在她唇上印上一吻。

她下意识地回吻着他,他嘴角不禁微微一扬。

谁泄密了?半睡半醒,她换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像只小猫乖顺贴伏于他的颈窝。

深深吐了一口气。

这个位子最有安全感,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她真的好睏,眼皮直往下掉,没得到答案,想睡又不能睡。

他轻轻吻了她的发旋一下,紧搂住怀中柔软馨香的女体。

枕边人。

非得从他口中得到证实,她才能相信心中的猜测正确,因为她善良得不愿意把人往坏了想。

他相信她永远不会出卖他,因为他会做到专宠她、独爱她一辈子,不给她提供一丝一毫背叛他的理由。

一个睡意浓浓的声音传来:原来是皇后……呼出的气息拂在他光裸的胸膛上,像是一种亲密的调情勾引。

她不是故意的,而且她累了。

安抚住躁动的心,他轻拍她香肩,喃喃道:别往心里去。

由他平素严苛冷酷的行事作风来判断,这封密信会害她置于何种境地是可以想见的,今夜,她心目中天下最温和大度的女人给她上了一课,令她有机会看清人性的阴暗面。

她不可避免地会涌出伤心、失望的情绪,这是他所不愿意见到的,但也让他有机会替她了断和皇家的关联。

避免她被利用、被伤害,多么正当的理由,她不可能反对他的建议,甚至会对他过度保护的举动感动得热泪涟涟。

他承认他爱她爱得很自私,一心想剔除她生命中所有与他无关或他无法完全掌控的人、事、物,他错了吗?这人是他深爱着的女人,他要完全占有、彻底占有,只属于他一人,这错了吗?他有必要反省一下他爱她的方式吗?被他的爱意缠绕,她觉得无比幸福,他便觉得通体舒畅,这样就对了。

心情变得很好的他低头吻了她的额头一下,手指在她发间穿梭,嘴角噙着笑意地喃道:睡吧,明天教你新的招式,别再一头靠在我胸膛上打盹了。

弘毅如剑的眉紧蹙,瞧着并骑而行的影儿手搭凉棚的兴奋模样,后悔没趁早把丐帮送来的英雄帖毁尸灭迹,更自责曾经在一室春色中,意乱情迷地答应影儿出席武林大会、去见证新任武林盟主的诞生。

唯一值得他庆幸的是,目的地是腾云山庄,他们参加了今天的晚宴,明日看完比武就可以赶在天黑前返家,不耽误多少时日,不需要准备行李,权当是陪影儿出门散心游玩。

从现在开始,我是荣公子的义弟,秦公子。

这个山庄比咱们镖局都大吗?原来丐帮富得流油啊,天时、地利、人和,三样都占全了,这回武林盟主多半得由丐帮的人出任了。

托你的福,我才有机会亲眼瞧见江湖上响当当的大人物,见识到他们实实在在的比试,作为习武之人,我这一辈子也不算白活了。

影儿径自说着,咧嘴笑,贝齿灿灿。

弘毅突然松开方才紧皱的剑眉,黑瞳犹如夜星般闪亮,勾勒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来。

丐帮只靠乞讨维系早就得败落了,他们有不少田地收租子,为了找出逃的新娘子,我还付了他们一些银两。

可惜你心肠太软,不然那些大侠、泰斗都不会是你的对手,想做武林盟主也不是全无可能。

进了山庄,你一步都不能离开我,免得被那些粗人骚扰。

影儿笑得更加灿烂,整个人像朵动人的小雏菊。

我不和他们抢武林盟主的宝座,他们才不会有工夫搭理我呢。

即便有人找茬,我就说‘我是荣威镖局的人’,在外面荣威镖局的名气大得吓人,他们不敢和我动手,搞不好还会求我把他们弄进镖局。

弘毅黑墨般的眸含着深思与凌厉的凝视,就在那一瞬间,撩起一弯笑,开玩笑地劝道:你在我面前嘻嘻哈哈就算了,一会儿可全是陌生人,你只能冷着脸、闭紧嘴巴,免得把那些江湖侠士都迷晕了,武林大会不抢盟主之位,改成抢夺我的影儿了。

纵使我武功高强,也经不住别人的暗算、围攻。

影儿很快地绯红一张俏脸,肩膀一缩,立即心虚地低下头来,红唇扁了扁,脸儿往下垮。

最近被你夸得天花乱坠,我才觉着自己长得不错,心里美滋滋的,听你话中的意思,我是红颜祸水啊。

我听说武林中有四大美女,和她们站在一起,你就知道我恐怕连红颜都算不上,更谈不上祸水了,真是愧对你的错爱了。

弘毅嘴唇不住勾出一道柔和的弧度,一声喟叹。

她一直在他身边,他呵护她长大,成亲后她变得越加柔媚诱人,纵使这身男装扮相,也会招引路人驻足欣赏和狂徒的调戏轻薄,他不能放心地让她单独出门了。

所幸镖局很大、荣家的事务很杂,可以拴住她不往外跑。

她也喜欢为他分忧,在镖局里忙得不亦乐乎,让他安心许多。

丐帮,天下第一帮当之无愧。

天下有多少乞丐?稍微像样点的市镇,每个街口就有那么一两个衣衫褴褛的乞儿蹲着晒太阳、抓跳蚤,不细看还真分辨不出是真乞还是假乞。

丐帮的乞子、乞孙无处不在,深入民间,耳目遍布每一个角落,正所谓人多力量大、人多好办事。

表面看来,丐帮是最穷酸的门派,实际上却是最富有的大帮,光是探查消息的人脉就无人能敌,因此有不少所谓的名门正派来攀交情,说穿了不过是来利用一下现成的人力来办事。

乞丐们可不傻,知道何者该为、何者该拒:有利可图的金主,自然得当菩萨供着任其差遣;苛啬无信的奸邪,直接端出小乞儿的童子尿伺候。

腾云山庄的云庄主(丐帮净衣派的财神爷)身穿华服,亲自在大门口迎接宾客,瞧见两道白色的身影,立即冲下石阶拱手相迎。

荣公子亲自驾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三生有幸。

他心中一阵震荡,怔怔地瞧向那张粉雕玉琢、笑意盈盈的小脸蛋,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敢问这位公子如何称呼?这位俊公子就是荣公子花大把赏银寻找的重要人物吧。

那时下令兄弟们把他的画像交上来销毁,却无缘无故地只收回了两三张。

他真人竟比画像更漂亮,如果真有上天造物,那么他必是最完美的一件杰作。

据传荣公子不近女色,偶尔去青楼都只是静坐听曲,莫非是异于常人喜好男色?唉——遇上这么标志的人物,正常男人也会动心。

云庄主有礼,秦某是荣公子的义弟。

影儿潇洒地抱拳,瞥见弘毅一脸严肃,赶紧收住笑容。

原来是秦公子,久仰、久仰。

二位里面请,在下安排一间客房让二位安歇。

酉时在大厅开宴,烦劳二位拨冗赴宴。

云庄主瞟见弘毅用清寒的目光审视着他,深知这是不好惹的主儿,心里一哆嗦、脸上仍带着客套的笑容,领着两人迅疾如电地进了山庄,把最宽敞、舒适的厢房献了出来,一溜烟地逃了。

影儿有些讶异自家夫君并没有显露震慑人的杀气,怎能让江湖上的前辈高手如此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地对待?她摸了一下纤尘不染的精致茶几后转身,视线巡了弘毅一圈,这种不怒而威的架势的确能让人退避三舍……她缓缓地说:云庄主似乎有些惧怕你,他做错事得罪你了?怔怔凝视面前的俪人,弘毅摇了摇头,眉眼、嘴角都有着轻淡的笑痕,突然用力地拥住她,在她耳边喃喃低语:在其他人怎么看我并不重要,只要有你愿意亲近我就够了。

如果你希望我改变,那我会照做。

那火热的怀抱销魂蚀骨,让她心动了一下,忍不住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蜻蜓点水地啄了他发热的唇。

我是一个自私鬼,很喜欢这个只会对我笑的相公。

他目光发紧地盯着她,那直率的告白让他的灵魂为之震动,托住她的后颈,捧住她的脸庞,深深占有地吻住那属于他的甜唇。

双脚瞬间就离了地,她被他高高地拦腰抱起,恍惚间二人均褪了外衣、倒在了床上。

他眼里有簇火光,埋首于她的颈项深嗅、轻舔,双手顺着她优美的曲线一路滑过。

她猛然地倒抽了一口气,环抱在他腰间的双手微松,销魂的轻喘低吟化为冷静的小声抗议:现在我只想小睡片刻,求求你忍耐一下嘛。

那双清灵灿亮的眸子,老是让看得人无力拒绝,儿时如此、现在亦然。

稍微平息直流的欲潮,弘毅坐在床沿稍稍整理衣冠,尽量不去回忆今晨二人共浴时甜美的温存,冷静地撩梳她凌乱的发。

你有一箩筐借口等着我,对吧?他的指尖轻点她微噘的嘤咛小唇,骑了半天马,你是应该觉着累了。

好好睡一觉,到了酉时,我们去填饱肚子,顺便指给你看江湖风云人物都长啥模样。

我们一起睡嘛。

她抬头看着他由于忍耐情欲而不断冒汗的俊脸,伸手为他拭去细汗,心里涌上一股甜蜜,主动拉下他的头轻吻薄唇。

好、好、好,磨人的小妖精,我才灭了火,你就在我身上使美人计,不怕我功亏一篑、情难自制?他侧身躺下,嘴角扬起一抹揶揄的笑意。

他虽非好色之人,但也是有欲望的正常男子,面对心中所爱之人,每次都要用强大的自制力才能把持住,可气的是她还不时挑逗他,真不知她是无意,还是故意的。

她脸上微怒,小妖精?你在拐着弯骂我狐狸精——白狐仙?娘子的联想能力过人,为夫望尘莫及。

他用大掌固定她的下颚,给予柔情一吻,眼睫半垂地佯睡,静静品味相依的宁馨。

成亲至今的每一夜里,即便他睡着了,仍不忘将她搂在怀中,好似将她放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全心呵护。

伴着他沉稳的心跳声,感受着他每一缕沉稳而绵长的吐息洒落她脸庞、颈际,熏热了她敏感的肌肤,她像小猫一样窝在他怀里,手臂横过他腰际,牢牢地环抱着,很快地睡着了。

说也奇怪,一向精力旺盛的她,最近又多了一个毛病——嗜睡,站着犯困、坐着打盹,应该是夜夜不虚度造成的睡眠不足。

他凝视她安睡的面容,长指抚过她的绝色面容,带着似水般的柔情与爱恋。

他爱怜地把玩她散落在他身上的发丝,任由它们在指缝间流泻,流连地抚摸着她濡湿的香唇,美得有如清晨沾着露珠的玫瑰花瓣,而花心里的蜜汁比任何糖都来得甜腻,亲了爱妻一记,宠怜的眼瞳流泻如水的柔情。

我们坐这儿,你让人打扫一下!弘毅完全不理会云庄主的热情相邀,用扇柄指着院子里的石几,执意要和影儿坐在这个偏远的角落。

云庄主面露难色,好言劝道:荣公子、秦公子是人中龙凤,敝人想和二位同桌深谈,可否赏脸、移步正厅?凉风拂过冷傲的脸庞,弘毅剑眉下的鹰眼凌厉,不屑的神情油然而生,这里清静!骇然抽气,云庄主立即命人刷洗、擦拭石几、石墩,亲自用衣袖验收打扫后的成果,磕磕巴巴地说:有请二位入席……酒菜微薄,还请见谅。

敝人会关照他们好生伺候,不打扰您二位了。

一见着荣公子,他就觉着冻个半死、喘不上气,可怜见的,难怪这美男子要不远万里逃去西关。

世上哪个姑娘有胆量和勇气往冰川里跳,成为寒风刺骨的荣公子的妻啊?一别数载,荣公子从不在武林大会上现身,这回有幸相见,张某却未带薄礼相赠,真是失礼了。

三河派、张柳星无意中瞧见荣公子正指点着已落座的顶尖高手向身边的俊俏公子耳语介绍,三步并两步地冲了过去,抱拳、轻声说道。

弘毅微微颔首,影儿想起身行礼、自我介绍,被他轻按肩膀,只得坐着冲眼前的张某抱拳致意。

爹,你认识他们?弘毅正要开口打发走张柳星,却被一个女人抢白,脸色一沉。

一个身着火红衣裙的妖娆女子走了过来,一手持剑、一手绕着剑穗,用花痴的眼神打量着弘毅、影儿,眼里直冒精光。

张柳星用胳膊肘碰了一下女儿的后背,向弘毅介绍道:小女新月,还望荣公子多多提点。

张新月吃惊地望着面带愠色的荣公子,表情像是碰上鬼一般,他就是爹尊重、忌惮的荣威镖局的荣公子?他的年纪并不大啊,俊伟不凡、一表人才、有才有势,爹说他武功了得、脾气极差,以他的年纪、家境,应该早就娶妻生子了吧。

她是武林中公认的闭月美人,决不做男人的妾,那他旁边俊美的年轻公子一看就是好脾气的人,不知是否娶妻?她眨着一双桃花眼,挪到影儿身前,用娇滴滴的声音道:爹和荣公子是朋友,新月是否有幸和公子同桌?影儿直愣愣地盯着她,扑鼻而来的玫瑰芳香,害她鼻尖发痒、脑袋发晕。

新月?她爹姓张,她就是张新月,闭月美人?果真是一个丰姿冶丽、顾盼生辉的大美女,不过,她身上香味这么浓重,可能她的鼻子有毛病,针灸几次应该能治好吧。

******〈是否觉得三河派张柳星很眼熟呢?呵呵,参看第六章。

〉〈说到江湖人物、武林豪杰,婷婷十分赞同席绢的武林观江湖观,真正的智者不涉足江湖,闲闲无事还会耍得大侠们团团转,就像《逢魔时刻》里的湛无拘一样。

婷婷喜欢席绢的《逢魔时刻》《怪丫头》《囚蝶》《当家主母》,尤其爱看《怪丫头》每一章前面的对话(湛家人都好搞笑噢,小湛蓝真是可爱死了)和《当家主母》最后兜售假货的那一段(跟湛家兄妹相比,那些大侠的智商跟大虾是一个等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下篇 相爱一生:第五十四章 蓝田已中玉(1)]我最讨厌和不相干的人同桌吃饭!一声清澄却冷淡的嗓音把影儿的心神拉了回来,正撞上弘毅斥责的眼神,她无辜地缩了缩肩膀。

新月,不要打扰二位公子的雅兴!张柳星把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像拎母鸡一样带走了。

爹,我还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是否娶妻……张新月尖声抱怨道。

她很大。

影儿挺了挺胸,低头瞄了一眼,不禁赞叹闭月美人波涛汹涌。

弘毅被她这可爱的举动惹得开怀大笑,直直地盯着她的前胸,摸着下巴看她,你也不小!他的话令她听了一阵心跳脸红,忍不住白他一眼,我是说她年纪很大是应该惦记着出嫁了。

殊不知这似嗔还娇的一瞥落入他的眼中,让他的眸子为之一黯,状似漫不经心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

你年纪也不小,这个岁数嫁人正合适。

你认为我刚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他睨了她一眼,神情似笑非笑,调侃之意丝毫不遮掩。

影儿噗嗤一笑,揉了揉鼻尖问道:是不是我自作多情了?怎么我觉着‘闭月’美人看上我了?女侠也要嫁人吗?嫁人之后还能闯荡江湖吗?弘毅撩起影儿的一绺青丝,在它滑过鼻翼时深深吸了一口气,成功地消除了因周围刺鼻的香味儿引发的不悦情绪。

除了她身上淡淡的体香,其它女人身上的香味对他而言,都是一项嗅觉上的磨难。

一双炯炯黑眸盯着这张芙蓉娇靥,无奈地嗯了一声。

这丫头的美,能够令所有男人、甚至是女人为之撼动。

此刻,她的美,灵气中带着刚强,天真中带着让人想保护的欲望,这样多变的女子足以让天下男人为之疯狂,然而,除了他以外,没有人有资格拥有她。

在他眼中,她无一不美,不过,他更偏爱不着寸褛的她,尤其是在他身下婉转娇吟的媚色,简直酥人,让极有自制力的他竟然对她无瑕的胴体上瘾了,这是男人对心爱女子最纯粹的欲求不满。

影儿胡乱摸了摸脸颊,你的眼神有些奇怪啊,我脸上粘了脏东西吗?没有。

你这张脸太引人注目了!她的秀慧中透着风流之姿,多年女扮男装的习惯,使她换上男装后雌雄莫辨、阴阳难分,简直就是粉面少年郎。

她把我当成男人才会对我感兴趣,我换了女装就不会引来麻烦了!她吐了吐粉红色的丁香舌。

你换了女装会引起更大的麻烦!他的神情、语气都很认真。

真的假的?在武林四大美女面前,我算哪根葱、哪颗蒜啊,不过我很喜欢听你这样夸我,你这算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吗?她的嘴角不禁露出一抹甜蜜的笑。

现今武林四大美女一齐亮相,众侠客顿时化身恶狼,地上的口水一滩一滩。

好羡慕那些江湖侠女哦。

影儿两眼闪闪发亮,学了一身好武艺,自由行走江湖,打抱不平、见义勇为,巾帼不让须眉,受到别人的尊敬。

弘毅立刻变脸,冷冷一睇,所谓侠女只是表面上风光而已,你以为她们在外头抛头露面,别人就不会说闲话?到了论婚嫁的年纪,还是得替自己找个好归宿,成亲后乖乖在家相夫教子,否则会有更难听的话传出来。

影儿怔愕了半晌,才呐呐地问:你的意思是,江湖是男人的世界,女人无立足之地?曾经,成为一个游走江湖、行侠仗义的侠女,是她的人生志向。

影儿,你把江湖想得太美好了吧。

他不屑地轻嗤,不断打杀成就江湖名声,这就是江湖的真貌,武林大会不过是为他们毫无意义的逞凶斗狠提供了一个正当的理由罢了。

他们每日游手好闲,不是忙着练功,就是找人打杀,银子能打哪儿来?自家有产业的大帮派、大世家之外,其它独行侠,不是满天下抓贼领赏银,便是洗劫被他们打败的人。

前者勉强算是为民除害的大侠,后者比起地痞恶霸也不遑多让了。

她了悟地点了点头。

的确如此,爷爷,还有那些魔教的老前辈,都是为了生计而进了镖局。

轮回日前,各地分局的推荐信比房契、地契都金贵,不少闻名江湖的大侠都托关系、找门路来做保镖的短工。

他们为何不去从军,有固定的军饷可以拿啊?他扯唇冷嘲,江湖中人达成默契,自有一套行为准则,军饷少的可怜,还要受到军规的约束,那不符合他们的作风!咱们镖局的规矩虽然多,但极少是针对短工而定的,做一次保镖的短工,赚来的银子够他们花费一两个月……吃饱喝足,他们开始互相敬酒了,咱们先溜吧!影儿拉着弘毅的手,大摇大摆地往往院子外面走,迎面来了一队官兵,疑惑地闪到一旁,小声问道:朝廷的人也能参加武林大会?你误会了,朝廷派人来做公正……弘毅笑着说,但笑容维持不到一瞬,他眉头转为微拧,影儿,还记得那张脸吗?她美目倏地眯起,点点头,绽放出一朵超级迷人的微笑。

他是‘简大呆’啊!瞧他生龙活虎的样子,体内的毒已经清了吧,我总算心安了。

简大呆三个字飘进耳里,简仁武脸部神经抽动了起来,听见属下们呵斥着何人胆敢辱骂简大人,为了官声名誉着想,他准备大人不记小人过。

他挤出一丝慈善的笑容,威风凛凛地环顾四周,表现出的宰相肚里能撑船的胸襟气魄却瞬间灰飞烟灭。

他瞪大眼睛瞧着正向他微微挥手的影儿,待他完全看清这张天使的面容,已吓得将近魂飞魄散,脸上泛青、浑身恶寒、腿也软了,差点当场心脏衰竭而亡。

简大人久病初愈,快扶简大人进屋!简仁武被两个士兵架着进了正厅安坐,完全没有和别人寒暄的兴致,只想多喝几杯酒壮胆。

天亡他吗?他复职的第一桩差事又碰上了这个招招歹毒的妖女……影儿精致的五官罩上寒霜,双眉拧成八字型,气呼呼地回厢房。

‘简大呆’看了我就像见了鬼似的,亏我还于心不忍地求皇帝舅舅给他升官,他真讨厌!弘毅深邃的黑眸盈满笑意,手指伸向她,拂过她耳畔的一缕发丝,低喃道:若是所有人见着你都是这种反应,我就不用小心防范了。

影儿皱皱秀气的鼻头,问道:啊,你说什么?没说什么。

弘毅笑意盎然地探出猿臂,就将她软馥的香躯揽进怀中,散开她的秀发,吻到她娇喘咻咻才移开双唇。

别和他一般见识。

遥远地望着八个比武台上人影交错,影儿坐在高高的树枝上,依偎在弘毅的怀里,一边虔诚地捧着肉包子、小口地啃着,一边观赏着热闹非凡的比武场面。

肉包子也很好吃——这是她今天的重大发现,光是松软绵细的包子皮就让她回味无穷,更别提鲜美多汁的肉馅。

轻轻剥开包子皮,肉馅的汁液马上流出来,哇——说有多好吃,就有多好吃。

为何她以前会觉得如此可爱浑圆的肉包子油腻,碰都不愿意碰呢?这招、这招,你教过我!她拿着油纸包的手指着比武台,另一手抚了抚饱胀的胃,侧过脸来娇憨一笑,吃不下了。

他一脸宠溺地接过油纸包,一两口就吃完她剩下的半个包子,并未觉得她视若美味佳肴的肉包子真有那么好吃,也许是他一向不重口腹之欲的缘故。

很好吃,对吧?唇角掀起一抹稚气的笑,她正准备发表关于肉包子的重大发现,蓦地瞠大双眼,惊叫一声道:‘沉鱼’美人把‘落雁’美人打吐血了,不是点到为止吗?‘羞花’美人怎么只会逃?弘毅紧紧搂着影儿不盈一握的蛮腰,就怕她一时兴起跳下去卷入战局,连累他莫名其妙地抢到盟主宝座。

这人真蠢,不应该用那招化解,应该利用漏洞使出‘一剑穿心’……‘闭月’美人不参加比武,反而被‘简大呆’缠上了,这明摆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闭月’美人的爹爹刚才使了那招,就是你对付刺客的那招,他就是三河派、张柳星吧。

你怎么不告诉我他的身分啊?我想跟他学……咦——他的袖子给剑气划破了。

呀——他的胳膊好像流血了,应该不会残了吧。

算了、算了,我不学那招了,风险太大,衣服破了不打紧,身上划道口子会很疼。

影儿面部表情丰富多彩,比精彩的比武对抗更吸引弘毅的关注。

我娶了一个嘴巴不停的说书先生?他两泓黑眸闪动着无限的幸福,刮了刮她的小鼻子,脸埋在她颈间,她好香!这是她唯一的认知,忙着汲取娇妻身上的幽香,他根本没听进她的话。

如愿地封住樱桃红唇,炙热的舌尖探入与那不知疲倦的丁香小舌来一场激烈的比试。

他仿佛要将她吞进肚子里似的,她无力抵抗,只得瘫软在他怀里,感觉心脏似乎要被他从口里吸出来。

嗵——云庄主似乎受了无比巨大的刺激,从椅上无力地滑坐在地上,一脸不敢相信地瞪着藏在树上的两个贵客,捂住嘴不敢出声。

他用力拍了下脑袋,一副无语问苍天的模样,真的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简直比震惊还要震惊,真想和荣公子说一句,那嗜好没必要在大庭广众表演。

云庄主,你怎么了?简仁武扶起云庄主,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倒抽一口气。

他扯了云庄主一起向后转,小声警告道:装作啥也没看见,那小姑奶奶咱们得罪不起!她是女的?哦——长得那么美……荣公子真是好福气啊。

云庄主语调中带了十成十的钦羡。

啥福气啊,她挥挥手就能夺走人命!简仁武说话间,身上起了无数鸡皮疙瘩,舌根开始泛苦。

时至今日,他依然得日日服药清除体内余毒。

云庄主不屑地摇了摇头,心想这朝廷武官少见多怪,不就是一个会武功的绝世美人嘛,至于抖成这样?四月,清修苑。

影儿,抱月那儿来信了。

弘毅笑着把信封藏在了身后。

影儿眉头微皱,心里觉得奇怪,和弘毅耍赖撒娇、抢过信来。

看着书信,她默默点着头,脸颊微红,有些沉吟之意。

她明白抱月正大光明地来信的目的了:这个消息,米糕爷爷早就告诉我了。

抱月送来这封信是在向弘毅炫耀——他有一个儿子了。

抱月和我是亲兄妹,脾气也是相像的,不管长多大,永远带着孩子气,喜欢耍得人家团团转。

他信上说什么?弘毅淡淡然地问道,其实他拿到信时就很想偷偷拆开,但又觉得这不是君子所为,只得作罢。

影儿递信过去,笑着说:我的一位嫂子替抱月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弘毅把影儿拉入怀中、坐在他的腿上,慢条斯理地把信展开,熟悉的字迹在纸上跳跃着。

他心中暗骂着:有了儿子,字迹也变得张牙舞爪、耀武扬威起来。

我替你研墨,你写信给他,就说你也有了三个月身孕了。

弘毅赌气说道。

影儿的食指轻点了一下他的脑门儿,你急什么啊,前些天才写了信寄去,端午之后再给他回信也不迟。

她心里窃笑:他们二人的脾气也挺相似的,争强好胜,谁也不服谁。

弘毅听她这样说,有些心有不甘,但又不能逼着影儿回信,只能作罢。

影儿欢欢喜喜地蹦到饭桌前,兴奋异常地说:呵呵,今天有熏鱼、猪蹄,还有……这是乌骨鸡汤吗?都是我想吃的。

弘毅看着这一桌子佳肴仍有些不适应。

上巳他和影儿出去踏青,回来时顺路去福满楼,想让影儿吃她喜欢的糕点,提前替她庆贺生辰。

影儿走过别人桌前,看到了一碟碟荤菜,并没有皱眉,反而想尝试福满楼的招牌菜。

片刻工夫,她就把一整只鸡吃得只剩骨架,把弘毅看得是目瞪口呆,还当是他的影儿被什么人调了包。

一回到镖局,弘毅就让黄大夫给影儿诊脉,只当她的胃有毛病,结果竟是有喜了,都两个月了。

若不是这口味的突然变化,引起了弘毅的注意,恐怕直到肚子凸出来的那一天,影儿才知道她怀孕了。

弘毅知道他们将要为人父母,自然十分开心,但一想到影儿练武时跳上跳下,就觉得是险象环生、有些后怕。

这一个月里,影儿把她以前讨厌吃的荤菜都尝了遍,以前弘毅随着她吃惯了清淡的菜,这口味一下子要改过来,还真是不容易。

其他的妇人怀孕时会头晕、呕吐,影儿就像没事人一样,只要是好吃的菜肴,她都是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弘毅怕影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有危险,不再和影儿过招了,也不允许别人陪影儿练武。

影儿偷偷地利用在院子里散步的工夫,练习轻功步法,可总是被弘毅发现,被他教训了好几次,不过影儿依然我行我素,让弘毅没了脾气、只能看着她练习以防不测。

弘毅看她与食物奋战,知道她对肉骨、鱼剌不太在行,他不禁失笑,替她挑掉鱼刺、肉骨,再放进她的碗里,让她能畅快地享受食物的美味。

他捏着影儿的脸蛋,打趣道:影儿,你的脸都圆了。

影儿拿鸡腿指着弘毅的鼻子说:你骗人,我天天照镜子,还是老样子啊。

弘毅在鸡腿上咬了一口,答道:是我看错了,我的影儿还是鹅蛋脸。

他真是好奇,这个月里影儿吃那么多东西,没变得丰腴,仍是那么纤瘦,这食补都补到哪边去了。

他的大掌缓慢滑到她平坦的小腹上,隔着丝裙,覆盖着柔嫩的肌肤。

一想到他看着长大的娇小人儿正孕育他的孩子,他既高兴又担心。

她从小怕伤痛,受得了生产时的痛苦吗?她能顺利生下孩子吗?影儿,你都怀孕三个月了,怎么这肚子还没凸出来?影儿喝了一口鸡汤,笑眯眯地答道:早晚会凸出来的,你别干着急了。

你现在应该担心我的食量越来越大,你会被我吃穷。

弘毅笑着说:孩子生出来,长得像谁呢?儿子像你,会被人家讲是‘男生女相’;女儿像你,以后被提亲的人踏破门槛可怎么办?还是像我最好。

影儿用湿帕子揩干净双手,轻轻抚着他的脸庞,得意地笑着说:女儿肯定长得像我,抱月就说我长得像娘亲;儿子就会像抱月,不是说‘外甥多像舅’吗?又是抱月,每次影儿提到抱月,弘毅心里都不舒服,他可不愿意儿子生出来再长得像抱月。

虽然抱月的样貌、气质都是一流的,但弘毅一想到他眉眼中的那抹邪气,就觉得心神不安,时刻提高警惕。

影儿发现弘毅表情有些古怪,问道:你在想什么?弘毅掩饰地笑着,避开她的目光,盯着那红润双唇,没什么,只是想吻你。

〈简仁武攥紧拳头闷吼道:我难得出场一回,还是那种熊样,太不公平了。

张新月故作泫然欲泣状,武林四大美女之一只能做友情客串,我好不甘心啊。

婷婷指尖轻触delete键冷笑道: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再啰嗦一句,我把和你们有关的每一个字都删了,who怕who啊?〉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下篇 相爱一生:第五十五章 蓝田已中玉(2)]哟,快起来。

这些盘子留给厨房的婆子洗,你怀着孩子,哪能做这些事?周算盘进了清修苑、听见小厨房里有动静,拐进来发现影儿蹲在地上刷碗,惊得一蹦三尺高。

影儿抬起头说:没事儿,等肚子凸出来、我蹲不下来了,就让别人来帮忙。

午休的时候,您来这儿做什么?周算盘从袖里摸出喜帖,我做了一回‘媒公’,送喜帖来了。

影儿站起身、擦干双手,接过喜帖,打开细看。

黄逸然,阮玉琴?您怎么把他们凑在一起的?周算盘嘿嘿一笑,正月里舅老爷在这儿住了几日,临行前托我帮着表小姐找婆家,要年纪相当、品行端正、家境殷实,还得是仕途坦荡的官老爷,这条件够苛刻了吧?无巧不巧,逸然在宫里医好了最得宠的五皇子的天花,又治好了太后的痰症,现在他是正六品的院判了,皇帝还赐了宅院良田。

他正好符合舅老爷的要求,舅老爷知道后欢喜得很啊。

逸然也见过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表小姐,在她身上也挑不出大毛病,他爹和我劝了他大半天,总算看着他点头答应了。

照理说,我们得去喝这杯喜酒,可他不喜欢热闹,还得劳烦您帮他送份贺礼。

什么劳烦啊,拿了荣家丰厚的工钱,哪能不干活啊?到日子,让人把贺礼送来积珍苑就行了。

玉琴姐姐嫁过来,镖局里更热闹了!皇帝赏赐的宅院离皇宫近些,逸然也该自立门户了,他们成亲后住那边。

哦——黄叔叔会搬去同住吧?不会。

镖局哪能少得了他啊?他逢年过节去逸然那边住几天,他可不像打扰新婚夫妇过小日子。

周算盘又关照影儿保重身子,乐呵呵地离开了。

还好你发现得早,否则就被他看见你刷碗的样子了。

影儿对着厨房的后门喊道。

弘毅笑呵呵地打了帘子、走进厨房,别着衣袖、埋怨道:只让你做做样子,你还真蹲下来洗碗啊。

他蹲下身子,笨拙地刷洗碗碟,抱怨道:我做不来这种活儿,让人碰见这场面也不好,下回让婆子们洗去。

你嫌她们洗得不干净,加点月钱,保证她们比你洗得都干净。

影儿站在一旁看着弘毅,说:好、好,我听你的。

一个月前,你就是不让我蹲下来洗碗,把这活儿往自己身上揽,我是怎么劝你的?‘被人家撞见了不好’,‘你做不惯这种粗活’。

这一个月真是难为你了。

影儿擦干净弘毅的双手,笑着问:这回小表妹真要嫁人了,你心里不舒坦吧?弘毅嘿嘿一笑,她嫁给谁都跟我没什么关系。

你的逸然哥哥要成亲了,你心里难受吧?影儿收着碗碟,答道:我替他高兴,有什么难过的。

大手在她的俏臀上轻轻拍打了一下,随即从后面搂住她的纤腰,他开始同情黄逸然了。

管平、袁康隽成亲的时候,影儿还会担心这两个哥哥会重色轻友、以后不跟她玩儿了,黄逸然这个哥哥,影儿就没把他放在心上,只是可怜他官职低微,帮着说了几句话。

弘毅拉着影儿的手,二人出了厨房,往池塘走去。

三个月的时间,黄逸然由从九品窜到了正六品,他身上绑了‘冲天炮’吧?估计再过几天,他就是太医院首座了。

你的皇帝舅舅真够大方的,你让他照顾黄逸然,他就又升官又赐宅院。

我想明白了,若不是有你这座靠山,他才不会认我这个外甥女呢。

我故意在你面前跟皇帝舅舅说这件事,算是狐假虎威吧。

真是‘狐假虎威’,‘白狐仙’。

你——他用一个吻堵住了她即将出口的不满之词。

阳光暖暖地照在她身上,微微发热,瞧着她有些困倦的面容,他抱起她卧房走去。

早该发现她嗜睡的毛病源自她腹中正孕育着的小生命。

此刻,月影国。

抱月目送一具镶金嵌玉的棺椁远去,便让奶娘把他的一双儿女抱回后宫照看。

殿外站着的贵族、大臣皆衰麻哭泣,如丧考妣一般,极尽孝子之礼。

抱月用悲哀的语调吩咐道:散了吧,孤实在不忍看到各位爱卿如此伤痛。

他具有那种似乎不沾尘世半点涟漪的脱俗气质,连微微一个皱眉都令人不忍,他清楚适时地表现出痛苦的神色,能让愚笨的臣子对他更加崇敬、同情。

臣等该死,不能替国主分忧——殿外呼啦啦跪倒了一片,与抱月料想的场景完全一致。

月神连续招两位夫人们去侍候,也是她们的造化……抱月的眼角流出了一行晶莹的泪水,故意走到臣子中间,让人们看到一个如此坚忍、悲痛的国主。

他含泪的双眸中藏着轻蔑的目光,心中十分得意:你们扮了忠臣孝子,我当然得撒下几滴热泪,演一回痴情国主。

姐姐,那两个姐姐都是生下孩子后没多久就去世的,我好怕我们以后——你小声点,国主正伤心呢。

看着国主在她们灵前流泪的样子,她们在天之灵也会瞑目了。

走了两个姐姐,国主又要迎几个妹妹进宫。

他都好久不去我那儿了,不是把我给忘了吧。

你就知足吧。

日逐的皇宫里,几千个女人抢一个皇上。

咱们国主就我们十几个夫人,就算把你我二人忘了,他也忘不掉你的樱桃小口、我的杨柳细腰。

孤怎会忘了两位夫人。

抱月俯身搂住了杨柳细腰、轻吻了樱桃小口,神色怆然地说道。

周身散发着花草清新,他又在御花园里流连了许久,他始终记挂着弄影,这世上再没有女人能走进他的心里了。

两位夫人被他吓了一跳,拍着胸口直喘气。

他的眼睛是伤感的,伤感到甚至有些绝望的地步。

抱月长叹一声,带着哭腔说道:孤虽做不到专情、痴情,但孤对每一位夫人都是真心真意。

两位夫人替孤生下孩子就被月神召唤去了,孤该如何面对失去母亲的孩儿们?年纪稍大的夫人安慰道:国主切勿忧愁伤悲,姐姐们留下的孩子就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几个都商量好了,由我们轮流养育世子、祭司。

年纪小的夫人也附和道:我们会尽全力替国主分忧。

孤甚感欣慰。

抱月掩面离去,心中嘲笑道:这群蠢妇,排着队等月神召唤吧。

你们几个都知道弄影的存在,留在世上,恐怕是祸患,不如替我生下一儿半女,风光大葬吧。

只有残酷的死亡才能让这些愚笨的女人清醒过来,在她们合眼的那一刻,抱月教会她们所谓的专宠椒房只是他精心编织的迷梦罢了。

两位夫人痴痴地看着抱月的身影远去,心儿怦怦直跳,魂儿都跟着他去了。

在这些夫人的眼中,他像是神明堕落凡间、正在无尽的红尘中饱受感情的煎熬,她们不约而同地想要在新夫人进宫之前、抢夺他心中空出的位置。

宫中的女人都想获得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地位,享受高居万民之上的尊荣,她们最终等到是魂伴月神的死后虚名。

两个月后,清修苑。

午后的太阳依然像一团烈火,高高悬挂在天空。

书房里屋,西窗下的贵妃榻上,弘毅与影儿亲亲热热地依偎在一起。

她靠在他肩窝上小憩,他一边看着书,一边抚摸着她圆圆的肚子,好像他多摸几下,孩子就会更大似的。

多么奇妙,不久的将来,会有一个身上流着他与她的血的小人儿。

影儿肚子隆起的时间确实比较晚,可一旦隆起之后,那膨胀的速度可真是惊人,比一般孕妇大上许多。

照此速度发展下去,还没到生产时间,她可能就会被自己的肚子给活活压死!若非黄大夫拍胸口保证她怀的是一个健康的男胎,大伙肯定以为是双生子。

他把看书当作休息,武学、史书、经典、诗词都被他翻烂了,时下流行的杂七杂八的话本小说他也偶尔翻两页,她顺理成章地把给孩子取名字的事儿丢给他了。

听瑞姐姐、絮姐姐说,初一、十五东市大街结满花灯,夜市里的摊位比白天的还要多呢,初一她们吃了晚饭去逛了一圈,买了好多新奇的东西回来……师父,我好久没出门玩儿了,骨头都生锈了……她枕在他肩窝,手指头无意识地在他胸膛上画圈圈以引起他的注意,声音轻细得仿佛微风飘过。

她身子沉了无法习武,每天圈在镖局里,大伙儿怕她累着,把活都抢了去,她只能和萧瑞、邱如絮在一起闲磕牙。

他的视线没有离开书册,好像天塌了也会在破瓦颓垣中继续看书,眼眸里却闪过一抹深思的光芒。

每次有事相求她就会娇滴滴地喊师父,这是他不得不答应的信号,但她很懂事、很体贴,从未提出让他为难的请求。

明儿是十五,我带你去福满楼用晚膳,再去夜市转转,你浑身可舒坦了?盛夏之时,大白天挺着个肚子出门,她可不好受,而他会心疼。

玉臂圈住他的腰际,她娇颜微红,小鸟依人般贴着他的胸口,叹了一声满足的气息。

他甜言蜜语的本领比起抱月要差了一大截,可是,有时候小小的一件事,总会让她感动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看不见她的脸,但知道她笑得非常开心。

他的下巴轻轻磨蹭着她的发髻,大手仍然在眷恋地抚摸着她隆起的腹部,那里头有他的孩子,一天一天在茁壮成长。

大掌缓缓上移,轻轻覆在她因怀孕而更显丰满的乳房上,大掌下的乳房柔软而诱人,他的身体火热起来。

丢下书册,他忍不住亲亲她的额头,再亲亲她的鼻子,而后来到小巧香甜的樱唇,最后他的唇滑到她的颈项间低吟道:胎儿很稳定……可以吗?禁欲的日子很难熬——可见习惯都是后天养成的。

一条长腿暧昧地挤过来,她噗哧一声笑出声,两只洁白如雪的藕臂像蛇一般绕到他的颈后搂着,俏皮地说:宝宝能看到,人家不好意思嘛。

他贴着她的唇,低沉地呻吟一声,这个理由不成立,便伸舌长驱直入地填满她的口中。

她用双臂圈住他的脖子,迷失在他的深吻中。

然后,他们一起错过了晚膳。

暮色渐沉,伴随月亮珍珠般的光晕,家家户户点起了温暖的灯光,享受忙碌后的休息时光。

福满楼的顾掌柜临时换下了安排好的悲情戏,要求戏班子改演最热闹的武戏,只因为根据以往的经验,主人最宝贝的影儿夫人来用晚膳时,如果很不巧地见到戏里的男女主角活得凄凄惨惨,就会趴在栏杆上嚎啕大哭,哭得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泪水仿佛河水泛滥般汹涌而出,有意为京城造成一桩人祸——水淹福满楼!据说妇女怀孕期间易受外界刺激、情绪极不稳定,平时和她接触的人都只能多担待一些了。

一个英俊挺拔、冷傲不凡的白衫男子由马车里出来,像是没看见等着迎接他的顾掌柜,依然伫立马车边。

一双玉雕似的纤纤小手从车厢内探出,男子以一脸宠溺的表情、默契十足地接过那只小手,而后把这个打着呵欠的绝色佳人从马车里抱出,让她在怀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就由顾掌柜引领着快速上了二楼。

他平稳的步伐宛如最美妙的摇篮曲,令她昏昏欲睡。

被锣鼓声惊醒,影儿一下子就由弘毅的怀抱中跳下来,六个月的身孕似乎无碍她敏捷的动作。

他皱眉低斥道:不把胎儿的安危挂在心头也就罢了,你想连带着赔上自个儿的小命?一把将妻子扯回怀里,手劲不大,却牢牢扣住了她,哪儿也别想去。

被他死死地盯着,眼儿溜溜地瞄着自己腰上的大手,真实地感受到他的掌握,她不安地抿了抿嘴,浓密的长睫毛翩然垂下,噘了噘嘴,嗫嚅道:人家以后不敢了嘛。

在睫毛下偷觑着他脸色沉重,她吐了吐舌头,小手悄悄牵上他的大手,把他的手指头一根根扳下来,再一根根扳上去。

若换了其他人被这种眼神瞪一眼,肯定会吓得立即跑去躲在被窝里发抖。

丢给她一个完全不信任的眼神,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她,锁起眉头,旋即又松开,慢吞吞地说:今晚不去夜市了,人挤人不安全,用了晚膳咱们就回家。

她微倾下脑袋,乌溜溜的眼睛不安分地眨着,好似有什么诡计正在酝酿。

他不由头痛地摇摇头,神情自然流露出思考策略时的冷峻严酷之态。

她心里头的那点小九九,除了瞎子,谁都能看得出来。

她吃定了他,清楚地知道他永远不舍得打她、骂她,甚至是说一句重话……他叹了口气,轻泛苦笑,眉宇间浮起的几丝皱褶自动消去,你就别费心思想偷溜出去的高招了!在你做完月子、养好身体之前,京城将不会有夜市!有时他不禁怀疑是不是上辈子有负于她,今生来还她感情债。

她愕然,他怎么猜到她想溜出去逛夜市?这招防患未然也太狠了吧……他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今年七夕、中元、中秋、重阳的夜晚,京城的街市必定因她而变得黑灯瞎火。

她默默地吞下自责与无奈,娇颜染上羞怯喜悦的淡淡晕红,委屈地扁扁嘴。

你好霸道。

他真是个霸道的男人,不过,她喜欢他的霸道,那代表着他在乎她、疼爱她,仿佛将她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又怕不小心摔了。

美人扁嘴是赏心悦目的美景,他自然不放过地盯得入神。

只要你乖乖地生下宝宝、坐完月子,即使你去夜市摆摊,我都陪着你。

一抹温柔宠溺的笑漾在他的脸上,柔了他刚硬的面容,专注的眼神自始至终离不开那抹娇小的身影,即使她早已刻入他的心上。

〈玉琴想找如意郎君,黄大夫不想儿子当和尚,婷婷何时决定牵这条红线呢?哈哈,答案是第四十一章,周算盘说影儿是琴棋书画样样不通,这几样上总有比她强的女子,而玉琴的琴艺出众哦。

黄逸然心不甘情不愿地娶了一个才女回家,还多了岳父、岳母的势利眼盯着,真是可怜啊。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下篇 相爱一生:第五十六章 平安添麟儿]楼下百姓不动筷子,看得很沉醉,只是他们的目光是往上的,都眼巴巴地瞧着二楼栏杆后被白衫男子小心呵护的玉娃娃。

雪白的肌肤嫩得快滴出水了,薄薄的披风掩盖了她凸起的小腹,若非盘的发髻泄漏了她已婚的事实,大概没人能从那略显稚嫩的甜美笑脸上看出她已名花有主。

她趴在围栏上看戏看得入迷,每次她看得不禁拍手时,楼下百姓也会转头看看戏台上演到哪一段精彩处。

戏台上的武生虽然一如往昔地套着招数,但眼角一直瞟向二楼,一看见那仙女鼓掌,他们就演得更为卖力。

楼上坐着的人以达官显贵、富商巨贾居多,当他们瞧见弘毅搂着影儿进入福满楼神秘的雅间时,都张口结舌、呆若木鸡,好半晌没缓过神来。

菜已上齐,顾环业瞟了一眼门外,压低了嗓音说:国舅爷想要见您一面。

没看见我在用膳吗?没空见他。

弘毅温柔体贴地为影儿舀了一勺她这阵子最喜欢吃的龙井虾仁,说的话却仿佛由地狱爬起的孤魂般冰冷。

他说您用完晚膳再见他也行。

顾环业出了雅间的门,又折回来硬着头皮传话。

弘毅优雅地将醇香沁人的酒倒入杯中,细细地品尝,深黑色的眸子闪耀着恼怒的火花。

想见我得照规矩先送拜帖去镖局,还有,当不速之客很没礼貌。

他清俊的脸上写满阴郁,低沉冷硬的声音,含着不容驳辩的威严。

顾环业缩着脑袋出去了,他夹在中间传话,既不能得罪位高权重的国舅爷,又不能惹恼分他红利的主人,恨不得现在敲自己一棍子,昏过去一了百了。

国舅?影儿两眼一亮,丢下筷子坐上弘毅的大腿,两条玉臂亲昵地圈住他的颈子,粉颊撒娇地在他脸上磨蹭,他告诉你皇帝舅舅的身世,应该是想投靠你,你为何不肯见他一面?相公,你和我一样厌恶他和皇后了?聪明!他宠溺地吻了一下她的鼻尖,倏地敛去了笑容,目光甚是严峻,黄逸然这么快辞去太医院的职务就和这姐弟俩有着莫大的关系。

他查看药渣时发现有人毒害四皇子的生母,假如他没有荣家的妙仁堂做靠山,早被他们灭口了。

逸然哥哥回妙仁堂坐诊是因为这个缘故啊,我还当他是沉默寡言、受人排挤才愤然辞官呢,宫廷斗争真是险恶。

他们掌控住四皇子也没用啊,皇帝舅舅登基时就立了长子为皇太子。

皇储之位极其重要,不能轻易废立,除非他们还有一连串的后续动作……说到这儿,她脸色顿时垮了,急得滔滔洪水开始在眼眶里酝酿,小嘴儿也激动地抖呀抖,天啊,我是不是得提醒一下皇帝舅舅?他用那双深沉的眼睛注视着她,声音非常低沉:李栩是一个明白人,你不用替他操心。

我厌恶那对姐弟,是因为他们自以为是地把我当作一旦事发他们可以规避风险的保护伞。

我目前跟李栩合作愉快,也挺满意他挑选的太子,所以对他们的任何阴谋诡计都不感兴趣。

三番四次表明和他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想他们也应该明白了我对朝政大局的态度,再也不会求助于我了。

没有我的支持,他们至少要多筹划几年才敢放手一搏。

她徐徐合上眼眸,遮掩住幽怨的目光,眉间苦涩的线条忠实地泄漏出她无奈的心情,低喃道:以前我觉得皇后端庄贤惠,有一国之母的风范,还可怜她无法生育儿女,现在才发现她也有阴险狡猾的一面。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她为了保住荣华富贵,不择手段的戕害无辜者的生命,就大错特错了,她一定会遭报应,对吧?我不相信世上有报应,只相信我的判断力。

假如他们程家能团结一心,将是朝廷里无人能敌的大家族。

可惜老二程仲涟精于算计,被李栩安插在太子阵营,已然成为太子的智囊之一,不会冒险放弃现有的地位转而支持年幼的四皇子。

老三程叔济有着武夫的正气与傲骨,一心在沙场上建立功勋,肯定会远离党争阴谋。

‘贪心不足蛇吞象’,那对姐弟的野心很大,终有一天会作茧自缚,我们只要冷眼旁观就好了。

他语调冰冷地分析着,言语间还带着一些讥讽意味。

程叔济?这个名字好耳熟哦……影儿一手托腮想了半晌,愁眉苦脸,叹了一口气,喃喃道:他是和隽哥哥同一拨进镖局训练的人,爷爷重点栽培他,指望他留下来辅佐平哥哥,可是在‘轮回日’前一两个月,他突然说要投军,不再为荣威镖局效力,就收拾包袱走了。

因为他的主动退出,隽哥哥才有机会当上副总镖头。

平哥哥为没有留住这个人才至今耿耿于怀。

弘毅闻言,神情骤沉,捉住她的手,黑眸中闪烁着刀刃般冰冷的怒光,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模样?对上他古怪的脸色,她茫然地眨了眨美眸,绞尽脑汁回忆着:他一年四季都穿着深色的衣服,个头很高大,像一座大山,呃——好久没见过他,我实在想不起来他的脸了。

不过,再见到他,我应该能认出他,因为武林大会那天你说过,放眼当今江湖,内力跟平哥哥不相伯仲的人屈指可数。

他没有说话,眼底却光辉灿烂,好似整个人都在发光。

内心的满足感汹涌澎湃,凝视半晌后,他伸出大拇指轻轻摩挲她细致的红唇,轻咬她小巧细致的耳垂,细啄她修长优美的颈项,沿着她雪白的颈项,他的唇来到她的胸口。

京城里谁人不知皇后的娘家专出美男子,影儿只记得此人的内力不记得模样,真是一个特例。

不同于他的冷傲孤高、抱月的阴柔潇洒,刚毅飒爽的程叔济似乎更得女子的倾心,连兵部尚书都想把千金下嫁。

她脑子里装不下美男子,竟然还记得他在武林大会那天随便说的一句话。

她躲避着他热辣辣的双唇,往他口中塞了一个蒸饺,抗议道:不要啃我,你吃东西嘛!刚才他双眸中燃烧着莫名的怒火,为何突然变得这么热情似火?他比她这个孕妇情绪更不稳定,她说错什么话刺激到他了?呃——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那一日原本风和日丽、晴空万里,但由于影儿突如其来的腹痛、一声疼过一声的尖叫,而让荣威镖局人仰马翻、如临大敌。

弘毅生平第二次丧失理智、脸色铁青地大吼,上一回是因为影儿逃婚。

他慌乱地一把抱起裙子下摆已湿成一片的她迅速飞回屋子里,叫着所有人来帮忙。

他本想赖在屋里陪影儿生产,却被妇人们合力劝了出去。

众人惊吓得四处乱窜,找产婆的找产婆、跑灶房的跑灶房,里里外外不停穿梭,就是没有人敢光明正大地闲着,被抓到可不得了。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终于万事俱备只欠……婴儿。

肚子的疼痛感越来越强,羊水早就破了,影儿感觉腿上粘粘的,一阵阵剧烈疼痛袭来,整个身体都要痛得炸开了。

胎儿太大,几乎生不下来。

催生的产婆着急地调度人手,生怕稍有不慎就被门外不讲理的疯子给生吞活剥了。

弘毅一头乱发,双目赤红欲裂,衣衫凌乱,忘形地吼着保大人,连五官都激动得变形了。

院子里铺的石板差点被他磨穿,影儿每哀号一声,他的心就像被划上一刀,她在里面受苦,他在屋外也像被凌迟般,痛苦得几乎喘不过气。

有没有儿女他真的不在意,只愿老天能保佑她平安无事。

那是一场以实力对人数的激战,所谓的实力,指的是被包围在中间、近乎发狂的弘毅有着一身世上少有的、让人难以匹敌的绝世武功,至于人数,指的是他要打倒荣威镖局里的所有男丁才能闯进产房,结果弘毅毫发无伤,镖局里的众多高手人人挂彩,唯有萧远山幸免。

经此一役,目击证人一致认为弘毅是武林无冕霸主。

上天终于大发慈悲地不折磨等待的人了,屋里的尖叫声没了,换上的是洪亮的婴儿哭声。

见识过这种阵仗,产婆一出产房,很敬业地叮咛了一大堆禁忌,嘱咐了一大堆这个那个,然后拿了沉甸甸的谢银,才一副没了半条命的样子、踉踉跄跄地逃走了,自此立了规矩——妻子生产时丈夫先被绑起来、堵上嘴。

玉尘苑里黄大夫十分忙碌,单单接骨的队伍都排到大门口。

慈悲心肠的黄大夫不顾自己脖子、肩膀上的瘀伤,投入紧张激烈的救死扶伤第一线,所以,在年终评比时,他一举夺得镖局内部第一届爱岗敬业奖票选的第一名,据说奖品是能在福满楼免费吃喝一年。

痛……我要死了……救我……屋内鸦雀无声,只听得影儿无意识地呓语。

弘毅坐在床边擦拭着她脸上沁出的汗珠,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一股热液在眼眶中流动,他闭了下眼眨掉那湿热,瞧着襁褓里的儿子,想到这个小家伙痛惨了她,就一点也不觉得他可爱了。

臭小子,偏要长得像抱月。

影儿恢复了意识,傻眼地看着眼前颓废的男人,记忆中的他,从来没有这样憔悴过。

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一旁熟睡的儿子,她激动得哭了起来。

好痛……我以为我要痛死了……想放弃了,又怕再也见不到你了……怎么现在只有你在陪我?他们都不关心我们母子吗?她伸手抚摸着孩子幼嫩的肌肤,感觉到这瘦小身躯里的微弱毒气,吃惊地盯着弘毅。

弘毅轻轻吻干了她的眼泪,笑着说:他是个八斤重的壮小子,产婆说她第一回见生下来就这么漂亮的孩子,避毒珠他是用不着了。

他们受——我怕他们打扰你休息,全打发走了。

他把孩子抱在怀中,亲了亲他绯红的脸颊,看着他小嘴微微噘起,心中乐开了花,还是像影儿多些。

轻拍着儿子,他低声说道:这恐怕才是制定月影国祭司制度的人最怕面对的局面。

祭司的子女会天生带有一些毒气,会对国主的子嗣继位构成威胁。

与之相反,国主的子女却只有在母体怀胎时,才能被国主用神秘方法注入毒气。

为了防止祭司的外姓子女篡权,就制定了这种规矩。

影儿幸福地笑着,吃味儿地叹道:他好乖,不哭不闹,像你一样沉静,怎么长得还有一点像抱月?我辛辛苦苦把他生下来,反而便宜了你们,真不公平。

初生儿其实大多全长成一个模样,皱皱的脸,活像一个干瘪的小老头,能看出来像谁,全都是父母的心理作用!弘毅摇了摇头,笑着说:他长得也像你,以后会成为美男子。

我得好好教这小家伙功夫。

我唯一的徒弟被我宠坏了,没教好她的功夫,反被她偷走了心。

影儿吃力地抬起绵软的胳膊,触在弘毅的身上,抱怨道:我才不稀罕你那颗心呢,是你硬逼我收下的。

我为你生下了儿子,也算对得起你。

弘毅抚摸着影儿略显苍白的脸庞,低语道:我在外面守着,真想冲进来把那产婆打死,师父出手拦我,我只能忍了。

你知道你用了多长时间把他生下来吗?足足三个时辰。

还不如让黄大夫来接生呢,可能还快点。

听到你在里面受罪,我都恨死自己了,以后咱们再也不生孩子了。

影儿指了指弘毅怀中的婴儿,苦笑道:你骂错人了,不是产婆折磨我,也不是你的错,是这个臭小子不肯乖乖出来。

亏好你的脾气改了些,不然产婆丢了性命,牛头马面顺道把我带去了。

别说让我心惊肉跳的话,阎王也不许从我身边抢走你!弘毅站起身暴喝,眼眶明显红了。

弘毅把孩子放进了一旁的摇篮里,回到影儿身边坐下,俯下身用一个绵长的热吻滋润着影儿粉白、干裂的双唇。

影儿喘了口气,笑着问道:这次又是惩罚?弘毅摇了摇头,指尖搭在她的唇上,这是奖赏。

我想吃糖葫芦,真要给奖赏,就给我买糖葫芦吃。

你最近都在吃猪蹄、喝鸡汤,怎么又想起来糖葫芦了?呃——猪蹄——一想起来就觉得油腻、恶心,我不喜欢,可能是这胖小子喜欢,难怪生下来这么大个头。

这个臭小子出生的时候,嗓门好大。

他哭的声音能穿透他们练武的喊声。

师父、师母说他以后会是个非同凡响的人物。

我让他们从今天起练武时声音小些,不然惊着咱们儿子就不好了。

弘毅眉飞色舞地说着。

影儿听得很是高兴,脸色渐渐红润起来了,问道:非同凡响的人物总要有个名字吧。

你从知道我怀孕就开始想名字,一直拿不定主意,总不能就叫他‘臭小子’吧。

弘毅从怀里掏出一张粉色笺纸,得意洋洋地展示着,就是听到他的哭声时想到的,写了下来,你看可好?皦如……听起来倒是不错。

影儿沉吟着,有些疑惑地望着弘毅,按辈分应该有个‘毋’字,‘皦如’又有什么出处?弘毅捏了一下她的鼻尖,端着架子训斥道:你就没发现我的名字也未按辈分排吗?给大人物起名儿,当然得不拘格套了。

这和我的名字出自同一经典。

师父可要教训徒弟了,怎么这本书都没熟读。

语气中丝毫没有责备的意向,反而充满浓浓的宠溺。

喔——影儿恍然大悟了,为何选这二字?请师父赐教。

弘毅呵呵一笑,解释道:皦如,清亮悦耳的意思。

咱们皦如一生下来,就发出了清亮悦耳的哭声。

影儿不断念着荣皦如,渐渐有了睡意。

弘毅微笑着,直至她沉沉睡去,俯身,带着朝圣的心情,在她淡淡粉红的樱唇轻轻落下一吻。

从原来无情无爱、孑然一身的孤家寡人,到现今有妻儿相伴,他单调乏味的生活变得缤纷色彩,这一切,全因为她,他最深爱的女人。

床上的人儿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弘毅凝视片刻后,悄然脱靴上床躺在她身旁,贴住她曲线柔美的背脊,温柔的双臂自后环抱住她。

抚上她突然瘪下去的肚子,他意识到世上多了一个人要来分享他的影儿,湛然的双眼一沉。

虽说是他的骨肉,但也难以容忍,因为他只愿意她的心思放在他身上,当他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只能注视他一人!〈弘毅皦如皆出自《论语》。

原本故事到此结束,但婷婷觉得有必要写一下弘毅和影儿为人父母的故事,就添了后面两章,顺便为下一个坑埋伏笔。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下篇 相爱一生:第五十七章 长兄如父母(1)]宁静的夜晚,月色清明。

持剑少年独立于园中,涔涔的汗水在瘦削却结实的上身闪闪发亮,神情冷峻得像一尊俊美无俦的雕像。

他举剑划破月色,霎时园中风起云涌,再挥手一抖,剑气已然射向池塘中,登时水花四溅、假山崩塌。

听到吞咽口水的声音,他反手挥出一记蓄着磅礴力道的凌厉的剑气,直冲向柳树后鬼鬼祟祟的人儿。

救命啊!清脆的声音仓皇地大喊。

一个白影从天而降,左手一勾将求救者纳入怀中,顺势转身,跃上屋顶。

砰——一排柳树拦腰截断。

口水呆子,你自己长脚不会逃啊?真丢人!白衣少年毫不怜惜地把怀里的弟弟扔到地上,风姿优雅地从屋顶上飘下,微笑着好似路过一般在弟弟的胸口狠狠踩了一脚。

猛一甩头,修长的食指把发丝拨向耳后,他向持剑少年谄媚地一笑,眨着迷死人不偿命的漂亮眼眸,用最真诚、最轻柔的语调说道:大哥,昼夜温差大,你夜里练功得穿件衣服。

语毕,他解了自己身上的披风,作势要往大哥身上罩去。

大哥既当爹又当娘地照顾他,并且教他识字练武,他偶尔展现一下孝心,就当作涌泉之恩滴水相报吧。

二哥,如果大哥弄脏、弄破你的宝贝衣裳,你敢冲他鬼喊狼叫吗?男孩从地上爬起来,一手揉着胸口,一手揉着臀部,龇牙咧嘴地说。

大哥偏好黑色是因为它耐脏。

二哥喜好白色是因为天生见不得丁点瑕疵,对于肮脏残缺之物,他一概视若无睹、更不能容忍近身。

他这个老三最凄惨,对颜色不能有一点好恶,只能默默捡哥哥穿不下的旧衣裳。

他们不是有钱人家吗?他为什么要过这种的苦日子,连新年穿新衣的基本人权都被剥夺了?真是很没天理唉!他向二哥抗议没新衣服穿,二哥搬出一长串官方解释:俗话说‘富不过三代’,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现下家大业大也是祖上省吃俭用累计成的。

这是大哥的良苦用心,只为培养你勤俭节约良好品德,瞧你二哥我还没这荣幸……哇啦哇啦,口水喷出了一条溪。

他多次向大哥击鼓鸣冤,大哥被他缠得烦了,终于开了金口,如此回答:自作孽不可活!好沉重的六个字哟,可是,他才七岁好不好,能造什么孽?他向爹娘告御状说大哥给他乱扣罪名,爹却把他扔进池塘,丢下半句话就搂着美美的娘回房继续玩亲亲——你娘生你时差点……呜……好像很有道理喔——但他不是故意的啊,归根到底,他的出世和爹也脱不了干系,是否爹也该连坐一把?呃……白衣少年无视持剑少年冷冽的双眸、周身的寒气,全当没这回事地重新把披风穿上身,仰望明月幽幽一叹,大哥有心事?大哥从小早熟懂事,有上进心,即使天资过人,日常学习也很勤奋认真,唯一缺点就是对任何人都保持冷漠疏离的态度,爹娘也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比较不像正常人。

男孩掏出手巾,不知是太崇拜或太迟钝,竟然丝毫未感受到大哥散发出的彻骨冰冷,十分狗腿地擦拭起他背后的汗水。

废话,不然英明神武的大哥怎么会泯灭人性地一剑劈向年幼无知的可爱弟弟?他并非麻木迟钝的呆木头,怎会感觉不出由大哥身上散发的冷酷气息?爹一贯沉默寡言、寒气四射,瞧见娘亲就两眼发直、柔情似水,为了把大哥衬托得像一个大活人,他决定不计形象地化作冬日的暖阳,不过,很奇怪,别人都说他像讨要骨头的小狗。

我留给你足够的时间施展轻功脱身,这也叫泯灭人性?持剑少年用剑尖挑起地上的黑衣,搭在肩头,用阴森森、冷冽冽的语气说道。

二哥说你跟爹学了新招式,我就来偷看喽,一时看傻了。

等我反应过来,凭我才入门的轻功已经来不及逃了。

二哥把我丢在那么危险的地方,他自个儿跑上屋顶偷喝蜜酒、吃零嘴,太不负责任了。

男孩语气不急不徐地诉苦埋怨,早已算计好要把所有责任全推到经常无情践踏他幼小身心的二哥身上。

口水呆子,早知道会被你反咬一口,我就该让你被大哥劈死算了!白衣少年一把扯住男孩的衣襟,俊美的五官因愤怒而扭曲。

他和大哥这辈子犯下的最大错误,就是一把屎、一把尿、一把口水拉扯大这个厚脸皮、坏心眼的小混蛋。

男孩双脚离地,像一只撒泼的小野猫,想狠狠抓花他可恨的俊脸,看以后他还能不能用那迷死人不偿命的笑脸到处收买人心,却因手臂短而伤不到他,只能哇哇大叫道:爹,娘,二哥又……你把爹娘招来,咱们三个都没好日子过。

持剑少年隔空对男孩连点数指,男孩就像离了水的鱼一样,嘴巴一张一合发不出声音,手脚酥麻。

他双眸冷冷地凝视着二弟,忽然绽开诡谲的笑容,语气低沉地说:我既要练功,又要接手爹交给我的事情,以后没工夫照顾他了,你就多费心了。

不费心、不费心,我实在没本事教管他,明儿派辆马车把他拉去月影国,舅舅绝对不会亏待他。

白衣少年眼儿奸邪,像只小母鸡一样咯咯笑了。

他这张脸是上天的杰作,三弟屡次向它伸出魔爪(未遂),犯了他的大忌,不借这个机会落井下石地把三弟发配边疆,他就不姓荣。

他已满七岁,学会照顾自己的日常生活了,让他去月影国历练半年,尝尽寄人篱下的滋味后,应该能活着回来吧?持剑少年嗓门压低了问道,清冷的眼睛像是能看透所有事物般,透着慑人的晶亮光芒。

他们在舅舅那儿生活,享受与世子同等的待遇,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但为了应付种种意外,精神上永远处于紧绷惶恐状态。

舅舅说,这叫‘父债子偿’,谁让你的‘棺材脸’父亲抢走了我唯一的宝贝!白衣少年瞟了已经犯傻的男孩一眼,不怀好意地笑了,大哥放宽心,不看僧面看佛面,舅舅看在娘的面子上,没有丧尽天良地虐待咱俩,想必也不会整死他。

他的脸皮比城墙拐弯还要厚,绝对经得住舅舅的唇枪舌剑;他的心比墨汁还黑,保不齐舅舅还得向他不耻下问。

少了三弟这个包袱,我们的日子就自在多了。

持剑少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二弟,突然他嗤嗤地笑了,笑靥纯朴无伪,笑声里却没有丝毫笑的意味,然后他冷冷清清地吐出几句话:爹十岁时开始接触、了解荣家的生意,我十岁陪同爹会见各个大掌柜,你今年也满十岁了,是否该准备为荣家效劳?明儿你把三弟送上马车,一定会觉得闲闲无事、百无聊赖,我分一些手上的杂事给你,你做着玩儿打发时间吧。

我才九岁半。

白衣少年使人迷醉的俊颜一垮,手一松、男孩跌坐在了地上。

两人像被遗弃的小狗一般,用盈满泪水的大眼可怜兮兮地望着大哥,苍白的脸色仿佛随时随地都会昏倒。

他们似乎忘了,自打从月影国回来,大哥就与心慈手软彻底作别,变成了铁石心肠的笑阎罗。

持剑少年嘴角一咧,露出白惨阴森的牙齿,宛如噬人猛兽的利牙。

就这样说定了,爹娘那边我明儿一早去说一声,一切听凭他们定夺。

他神色一敛,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沉着地下令:快三更天了,该回屋歇着了。

简洁有力的音调透露出天生的王者风范,他蓦然一个回身,人已飞往自己的卧室。

吞着口水,白衣少年与男孩面面相觑,额头上冒出的汗滴一颗颗溜溜地往下滚。

一个去月影国受尽虐待,一个要饱受大哥无止尽的压榨,这就是他们在大哥心情不好时送上门找来的晦气。

明面上一切听凭爹娘定夺,可爹娘早就把他们的抚育责任丢给大哥了,即使今年他才十二岁。

因为都是大哥拉扯大的孤儿,他们认命地接收大哥的安排,只是想知道他们受苦受难的根源——大哥究竟是因为什么事不高兴。

******屋顶上,一条颀长的人影负手傲然卓立,周身寒风凛凛、呼啸着阵阵刺骨冷意。

那一身独霸天下的王者气度,使他整个人像是天神转世一般,有种让人愿意付出一切的力量。

我一翻身,感觉到你不在旁边就醒了。

影儿拎着一件袍子悄悄来到弘毅身后为他披上。

他没吭声,深情地瞟了她一眼,默默探手将她纳入温暖的臂弯里,身上的大袍也密密地裹住了她,不让一丝凉风侵袭她纤小的娇躯。

她自然地依偎在他温暖的胸前,两臂锁住他腰际,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池塘边的三个儿子,他们在聊些什么?他专注、炙热地凝视着怀里的妻子,披散着的乌黑秀发随风飞扬,曼妙诱人的娇躯温驯地倚靠着他。

他在她额头落下一记温柔的吻,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反而让她变得更美、更有韵味。

纯如提议把翕如送去抱月那儿。

皦如应下来了,并且要求纯如开始学着做些杂事。

咱们对他们放任不管,他们什么事都自己拿主意,这是正常的父子、母子关系吗?她低垂着脸儿,哀怨的大眼睛偷觑他,泪光盈盈。

这回轮到小三子离家了,她好舍不得啊。

愣了半晌后,他轻叹一声,他们不愿做仰赖祖上福荫的败家子,和我一样过早地背负了家族的责任,在争吵中互相扶持,不像我只能孤军奋斗。

皦如性格内敛阴沉,很少用武力对外宣泄怒火,今夜他有些反常,你知道是什么缘故?他不希望她的心被儿子们霸占。

皦如由师父、师母照料至六岁,养成了极好的自理能力,他就把不满四岁的纯如丢给皦如看管,后来他又把刚断奶的翕如丢给了皦如、纯如。

所有人都认为他和影儿没尽到为人父母的责任,其实他们一直在默默地关注着儿子们的成长,每天都有人向他们报告三个儿子的一举一动。

虽然谈不上兄友弟恭、亲亲热热,但三兄弟互帮互助、彼此信赖,从未让大家失望。

可能和我说错话有关……影儿张了张嘴,随即合上,扁成尴尬的嘴型,心虚地垂下眼帘不敢看他。

用过晚膳后我去玉衡苑串门,白天有人来找平哥哥、隽哥哥叙旧,留下了一幅画像,我好奇心作祟就打开来看了,上面画了一个细致甜美得不可思议的女童,好像和咱们翕如差不多岁数。

平哥哥说女童被坏人拐走了,咱们的镖师四处走动,碰到人伢子就去打听一下,万一找到了能落个顺水人情,也是功德一件。

她的头垂得愈来愈低,不像个母亲,倒像是个犯错的小孩子。

我跟他们开玩笑,说如果真让咱们镖局找到了她,就是天赐的缘分,把她定下来做皦如的媳妇。

你让皦如喊我回来,他恰巧在我说这话时进了院子,也不听我解释,黑着一张脸掉头就走。

镖局上下都知道不能拿皦如开玩笑,你若不是他的亲娘,他肯定当场翻脸,抓住你的弱点,把你陷害个半死。

他从小争强好胜,四年前他从月影国回来,更是变本加厉地成了睚眦必报的性子,真不知道抱月是怎么教他的。

弘毅轻声呢喃,没有强悍的气势,却无比认真。

见纯如、翕如耷拉着脑袋回卧房了,他揽紧她的纤腰,飞身回屋。

影儿偏着脑袋,如花儿一般的娇颜上满是无辜,你不能怨抱月吧。

咱们狠下心肠送儿子去月影国不只是想让他们跟着抱月学会完全控制毒气的法子,还为了让他们接受磨练,否则何必送纯如、翕如去呢,皦如也能教他们。

纯如以前嘴巴上缺个把门的,在月影国住了半年,现在他说话严谨机敏,一点都不像是十岁的孩子,尤其他见风转舵的本事,连周叔叔都自愧不如。

陪伴他们兄弟去月影国的几个男孩子也成熟了许多,可见抱月的教导虽然严厉刻薄了一些,但还是很成功的。

的确很成功。

弘毅挑眉冷笑,眼瞇了起来,黑眸藏着深深的忧心,皦如把抱月的唯利是图、有仇必报学得驾轻就熟,纯如把抱月的自命风流、口蜜腹剑学得炉火纯青,我真好奇咱们的鬼灵精翕如会从抱月那儿偷学到什么本事。

他轻笑一声,也许真像纯如说的一样,看似少根筋、厚脸皮的翕如反而能用鬼主意整治抱月。

他不禁庆幸把这三兄弟从小拴在一起培养感情,否则三个人长大后都不是省油的灯,他和影儿也没本事一一应付。

瞧你说的,抱月没那么坏啦。

她娇嗔地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胸膛,从他怀抱里溜了出来,如小猫一样轻巧地闪入幕帘里。

她和他成亲一十三载,他们夜夜相拥而眠,她把身心都交给了他,生了三个出类拔萃的儿子,可他仍然一听到抱月月影国,就浑身肌肉紧绷,好像时刻准备进入打斗状态。

逃婚是他的禁忌字眼,几天前翕如把在茶馆听说书人讲的男女私奔逃婚的故事复述给大家听。

故事里的女子也逃去了月影国,偏巧让弘毅听到了这一段,那阴霾的脸色像是预示着天要塌下来一般,吓得除了影儿之外的人都惊心动魄、毛骨悚然、争相奔命,翕如更是像被追打的老鼠一样落荒而逃。

早知道自个儿年轻时对爱情的懵懂无知会留下荣家的人心惶惶后遗症,她才不忍受旅途辛苦,做出逃婚这桩吃力不讨好的蠢事,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吃。

黑暗中,熟悉的身躯覆上她的身,无言地重申他的占有欲。

算得上老夫老妻了,而他的妻子,依然娇羞如昔,引得他更多的轻怜蜜意。

她身上传来一阵独特却熟悉的幽香,挑动他体内的血液开始沸腾。

她的身子温暖诱人,他想一辈子就这样抱着她不放。

他低下头霸气地吻住她,尽情侵入她来不及防备的唇中,像个贪婪的小孩汲取着她口中的甜蜜。

他脑海中所有的思绪全都在吻上她红唇的那一刻,化成了云烟随风而逝。

他们纠缠呻吟着,沉浸在相爱缠绵的世界里,眼中只有彼此……纵情之后,他平伸手臂供她枕靠,修长的手指握住她一缕青丝,然后缓缓地缠绕着,另一只手臂枕在脑后。

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幽香,他满足慵懒的神情仿若一只饱食佳肴的狮子。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两眼往下瞅着她像一颗陀螺一样滚来滚去,却没有问她为什么心烦。

如果那是她能想到办法解决的事儿,她没必要告诉他,他相信她能处理好;如果她遇到了无法解决的问题,她绝对不会瞒着他、逞能蛮干,只要等着她开口向他询问意见就行了。

她一个翻身滚到他胸膛上趴着,咬着下唇,两只乌黑明亮的大眼直瞅着他,盈盈波光在眼眶中打转。

皦如会不会还在生气啊?刚才我也看到了,他的剑气所到之处,威力无穷,让人闻风丧胆,稍不留神就……我给足他面子,当众向他赔不是,他应该不会生气了吧?不论什么武功他看一遍就能学会,练一遍就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改进,造孽啊,生下这样一个极有武学天分的儿子,她真怕他哪天气急攻心后成为杀人狂魔。

相比之下,纯如、翕如虽然同样天资过人,但还在她能接受的安全范围之内。

弘毅对待三个儿子是一视同仁,但皦如长相越来越不像抱月,反而更像他,成熟稳重为他分忧,而且比他更有习武天分,所以他情不自禁地在明里暗里表现出一些偏心。

弘毅瞧着她脸蛋变成了红辣椒,爆笑在心底。

从来不知道想笑又不能笑居然会这么痛苦,多亏修练了多年的自制功夫,不然这次铁定破功。

轻咳一声,他淡淡地说:我太了解他的脾气了。

他从小自强自立,接管纯如后,他行事更是像小大人一样。

从月影国回来的第一天,他就要求我保证他的婚事得由他自己决定。

因为这个约定,以后他终身不娶,我们也不能干涉了。

你随口一提,他只会当你在开玩笑,生一会儿闷气,现在发泄完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你再去提那事,即使是去道歉,他也会很敏感地以为你打算插手他的婚事。

我像他这么大时,连成亲是什么都不大明白,他小小年纪,问你要婚姻的自主权,在月影国受到什么刺激了吗?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问道。

瑞姐姐、絮姐姐羡慕她生的儿子都很聪明懂事,哪知道现在聪明过头了反而让她操心。

弘毅深不可测的黑眸望着她,因为她的问题,眸光深浓了些,半晌之后,才缓缓点头,我想可能和你的那些嫂子有关。

她倒吸一口凉气,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当年我也被嫂子们的明争暗斗吓到了,难怪他会为自己早早地留好后路。

******〈为了把三兄弟的心性都表现出来,时间跨度有些大。

纯如翕如皆出自《论语》。

〉〈已为人父的弘毅只会对妻子笑,且都是发自内心的笑。

皦如的性格与弘毅年少时类似,少年老成、冷傲内敛,不过,他用笑容掩藏怒火,外人很难分辨出他的笑容背后究竟是喜是恼,所以都宁愿看他成天僵着一张俊脸。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下篇 相爱一生:第五十八章 长兄如父母(2)]京城三月天,明媚的阳光映照在窗上,一室慵懒安逸的气息。

书房内没有华丽精致摆设,简单大方的布置却有一股肃穆庄重之风。

略低头的男子坐在椅上,翻看着面前书案上摆着的账册,偶尔在右手边的一叠笺纸上写下几个字。

原本专心的他突然抬起头,漫不经心地搁下手中的毛笔,端起一盏香茗凑近嘴边呷了一口,一对剑眉微微蹙起,深邃冷凝的双瞳若有所待地望向门口。

一串惨烈的砰砰巨响之后,门上传来一声轻响,不待他出声应门,门扉就被一只白嫩的小手推开。

稳重又精明的大哥,你娇俏纯洁、人见人爱的亲亲小妹回来了!童稚清亮带着微喘的嗓音蓦地响起,穿得好像一只火狐狸的小女孩磕磕绊绊地冲进书房,拣了一张离他最近的椅子规规矩矩地坐下。

庭院中、门廊上仿佛经历了狂风过境,歪歪倒倒的盆景在无声地哭泣。

绎如,爹娘回来了?皦如打量着年仅九岁的小妹,眉心打了百来个结。

这张白里透红的小脸上有着精致的五官,可以笃定长大之后绝对是个美人胚子。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又大又圆,小小挺挺的鼻子俏皮可爱带着英气,一张一合的嫣红菱唇加上生动的表情,给人一种很稚嫩、很单纯的感觉,由她身上隐约传来的淡淡甜香,更显出娇憨气质。

然而,她的一身衣着成何体统!她身着火红的狐裘小袄、小裤,脚穿别致的及膝红色长靴,如云秀发上顶着同是狐裘所制、嵌了两颗黑珍珠的小帽,腰际挂了一个鼓鼓囊囊的狐裘小包。

这身古怪的打扮配上她甜美秀致的娇颜,整个人像足了纯真无害的火狐狸,怎么路上没有道士、高僧把她当成狐狸精收了去?十年前,赖在月影国为非作歹,最终被舅舅赶回来的翕如仍然那么厚脸皮、坏心眼,唯一的改变是他终于懂得珍惜他们之间血脉相依的兄弟情,发誓从此不再对家人使坏。

陷害爹娘生一个妹妹,是他们三兄弟同心合力做的第一桩事,不过他们的出发点各不相同。

皦如无意中听见娘开玩笑说要让一个画中的女娃儿做他的媳妇,明白她是打心底里喜欢女孩子才会有此突发奇想。

娶媳妇、养妹妹,两害取其轻,他选择后者,所以他是行动的发起人。

外甥多像舅,纯如从小就有欣赏美女的不良嗜好,一听到大哥说能有机会亲手养大貌若娘亲的绝色小妹,他就义无反顾地向大哥靠拢。

翕如是家里的老幺却未多受家人的宠爱,反而饱受大哥的欺压、二哥的蹂躏,他举双手双脚赞同大哥的想法,只因为他想体验作兄长的快感。

影儿怀翕如时溜出镖局看赛龙舟,不慎落水、险些小产,生产时又因产后血崩差点与弘毅天人永隔,多亏黄大夫、黄逸然这对父子联手相救才捡回一条命。

惟恐失去爱妻,弘毅命黄大夫配制出避孕的药丸。

经过三个儿子的齐心协力,影儿服用的避孕药丸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换成了味道、颜色极为相似的滋补药丸。

待影儿发现将要第四度为人母时,她已小腹突出有了近四个月身孕,弘毅气得差点命人去揪下黄大夫的脑袋。

三个儿子这才知道他们闯了多大的祸,偷偷向她坦白调换药丸的罪行。

为了保住他们的小命,她只能哭得惨兮兮地去骗弘毅,说她想生一个女儿,伙同儿子瞒着他换了药。

之后的五个月,弘毅时时刻刻和影儿腻在一起,保护她的周全。

影儿生绎如的时候,弘毅不顾禁忌陪在她身边。

果然,不让男人进产房是明智之举,因为看着心爱的妻子在鬼门关徘徊,弘毅直接放狠话恐吓那一群接生的女人,说要是影儿稍有不测,屋里的人都别想见到明天的太阳。

皦如、纯如、翕如良心不安外加好奇心驱使,趴在屋顶上,揭了一块瓦片,偷窥绎如的降生。

绎如从娘胎出来的那一刻,纯如吐了、翕如傻了,皦如冷汗淋漓、面无表情地押着两个弟弟,一同向赐予他们生命的爹娘磕了三个响头。

初生的绎如活脱脱就像小猴子一样,浑身皮肤红兮兮、皱巴巴,产婆基于职业道德昧着良心猛夸她是全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婴。

也许这个产婆是一个半仙,绎如果然越大越漂亮,早知道就多封一个红包给产婆,求她多说一句她是全天底下最聪明乖巧的女孩子。

除了绝类娘亲的精美脸庞挑不出毛病,绎如全身上下都是缺点:她没有习武的天分,学了两年轻功,至今溜出去玩儿还得自备铁锹挖狗洞,护院、仆役想装着没发现都很困难;她忘性极大,晨读时背熟的一首五言绝句,用过早膳,她就连诗名也忘了;她没有一点方向感,为了防止她在从小居住的镖局里迷路,小径旁、庭院中、门廊上摆了许多帮助她辨认方向的盆景;她幼稚任性,哀求别人时只会两招——嘴上涂蜜糖和撒泼耍赖,讲话不经大脑,碰了一鼻子灰仍然不懂得改进;最可怕的是,她具有毁天灭地的潜能,经过她的玉手触碰的东西,越是珍奇贵重越有可能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总之,在她身上应验了那句俗话——聪明面孔笨肚肠。

望着大哥神色复杂多变的脸,绎如舔舔干燥的红唇,扯了扯领口,轻叹一声。

到了东角门,因为触景伤情,又想到皇宫里的那位亲戚年前薨逝,娘在爹的怀里哭得凄凄惨惨戚戚。

爹说要带娘四处散心,娘平静地接受现实的那一天,他们就重新踏入京城。

说完这句话,爹就把我丢进镖局,抱着哭晕过去的娘跳上了马车。

春捂秋冻真是大错特错,她穿着狐裘,才跑几步就浑身热得冒汗了。

呜,没人端杯茶来给她解渴,阿黄、阿袁都领了外差?算啦,哥哥们极少拉铃召唤仆人,求人不如求己,这点小事相信她还是能做好的。

皦如抬手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指尖掠过他浅铜色脸庞上的那道深褐色的细长疤痕。

一年前,萧远山和他的夫人同日寿终,荣威镖局及设在各地的分局都笼罩在悲凉的气氛里,只要是在武林中混出一些名头的人都登门祭奠。

影儿每日以泪洗面,弘毅想尽办法逗她开心,对荣家的事务置之不顾。

在江南拓展生意的皦如、纯如回京奔丧,被担子压得快喘不上气的翕如见到他们仿若看到大救星,精神上一放松,扑通一声晕了过去。

办完丧事,影儿恢复原名秦弄影,对外公开她的真实身世,管平、袁康隽直到这时才明白这二十多年里和月影国来往密切的缘由。

成亲后,影儿只与抱月有书信来往,弘毅为了哄她高兴,主动提出陪她回娘家。

因为抱月未曾见过绎如,他们就顺便带着绎如同去探亲。

决定携妻女远行,弘毅要把皦如或纯如留在京城代替自己总揽荣家的事物。

皦如以江南的生意还未稳定为由,一再反抗父亲的决定。

事实上,他只是对一向冷静、有责任感的父亲因私情而不顾大局地外出游玩,做出近似爱美人不爱江山的行为,实在无法苟同。

双方互不相让,那几天,依然自我封闭在悲伤情绪中的影儿除外,镖局内所有人都知道在这对父子碰面时,千万不要在旁边出现干草、木柴、菜油、灯油、火药等易燃物,免得两人碰出的敌对火花会引起漫天大火。

父子俩决定靠一场点到为止的比武分出胜负。

纯如、翕如作为见证人有幸目睹这一场父不慈、子不孝的巅峰对决。

两个武学天才均已达到手中无剑、心中有剑的境界,剑气犹如两条蛟龙在空中缠斗,两人的嘴巴也没有闲着。

在吵得天昏地暗、杀得风云变色之时,皦如一个闪神,匆忙抵挡时,内力稍胜一筹的弘毅趁机在他左边脸颊上划了一道长约两寸的伤口。

荣家的事物都交给皦如打理,弘毅、影儿把绎如送去月影国,在抱月的王宫里居住了一个月,二人又去西域各国游历了一番,才接绎如同返京城。

初到月影国时,绎如满怀忐忑,生怕遭受虐待,没料到竟过上逍遥似神仙的日子。

抱月打从第一眼就喜欢这个外甥女,因为她长得极像弄影,待她比自己的亲闺女都好。

你要做什么?停下,不许动!猛地回神,瞧见绎如的邪恶双手伸向了几上的茶具,皦如赶紧厉声制止。

这套茶具不值钱,却是他二十岁生辰那天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

它是娘陪着爹去瓷窑视察时,跟师傅学着做的唯一成品,上面的花样还是爹亲手画的。

这丫头踏出书房,他就得把茶具收回卧房的密室里,以防不测。

绎如缩回双手,吐了吐舌头,掏出怀中手绢,将漂亮小脸蛋上的汗珠拭去,我口干舌燥想喝水嘛。

皦如忍不住嘲讽道:口干舌燥?你穿成这样是想春天捂出一身痱子?你立刻回屋换衣服,若是娘因为听到‘白狐仙生了一个火狐狸’之类的闲言闲语而生气,我先收拾你!绎如低着头小声嘟囔道:衣裳都是舅舅送的,娘说我穿着很漂亮,爹都笑容满面地夸我可爱了……舅舅送她的礼物中,她最喜欢的就是各种裘皮制成的衣物。

皦如俊脸倏然一沉,口中吐出冰珠般的话语:你想用爹娘压制我?你别忘了,目前我暂坐荣家主人之位,你是荣家的人,衣食住行均得受我的约束。

即便爹娘回来了,身为你的长兄,我对你有监管的责任。

如若不想遵从我的命令,你就凭自个儿的本事当上荣家的主人。

绎如气呼呼地鼓起了腮帮子,那模样分外娇甜迷人,我没见你对二哥、三哥管手管脚嘛!纯如在江南料理生意,翕如去西北洽谈兼并马场的事,我不用管束他们,是因为我对他们极为放心。

他们在你这年纪时,都为挑起荣家的担子做了充分的准备,你再瞧瞧你自己——觉得自己难得说出这么一长串的话,口气却越来越像古板守旧的学究,皦如挥了挥手,示意绎如可以走了。

说你也没用,既然你人回来了,就该收收心,换过衣服就去找袁叔叔学轻功。

是,大哥。

绎如垂头丧气地应声,忽然想起一桩事儿,澄澈的眸子里放射出晶光闪闪的色彩,献宝似的说道:月影国的南晦山里住着一个能掐会算的道士爷爷,我写了你的生辰八字给他算姻缘哟。

他一脸神秘地说你命该无妻无妾——很准!他散发出冷傲矜贵气息的俊脸,冷漠得完全激不起一丝涟漪,睥睨地直视她,语气中已流露出不耐烦。

话被大哥高昂的声音打断,绎如闪过一丝讶异,抬眼迎上了一双冰冷冷的黑眸和一抹玩味的笑容,一阵令人发颤的凉意直从脚底窜起。

皦如无所谓地耸耸肩,向绎如比了一个送客的手势,心无旁骛地埋头翻看账本。

出了书房,绎如皱了皱秀气的鼻子,一路低头踢着小石子儿,喃喃自语:大哥最坏了,处处限制我,连听我说话都没有耐心。

道士爷爷说大哥命该无妻无妾,但只要我这个小福星适时相助,他就能抱得美人归。

哼——我打定主意了,绝不帮大哥牵红线,让他一辈子孤孤单单。

一抬头,她环顾四周,嘴巴一扁,眨着盈盈美眸,向正在栽种树苗的仆役们求援,你们知道我的卧房在哪儿?小姐回来了!一道穿透云霄的尖叫声如春雷般在大地上乍响,霎时鸡飞狗跳仆闪役逃,就怕一不小心闪躲不及,被小灾星留下的烂摊子拖累死。

火红色身影僵硬了一下,不信邪地继续穿廊过院,所到之处人兽绝迹。

春光潋滟,柳丝抽绿,徐柔的风里飘着如雪花般的柳絮儿,夹着一阵淡淡的花香,令人心神俱醉。

清澈的紫霞湖畔,影儿伫足远眺由大理石雕砌的湖心亭台,简单得在发髻上横插一支精刻的白玉簪,白皙的肌肤吹弹可破,脂粉未施的面庞凝着轻愁。

年过四旬,她如少妇一般的容貌美得令人屏息。

喜欢这里?如果你住得不习惯,咱们就去别的地方。

蓄着短髭的弘毅温柔地低语,用深情的目光看着她,厚实的手掌将她冰冷的小手整个包住,凉进骨子的温度让他不由皱起眉心。

你什么时候命人建了那个木屋,还有这个亭台?任由他将她整个人带入宽阔的怀抱里,熟悉、清爽的阳刚气息迅即钻入她的鼻内,她轻叹一声问道。

他钢条般的双臂箍着那柔弱无骨的身子,语气透着无限爱怜。

临去月影国的前一天,我画了简单的图样让翕如负责雇人搭造木屋。

原先的秾芳亭在年初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风雪中坍塌,他们在湖心建了新的秾芳亭。

紫霞湖四周的土地现在都属于荣家了,如果你觉得木屋窄小,我会命人拆了它,再修建一座环湖的别庄。

不要拆,它一点都不窄小,够咱们一家子居住,就留着它吧。

地都买下来了,闲置不用怪可惜的,送给皦如让他按自个儿的喜好建一个萧园,就当作是他这十来年帮你管事的报酬。

她的嗓音细细柔柔,掩盖住感伤的情绪。

出了镖局,三个儿子为了隐秘地拓展荣家的生意,他们都隐去荣姓、自称萧公子,因此影儿觉得送给皦如的庄园应该冠上萧姓,当然这也是对萧远山夫妇的一种纪念。

弘毅眼底蓦地阴暗了几分,冷哂一声。

你送宅园给皦如?皦如至今没有成家的打算,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分家单过。

我倒是觉得咱们应该送金屋给纯如藏娇,他在外面欠下许多风流债,万一哪天他把姑娘们都娶进门,镖局可住不下。

把地送给翕如也是个不错的主意,他能为自个儿精心设计出一个玩乐的场所。

皦如一向冷酷无情,视女人为男人成功之路上的一块硌脚的石头,他不愿多看一眼。

纯如花心滥情,仗着俊美邪魅的外表,四处诱骗美女的芳心,好在没离谱到奉子成婚的地步。

翕如与人交往都带有玩兴,女人跟他说不上三句话就有多远逃多远,唯恐自取其辱地被他拐进陷阱里。

他们唯一的女儿绎如,傻憨憨的性子,到哪儿都能活得怡然自乐,不过苦了她身边的人得帮着收拾烂摊子。

皦如住进空荡荡的庄园里,就会发现里面缺少一个女主人,也许就会有娶妻生子的打算了。

影儿渐渐从悲伤中抽离出来,开始绞尽脑汁地想象皦如会娶什么样的媳妇。

弘毅顺顺她的头发,好吧,一切都听你的,希望这世上还存在着让皦如多看两眼的女子。

据毋固传来的小道消息,那些住在京城的亲戚们不约而同地开始谋划和咱们亲上加亲,过一阵子都会邀请皦如赴宴,不知道皦如会如何应付他们。

啊?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件事?皦如一定会让亲戚们难堪,咱们还是回镖局等着看好戏吧。

蓦然抬首,她看见自己的笑脸正映在他含笑的眼瞳中。

爷爷、奶奶在天有灵,也不想她沉湎于他们逝世的伤痛中而忽视宠爱她的人和她应当去关心的人。

你终于愿意回家了。

他叹了口气,此刻的她笑得像一只小狐狸,俯首吻住她丹红的小嘴,有力的猿臂将她搂得更紧。

相拥的身影美如图画,柔和的阳光圈住他们,教人移不开视线。

〈绎如出自《论语》,指音乐绵延不绝。

月影国祭司的毒气可以通过生女儿代代传递,因此,婷婷想这个名字很适合女主的女儿。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男主、女主生了三个聪明乖僻的儿子,再添一个傻憨憨的女儿,应该没啥好奇怪的吧。

任性的绎如打定主意不帮皦如,他真会终身无妻无妾?嗯……婷婷挖下一个坑时解决这个问题,尾声中有迹可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下篇 相爱一生:尾声]清晨,弘毅坐在檀木凳上,拿着银制的剃刀对着铜镜在刮新长的胡鬓。

为了和影儿站在一起时不被别人错认为父女,他服用了皦如在他四十岁生辰那天赠送的寿礼——紫玉人参,现在他看上去只有四十岁,容貌清俊略显沧桑,事实上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

影儿轻巧地走到他身后,微笑地从他的手中接过剃刀,纤手轻轻地抬起他的下颔。

他勾起一抹惬意的笑容,从铜镜中看见她柔美的身影,顺从地抬起头,让她手中的剃刀落在他的颈上。

他毫不设防,享受着她细嫩的手掌轻抚他颈子的温存暧昧,低垂的眸光含着丝丝慵懒笑意。

上早膳时,你知会厨房的人一声,今儿不必去书房送午膳给皦如,有亲戚请他赴宴。

能请得动他……这回是哪个亲戚?她瞧着铜镜中的他,与镜中的他四目相交,柔和的嗓音中掺进了些许惊讶。

他笑着耸了耸宽肩,挑了一下眉峰。

四伯那一房的大堂兄——毋必的爹,前两天送密信给我,说想让咱们皦如见见他把拜把兄弟的女儿。

你也能猜到信上写了什么,无非是把那姑娘夸得像是天上掉下来似的。

他送来的帖子上写的是为毋必接风洗尘,看在毋必既有功劳又有苦劳的份上,皦如才答应赴宴。

他的语气之中含着淡淡的戏谑。

放下剃刀、拿起剪子,她精心修剪了一下他的短髭,唇瓣噙着顽黠的笑意,红唇微启,吐气如兰,你在隔岸观火吗?你心眼儿好坏啊。

我猜想,只要他开口介绍那个姑娘,皦如就会当场给他一记‘软刀子’,他会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想向你求救都不成。

他对着铜镜,大手拂过两鬓,又摸了摸短髭,满意地点头。

站起身,像在奖励一个乖巧的小女孩一样,他在她的额头印下一个轻柔似羽毛的吻。

皦如冷酷霸道、讲求实际,对自己人如此,对敌人更是毫不留情,即使对有着血缘亲情的父母弟妹,似乎也未曾真正交心。

带着暖意的东风透过支起的纱窗,轻扑在二人身上。

弘毅轻叹了一口气,执起影儿肩上一束柔细的发丝,莫测高深地微笑,清冷的语气似是呢喃:儿孙自有儿孙福,由着他们闹腾去吧。

从他的经验得知,皦如终究会遇到让他愿意一生相伴的女人,就像他遇到影儿一样,因为,他确信皦如在这方面和自己非常地相像,现在看似冷傲无情,遇到命定的爱人的话,反而会是最温柔深情、最锲而不舍的人。

午时刚过,京城内最热闹的关帝庙前的东瑞大街,行人往来如潮、人声鼎沸,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落、相互融合,显出太平盛世、繁华热闹的昌盛景况。

在一片热闹景象中,位于街中心的一家雅致清静的茶馆里突然爆出女子撕心裂肺般的哭声。

较僻静的一隅,皦如靠坐在柔软的锦垫上,剥着咸酥爽脆的花生,喝着上好的茗茶,两道剑眉深深锁起,眼底泛起厌恶。

他刚从某个自以为是、厚颜无耻的亲戚精心安排的相亲宴中逃离出来躲清静、喝茶败火,这会儿又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吵扰,女人果然都很麻烦。

流宣、游墨对视一眼,都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大少爷肯定又在心底里给天底下所有的女人扣上无法沟通恶心、累心、烦心之类的罪状了,刚才甚至用冷淡又不耐烦的口气和极具杀伤力的冷冽眼神吓得柔弱的千金小姐直掉眼泪。

如若老天爷能把二少爷多情滥情的花花肠子分出万分之一给他,以他身家早就娶妻生子了,哪会有亲戚好心办坏事地为他搞出相亲宴。

你放心,我对你是一心一意,绝不会始乱终弃。

我出来喝茶,又不是喝花酒,这儿干净得连唱曲的姐儿都没有,你犯得着哭成这样嘛。

一个少年郎在安慰那个哭得让人心烦的女子,石破天惊的哭声蓦地休止。

因为隔着好几桌子的茶客,皦如看不见说话人的真身。

明明是油腔滑调的轻浮言语,他却觉得那嗓音好听得不可思议,眉头渐渐舒展开。

他丢了颗花生仁进嘴里,不疾不徐地嚼着,仿佛那颗花生仁多有滋味似的。

这位公子长得这么俊俏,男人看了都动心,也难怪小媳妇会疑神疑鬼啊!小媳妇,你现在哭闹也没用,俗话说‘捉奸成双’、‘捉奸在床’,你花点银子找‘包打听’,准能抓到勾引你相公的‘狐狸精’。

鬼才信他的‘一心一意’呢!就冲他的模样,肯定有不少美女投怀送抱,我就不信他能坐怀不乱!这个小媳妇真是小心眼,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啊,就凭这位少年公子的样貌、气派,娶七八个小妾也没啥奇怪的。

是啊,你只要趁早霸着正妻的位置就行了。

肚皮争气、生下儿子,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他眉心陡然一蹙,表情一下子阴暗了几分,纵使耳力极佳也无法在众看客的七嘴八舌中捕捉到那抹令他舒心的嗓音了……〈完〉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番外 荣家掌柜:番外一 乱世救命恩]六月十六上午,京城。

街上的商铺纷纷做起了生意,翠宝斋的罗掌柜发现往日在他店门前摆摊的卖布鞋的刘老汉没有吆喝起来,在和卖胭脂的戚家大婶小声嘀咕着什么,就差遣个打杂小厮去探个究竟。

听了小厮的回报,罗掌柜撂下手里的东西、冲到店门口吼道:都开市了,你们瞎嘀咕什么啊!整条街上的人都能听到这声喝斥,小贩们更觉疑惑、惊恐了。

今天,荣威镖局不正常,一向待人和善的罗大掌柜怎么这般暴躁。

罗大掌柜可是得罪不起的,一年里他铺子里进出的古玩字画数目能抵半个皇宫大内的呢。

荣威镖局更是不能开罪的,全国各地有四十多家分局,镖师数以千计,且个个都是高手。

哪家要是能出个荣威镖局的镖师,比中武状元、拜大将军都要光耀门楣。

小贩们耷拉着脑袋回到各自的摊位,小声地吆喝起来。

看到小贩们不再嚼舌根了,罗四海把注意力重新投入到面前的一方古砚上。

把这砚台放好,任谁打听价钱都不卖,有缘人自会发现它。

店里没人答话,平日里可不是这样。

罗四海抬起头,发现店里的伙计全都呆若木鸡地杵在那儿,一贯机灵的求全手拿着鸡毛掸子站在角落里,和其他人一样直愣愣地盯着他,不做声。

没想到年轻时跟着李掌柜瞎练的内功,这么多年没派上用场,现在亮这一嗓子还是蛮有威慑力的。

罗四海摩挲着捧在手上古砚,定了定神,恢复了往日的平和从容。

呵呵,怎么没人吱声,要我这掌柜的动手?小心扣月钱!求全反应快,听了这话就把鸡毛掸子别在身后,双手在前襟蹭了蹭,小心翼翼地捧起了砚台,伙计们也有了活气。

罗四海摸了摸袖中掖着的喜帖,打量了一遍架上摆着的古玩,缓缓地说:今晚要赴宴去,你们就早点打烊吧。

伙计们个个喜上眉梢,把罗四海的那一嗓子都给忘了。

翠宝斋店规里写着,只有除夕、中秋能提早打烊,今日破了例,伙计们可早些回家和家人吃顿饭了。

罗四海啊罗四海,年轻时的脾气还没改掉啊。

谁能想到摆小摊、卖假珠宝的罗四,三十年后的今天成了衣着光鲜、满腹生意经的大掌柜罗四海呢。

和记绸缎庄的成大掌柜懒洋洋地摇进了翠宝斋,身后没跟着小厮,可见只是寻常串门,翠宝斋里的伙计很识相地没有上前介绍新进字画。

罗四海含笑道:都认识三十五年了,就不要挑我的毛病了。

哟,毕竟是绸缎庄的掌柜,这身行头可够气派吗。

罗四海一边打量着成青云一边把他往后院引,店里人多嘴杂的,还是后院清静、凉快。

罗四海、成青云在后院石墩上坐下,求全很麻利地上了茶点,悄悄地退回店里干活了。

这求全恐怕是你缺不得的帮手了吧?咳,就他一个机灵的。

和你店里比可差远咯,你那儿各个都是能说会道的。

成青云放下茶盅,摆了摆手,笑着说:一样的,也就几个脑子灵光点,其他的都是算盘珠子!打烊后到我那去,我早前让裁缝替你也做了这么一身。

当然,是你中意的颜色。

本是准备在咱们儿女婚宴上穿的,不过这身衣服在今晚穿也好,能沾沾主人的喜气!唉呀,这怎么敢当呢。

料子可不便宜,那手工钱也……成青云急忙摆手打断罗四海的话,就猜到他再讲下去就要提银子了,忙说:咱们认识多少年了,还跟我客气什么,不就是身衣裳。

再说,都要成亲家了,还能收你银子,那么见外。

你真要谢我,老规矩有好的字画先通知我一声,照老样子,算便宜点!就知道惦记我店里的字画,宝贝都被你捣腾去了。

老爷不把翠宝斋托给你照料,真是太英明了,不然,一幅字画都卖不出去,全被你私藏了!成青云手上正拿着一块精致的米糕,听到这话,佯作要拿米糕堵罗四海的嘴,罗四海大笑着拱手讨饶。

那你说,令郎抢走了我家闺女,这账怎么算啊?我就这点嗜好,你就别数落我了!罗四海听了这话,更是笑得开怀,咱俩是一笔糊涂账,算一辈子也算不清了。

是啊,咱们是贫贱之交、生死之交。

若非老爷看得起咱们,我还是在荣威镖局门口摆小摊、代写书信的成落第;你啊,就是在我旁边摆摊卖假珍珠玛瑙的罗四,不,是罗老四;或者咱俩早就到阎王爷那儿领了号、排着队,也未可知。

呵呵,这回轮到我来堵你的嘴了。

既然改换了身份就不能提以前的事了!这里不是没什么外人吗,无碍的,不妨事,呵呵。

老爷看咱俩是朋友,翠宝斋、和记一个在街东头、一个在街西头,咱俩得做一辈子的好邻居了、好亲家。

就别怀旧了,给我的伙计听到一言半语,要生疑的。

咱好好地替老爷、替主人把生意打理好,就是报恩了。

成青云听了默默地点头。

三十年前,京城。

各地起义势力风起云涌,这天子脚下、京畿重地渐渐地不太平了。

人们传说着,几路起义军已经达成协议,谁先坐上金銮宝座,谁就是新皇帝,京城成了全国最危险的地方。

富户纷纷把家当往外地转移,甚至皇帝老儿都带着后妃、大臣往西北草原撤退。

罗四、成落第这对异姓兄弟,还不如乱世中的其他贫民。

他俩一穷二白,无亲无故,无处可逃,留在京城好歹还有破庙的片瓦遮头,逃往外地只会是露宿荒野。

他们一天没出摊,就要饿一天的肚子。

于是,在京城被围的那一天,他们仍然在荣威大街摆摊,街上却没有一个路人。

当时的荣威镖局只有京城有设,在京城一带颇有名气,但规模有限。

京城里驻守的老弱残兵只坚守了半个时辰,西边的城门就被李元利的军队攻破,浩浩荡荡的大军直奔皇宫而来,荣威大街正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罗四、成落第没有想到城就这么容易给攻破了,还以为至少能坚守个三五七天。

眼看着起义军就要杀过来了,他俩急忙收拾摊子,却发现没有一处可以躲藏的地方。

街上的商铺都关张歇业了,他们连拍了几家住户的大门,都没人愿意收容他们。

乱世之中,有哪个人敢冒着风险发放人进自己家呢,万一进来个要钱不要命的狂徒,岂不是引狼入室,即便是天天在这街上摆摊的熟面孔,也不能相信。

他俩在空荡荡的街上绝望地呻吟着,起义军的吼叫声越来越响亮,他俩即将湮没在改朝换代的历史潮流之中,成为这场战乱中的两个枉死鬼。

轰吱——荣威镖局的正门开了一道缝,一个十六七岁小伙子从门缝里探出脑袋,大声吼道:主人让你们进来。

快——那时的荣威镖局正门并不像后来那样每三年开一次,不过轮回日才开门的惯例倒是自那战乱之后定下来的。

罗四舍弃了他俩做生意的家当,拖着绝望到四肢麻木的成落第,进入了荣威镖局。

正门刚关上,就听到门外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打杀声,持续了很久才渐渐远去。

街上恢复了安静,罗四、成落第稍微恢复了意识,发现他们竟瘫坐在荣威镖局前院的青石板地上。

两人先是傻呆呆地对望,再是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罗四的胆量大点,抹干眼泪也就平静了下来,环顾四周后发现刚才为他们开门的那个小伙子正捂着肚子忍着笑,离他们约十步的地方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正慈祥的看着他们。

他穿着一身灰布衣裳,身材魁梧,留着络腮胡,一看就是练武之人。

罗四想到开门时小伙子所说的话,猜想这位练武之人定是他口中的主人——荣威镖局的萧镖头。

他也曾远远的看过这位镖头带队,听路人说过,穿灰色衣裳那个就是萧镖头,自己猜的应该没错。

他吃力地站了起来,搀扶着三魂不见七魄的成落第,蹒跚地走到那男子跟前,扑通跪了下来。

成落第也随着他跪了下来,但给人看着倒像是失去了支撑跪倒了下来。

书读得多了,怎么胆子小了!罗四心里不禁要埋怨起自己的好兄弟了,但他也能体谅,毕竟人家好像是败落的书香世家的子弟,不能和他这种从小胡打海摔的大老粗比。

谢镖头救命之恩!罗四使劲地磕着头,看他那样不把额头磕破是停不下来的。

那男子立即伸手把罗四扶了起来,刚才还在笑他们的小伙子也上来把成落第扶了起来。

我是镖头倒不错,允许你们进来的是我的主人!萧镖头上下打量着这两个落难之人,关切地问,东西都丢在外面了吧,以后有什么打算,何以为生?罗四被他问呆了,他们一向是摆一天的摊、过一天的日子,估计自己的那些假珠宝、成落第的笔墨纸砚也经不起千军万马的践踏,以后的生计问题实在是不敢想象。

成落第从刚才的痴傻状态中惊醒了,虽然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也饱尝生活的艰辛,早就抹去了初入社会时的矜持、不合时宜,变得实际、随波逐流。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以后该如何过活呢?镖头,能否收留我们几日?外面太乱了,那些店铺也不敢开门做生意的,我们一时也找不到活干。

我这兄弟叫罗四,有的是力气,可以帮着砍柴、挑水。

我是成落第,虽然没什么力气,但可以打扫庭院,洗衣做饭我也会点。

我们只求有口饭吃,有个安全的地方呆几天,等时局稳定了我们就走,绝不打扰您。

成落第越说越悲切,罗四在旁边听着也不敢随便插话,毕竟人家是读过书的,说话有分寸,不会得罪人,这时候自己最好做个哑巴。

收留你们几日是无妨,但你们出了这门又要如何生活呢?给人家打短工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你们好自为之。

你们到这儿避难,也算是有缘人,我们这儿也不缺砍柴挑水、洗衣做饭的人,你们给吓得不轻,就安心地住几天吧。

萧镖头挥了挥手,旁边的小伙子就要领罗四、成落第往西边去。

罗四还想再求求萧镖头,但成落第扯了扯他的衣袖,使了个眼色,不让他开口,他就只好也随着那人去了。

这些镖师起得会比较早,要练功,到时你们多担待。

小伙子似乎把他俩当成了贵客,让他俩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这位小哥贵姓,哪里人?免贵姓周,我忘了原本叫什么名儿,更忘了是哪里人了。

他们都叫我周算盘,在这镖局里我武功最差,现在给账房先生打打下手,主人也说这名字适合我,你们也这样叫我吧。

我今年十八,你们好像比我年长些。

罗四答道:我二十三,他二十一。

那我就称你们罗大哥、成二哥了!不敢、不敢,周小哥,你叫我们罗四、成落第就是了。

成落第生怕说话不慎、得罪这个周算盘,毕竟人家是镖局里的人,武功不好恐怕只是自谦,就算真的很差,也比他二人要有能耐,不然怎么能在这镖局里站得住脚。

那你们也别叫我小哥了,叫我周算盘。

周算盘领着他俩路过了好几个闭着门的院子,每个院落都有碎石子路相连。

他俩进入镖局,却没有见到一个镖师,更没看见刀剑棍棒,不禁有些奇怪,想必都藏在各个院门之内吧。

早前得到消息,李元利的起义军今天会进京城,他们听主人的吩咐都去——凑热闹了!多半今天傍晚他们就会回来,到时就热闹了。

他们练武时,你们最好不要出来走动,刀剑无眼,伤着了就不好了。

周算盘指着路过的院落叮嘱道。

周算盘把他俩领到了西北角的摇光苑前,推开院门,他们镖师住前面几个院子,北边的这个院子一直荒废着。

西厢房里的床榻你们想睡哪张就睡哪张,我到了饭点就会送饭来。

明儿我会送两套换洗的衣裳来。

镖师那边我会打招呼,你们是主人请进来的,他们不会打扰你们的。

罗四感觉他俩不是来避难的,倒像是来享福的,连声道谢。

周算盘看他们也是明白人,就离开了。

罗四、成落第发现屋里摆着八张备好被褥的平榻,周算盘说这屋没人住,但桌凳铺盖、窗台地面都没有灰尘,看样子是经常有人来打扫的。

他们在破庙里只能打地铺,好些年没睡过床榻了,加之才从鬼门关出来、身心俱疲,本想躺下来聊天,聊了两句就都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番外 荣家掌柜:番外二 恩赐的机遇]成落第一觉醒来,发现外面天色已黑,也不知是什么时辰。

他推醒了罗四,想和他出这屋找个人问问厨房怎么走。

罗四醒来后也说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就准备拿着屋里唯一的油灯,结伴出屋。

走到放着油灯的桌前,他俩发现桌上放着个黑色的食盒,因为桌子也是黑色的,离得远些就没有发现这个食盒。

罗四打开盒盖,抓了一块盒里盛着的糕点就往嘴里塞。

成落第看见油灯下压着一张纸条,就一手把桃酥送到嘴边,一手拿起纸条凑近油灯细看。

上面写什么了?这周算盘的字写得不好!罗四把身子歪了过来,扫一眼字条,你字写得是好,帮人家写信像画符。

他的字,至少我个个都能认得。

你懂什么,我那是草书。

不跟你说这些。

周算盘说送饭时我们都在睡觉,不想打扰我们,就留下一盒糕点、一壶茶。

我当这屋没人住,茶壶里没水呢。

这可好了,刚才还担心会吃噎着,要摸黑去喝井水呢。

罗四倒了一碗冷茶,喜滋滋地喝着。

两人吃饱了,懒洋洋地躺在榻上。

这荣威镖局怎么处处透着怪异啊?萧远山是镖头,却不是这镖局的主人。

周算盘还说忘了自己的名字、家乡。

外面在打仗,那个主人竟然还让镖师出去凑热闹。

成落第听着罗四的分析,发现这个人平时显得粗枝大叶,到了关键时候心里还是很清楚的,以前有些小瞧了他。

怕什么,咱们身无分文、贱命两条,他们能算计我们什么啊。

我们和他们无亲无故的,能被收留,就知足吧。

可不要多嘴、瞎打听事儿,免得人家生厌。

这我清楚,安安生生地在这儿住几天,局势稳定了就出去找活干。

罗四、成落第小睡了片刻,天渐亮了。

周算盘来送早饭时,还真给他们带了两身新衣裳。

我们想当面谢谢你家主人的救命之恩,能否帮忙通传?成落第试探性地提到了主人,心想这样说合情合理、并不讨嫌。

不巧,才帮主人备了马,他就要带着人出门了。

要走一两个月呢。

周算盘的眉头皱了一下,看他们的眼神中多了一份警惕。

成落第不敢问下去了,就岔开话题:不知道京城什么时候能安稳,我们总不能一直在这儿蹭吃蹭喝的。

原先以为李元利先攻进皇宫,其它几个起义的首领就会遵守约定,臣服于他,不料南边的陈子梁得了消息,放话说以江为界,现在自立为王了。

李元利怕其它几个首领也有样学样,今天就要带兵亲征,算是杀鸡儆猴吧。

周算盘的话好似一盆凉水泼在他俩头上,看样子这仗还得打很久,又要死不少人,想出去找活干也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

唯一庆幸的是昨日没在街上给起义军逮着,不然这会儿不是在孟婆那儿喝汤,就是被逼参军讨伐陈子梁。

这陈子梁隔着江也守不了多久,少则一个月,多则两个月,就太平了。

周算盘说这话时显得信心满满,仿佛是他统率军队出兵征讨似的。

罗四、成落第朦胧间也跟着相信起这太平日子就快来了。

在摇光苑住了一个半月后的一个清晨,罗四、成落第被镖师们练武的声音吵醒,他们记着周算盘的提醒,乖乖地躲在这院子里。

周算盘送早饭过来时给他俩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陈子梁自刎,他的大多数将士都已投降,李元利登基,改国号日逐。

打扰了这么久,既然外面太平了,我们今天就告辞吧。

不知你家主人是否归来,我们想去拜谢救命之恩。

罗四觉得一定要在走之前见一见这位主人,磕个头,不然显得自己忘恩负义,而且自己对这位主人很是好奇,成落第和罗四有着同样的想法。

周算盘笑着说:你们也听到外面的声响了吧,镖师们昨夜随主人回来了。

主人记起你们的事,请你们去见他。

我在这儿等着,你们吃完饭,我就领你们去。

成落第心怀忐忑地吃着饭,不知道这位主人是何方神圣,得小心应付啊;罗四吃得是狼吞虎咽,吃完这顿饭、拜谢了救命之恩后就要出去了,趁现在吃饱点。

在周算盘的带领下,二人出了摇光苑,经过了早前闭门的几个院落,这时院门大开。

镖师们在各个院子里练习着拳脚功夫,也有几个镖师在院门口的空地上比试武功,他们从跟前走过时也只是瞥一眼他们罢了,没有一个人停下来搭话。

刀光剑影、轻功暗器,把他二人看怔住了。

本以为江湖上的高手情愿当绿林好汉、也不愿意当镖师,怕受束缚、丧失自由,怎么这荣威镖局会高手云集呢?他们在前院停了下来,周算盘叫他们在这儿候着,独自往东边去了。

这是他们一个半月前站过的地方,他们在这儿与萧远山说过话。

把他们领到这来,这主人是想让他们拜谢之后就离去吧。

两人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丝失落,这一个半月里,好吃好喝地在镖局里住着,现在又要回到外面闯荡奔命了,真想在这儿呆一辈子。

不一会儿,从东边走来了两个人。

一人是萧远山,曾有过一面之缘;另外一人是个穿白色长衫的公子,看着比萧远山要年轻许多,二十来岁的模样。

如果说萧远山一看就是赳赳武夫,英武不凡的话,那么这位公子更像一个书生,清秀俊朗。

二人在离他们十几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萧远山手里拿着信封、恭敬地听着公子的吩咐,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不停地点头。

公子看了他俩一眼,点了下头,微微一笑,算是打个招呼,就转身离去了,步履轻灵。

萧远山目送公子走远,来到罗四、成落第面前。

刚才那位就是主人。

萧远山介绍道。

罗四冲口而出:我们是来谢恩的,可是……按主人说的去做就算报恩吧。

萧远山把手中的两封信分别交给了他二人。

成落第心头一沉,不会是要我们替他做什么打家劫舍的事吧。

他小心地接过信,不敢吱声了。

罗四拿着信封,高声答道:我们赴汤蹈火……言重了,真要赴汤蹈火,也轮不到你们两个啊,还有我呢,呵呵。

萧远山的话让成落第心里感到轻松了一点,但还是有些不放心。

罗四自嘲地笑着,心想:我这个小人物赴汤蹈火,人家还看不上呢。

罗四,你拿着信到街对面的古玩店翠宝斋找到李掌柜,成落第拿着信去街东边的和记绸缎庄找许掌柜,他们会给你们活干,就从学徒做起吧。

萧远山两手分别拍着他俩的肩膀,出手有点重,仿佛是有重要任务交给他们一般。

罗四、成落第都是心中乐开了花,还没出这道门,就有了份活干,真是谢天谢地。

你俩记住,你们再也不是在街上摆摊的人了,两位掌柜给你们机会,就看你们有没有这造化了。

不瞒你们,这两家店都是主人趁着这次战乱盘下的,你们在那儿可以安下心好好干。

既然与主人有缘、进了这道门,按规矩你们的名字就要改了,罗四海、成青云如何?萧远山一边说着一边注视着他俩表情的变化。

罗四对这个名字十分满意,显得很兴奋。

罗四、罗四海,多了一个字,却神气多了。

搜罗四海宝物,倒蛮适合翠宝斋的。

成落第一听到成青云三个字脸上却显出惊恐之色,怎么知道的……已经十几年……你本名成青云,先祖任御史大夫,因为一句谏言得罪皇上,被扣上了犯上的罪名,全家赐死。

当时你不满十岁,因患天花住在城外,仆人谎报你已病死,曾受你先祖恩惠的一个官差弄了一个得天花而死的孩子的尸首交差,才保下你一条命。

你到处流浪,五年前回到京城,寄宿在城西破庙,与罗四海结拜为异姓兄弟,之前靠抄抄写写勉强度日。

就是这样吧?成青云没想到埋在心中多年的秘密竟然从一个才见过两次面的人口中说出,没有一点差错,痛苦、惊恐、不安一起涌了上来。

罗四海看成青云这副表情,知道萧远山所言非虚,心里埋怨着:他一直瞒着我,没把我当成兄弟。

他转念一想,又释怀了:不告诉我,也是为我好,若成青云被朝廷查了出来,我又知道实情,岂不是也要受株连。

成青云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他不知道萧远山说这些的目的何在,但他能感觉到这绝不是威胁、恐吓,像是对他的一种身份确认,更像是要让他知道、也让罗四海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件事能瞒得过萧远山、瞒得过主人的。

用这个名字,会有麻烦的。

朝廷的密探会……早在一个多月前,与你有仇的皇帝老儿就往西北边逃了。

改朝换代了,就算你祖父犯上,也是冒犯前朝的皇上,没有过、反而有功呢。

萧远山笑着说道。

成青云被萧远山一语点破,长舒一口气,憨憨地笑着。

罗四海拍着成青云的后背笑了起来,刚才我还有点担心会被当成是窝藏逃犯的帮凶给抓起来呢!萧远山意味深长地说:希望以后能有机会见面。

他转身进了门,荣威镖局的正门关上。

从此,这道门每三年才开一次。

你是怪我骗了你吧,连结拜时我都没说真名。

成青云看到罗四海的表情十分严肃,心中揣测:他一向不喜欢别人骗他的,生气了吧。

刚才是有点生气,不过是杀头之罪唉,要是我,也会瞒着你的。

罗四海的话让成青云十分宽慰,毕竟是好兄弟。

那你表情怎么怪怪的?我只是在想萧镖头最后说的那句话,隐约地觉得我们被他寄予了极大的希望,也许我们真的能做出什么大事。

也许吧。

我只知道我从今天起终于可以做回真正的自己了。

对了,你怎么会想到用‘成落第’这个名字的,当时我听到你的名字就觉得怪,一个读书人叫什么‘落第’,自己给自己找晦气啊。

我这人心好,不问你原因,以为相处久了你会告诉我真名,结果你一直不提这事。

我呢,就装呆呗。

怎么样,够义气吧?别总是叫我读书人了。

我三岁读书识字,十岁不到就自力更生,哪来的功夫读书,更没想过参加科举,也就平日里替人抄抄写写时顺便练练字。

当时就想起个和原来完全不挨着的名字。

状元及第、平步青云相反的不就是落第书生、潦倒穷困吗。

呵呵,你这呆子,越是假名就越要像真的,就像那些假翡翠,做得比真的还像真的呢。

你是要进翠宝斋的罗四海,不是小贩罗四了,就别提假翡翠了。

提到翠宝斋,两人都想起了手上的信封。

信封上都只印了一个红色的隶书荣字,摸在手里,里面并没有信纸。

一个荣字竟就是一封信了?两人满脸疑惑地踏上了充满未知的学徒道路。

罗四海大步迈进翠宝斋,发现一个五十多岁的长须男子坐在茶几旁小心翼翼地擦拭一个青瓷瓶,店中并无旁人。

把信封给我便是。

柜台上有笔墨,我说啥你就写些啥。

这人就是李掌柜。

罗四海看他仍在擦拭瓷瓶,并没伸手接信封,就把信封摆在了茶几上,走到柜台前,看着笔墨纸砚,心里没底气了。

我的字太丑,要不我去和记把我那兄弟叫来,他字写得好。

他不是我这儿的人,我是使唤不动。

从罗四海进这门,李掌柜就没抬头看过他一眼,想必是个不好相处的人吧。

罗四海硬着头皮写了一纸招工告示,心想:唉,这字写得自己看了都犯恶心。

同样的写五十张,写好了就到街上贴去!可我的字实在是……叫你写就写。

李掌柜的嗓门好大,罗四海感觉好没面子,街上的人都能听到他在挨训了。

命都差点丢了,面子算什么啊?罗四海也豁出去了,勉强把那五十张也给写了,跑到街上大肆的贴了起来。

路人在说他的字丑,一个路都走不稳的小孩也跟着瞎起哄,学舌好丑。

忍着——人长得丑,想变漂亮不容易;字写得丑,多练练不就得了。

路过和记,罗四海看到成青云正和几个伙计马车上搬箱子,看他那样子很是吃力,他的日子也不好过。

掌柜的叫我随他去趟江南,吃过午膳就要上路了。

到了码头就要坐船了。

到时我就要受罪了。

成青云看到罗四海,苦笑着说。

掌柜的没给你弄副药吃?给了。

可我以前坐船喝了药也会难受,没用的。

你就忍几天,上了岸就好了。

江南风光好啊,到处游玩,总比我到处现这丑字要好。

罗四海递了张告示给他看。

你当我到江南是游玩啊。

掌柜的说这次是去开分号,顺便带我认认路,以后有什么事儿,就要我去联络了。

想想就头皮发麻,岂不是要经常要乘船南下。

成青云发现箱子都搬上车了,只有蔫蔫地进店去了。

〈婷婷让男女主休息一两周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番外 荣家掌柜:番外三 主人如春风]一晃十年过去了,十年间,罗四海发现自己的字是越写越像样了,李掌柜也并不是他当初所想的那么难以相处,相处久了,甚至觉得他是个很有趣的老头儿。

每天清晨李掌柜会在店后的院子喝上一壶茶、吃过一碟糕点,然后在院子里练功。

他说这是早年从萧远山那儿学来的延年养气的内功,见罗四海不相信还硬是要教给他。

罗四海就被他逼着,每天清晨一起练习,后来罗四海娶妻搬出去住了才没跟着练下去。

成青云也成亲搬出来住了,就与罗四海的家隔着一条街,坐船的次数多了,他也不会晕船了。

青云,江南的生意你一直在跑,京城的生意你也熟,以后这和记就交给你了。

昨日我去送账本,向主人提了想要去江南茶场帮我儿子看着,全当是养老了。

主人也答应了,这就随我去见主人吧。

许掌柜已是望七之年了,这十年,和记在江南一带连开了几家分号,虽然都是成青云在跑,但也是操碎了心。

也许他早就在为自己的退休做准备,所以才带着成青云全国各地到处跑。

可是,我……成青云突然发现一向对自己要求很严的意气风发的许掌柜现在是如此的颓然萎靡,和记是他的心血,今日他却要双手把成果送给别人。

不行,我干不好。

不如让你的儿子来接手和记……他能力有限,一个茶场他都有些勉强,和记这么多分店,他管不来。

我去他那儿可以教教他。

我不去教他,主人就要把他给换了,毕竟是我儿子啊,做爹的当然希望他能争口气。

你是我教出来的,我信得过你,就把和记托付给你了。

许掌柜说的话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成青云不敢推辞,只有随他去见主人。

十年了,成青云只见过荣威镖局的正门开过四次。

荣威镖局在这十年里迅速地扩展着他们的势力范围,现在全国已开了四十家分局。

京城的荣威镖局不再接押镖运货的生意,而是成为各个分局培养镖师的摇篮。

京城一带要押货就得去城郊的荣威镖局分局,那儿的镖头是萧总镖头的独子萧横太,据说是尽得其父真传,武功了得。

每年和记在各地的分号都会上交一定比例的盈利到总号,需要劳烦当地的荣威镖局分局护送银两,成青云与外地的镖师倒还能有些接触。

萧远山已经是全国闻名的萧总镖头了,坐镇京城,专心训练各地镖局选送来的小伙子。

成青云想到了十年前萧总镖头对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迫切地想见他一面,仔细一想,见主人之前,应该会先见到他吧。

荣威镖局东边的角门前,许掌柜给看门的小伙子出示了印有红色荣字的信封,并报了名号。

门立即就开了,里面又来了一个仆人,引他们经过正院、到正厅稍坐。

西边的院落传来阵阵打杀之声,成青云早已习惯。

十年里,他听着这威武的声音,从学徒做起,当上了二掌柜,今日还会成为大掌柜,而他还不过三十多岁。

萧总镖头是年过五十的人了,迈着矫健的步伐走进正厅,满面笑容地看着成青云,你的好兄弟明日也会来的。

主人没有看错人啊。

成青云见着故人,想把这十年里娶妻生子、走南闯北的事全告诉他,但又觉得说这些有些多余。

既然主人能信得过他,把和记完全交给他,想必是知道关于他的所有事了。

萧总镖头也不多寒暄,引他们去见主人了。

这次没有往西边的院落去,而是顺着往东北角的石子小径、一路经过几个院子,走到东北角的一个院前,轻叩院门。

刚才的正厅,平日里就接待宾客,后面是餐厅、厨房什么的。

我与内子就住在旁边的一个院里。

主人、夫人喜好清静,带着少爷住在这清修苑。

萧远山让成青云对着镖局里的方位布局有了大致的了解。

原来还有夫人、少爷啊。

成青云不禁觉得自己有些蠢,主人又不是神仙,但凡是个男人都得娶妻生子的,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只是许掌柜从来没说过罢了。

应门的是一个七八岁的男孩,长得如仙童一般伶俐脱俗,又多几分了稳重刚毅之气,看得出来长大后,铁定是让女孩子家相思的俊情郎。

师父,爹在书房等着呢。

我带他们来了,你和师父过两招,看看你最近还偷懒了。

这位便是少爷了吧,成青云不禁想起十年前所见的主人,父子二人长得有一些相像,萧总镖头竟是他的师父。

我可没偷懒,爹夸我假以时日我的轻功就要赶上他了。

少爷开心地笑着,显得十分自信。

主人这样说吗?那为师的一会儿倒要向你讨教了。

这二人的关系既是师徒、又是主仆,却能显得如此亲切自然,主人有些神秘,但应该不是个难以相处的人吧。

萧总镖头说要与少爷比试,就让许掌柜领着成青云进了书房。

主人在陈设着古玩的亮格柜前站着,看着他二人进来,点头示意他们去坐侧对着他的一排三张紫檀灯挂椅,便坐在了案后的圈椅上。

他俩鞠躬拱手,不敢正视主人。

成青云微微抬起头,看了一眼:十年了,主人神采依旧,但多了一些沧桑之感。

他一时激动,恨不得立即跪谢主人十年前的救命之恩,但主人已让他落座了,再起身下跪有些唐突,就先忍下。

主人先与许掌柜说话:你既然把他领到了这儿,说明信得过他,那我也信得过他。

江南的茶场还望你多费心。

明年令郎来核账之时,您也回来看看。

主人的语气是那么温和,仿佛春风吹在许掌柜的心上。

小的不敢,这不合规矩。

每年只有大掌柜、镖头能有资格核账,我跟着来……成青云终于明白十年间自己没有见过主人的原因了,原来有这样一个规矩。

主人呵呵一笑,打断了许掌柜的话。

规矩也是我订的,而且你是个特例。

从我这退休的掌柜的,通常都是衣锦还乡,你却是远去江南茶场。

你常回来看看,毕竟京城才是你的家乡。

许掌柜的家乡是京城,成青云从来没听他说过,听说他儿子在江南,店里的人就都以为他祖籍是江南了。

谢谢主人,明年我一定来。

许掌柜缓缓站起,向主人行了礼就告辞了。

主人,小的要拜谢您十年前的救命之恩!成青云正欲站起,主人却说:若说报恩,十年里,你为和记所做的就是在报恩。

成青云郑重地点了点头,继续听主人的吩咐。

以后每年的这个日子就是你和记的核账之日,把账本带到账房给周算盘,然后便来这儿找我……周算盘?十年前照顾我们的那个小哥吗?成青云话问出口,就觉得这样很失礼,竟然打断了主人的话。

主人倒不介意,笑答道:正是他。

他现在是账房的管事。

一会儿你去见见这位故人吧。

喔——成青云点了点头。

看样子,十年里,大家都进步了。

这个信封是你的了,以后进这儿的东角门就凭它了,好生收着。

成青云起身恭敬地接过那个属于他的荣字信封,小心地揣在怀里。

萧总镖头推门进屋,成青云明白这是要领他走了,躬身退了出去,出门时瞥见主人在对他微笑着点头,不自觉地感到心中暖暖的。

看样子,主人从许掌柜那里听到过不少有关他的好话,对他还是挺满意的。

刚才他没夸口,轻功很不错了,恐怕一般的镖师都不及他了。

萧总镖头把成青云领到少爷跟前,少爷听师父在夸他,显得很是得意。

他便是和记的新任大掌柜,叫成青云。

成青云拱手做了个揖。

少爷上下打量着他,笑着问:我们用的绸缎布料都是和记的吗?成青云是做绸缎买卖的,自然能识的出,想必是的。

京城里最好绸缎都出自和记。

那和记有多少家店铺呢?少爷似乎对和记很感兴趣。

你还小,问这些做什么?想管事啦。

主人都没有你问得多呢。

你有空就好好读书、练武吧。

萧总镖头低头望着少爷说道。

不问就不问。

其实我心里都明白。

少爷觉得被人当成小孩子对待,有些不高兴,转身就进了书房。

他还是个孩子——萧总镖头看着那小小的背影,低声叹息道:托生到荣家,对他是好是坏呢。

突然他意识到成青云还在身边,呵呵笑了一声,笑得有些无奈。

成青云有些莫名其妙,生在这样一个家里,这自然是好事啊,何故如此慨叹。

忽然,练武之声中夹杂了琴声,琴声好像是从清修苑的西边厢房里传出的。

成青云不懂音律,只觉得琴声中充满了柔情,如和风略过、冷阳拂面、雀鸣切切、杜鹃呜咽、牡丹急开。

夫人又在抚琴了。

萧远山又笑了,笑中充满了倾羡。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事,可以问我。

萧总镖头领成青云要往南边的账房去,看着成青云面有疑虑,故有此一问。

这信封上的‘荣’字是代表荣威镖局吗?成青云隔着衣衫摸了摸胸口的信封。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荣威镖局、翠宝斋、和记、江南的茶场都是主人的,当然还有一些其他的经营,就不多说了。

荣威镖局是主人最先经营的,这‘荣’是主人姓氏。

主人在外交友,也自称荣公子。

原来如此。

成青云觉得还是不要继续问了,就沉默不语跟在萧远山身后进了账房所在的院子——积珍苑。

清修苑里过于冷清,只住了主人一家,积珍苑的账房里又太过热闹。

七八个小伙子坐在外间的桌前抱着账本拨着算盘、喃喃自语。

翠宝斋的李掌柜坐在一旁品茶,他旁边坐着的一个人也像是个掌柜的,两人互不搭话。

里屋中全是书架、柜子,周算盘正在其间跑来跑去,看着他们来了,也只是点头行礼,并没有过来。

他太忙了,今天那两个掌柜的来核账。

一年的账本让他有的忙了,就不打扰他了。

成青云听萧远山这么说,也不好意思上前叙旧了,只有随着他离去了。

在东角门前,萧远山叮嘱道:既然你做了掌柜,主人的事你也知道了不少,出了这道门就别和人说了。

我镖局的事也忙,明年你就自己去找周算盘核账,再和他一同去见主人吧。

成青云点头称是,便出了荣威镖局,回到了店里。

许掌柜只和伙计们说自己老了,要把和记托给二掌柜打理,当日收拾了细软、雇了马车、与夫人去了渡口。

店里的伙计并不觉得奇怪,毕竟这几年,店里店外都是成二掌柜在打理,许掌柜年纪大了,思乡心切,急着赶回江南老家看儿子、带孙子也很正常。

成青云才接手和记,不免要耗费时间写帖子告知各方商户这件事,于是当晚就住在店里。

等他想到差人把罗四海请来告知今日之事时,罗四海已还家。

罢了,按萧总镖头所言,明天他也要去的,现在说了,岂不是让他明日没趣。

第二日下午,成青云忙完店里的事就来到翠宝斋串门,目的当然是和罗四海同路回家,顺便聊聊与主人见面的事。

在门口就看到罗四海扶着李掌柜上马车,李掌柜只说了句云游去咯便离开了。

罗四海、成青云看着远去的马车,心头都是一酸,相处了十年,跟着两位掌柜都有深的感情了,就这样分别了,有些不舍。

听说昨儿你就去过了,真不够意思,都不和我说一声。

罗四海抱怨了起来,今早李掌柜说要让我见主人,我还想拉着你去了,他说各有安排。

昨儿太忙了,想和你说,你却回家了。

这事也不是能让人传话的。

成青云一直等到罗四海打烊才同他一路回家、一路小声说话。

你可明白了信封上‘荣’字的门道?成青云问道。

进东角门时看到许掌柜又拿出那个信封,我问他了,他就说了。

我是出门时才大着胆子问萧总镖头的呢。

那你可见过少爷?知道有夫人、少爷,但没见到真人儿。

只听说少爷在和镖师们比试,听到了夫人的琴声罢了。

我可是见到少爷了,还说上话的。

说了什么?他长啥样?快告诉我。

罗四海急着问道。

他就问了几句关于和记的话,长得像年画里走下来的童子。

等你下回去核账就有机会见了。

那还要等一年……对了,那个周算盘成了大忙人了,都没空理我。

我去的时候他也那样。

罗四海凑到成青云耳边压低了声音说:主人叫我给你带话,我们可以把家搬到店后面的院子里了。

我明儿就打发人搬家!李掌柜可真是去云游了?成青云想到了从店里急匆匆搬出去的许掌柜、李掌柜,问道。

他说这几年我把他的本事学得差不多了,他赚足了银子,身心也累了,想用一年的时间云游,在名山大川中寻一个僻静之所盖个茅屋,然后练他延年益寿的内功。

罗四海学着李掌柜的样子,双手缓缓移至丹田,长长地吸气,然后忽然向前出掌。

没看到有掌风什么的。

成青云有些失望,本以为至少能让前方的酒旗飘动一下。

我是没继续练下去,还不够火候。

不过练了这功,说话的嗓门比以前大了。

你没听我和媳妇吵架时中气十足的吗。

成青云哈哈大笑起来,的确是的,罗四海在自家屋里骂老婆,隔着条街住着的成青云听得是真真切切。

〈其实小弘毅的脾气就不太好哦……〉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番外 荣家掌柜:番外四 少主若寒冰]日子过得飞快,罗四海、成青云已经两次从东角门进入荣威镖局了。

周算盘与他二人分别说过话,但不过是询问账本上的问题罢了,既不问他二人过得如何,也不介绍自己家里的情况。

萧远山叫他俩不要介意,只说周算盘也不容易,其实对他二人而言,萧远山也是一个谜。

罗四海也见到了少爷,真如成青云所说的一般。

在那两次与主人的面谈中,主人依然是那么亲切柔和,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

在主人的指示下,罗四海在江南又开了两间分店,成青云从江南请了刺绣师父,在京城办了绣坊,开始卖成衣。

主人特地把罗四海核账、面谈的日子提前了一天,这样一来,他二人可以同时进荣威镖局的东角门了,不过,倒少了互通消息的乐趣。

他俩抱着账本第三次进了这东角门,熟门熟路,把账本往周算盘那儿送去后,等着周算盘的核算,然后三人一起去见主人。

周算盘一路上像是有话要说,感觉憋得蛮难受的。

周算盘,你怎么了?累得很吧。

成青云试探地问着。

我倒没什么,一会儿你们就全知道了。

周算盘一直都是这样,说一半藏一半,既然一会儿就会知道,也就不追问他了。

走到清修苑门口,轻叩院门,他二人还以为会是仙童般的少爷出来相迎,不料却是一个五十多岁的慈眉善目的妇人。

这位是萧总镖头的夫人,现在照顾少主的起居。

周算盘介绍道。

萧夫人安好。

两人赶忙行礼。

以后会常见的,不要这么客套,这边请吧。

萧夫人领着三人进了东边书房隔壁的一间屋前便停住了,撩起门帘请三人进去。

怎么这次换了个地方,二人好是奇怪;周算盘看到两人的表情,木然无语。

进了屋,布局与那书房相似,亮格柜上没什么摆设,只摆了一些文房用具,紫檀灯挂椅换成了花梨木玫瑰椅,整体上朴素清净至极。

空气中浮着墨水的香气,令人有种沉溺书香世界的错觉,书案后面坐着的人并不是主人。

这就是我们的少主。

以前的主人——也就是老爷,在三个月前过世了。

周算盘解释道,这就是刚才他憋着没说的话。

二人吃了一惊,感到一阵晕眩,强打精神、定睛一看,这位服丧的少主就是以前称作少爷的仙童般的孩子。

虽然一年没见,容貌没有多大的变化,但稳健刚毅之中却多了许多苍凉孤寂之感,原本的活泼开朗、淘气任性已经看不出来了。

主人——不,老爷,是怎么殁的?罗四海急切地问。

三个月前突然殁了,家母也随着去了。

少主说着噩耗,但他的语调平淡、没有一丝波澜。

我能去祭扫上香吗?成青云问道。

对他二人来说,既然没有见着老爷最后一面,去坟前上柱香,以后清明祭扫是少不得的。

家母留有遗言,只愿与家父同归于五湖四海之中,我自当照办。

这三个月里,师父都在忙这件事。

少主面无表情地说着,仿佛在说别人家的事。

我们今后该怎么办?成青云不敢相信,这荣家未知的巨大生意怎么会放心交给一个十岁的孩子。

依叔伯们的意思,在二十岁之前,我还只是少主,不能干涉家中的生意,只让各大掌柜按照以往的方式经营。

所以,以后的十年里,你俩只跟我禀报店中的情况,我不能给你们下达任何命令。

如果有什么重大事项,你们得和叔伯们商量才能定夺。

说这话时,少主的话中倒显出了一些不满的情绪。

叔伯,原来他还有叔伯,想必也是在全国各地经营生意的吧,怕他小小年纪插手家中的事情,成为败家子,这也能理解。

那该如何与他们联系?罗四海问道。

你们把事情告知师父或者周管事,他会利用各地的荣威镖局所养的信鸽传达消息。

你们现在就向我说说这一年店中的情况吧。

少主示意三人坐下,认真地听着他们陈述,眉头深锁。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是有些难懂。

他们陈述完,少主神色冷峻地说:虽然我不能插手事务,但对于不懂之处向各位求教还是可以的吧?罗四海、成青云被问得一愣,周算盘答道:您尽管发问。

估计这周算盘每回陪掌柜来面谈,少主都会问过这句话,然后连提一大堆问题,他答得习惯了。

接下来,少主问了很多关于翠宝斋、和记的经营方面的问题,大多是一些很简单的问题,当然这对于一个初学者、尤其是一个孩子,就有些难懂了。

问题一一得到了解答,少主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屋里的气氛总算稍有缓和。

那你们就退下吧。

少主依然没有笑,老爷以前送他们离去时都会笑的。

三人退出了这宛若冰窖的书房,萧夫人上前和周算盘搭话:少主今天又问了很多问题吧,耗了这么长时间。

不过和三个月前比问得算少了。

周算盘转过身对着罗四海、成青云说:少主正式成为主人之前,会有很多问题,我们就全力以赴吧。

这句话想必这三个月里他和进入这屋的掌柜们都说过,显然是脱口而出,不像以往,他说的每句话都像是在肚子里酝酿了好久才说的。

自当如此!成青云捶着背说道,心想:玫瑰椅的靠背太矮了,坐了这么长时间,后背不舒服啊。

罗四海点了点头,揉了揉肩膀,心里也在抱怨才坐过的那张椅子。

萧夫人送三人出了清修苑,三人一路无语,似乎仍然处于刚才的冰冷气氛中。

路过积珍苑,周算盘破天荒地请他二人进去坐坐。

他们随着周算盘到了东边的一间厢房。

西边是给那些伙计们住的。

我就住在这屋子,里间便是卧房,外间用来与你们这些老友相聚。

周算盘简略地介绍起来,他还是记得他们十二年前的交往,故把他们也算作老友了。

弟妹也住在这里?罗四海料想以周算盘的年纪应该早已经成亲,发此一问。

这十来年光顾着替主人打算盘了,把自己的事倒给忘了。

哪日得了闲,恐怕就得准备去帮阎王爷算账了。

周算盘的话中有些凄凉。

别这么说,李掌柜未曾娶亲,不也到处云游,活得洒脱自在吗?罗四海想要开解他,但开了口又觉得自己大有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的意味。

也许吧……二位家中可好?周算盘开口问了,他俩便把同是前年出生的罗家的小儿子、成家的小女儿结了娃娃亲的事先说了。

呵呵,既然我已知晓,这杯喜酒我是喝定了。

周算盘听到别人儿女的事,十分开怀地笑了。

肯定给你请帖。

不过你得送大礼,账房先生肯定刮了不少油水!成青云见他笑得开怀,不自觉地说话没了拘束。

三人谈了没有多久,就有伙计来找周算盘,两人只得告辞了。

此后十年间,成青云、罗四海年年按时去核账,坐在极不舒适的玫瑰椅上和少主面谈,再到积珍苑的东厢房和周算盘聊天。

因为没有什么大事要请示,就一直没惊动少主的叔伯。

十年间,他们偶尔遇到几次萧远山,但都说忙着照顾孙女,只是与他们打个招呼。

每见一次面,都感觉他苍老了很多,现在满头银丝、络腮胡也被岁月染白了,不过还是很有精神、乐呵呵地迈着阔步。

在清修苑,迎接他们的萧夫人是腰板渐渐弯了,耳朵听不大清楚,眼睛也不太灵光。

岁月不饶人啊,这对夫妇都是六十出头的人了。

少主的脸上看不出仙童的影子,与老爷有了八九分相似,身材颀长矫健、面貌俊朗不凡,但是那双眼眸里没有一丝快意、激情,尽是孤傲、决绝,让人看了仿佛落入一口古井一般,感到浑身冰冷、僵硬,血液都倒流回了心窝里。

少主从来没有笑过,他用自己天真、自负、任性、骄傲的笑容换来了掌控荣家财富的大权。

这笔生意是赚是赔呢?十年间,少主问他们的问题越来越少却越来越有深度,有时会让他们一时语塞,沉思很久才憋出一个答案。

少主对他们的回答不做任何评价,也许少主一旦做了评价,就会被叔伯们视为一种指示、是他企图插手事务的信号。

终于,少主成为真正的主人接见罗四海、成青云的日子到了。

他二人本以为又会无缘与萧远山见上一面,不料,进了东角门就看到萧远山在跑来跑去指挥几个杂役搬运物品。

从西角门运进来的东西怎么会堆到这儿?给掌柜们看见了多丢人。

萧远山的声音十分洪亮,光听这嗓门绝对想不到他是年近七旬的老翁。

既然见到了,就要打个招呼。

萧总镖头安好?两人齐齐地躬身行礼。

好噢。

好忙噢。

今早厨房差了几个杂役出去买大家吃的米面蔬菜、猪肉鸡鸭;我叫几个人小厮去买各院中所需的笔墨纸砚、书本字画;周算盘竟也来凑热闹,前日他从账房里挑了几个会心算的,把那百十个小子们所需的刀枪棍棒、弓箭暗器都统计了来,今天也都装箱运来了。

你们看这儿堆的,何时见过咱们的西角门这么人来人往、车进车出的,东角门这儿都给堆满了。

萧远山似乎心情很好,本以为像他这种江湖人士、快意恩仇,不会在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上多费心思,今天如此模样,他在二人心中的高大形象,顿时有些折损,不过,反而让人感到更加亲切。

你们不必在我这儿耽搁,去吧、去吧!萧远山是没功夫与他们多聊了,他二人倒觉得,即便像以前那样与他小心翼翼地说上一天的话,也不及今天所见所闻来的有趣。

积珍苑中,周算盘坐在院中石墩上品茗,比以前清闲许多。

今儿你怎么得了空?看你面色红润,也不像是要去阎王爷的账房赚工钱啊?罗四海想到他十年前所说的话,自然要打趣一番。

呵呵,阎王爷没来请我,玉皇大帝倒给我派了几个天兵天将!周算盘接过两人送来的账本,让二人就在院中等他,转身进了账房。

成青云、罗四海看石桌边的石墩都很干净,就放心地坐下了。

周算盘一会儿就回来了,空着两个手,也在他俩旁边坐下,指了指石桌上的一盘糕点,说:京城有名的秦老爷子的米糕,尝尝看。

这些年,他每天挑着担子来街口卖米糕,还得趁早去才能买得到,比自家厨房里做的好。

呵呵,知道、知道,我也经常差伙计一大早去买呢。

芝麻馅的好吃,出门前才吃过两块。

罗四海摆了摆手,示意不需要再吃了。

这么有名啊,我倒要尝尝。

我可不像你们,会差伙计做这种事。

成青云拿起了一块米糕,尝了起来,果然名不虚传!罗四海想到刚才周算盘所说的天兵天将,忍不住追问。

周算盘笑嘻嘻地说:以前都是我调教出来的伙计,被那些掌柜盯上了,在老爷那儿开口要人。

老爷也就放人了,毕竟有些掌柜是他的叔伯兄弟,不好薄人家面子。

这十年里,也是如此……他们看主人不能当家作主,也不通报一声就领人走了,搞得我这边更是手忙脚乱,又不能随便找不知底细的人进来帮工。

今年主人开始管事了,我壮着胆子和他说了我这儿缺人手,第二天他就命人飞鸽传书,给我调来了几个大将。

周算盘指了指账房里面,压低声音说:他们几个以前是在各地的钱庄里干的,眈一眼银子就知道成色如何,这账算得可快了。

你们的账本等一会儿就核好了。

那你岂不是没事可做,白领工钱了吗?罗四海问得倒是直接。

天下哪有这种好事。

我还得管这镖局的开支、进账呢,但毕竟都是零碎小账,轻松了许多。

周算盘说得轻松,但他二人想到了刚才前院满当当的货物、全国各地那么多分局,猜想也不见得轻松。

成青云吃了三块米糕、喝了一盏茶的工夫,他俩的账本就被送到了石桌上,上面各附了一张纸条,大概写着一些重要的开支、进账的情况。

周算盘看过这两张纸,心中也有数了,和往年没什么变化,对吧?两人点头称是,周算盘便命人把账本收了。

三人也不多坐了,往清修苑去了,一路上周算盘问了他俩家中的情况。

与以往不同,远远看到清修苑的院门竟是敞着的,三人进了院中。

〈小影儿即将出场……〉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番外 荣家掌柜:番外五 翩翩小佳人]影儿,又忘了关门,当心主人罚你。

周算盘对着空无一人的院子笑着说。

周叔叔,今天让我好等。

这嗓音甜美、清澈,让人听得耳朵痒痒,十分舒坦。

一个鹅黄色的身影从三人身后窜出,又如同银杏树的叶片一般从天上翩翩落在他们面前。

这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他身着鹅黄色长衫、配着绣着金边的白色腰带,头梳卯发、脚蹬白靴,身子骨有些单薄,一张小巧精致的鹅蛋脸很是可爱。

杏眼清澈明亮,鼻梁挺拔线条十分柔和、鼻尖微翘显得分外俏丽,高高噘起的小嘴宛若一颗樱桃,泛着红润耀眼的光芒。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在假装生气。

眼里尽是阳光与天真,却要扮出生气的模样,的确不像。

呵呵——三位叔叔安好。

连他自己都忍不住了,银铃般地笑声让人如喝了一杯蜜酒,心里甜甜的、有些微醉。

周叔叔错怪我了,我是想看看您还来了,远远地看着人影了,就想躲在门后吓吓你们,却被您发现了。

他用力摇头,小脸漾满了灿烂的微笑我哪能发现你藏在哪儿,你这鬼灵精,每次和你爷爷躲猫猫,整个镖局都惊动了硬是没找到你。

我只不过对着院子瞎喊喊,倒把你骗出来了。

周算盘亲切地捏了捏这孩子的鼻尖,笑得那么开怀。

他若是有孩子,就会是这样的一个慈父吧。

痛死了、痛死了,叔叔欺负人。

吃我一掌——这孩子抬起右手要向周算盘胸前拍去。

周算盘赶紧拱手告饶:你这一掌拍下去,我可没人披麻戴孝、执幡守灵。

影儿,怎么还不把人引进来?充满欢喜气氛的院子,因为主人的一句问话而变得萧瑟冷落。

听着主人的话语,二人仿佛感到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窜入骨髓。

一个修长孤寂的白色身影闪进了书房,不知道刚才的欢乐场景他看到了多少,是否会像常人一样从心底里产生一种温暖呢?这回你可要挨罚了!周算盘指着影儿的脑门小声地说。

不至于啦。

影儿倒显得比较轻松,微微地吐了一下舌头。

二人坐在雕有如意云的官帽椅上,侧对着书案后面的主人,望着炉袅残烟发怔,一时无语,只觉得有靠背倚着、坐得十分舒坦。

影儿默默地跟了进来,从里屋端了热茶出来,摆在三人面前,便在主人身后候着。

以前萧夫人都是在外面候着的,影儿这一站,倒让罗四海、成青云有些不习惯。

他俩看周算盘脸色并没有什么改变,猜想影儿是经过主人同意才敢进来的,也就放心了。

站在主人那边的影儿,微微低着头,面无表情,显得成熟稳重、机敏干练,适才的调皮淘气是完全显不出来了。

主人的表情依旧是那样平淡、孤傲,那冰冷的目光是时而专注、时而游离,飘忽不定,防不胜防,让人有种莫名的距离感、紧张感。

罗四海、成青云面对主人的问题,一时语塞。

他们两个商界老人被未及而立之年的主人问得汗涔涔,说出去好丢脸啊!主人的目光在那一瞬间变得愈加冷冽清澈,像是一道寒光利剑般威逼着他们。

他们一切都得听主人的命令,让他们参与讨论未来的计划只是徒增他们的压力,事先设想得多周全,临场发挥得多精彩,都能被主人挑出不足之处,主人直接下命令得了,何必为难他们。

影儿抬起头盯着这二人,眼中带有关切,嘴角微微翘起、浅浅地一笑,仿佛在用星星之火融化这屋中的千年寒冰。

此刻,这力量是没有多大效果的。

主人淡淡颔首,影儿上前躬身相送,罗四海、成青云脸上都露出轻松的表情——谢天谢地,有惊无险,又熬过了一年……影儿引着三人出了书房,罗四海、成青云不约而同地说了句阿弥陀佛。

倒是奇了,怎么从这书房走出来的人都会说这句呢?这是在嘲讽他二人吧。

影儿,这两位叔叔的店就在这街上,你还经常路过的。

说话得罪了他们,当心以后不卖你东西,让你多跑冤枉路。

周算盘笑着说。

两位叔叔不要怪我啊。

我年纪小、不懂事,千万别和我计较啊!影儿拉着他二人的衣袖,眼睛里闪烁着天真的光芒,哀求道。

你来我店里,我给你做套漂亮衣裳啊!成青云这样说,显然并没把影儿的话放在心上。

影儿脸上瞬间漾起了喜悦之色,答道:我的衣裳都是爷爷叫人做的,好像也是和记的料子。

罗四海看着这个孩子倒觉得他挺可怜的。

他们一年才见主人一回,处处赔小心,答话时是战战兢兢的,事后还会浑身冒冷汗。

这个小孩子,花样的面孔、灿烂的笑容,却要在主人身边伺候,时间久了,也会成为主人那般吧,想想就觉得心痛。

影儿,给你的糖可喜欢吃?明儿我再给你买来。

周算盘把影儿的一只小手攥在自己手里,温和地问道。

喜欢喜欢,不过昨儿我自己买回来了。

早知道您要买来送我,就省下这钱了。

那我明儿给你买其他好吃的。

还是周叔叔疼我!周算盘略微弯下腰,影儿笑嘻嘻地噘着小嘴凑到他脸颊旁边,好像准备说悄悄话。

影儿进来,我要找本书!主人的命令来得有些煞风景,周算盘松开了那只小手,很是失落。

影儿冲他们三个人浅浅一笑、摆了摆手,依依不舍地转过身,蹦蹦跳跳地进了书房。

周算盘,你把他当自家儿子看了吧?罗四海看已走出清修苑,说话也就随意了起来。

儿子?她是萧总镖头的孙女。

你们怎么没看出她是个小姑娘,这么明显。

罗四海、成青云好是惊愕,这就是萧远山的孙女,原来大有来头啊。

她单名一个‘影’字,我们就都叫她影儿。

她以前和总镖头夫妇住,萧夫人身子不大好,主人这边也需要个伶俐的人候着,就把她派过来了。

她虽然年纪小,做事却有模有样的。

这镖局里除了厨房的婆子、浣衣的妇人,就只有几位镖师的夫人了,她看惯了男人的装扮,也就穿惯了男装。

这孩子长得这么漂亮,又会发嗲撒娇,言谈间尽是阴柔之气,原来是个女孩。

她的武功就这么厉害吗?你好像很害怕她那一掌?我不大会武功,她厉害不厉害我也说不准,要取我这条小命,倒是易如反掌。

她好歹也算是主人的徒弟。

萧远山是主人的师父,主人做他孙女的师父,这师徒辈分倒是对的。

三十年前的那场改朝换代的浩大战争,改变了罗四海、成青云的命运。

他们通过自身的努力、借助荣家的势力,成为了今日京城闻名、乃至全国闻名的商人。

对于曾经救他们一命的老爷,他们满怀感恩;对于现在的这位主人荣弘毅,他们满怀同情与畏惧。

因为家中的变故,主人从一个活泼、天真的少年,蜕变成今日的冷峻、孤独的英俊公子,他一点都不幸福、甚至有些凄惨。

他是不怒而威的领导者,只要静静地望着对方,全身散发出来的残酷冰冷就可以把人吓得魂飞魄散,连话都说不出来,更遑论反抗他。

在他身边的影儿,这些年里由一个小女孩长成了一个清丽脱俗的绝色佳人,她依旧是那样甜美俏皮、讨人喜欢。

不知道他们是怎样相处的,这真是一个奇怪的组合。

三年前,主人派影儿凭荣字信封中的密信从罗四海、成青云的店里调出了大笔的银两,没过多久就发生了朝廷的巨变。

李元利薨逝后继位的李棣,皇帝宝座还没坐稳,他的四弟北郡王李栩就煽动其他几位藩王,以清君侧为由,率兵杀入京城,堂而皇之地坐上了皇位。

李栩作为皇帝的第一道诏书,是有限开放商船出海,而这特许出海的商船中有很多是属于主人的。

翠宝斋、和记借着这个机会,通过这些商船,把本国的珠宝、绸缎高价卖到了南洋,又从南洋低价购得了奇巧货物,转手卖给了好奇的本国人。

罗四海、成青云觉得这次政变,主人是参与其中的。

也许,在三十年前的那场战争中,老爷也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在那场战争之后,仅就荣威镖局而言,就有了很大的发展。

这些只是他俩的猜测罢了,实情大概只有住在荣威镖局里的那些人才清楚。

周算盘比以前清闲了许多,罗四海、成青云常常能在荣威大街上遇见他。

他们三个成了好朋友,过年的时候周算盘也会来他们两家拜年做客。

三个月前,一个镖师送来了荣字信封,这回里面装了喜帖。

六月十六,戌时,主人要迎娶影儿。

荣家一向低调,很多事也是瞒着他们的。

当年老爷、夫人去逝也只是在核账的那一天告诉他们一声罢了,现在,为了迎娶影儿,主人竟要宴客!也许是影儿身份特殊吧,她毕竟是萧远山的宝贝孙女,主人都得喊萧远山一声师父。

罗四海、成青云对影儿是很有好感的,这种好感出自男子对丽人的欣赏,也是来自长辈对晚辈的宠爱。

只要影儿在清修苑,他二人就觉得这个清修苑不是那么清冷孤寂了。

他们给她带一些好吃、好玩的东西,常能把她哄得乐颠颠的,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这个婚姻对她、对主人、对荣家,是好事、还是坏事呢?灼人的烈阳总算被柔和的月娘给推离了盘踞整日的天空,偌大的镖局里相邻的宾客互相攀谈。

原来顾掌柜和咱们一样,也是荣家的人。

罗四海拉了拉成青云的衣角,指了指和周算盘一同走来的顾环业。

难怪外面的人都说福满楼的后台很强硬……成青云笑着说:多半他看着咱俩,也会是这想法。

罗四海呵呵笑道:今后咱们去福满楼,他总会让咱们进楼上的那个雅间了吧。

真搞不懂他,整天空着好位子,出再多的钱都不让人坐,都进了‘京城八大怪’了。

成青云摇了摇头说:人家有人家的规矩,咱们不也有咱们的秘密吗。

罗四海点头表示同意。

看着主人孤清挺拔的身影在席间飘过,成青云脸上的喜色飞到了九霄云外,变得有些惊慌,跟罗四海低声说道:我那批绸缎还在西关压着,该如何是好?要是面谈时还是一笔呆账,岂不是要被主人盯着不放?罗四海皱着眉、瘪了瘪嘴说:不知道月影国的情势怎样了,不大好办啊。

成青云苦笑道:月影国,总共就几个山头,却占着商道。

若要绕开它走,要么是沙漠戈壁,要么是崎岖山路,耗时耗力,货物也会有折损,走一遭搞不好还得搭上几条性命。

罗四海好奇地问:这月影国的新国主会是什么样的人啊?成青云无奈地说:新国主是半年前通过政变夺权的。

既然是政变,肯定要改动前任国主定下的一些政策,恐怕不愿意借道给商户走了。

罗四海沉思了一会儿,实在不行,那批绸缎就在西关处理掉算了。

成青云点头道:我也打算这样吩咐他们得了,就是以后都不能和西域的小国通商,少赚不少银子。

周算盘领着顾环业走了过来,与他俩同桌坐下,都是老熟人,相互介绍的工夫都省了。

顾掌柜,没想到您和咱俩一样!罗四海指着顾环业哈哈大笑道。

顾环业拱手道:以后到福满楼,二位就当进自家店里一样,顾某定当热情款待。

成青云凑到周算盘耳边,小声说道:喜筵之后,可否拨冗,有事相商。

周算盘听着一惊,低语道:奇了,怎么好几位掌柜都说这话。

莫非你也出了什么事?成青云微微点头,我是为了西边商道被阻之事,想请主人定夺。

周算盘叹了口气说:又是这桩事,前些日子来的几个掌柜,禀告过这件事了,主人会派西关分局的人去走动,中秋之前应该能有准信。

你就等消息吧。

成青云长舒一口气,笑着说:主人知道便好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番外 荣家掌柜:番外六 掌柜齐聚头(1)]一身草药味的黄大夫跟顾环业、罗四海、成青云点头致意,就在周算盘身旁坐下。

他小声叮嘱道:大喜的日子,你也不能贪杯。

你的肝……周算盘点着头,应承道:若不是你天天差人送药来,我这条小命早就保不住了。

不为我自己,为你这么多年费的药材,我也不能为了杯中物、轻易伤了身子。

周算盘笑着拍了拍黄大夫放在桌上的药箱,接着说道:不愧是做大夫的,这药箱你是走到哪儿背到哪儿。

我是自愧不如了,叫周算盘,竟没挂着算盘到处跑。

习惯了,药箱不背在身上,到哪儿心里都觉着不踏实。

黄大夫自嘲道。

黄大夫朝着往玉衡苑走去的主人努了努嘴,小声说:大喜的日子他也没露笑脸,影儿最近也是无精打采的样子,这两人以后怎么过日子啊?周算盘长叹一声,苦笑道:大不了还像以前一样吧。

这些年,影儿没向咱们诉过苦,想必主人待她不错。

那你还说见着主人冲她发火,还撵她回家反省?我担心的是,影儿从没说过主人待她好。

别人待她好,她都会满世界宣扬一番啊。

黄大夫很是担心地说。

周算盘晃着脑袋,拍着大腿,说道:咱们瞎嘀咕也没用,他们都要拜堂了,只求老天爷保佑我们的好影儿。

周算盘抬头望着院中高挂的一排排大红灯笼,劝道:老弟啊,弟妹走了有好些年了,你也算对得起她,该找个伴了。

黄大夫为了亡妻守身如玉十六年了,在大夫的圈子里,是一个远近驰名、不娶二妻的烈夫。

同宗兄弟打算替他在家乡立一个贞节牌坊,因为黄家村一直存在资金短缺的问题,所以迟迟未能开工修建。

黄大夫瞪了他一眼,压低了嗓门吼道:开什么玩笑,被我儿子知道了,还当我是老不正经。

过几年,他的医术更为精进了,继承家业、悬壶济世,我就心满意足了。

倒是你周算盘,早几年身子就大好了,怎么不考虑传宗接代啊?周算盘摆手道:早些年还真想娶媳妇、抱儿子,可是自个儿不争气,心肝脾肺肾轮着要你医治,我就自顾不暇了,唯恐喜事之后办丧事。

等身子养好了,得了空闲,我也没那心思了。

看着别人在家被媳妇管手管脚,在外面为子女劳心劳力,我觉着孑然一身也不错,快活自在、无忧无虑。

给荣家管账,我不担心没人养老送终,主人会安排好的。

月俸全由我一个人花用,也不必盘算计较,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该享受的都享受了。

我把影儿当闺女看待,把我那儿的学徒当自家小子教养,也算是有儿有女,这辈子是了无遗憾了。

以前你是遇到针尖大的事也要算计,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怎么现在是一切都看得开了,气色好了、心胸开阔了?黄大夫好奇地问道。

周算盘轻声说:自打老爷殁了,主人天天板着脸孔,我见多了就想啊,人活一辈子,拢共那些寿数,开心是一天,伤心也是一天,何必为难自己呢,凡事都往好了想吧。

黄大夫点着头,叹息道:主人要是想明白这个道理了,影儿就有好日子过了。

周算盘关切地问道:逸然什么时候回来?难得主人宴请宾客,没能凑这热闹,甚是可惜啊。

他回来了,看到这场面,心里也会不好受,我哪敢催他回来。

我让他在妙仁堂学医术,就是想让他调整心境。

那儿师叔会照应他,我也放心。

黄大夫叹口气,接着说:他好歹有个去处,能躲出去静下心来。

这镖局里一帮心灰意冷的家伙没处躲、没处藏,天天往我那儿跑,捂着胃说心闷,指着腰子说气短。

我哪有法子治他们的心病,给颗牛黄清心丸什么的,让他们吃去吧。

所幸的是影儿没跟今年进来的这拨小伙子玩到一起去,不然我得耗去多少牛黄攒丸药啊,这东西可不便宜。

逸然也和他们一样惦记着影儿啊?我怎么没看出来?周算盘扫了一眼引领宾客入席的没精打采的年轻镖头,低声问道。

黄大夫摇着头说:你当然看不出来,连我这个当爹的都没看出来。

他是闷葫芦,主人和影儿要成亲的消息传过来,他连续三天没吃饭、没合眼,我才知道他喜欢影儿。

以前影儿常来我那儿串门,他傻呵呵地手把手地教那么大一点的影儿针灸。

这几年他们都长大了,影儿很少来找他玩儿了,就逢年过节时能见上一面。

我当他没有兄弟姐妹、十分孤单,把影儿当妹妹了,原来是动了心。

周算盘拍着大腿说道:唉呀,他要是早吭声,你就先一步跟萧总镖头提亲去,他把影儿娶进门,你能高兴得合不拢嘴,我也不用坐在这里替影儿担心有没有好日子过了。

黄大夫摆着手说:就算我先一步提亲去,萧总镖头也不会答应的。

你没听那些婆子们在传啊,萧总镖头起先是看上管平做孙女婿的,我估计是影儿不乐意,这事就被压下了,萧总镖头才把萧瑞嫁给管平了。

萧总镖头当然要挑个比管平还好的男子,才能让影儿点头,这镖局里,只剩下主人了。

那你的意思是,这桩婚事是萧总镖头张罗的?他为了把影儿留在身边,又不愿意看着主人孑然一身,就把他俩撮合在一起了?我想起来了,上巳那天萧总镖头把我们都支开了,非要和主人、影儿合乘一辆马车,估计他就是说这件事。

从马车上下来以后,他们几个都挺反常的,尤其是影儿,像丢了魂似的,之后就无缘无故失踪了几天。

周算盘压低了声音说。

黄大夫点了点头,影儿跟在主人身边这么些年,管平都不中意了,不嫁给主人、还能嫁给谁?主人习惯了影儿的照顾,又看不上其他女人,不娶她、还能娶谁?萧总镖头是影儿的爷爷,影儿孝顺他,肯定会听他的安排。

他是主人的师父,主人一向敬重他,他开口了,主人不能薄他的面子。

周算盘揉着百会穴,长叹道:我怎么越琢磨越觉着这是‘强扭的瓜不甜’。

黄大夫哀叹一声,还不知道那些人会怎么说呢?都有人传出来,‘萧总镖头十年前就冲主人施美人计,要把影儿推上夫人的位子’。

天呐,影儿成了大家眼里的‘狐狸精’了?周算盘瞪大了眼睛吼道。

黄大夫捂着他的嘴巴,教训道:这么大声做什么?你怕这样想的人少,还要大肆宣传啊?我知道你拿影儿当女儿看,气不过人家这样说她,但嘴长在别人脸上,咱们只能忍了。

周算盘咬牙切齿地说:影儿就要成为夫人了,让她把那些说她坏话的人撵出去。

黄大夫扭过头,苦着脸说:你认为影儿能做得出这种事吗?她只会帮人家说好话,你指望她学会打击报复这一招,还不如你这个管事亲自动手呢。

周算盘气哼哼地说:我和气了这么些年,也是时候发威了。

一旦让我查出来谁编派影儿的是非,先是扣月钱,再就是撵出去,若是在外面也不安分,我让他全家都找不到地方做工。

黄大夫拍着他的肩头,你肝火太旺了,先喝口茶消消气。

要么我给你一颗药丸吃?周算盘倒着茶,你把那些长舌的都毒哑了,我帮着善后。

黄大夫听得一愣,细觑见周算盘嘴角的笑意,知道他是在说笑,笑着答道:我才不在那些人身上浪费我的毒物呢,都是你拨了大笔银子买来的,哪能随便糟蹋?他们只配吃砒霜拌饭。

顾环业正和罗四海、成青云聊天,还兼顾偷听周算盘、黄大夫的对话,心中嘲笑道:在镖局住着的人还没我看得明白,在这儿穷担心什么啊?主人喜欢影儿,我是看得真真的,绝对没错。

什么‘强扭的瓜不甜’,在我看来,这桩婚事恐怕是主人‘剃头挑子——一头热’。

顾环业转而暗暗自嘲道:谁都有眼拙的时候,我在清修苑第一次见着影儿的时候,还误以为他是主人身边的娈童,揣侧着主人迟迟未娶妻是因为喜好男色。

后来我壮着胆子向周算盘打听影儿的身份,才知道她是萧总镖头的孙女。

是男是女都辨不清楚,我也没资格嘲笑别人了。

虽然我看出主人喜欢影儿,但想她恐怕只能做主人的妾,毕竟与主人的家世背景相比,萧家绝对不是门当户对的亲家,主人应该会和达官贵人结亲、巩固势力。

真没想到主人为娶影儿为妻,还这般劳师动众、大操大办,难道只为了红颜一笑?顾掌柜、顾掌柜!罗四海看出顾环业心不在焉,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顾环业打了个激灵,缓过神来,赶忙找借口说:看我累的,跟你们聊天还能睁着眼、打瞌睡。

我这一天都在厨房盯着他们准备喜筵上的菜肴,前几天还领着他们去采买食材,就怕他们偷懒,今儿的宾客吃不好、有了埋怨,就是砸我福满楼的招牌。

您这个掌柜当得怪不容易的。

您不说我还不知道,今儿咱们吃的是福满楼大厨的手艺啊,幸好我是空着肚子来的。

大家都有口福啦,就是辛苦您啦。

成青云给顾环业倒了一杯茶,笑着说。

顾环业捧着茶杯,十分客气地说:大家都是一样的,为主人好好保住招牌。

罗四海点着头,突然想起一桩事,大笑着拍着桌子说:顾掌柜,今儿碰见你真是巧合,我前些日子还惦记着和青云商量我们两家的喜筵的事,您看还能劳烦一下福满楼啊?顾环业拱手道谢,这哪是劳烦,您这是照顾我的生意呢。

你们定下日子,告诉我一声就行,只要不是年底就好办。

你们先写个菜单来,写明宴开几桌、每桌几人,我大概估算一下价钱报给你们,保准让你们满意。

罗四海、成青云笑着点头,十分高兴。

罗四海试探道:福满楼的那个雅间有什么奥妙吗?顾环业心里一沉,冷着脸说:没什么奥妙,只是招揽生意的噱头。

顾环业第一次和老爷、夫人、主人相见就是在那个雅间,当时他只是一个偷溜进福满楼厨房偷东西吃的饥民。

年幼的主人拦着老掌柜不要把顾环业送官,老爷看他应答伶俐就收留他做了跑堂。

七年前他接任掌柜一职,在清修苑得知老爷、夫人早已殡天。

早些年他常在福满楼看到阴冷孤寒的主人,原来是家里遭到变故,才让主人变成这个模样,他真是明白世事无常这个道理了。

那个雅间是改变顾环业的一生的圣地,主人习惯在那里吃饭,它的大门从此就只对主人敞开。

他时常窥见主人独坐在雅间里,吃着和当年一样滋味的菜肴,品着一壶琼浆发呆。

有时会有一些打扮各异的人物应主人之邀进雅间,像是在密谈什么是事情,但都不会久坐。

他们一走,主人身上的寒栗之气骤减,显得甚是落寞孤寂了。

直到主人带着影儿来吃点心的那一天,这些年里固定不变的菜色终于变了,主人言谈间的寒意也散了。

与影儿对坐的主人,会笑、会轻声细语、会处处为别人设想周到,他终于像有血有肉的人了。

噱头?啊呀,这个噱头可不简单,您真是高明啊。

空着一间房,却让全京城的人都想往您那儿挤,咱们真得好好向您讨教了。

罗四海像是甘拜下风的模样,不断拱手行礼。

顾环业挥了挥手,冷淡地答道:咱们不同行,隔行如隔山,各有各的生意经罢了。

成青云按了按罗四海的肩膀,对着顾环业笑着说:怎么还没到吉时吗?主人和影儿礼成了,我就可以尝您那儿的佳肴了。

一会儿劳烦您介绍一下菜名,咱们记下来,以后写菜单时就有谱了。

顾环业呵呵一笑,您真是折煞顾某了,主人和影儿拜堂才是正事儿,福满楼的菜肴只是助兴罢了。

〈番外篇告一段落,接下来婷婷将陆续上传中篇20章。

感谢大家的捧场,顺便多投推荐票、多收藏呀,嘻嘻,拜托。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番外 荣家掌柜:番外七 联姻的贺礼]十月二十,荣威大街。

因为翠宝斋罗掌柜、和记的成掌柜的儿女的亲事,街上的小贩们被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干扰,根本没办法做生意,只能傻站在街边凑热闹。

鼓乐齐天,硬是把荣威镖局内传出的习武的声音比了下去。

成青云目送着远去的大红花轿,女儿终于嫁出去了,因为主人那边波折重重,怕影响他的心情,这婚事就一直拖着。

要不是主人带着影儿来和记挑绸缎做衣裙,他还不知道影儿都回来了。

主人还私下里关照他赶快做一套新娘的礼服送去,看样子影儿现在应该是成了荣家的夫人了,他该怎么称呼她呢?不让称呼夫人,真的就这样继续叫她影儿?总觉得不妥当。

以前以为主人没有七情六欲,为了传宗接代才听萧总镖头的话娶影儿,经过她逃婚这事一闹,大概没有人再怀疑主人对她的倾慕之心了。

影儿失踪的那些日子,连他们这些有头有脸的大掌柜都被发动起来找她,在街上看到个身形相近的人就要凑上去看个明白。

面谈时主人显得是那么心不在焉,连那批积压在西关的绸缎的事都不问了。

那天影儿扯着一匹缎子在身前比着,他觑见主人眼中的那抹柔情。

主人的目光一直投在影儿的身上,即使他上前搭话时也是如此。

从主人那边得知那批绸缎顺利通过月影国了,他的心也安了。

作为买路财,一成的货物有些过分了,主人怎么回答应对方的这种条件?看样子主人也拿月影国的国主没辙。

罗四海在院中招呼宾客,看到周算盘抱着一大一小两份贺礼走了过来,快步迎上去。

都是老相识了,还破费什么。

拨冗前来就算给我面子了。

罗四海嘴上这么说,双手接过礼物,转交给了一旁候着的求全。

周算盘笑着说:当年就说过要来喝这杯喜酒,再忙也得来啊。

罗四海低声问道:听青云说的,影儿真的回来了?周算盘答道:大件的贺礼就是主人让影儿挑的,我顺便替主人送来。

影儿说那是一对白玉马,与其让你们两家各留一个,不如凑成对儿、送给新郎新娘,一并送到你这来了。

罗四海吃了一惊:没料到主人真会把我送去的请帖当一回事,主人还知道这对新人是属马的,特地挑这份礼物送来。

他傻笑道:主人能惦记着我们两家的事,我真是……太荣幸了……现在主人成亲了?周算盘点了点头,笑而不语。

罗四海苦笑道:阿弥陀佛,这回没出岔子。

还真怕她又逃了,我还得帮着到处找人,看到长相俊美的小个儿男子就要凑上去瞧个明白,给别人骂‘断袖’。

周算盘无奈地说:我那阵子也不好受。

带人去见主人,简直就是如坐针毡。

自从影儿回来了,主人也恢复正常了。

虽然他仍旧显得冷漠孤傲,但不是那么咄咄逼人了。

翌日,成青云来到翠宝斋串门。

罗四海指着他笑道:还没到三朝回门的日子呢。

你当我家会亏待你女儿啊,才嫁来一天,你就舍不得了。

你把闺女领回去吧,我再赔你一个上门女婿。

成青云连连摆手,解释道:谁说我来看闺女的,要看也不到你铺子里来看啊,走后院还更省事。

我今儿来看看你这儿还有什么好东西,没看门口还站着我的人吗。

罗四海也没客套,让成青云在店里随便看着,依然埋头看账本。

这砚台,有些像当年我用的那方。

成青云让求全从架上取下砚台来看。

罗四海瞥了一眼,奚落道:放了这么长时间,你现在才发现。

亏我还特地帮你留着,有人出两倍的价钱,我都忍着没卖呢。

成青云把砚台端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摩挲着,思绪又回到了三十年前。

当时只顾着往荣威镖局里逃命,那方砚台落在了街上,被李元利的大军踩成稀巴烂。

那砚台是当年他去城外避天花时,祖父让他带在身边有个念想。

没想到那成了祖父的遗物,伴着他浪迹天涯,又成为谋生的工具。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遇上一方如此相似的砚台……昨儿收到一份贺礼,是给咱们两家孩子的。

让你的人把砚台捧走,你随我到后面看看去——罗四海把账本放进抽屉里,向成青云使了个眼色,两人向后院走去。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番外 荣家掌柜:番外八 掌柜齐聚头(2)]成青云从翠宝斋串门回来,望着店里挤满了人,耳朵里嗡的一声响,脑袋快要炸了一般。

年前添置新衣、采买布匹的人比较多,店里忙活了一阵子,按理说今儿元正,人们合家团聚,生意该是十分清淡,没想到他才走开一会儿,店里就热闹非凡。

我是成掌柜,劳驾让一下!成青云高声吼叫着,拨开人群、奋力向柜台进发。

这是怎么回事儿?成青云抓着一个插着手看热闹的伙计问道。

伙计指了指楼上,扯了嗓门说:两位贵客来店里挑小娃儿的衣裳,这些人全是跟着进来的,我们拦也拦不住。

柜面上的绸缎就快被抢购一空了,正等着您回来拿钥匙开库房呢。

成青云从腰间解了钥匙、扔到伙计手里,快步跑上楼。

影儿蹦到成青云面前,笑着说:成掌柜,您的和记生意真好啊!成青云吓了一跳,缓过神、瞧着是影儿,又看得痴傻了。

你的伙计都添了两回茶了,我可等着你回来了。

主人冷冰冰的话语嗖地扎在成青云的脑门上,他脑袋后仰,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

影儿凑到成青云身边,十分关切地说:成掌柜,您身子不好吗?站都站不稳啦。

年前我看您这儿人头攒动,想必您是累着了。

常去街上散步,可以活动身子,总比一直坐在店里好啊。

成青云耳朵一热,暗暗想着:同样是说我擅离职守,主人冷嘲,听得我是五脏六腑冻在一起,影儿却是在嘘寒问暖,让我觉着如沐春风。

影儿帮我找台阶下,主人是喜欢影儿的,应该不会责怪她,会继续训斥我吧。

成青云抬眼细瞅主人的神色,只看到他双唇微启,一句不温不凉的话冒了出来——你保重身子。

成青云点头称是,不敢多话,心想这是不是意味着不准备斥责他了?影儿真不简单,和主人相处久了,不但能自保,还知道怎样保护别人,几句话一说就帮我摆脱困境。

成青云盯着影儿的肚子,小心翼翼地说:听楼下的伙计说,您二位来和记是选小娃儿的衣裳,莫非是……影儿很夸张地向后跳了一下,摇着手说:您别想岔了,我是买了送人的。

喔——我误会了!成青云尴尬地笑着,指了指开了盖儿的两个大木箱,他们都搬来啦。

和记只有这两箱现成的小衣裳。

小娃儿长得快,一般人家不会花大价钱买衣裳,我这儿的成衣就做得少了。

您要是不满意,先挑出款式、面料、绣样儿,我让他们赶着做出来。

影儿蹲在木箱前挑拣着小衣裳,我是穿您这儿的料子做的衣裳长大的,我也知道您这儿的成衣也是全京城最棒的,我当然满意啊。

我是挑花了眼,想全部都搬回去。

成青云飘飘然起来,按着胸口说:啊呀,您这话说的,真是替和记的招牌新刷了一遍金漆啊,明晃晃的,我都不敢抬眼看它了。

主人吩咐道: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你帮她把婴孩的衣裳挑出来,记在我的账上。

成青云赶紧蹲在影儿身边,翻着箱子里的衣裳,时不时抽出一两件,放在旁边的绣墩上。

影儿抖开一件丝绵小袄,笑着说:小时候我有一件一模一样的,就是比它大了一圈。

成青云抬头看了一眼,笑着说:那是三四岁孩子穿的。

我看着喜欢,我要嘛!影儿把小袄放在身前比着,咯咯地笑着。

那就拣几件她喜欢的吧。

主人命令道。

成青云能察觉出主人语调的变化,饱含柔情蜜意、甚至有些俏皮调笑的意味。

他眼睛一花,主人好似回到了孩童时的样子。

影儿拍着怀里的小木箱,没想到挑了这么多,都装满这一箱子了。

您快把它放下吧,怪沉的。

我差人送去就行了,哪能让您搬呢。

成青云伸手要接箱子。

影儿紧紧抱着箱子,您别小瞧我,这点分量我能抱得动。

您干吗跟我这么客气啊,就差叫我‘影儿夫人’了。

您和周叔叔一样,都是看着我长大的,他照老样子喊我,您也应该这样啊。

成青云有些为难地看着主人。

主人站起身,淡然地说:你和周管事是老相识了,周管事怎样称呼她,你就怎样称呼她。

成青云点头称喏,对着影儿憨憨一笑。

回去吧!主人喊了一声,领着影儿走向了楼梯。

成青云追在后面,建议道:前面挤满了人,您还是走后院吧。

主人停住步子,面露不悦之色,那你引一下路吧。

成青云捶着肩头进了福满楼,一抬眼就看见罗四海、周算盘在座上冲他招手。

顾环业笑吟吟地过来,热情地推荐了几个新菜式,抄着手走了。

罗四海冲着顾环业的背影举了举酒杯,小声抱怨道:他怎么这样啊!从来不多说一句话,还拿咱们当外人呢。

周算盘望着鼓乐师父纷纷坐到戏台一侧,微微一笑说:他让咱们坐了最好的位子,应该是没把咱们当外人吧。

一会儿工夫没见你,变得两眼无神、后背驼了,你怎么啦?罗四海拍着成青云的后背,很是担心地问道。

成青云指了指周算盘,苦着脸说:都是他的侄女害的!这话没头没脑的,周算盘、罗四海都没有听明白。

周算盘笑着拍了拍成青云的肩膀说:我哪来的侄女?你糊涂啦。

成青云哼了一声,说:我说的是影儿。

影儿去和记了?周算盘、罗四海异口同声地问道。

成青云点了点头说:主人和她一起来的。

她来挑小孩子的衣裳。

罗四海高声吼道:影儿有喜啦!周算盘满脸疑惑地说:没道理啊,这么大的事,我住镖局里都不知道。

成青云嘻嘻笑了,她说是要送人的。

罗四海瞪了他一眼,埋怨道:说话大喘气!周算盘呵呵一笑,我明白了。

罗四海倒着茶水,问道:帮影儿挑几件衣裳,你就累成这样?成青云长叹一声,不是主人、影儿难伺候,是影儿招来的一堆人难伺候。

男人们佯装在我那儿买绸缎,一个个都像饿狼见着肥羊似的、伸长脖子向里面窥探,死赖着不肯走;女人们都以为自己穿了和记的衣裳,也能变得像影儿那样,发疯似的把库房搬空了。

你们是没瞧见,我那儿比年前都热闹。

白花花的银子进账是好事儿,也不能这样累人啊。

周算盘呷了一口热茶,听你的意思,应该是影儿没有女扮男装,才闹出这么大动静吧。

成青云点了点头。

罗四海眯眼低叹道:可惜没见着。

成青云挺了挺腰板,若不是早就和你们约了这饭局,我这会儿肯定躺罗汉床上秤银子。

罗四海指了指成青云,对周算盘说:刚才我说什么,去年是他出的银子,这回轮着你做东,他肯定不会落下这一顿。

明年这时候就是我做东了,你们都得来啊。

老规矩,就咱们三个,吃吃喝喝、吹牛听戏。

瞧我这记性,忘了打听今儿唱哪一出了,别是触霉头的戏吧。

周算盘指了指正在招呼客人的顾环业,说:他是聪明人,大过年的这儿不可能演让人哭哭啼啼的戏。

锣鼓响了起来,花旦垂着水袖飘上台,云鬓雾鬟,明眸流眄,甩袖抬手,捻着兰花指、咿咿呀呀地唱科,引得台下无数叫好声。

顾环业领着店小二过来,摆下七八碟精致的菜肴,凑到周算盘耳边,低语道:按老规矩,初五我就不用送菜肴去镖局了吧?周算盘点了点头,笑着说:这些天大伙儿吃惯了福满楼的菜肴,把嘴巴都吃刁了。

周算盘指了指台上的花旦,问道:这是京城名伶莫青扬吧,你怎么有本事把他请来了?顾环业直了身子,满脸严肃地望着台上的角儿,解释道:我这儿出不起大价钱请他,但是绝对安全、官府也不敢轻易来生事,他在我这儿躲了两个月仇家,就唱一天算作保恩,他收拾停当、明儿就要走了。

他一个唱戏的能遇到什么仇家?罗四海好奇地问道。

顾环业低叹一声,说:只怪他性子犟,一个大男人,被人家摸了几下,又没什么损失,忍下这口气、拿了赏钱不就得了,他几拳砸下去,招惹了达官显贵。

周算盘打量着台上的人儿,这扮相的确明艳风流,问道:他不怕出了这门就被仇家逮了去?顾环业往西面指了指,说:他的几个师兄弟在月影国搭台唱戏、像是混得不错,替他走门路、花大钱买了一纸文书,昨儿才送到的。

我领着他跑了一趟衙门,疏通了一下、从速办理。

今儿一早拿到盖了印的公文,现在他是月影国的人了,只要他不是犯了杀头的罪状,咱们皇帝也不能轻易动他。

成青云随着众人冲莫青扬使劲鼓掌、吆喝了一声,说:他的师兄弟真是够义气,想出这法子救下他的性命,他可以在京城过安生日子了。

顾环业冷笑一声,说:也不知道月影国哪门子的律法,一般百姓不得在国外逗留超过两个月的期限,违者视为放弃月影国的户籍。

明儿他就要雇了马车去投奔月影国的师兄弟了,咱们再也见不着京城名伶莫青扬了。

罗四海很是疑惑地瞧着周算盘,问道:我怎么觉着这个弹丸小国神秘兮兮的啊?平白无故要走了一成货物的买路钱,真够强势的,主人都拿它没辙啊?成青云也在一旁点头,巴望着周算盘给个答案。

顾环业没听说过买路财的事,凑到周算盘跟前想要听个明白。

周算盘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你们忘了咱们主人的规矩了?不该问的别问。

三人都像吃了一记闷棍,蔫蔫地向四周张望,不敢言语了。

周算盘心里自嘲道:自个儿都没搞明白月影国是怎么回事儿,还好意思在别人面前充明白人儿。

周算盘依稀记得四十多年前,一个翩翩少年递给他肉包子的情景。

他只有四五岁,好像是跟着亲人赶路时走散了,坐在乡野小路上哇哇大哭。

在外习武的老爷收拾行装、赶回老家奔丧,在半路上捡到了哭得无比凄惨、没人施以援手的他。

他狼吞虎咽地吃了两个大肉包,开开心心地跟着老爷去了荣家老宅。

老太爷病逝,按遗嘱老爷作为小儿子分得了大部分家产,老爷的兄长们并没有愤愤不平,他们都明白父亲的苦心:已成年的儿子有能力养活自己、可以分家出去单过,给最心爱的小儿子留下丰厚的家产、作为保命的资本。

周算盘记得自己的乳名叫周周,具体是哪个字他也不清楚。

他的老家在南方乡下,因为河岸决堤的缘故,整个村子都淹没了,估计他就是在举家迁徙时走失的。

老爷曾帮周周四处打探走散亲人的消息,可惜人海茫茫、了无音信。

在荣家老宅生活了十年,周周跟着账房先生过日子,小小年纪算盘珠子打得噼啪直响,别人周算盘、周算盘地喊开了,他就用了这个现成的名儿。

老爷为图谋大事积聚钱财,不得不把老宅、田地变卖了,那些在老宅里生活的人都来了京城,住进了老爷一手创建的荣威镖局。

老爷让周算盘去账房帮忙,他就在积珍苑住了三十多年。

以前,荣威镖局里芝麻大点的事,周算盘都能做到了如指掌,但是自从主人当家作主后,荣家的事他就越来越看不清楚了。

老爷当家的时候,他深受器重,连帮助李元利夺天下的事,老爷都没有隐瞒他。

主人不像老爷那样完全信任他,有时候需要调动大笔银两都不告诉他用途。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道理他明白。

比起前任管事,老爷更信任看着长大的他,主人当然会更信任亲手调教出来的影儿。

主人还让他管荣家的账目,就是信得过他,他也知足了。

京郊分局设立之前,萧横太就住在玉衡苑里,他们是无话不谈的好兄弟。

定亲之前,媒婆说温宝芝素有才名,再加上她父亲是萧远山的至交,曾在他家隐居避难之时资助金钱米粮、帮助度日,萧横太就在岳父岳母对温宝芝天花乱坠的吹捧中把人娶过门了。

成亲后他们才知道,这才名原来是财迷,论贪财重利,温宝芝排第二,估计没人能排第一。

萧横太才和温宝芝成亲的那一阵子,常跑到积珍苑找他诉苦,婚前是骄小姐、婚后是母夜叉,我刚抬手,她就用父母、岳父岳母压制我,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家常便饭,绝招是蓬头垢面到街上撒泼,唯恐不够丢人……听得他耳朵起茧,真去见识了一回那场面,吓得他不敢娶妻了。

影儿不是萧家的人、管平是萧横太的私生子,周算盘是心里清楚的,在别人面前,他就装作全不知情。

念着老交情,他再忙都要帮着萧横太做账目,每回都瞒着眼睛贼亮的温宝芝留下了一笔钱财、作为管夫人那边的日常开销。

影儿被萧横太、温宝芝收养的那一两年,萧横太得了空闲就会溜去教他亲生的儿子管平识字、习武,根本没工夫对影儿投入感情,凭他对温宝芝的了解,他一语点破——影儿只是温宝芝一时心血来潮摆弄的求子道具。

温宝芝生下了萧庆,萧横太看着这个先天不足的儿子,自然会觉着管平更讨人欢喜。

她盘算着把影儿养大作丫鬟,又因为算命先生的话想把影儿丢给公婆养育。

萧横太懒得掺和进去,袖手旁观、让她折腾,跟周算盘叹道影儿不在温宝芝身边长大反而好些。

周算盘在玉衡苑见到了求子道具影儿,无儿无女的他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这个小金豆。

萧横太错过了一个灵秀乖巧的女儿啊!作为荣家的账房管事,他见识的人也算多了,她似乎与生俱来就有股不同于一般弃儿的娇贵气质,让他想要竭尽所能地呵护她。

周算盘想着影儿和他一样来历不明,怜爱之情油然而生:萧横太不拿你当女儿,我愿意把你当作亲闺女宠爱。

手把手地教她写字、拨算盘、记账,周算盘把他会的本事全交给了影儿,她跟着主人之后,成为他和主人沟通的桥梁,他说了一句人手不足,影儿敲了敲边鼓,主人就立刻调来了人手。

影儿逃婚后,影儿不是萧远山的亲孙女,就在镖局里就传开了。

周算盘想当然地认为影儿逃婚就是因为知道了真相、受不了打击,所以他把这账都记在了那些管不住自己嘴巴的人的头上。

主人从月影国平安归来,还顺道把影儿也捉回来成亲,周算盘不清楚原委,似乎萧远山也是不明就里的。

甭管月影国是怎么一回事了,影儿回来就好,不然清修苑的书房会像是寒风凛凛、冰雪遮蔽的绝境。

周算盘这样想着,便隐约间觉得主人和影儿是很合适的一对儿了。

〈周算盘的故事补充完毕,番外篇到此结束。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番外 新文广告 :友情客串(1)]以下是本文男女主友情客串的片段,出自7月13日更新的《若水姻缘之帝京》……一对对侍卫鸣锣开道,众多宫女簇拥着一辆雕着精致尊贵徽记的马车,太监们挑着十几箱御赐的物品,声势浩荡地缓缓向程将军府进发。

望着跪倒一地的平民百姓,荣威镖局东角门前的黑袍男子五指梳着爱马乌黑油亮的鬃毛,两道浓眉不由自主地打个结。

他最受不了这种假装淑女的贵妇千金,又不是什么绝色美女,说话还要拿扇子遮住半边脸,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几乎要贴着耳朵才听得见;粉妆华服堆砌成的美貌,看了着实感到好笑;少了伶俐的婢女在一旁伺候,不但没有大户千金的威风,连自理能力都没有;平时她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一趟门为了引起众人的关注,就搞出长长的队伍堵塞道路。

牵马的小厮唇角不由自主地抽搐,冷汗直往耳后流。

他已经避了又避,还是避不过被大少爷差遣的命运,镖局马厩里他能干的杂活并不少,专为大少爷备马的钱三叔跑肚拉稀,竟把他推出来顶缸。

对大少爷,他不是轻描淡写的怕,而是深入骨髓的惧。

你退下吧!小厮得到命令,如蒙大赦一般逃走了。

体态婀娜的貌美妇人凑上前抬手抚平他的眉头,浅浅一笑。

火气这么大,真担心你会和他打起来,要么娘也跟着你去瞧瞧?墨紫色的衣裳、淡紫色的百花裙,她顾盼之间妩媚无比,肌肤光滑细致宛若少女,一举手、一投足更是千娇百媚、仪态万方。

说她是男子的娘亲实在是教人难以置信,两人眉目之间的确有着一分相似,教人无法否认双方的血缘关系。

儿子明明才二十四岁,正是人生当中最无忧、最快乐、最潇洒、最轻狂的黄金岁月,但偏偏自小就学他爹,成天冷着一张好看的脸庞,又严酷老成得好像七老八十似的,还喜好用一身肃杀的墨色打扮衬托他神秘莫测的性格。

福满楼是自家的产业,来者是客、谨言慎行,希望他别把这待客之道给忘了。

看见身着一袭铁灰色的劲装的父亲走了过来,他的脸马上一沉,向娘郑重保证道:儿子心中有数,不会丢爹的脸面。

母子间的短暂的温馨时光就这样结束了。

爹平常一副严肃难以接近的样子,但是一遇到他生命中最爱的女人,他就会如被鬼附身一样,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

只要娘迈出镖局一步,爹要么派高手暗中护卫,要么就丢下手里的事、如影随形地陪着她,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了。

管叔、袁叔说那是因陈年旧事造成的心病,而那陈年旧事似乎是最高机密,也许爹还下了封口令,就是没人敢为他解惑。

蓄着短髭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浑身散发着冷傲之气,只瞧了长子一眼,幽邃深瞳不见底,温暖的阳光下,自他周身流动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风。

他搂住妻子的香肩,严肃的眼神在触及她的一剎那间便化为一股温暖的光芒,低沉的语音透出了柔情与娇宠的味道。

影儿,你特地来送他出门?人家担心嘛,想跟去看看。

妇人目光璀璨,妩媚地斜睇着他,娇滴滴的嗓音让他的心都酥了。

他好看的眉不悦地皱起,咳嗽了一下,发现自己吃起儿子的醋了。

虽说他是第一次和那个人打交道,但他历练了这么多年,做出的事业咱们有目共睹,你要相信他的能力!儿女中就长子稍微正常一些,不但长得像他——就是肤色差别大些、身材更魁梧壮实,连心性也和他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更铁石心肠了一点点。

所以,他放心地把一切丢给长子去操心,搂着娇妻过半退休的清闲日子。

是吗?妇人探头一看,发现荣威大街可以通行了,立即催促儿子上路。

那你去吧,别迟了。

顺便带福满楼的糕点回来,你知道哪几种的。

中年男子冷冷看了儿子一眼,不再多说地转身,大手充满占有欲搂住妻子往镖局里走。

黑袍男子跃上马背,执起缰绳感叹地笑了一声,双脚一夹马肚,那黑马嘶鸣一声,四蹄轻扬。

爹霸占了娘的心,甚至会吃子女的醋;娘奉爹的话为圭臬,把对爹撒娇当作人生最大的乐趣。

他真怀疑爹娘生他出来只是为了甩掉偌大的家业包袱,腾出时间双宿双飞、逍遥快活。

他们甚至只管生、不管养,把弟妹丢给他看管,世上竟有这么不负责任的爹娘。

他以荣家的家规严格要求自己,任何事情都要按照规矩。

他严以律已,当然也不会宽以待人。

他用铁人般的纪律、缜密的智慧思考,还有比别人更加坚强的意志力,将祖上努力打拼出来的事业发扬光大。

……如有机会,婷婷还会安排弘毅、影儿去新文里客串一下下,呵呵。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番外 新文广告 :友情客串(2)]太不像话了!僻静冷寂的清修苑,猝然自书房里间爆出一声阴森森的怒吼,打雷又闪电,骇得一帘之隔、对着账册打瞌睡的两兄弟从椅子上弹跳起来,下意识地往门口冲,撞了个正着,弹回去几步。

他们只是在看账时打个小小的盹儿,这不是值得爹龙颜大怒的大过错吧?不约而同地扬了扬眉,他们瞪着彼此,四只灿亮的眼珠子差点就要滚出来,对视的目光似乎都有较劲的味道。

斗了这么多年,他们已是知己知彼、默契十足。

二十出头的俊秀书生,身着一袭白衫,唇红齿白,容貌比女子还要美上三分。

他用手中的纸扇指了指里间,眼神示意他的乖弟弟去探听父亲大人震怒的原因。

以大欺小不是英雄所为,但是他们家的规矩是,大的可以尽情使唤小的,吃饱了没事干,大的还可以奴役、蹂躏小的一两下,添加生活乐趣。

他不好破例嘛,就委屈亲亲小弟去慷慨就义啰。

陡地倒抽一口凉气,长了一张纯净奶娃儿脸的少年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没大没小地一手搭住他哥哥的肩膀,下巴望里间一比。

他不打算这么简单就认输,被爹追杀的滋味可不好受!呆子才会在这时候送上门去自讨没趣。

大哥不在,天塌下来得由二哥顶上,轮不到他这个无权无势、无才无貌、没爹娘疼、没亲哥爱的纯真可怜小三子!二哥抡起拳头赏他一个爆栗,他摸着头龇牙咧嘴地跳到书案前,抓起砚台就要往二哥身上泼墨。

哼哼,洁癖、过度地追求完美,是二哥的致命弱点。

就在兄弟之间的推推搡搡快要演变为拳脚相加时,里间的中年男人双眸燃火、紧绷俊脸,开始在爱妻面前发泄怒气,失去一贯的冷然。

他一辈子孤家寡人,咱们就当家里出了个和尚,让少林寺收他为俗家弟子,没啥大不了的。

现在他搞出什么龙阳癖,咱家的脸面全给他丢尽了!相公,你喝一口水顺顺气。

她亲手奉上茶水,柔声细气地说道。

他一天到晚对别人冷冰冰的,体内积了太多的火,所以他一旦发火,脾气就特别大。

捡起被窝成一团、丢在地上的字条,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抬起螓首,睇着丈夫愤怒的表情,展颜一笑道:你就别气了,往好了想,他总算体会到情为何物了,不是吗?男人大惊失色,口中的水全喷了出来,呛咳了好一阵,脸都胀红了,赶紧把杯子搁到几上,免得洒了一身,又要被她逼着换一次衣裳。

她蹙起眉心,抽出绣帕,走过来为他擦嘴。

她的反应又吓到他了?他急急地吼道:你还能笑得出来?以他又臭又硬、又冷又阴、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回京后他执意用大红花轿迎娶一个男人进门,你能接受?这不是疑问句,而是否定句。

长子的性情几乎跟他的一模一样,换作是他就会这样做。

娘子盼着三个儿子早日娶妻,怎么可能受得了长子做出惊世骇俗的举动?他看着她长大,太了解她了。

到时候亲族中流言蜚语传开,她一定会为这些年在教育子女这方面的疏忽而自责,人前强颜欢笑,默许长子的特立独行,人后绝望恐慌得仿佛天地间没有她可容身之处,躲起来痛哭,像个孩子似的蜷缩成虾米状。

[1]〈[1]躲起来哭是她的一大特色,请参看《荣威镖局》第四、七、十、二十九章。

〉说到底,他气的不是长子喜欢男色,而是长子的所作所为会让他的宝贝娘子伤心。

在他的心中,四个儿女是家产的继承人而已,加起来都不如妻子的一根手指头可爱,即使长子娶十几个男宠回家,他也懒得为这点狗屁倒灶的事操心。

也许事情并没有字条上写的那么糟。

女人俏皮地眨眨眼,小鸟依人地偎在丈夫胸前。

不如,咱们派个人去打探一下详细情形……他亲亲她的颊,娇妻投怀送抱,再大的怒火也要自动消去几分。

这么丢脸的事只能自家人知道,你说派谁去?她嫣然一笑,偏过头美目一溜,纤指点了一下拨开帘子、探头探脑的两个儿子,状似不经心地提议道:当然是咱家阅女无数的花心二少喽。

美美的娘亲,我一点儿也不花心,与她们结交时态度都是极为慎重、认真的,可惜处得久了,就发现西施成了东施、欢心成了恶心,我也很烦恼啊!被点到名的人也忘了是在偷听,轻摇折扇,故作潇洒状,堂而皇之地掀了门帘进来为自己的喜新厌旧辩驳。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娘亲,俊美不凡的脸庞扬起一片柔情,就像男人看到美女一样的表情。

阅女无数,他依然觉得娘亲最美、最有韵味!笑得像是很感谢娘亲给予他赞美,他好奇地接来字条一看究竟,又沉声笑了笑,笑声中有着成熟的男人味,会让女人怦然心动。

紧随他进屋的人假笑一声,开始毫不留情地拆台,极尽讽刺地说:对啊、对啊,你从不用心和女人交往,都只用下半身。

滥交却不滥情,频繁‘播种’,比种马、种猪都勤快,那里烂掉指日可待,真是早死早投胎,恭喜、恭喜啊!这番话让书生身躯一震,脸色刷白。

丢了字条,他啪的合上折扇,表情顿时有了明显的变化,气得七窍生烟,笑得咬牙切齿。

口水呆子,咱们好久没过招了!他咬了咬白牙,仍是一贯的笑脸迎人,不断提醒自己保持微笑、保持微笑……大哥不在家,小三子皮痒痒、欠教训,翻脸不认人、没理不饶人,在爹娘面前掀他老底就算了,还严重地丑化他、残酷地诅咒他,他要写密信给大哥,编派是非参上一本。

少年文风不动地站直身躯,凶狠地瞪过去,那模样像极了被人抢了糖葫芦的强悍小鬼头。

花柳公子,别以为我打不过你!一口陈年恶气梗在胸口,他再也不是任二哥拎来丢去、踩在脚底下的无知孩童了[2],不会委屈自己隐忍退让。

〈[2]兄弟俩的矛盾,参看《荣威镖局》第五十七章。

〉两人气吼吼地摞袖子,动作粗犷中带着利落的优雅,准备好好大干一架,巴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丢入海里喂鱼。

不过,他们都想到大哥离家前的叮嘱,心有灵犀地决定沿用这些日子的决斗方式——划拳定胜负,输的人倒立着绕镖局一圈。

统统给我闭嘴!男人揉了揉眉心,威严地出声叱喝,一双冷冰冰的眼珠直盯着他们。

他被他们吵得很不耐烦,真想将他们踹到月亮上和嫦娥做伴。

花柳公子,把马厩打扫干净,然后收拾包袱南下,探清楚你大哥到底喜欢上什么人,一个月后回来复命。

如果真的有损家族声誉,到时候……我会给你特权秘密解决这桩事。

我心情不好,拒不见客,口水呆子,主人的位子你来坐个把月。

口水呆子困难地吞下一口唾液,已经头昏脑胀,倔强地抗议:爹,您别这么看得起我,较之大哥、二哥,我的能力无比弱小,光看这张脸盘就知道无法服众——他又要回到了两年前萧家的太公、太婆○1过世后的水深火热般的繁忙岁月了吗?他不是铁铸的人,很容易过劳死啊!不管了,他扛不住就央娘亲出面,开口求爹担负起家族责任。

〈○1萧家的太公、太婆:即萧远山跟他的夫人。

〉因出生时差点害娘亲难产而亡的缘故,小时候他就被二哥克扣、侵吞月银,好点的吃穿用度没他的份,全靠他使劲手段地讨要才能享受到。

所以,他的性格在三兄弟中显得最为积极主动。

仗着单纯幼稚的外表,他使尽小奸小恶,主动伤害别人、算计别人,目的只是维护自己的权利、不想吃亏受害。

他的能力不及爹和大哥,但不会输给二哥太多。

两年前,萧家的太公、太婆过世,爹为了安慰娘,把所有事都丢给他处理,害他差点过劳死。

要受罪大家一起受,不然他心里会不平衡。

大哥、二哥回来奔丧,他赶紧装晕,顺利丢掉负担,落得无事一身轻。

没规矩,老二说完才能轮到老三开口!从后头赏口水呆子一颗爆栗,花柳公子睁大美眸,歇斯底里地惊呼:爹啊,您想害我被大哥杀死?娘啊——秘密解决?大哥又不是傻子,心上人被害,一定会凭着蛛丝马迹寻找到真凶,再不念兄弟情分地找他报仇——他能有一具全尸回京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然后大哥顺藤摸瓜排查出爹这个幕后黑手算账,不可力敌、只能智取,娘亲、口水呆子不得不选其中一边站,本家亲戚也加入战局……大脑自行虚构出惨烈的家族人伦大悲剧,花柳公子脸上掠过一抹伤痛,很没出息地喉头发紧、湿了眼眶,用力甩了甩头,不许自己再假想下去。

其实,最花心的他也是三兄弟中最多愁善感的那一个,只是他把脆弱的那一面隐藏得很好。

两兄弟果然很有默契,都猛向美美的娘亲使眼色。

天下之大,一句话就能使爹更改决定、收回成命的人就是他们的活菩萨亲娘。

听到他们喊娘,男人脸上流露出复杂的表情,锐利的瞳眸一扫,瞥见女人嘴边噙着代表置身事外的微笑,完全没有开口说情的意思。

不等儿子们凄惨无比的求饶声响起,他厉声道:不许向你们美美的娘亲求助,都滚吧!他不认为这样安排有什么不好,满意得直点头。

化解他们兄弟之间的矛盾的最佳方法就是让他们同仇敌忾,他不在意长子不在时,自己偶尔充当一回恶人。

听见了差点昏倒,呜呜,他们好可怜……爹的心肠冷硬如铁,把他们当作免费的终生长工来使劲压榨,自个儿气不顺就板起脸来凌虐他们一下,大哥折磨他们时好歹还露个笑脸嘛——阴狠狡猾的那一种。

路上小心,多传消息回来,为期一个月,迟回来要受罚的。

女人心思转了又转,慎重地叮嘱即将离家的次子。

花柳公子失望地垂下眼帘,勉强挤出一抹比哭还要丑的笑。

三兄弟中,娘亲最宠爱他吧,因为他小的时候,娘亲常会亲亲他,却从不亲大哥、三弟。

呜呜,她怎能狠下心为虎作伥?他就知道,娘亲被爹管得死死的,小事有胆子哼一声,大事从来不敢插手嘛。

你爹也是为你好,两个哥哥不在家,你才有出头露脸的机会,不然别人总会忽视你的存在。

女人口气顿了顿,声音哽塞。

就一个月罢了,你二哥回来就轻松些了,身子不爽利,要及时看大夫,别像上回那样了。

口水呆子喉头一缩,点点头,可怜兮兮地吸了吸鼻子,心像被捏碎了似的。

娘亲就知道顺着爹意思,竟然不顾忌他的身子有旧疾,把他们的幸福建立在他的病痛之上。

他果然是无权无势、无才无貌、没爹娘疼、没亲哥爱的纯真可怜小三子!脸都绿了的难兄难弟互相投以同情的眼光,如梦初醒地痛哭一嗓子,甩甩衣袖自动退场,慌慌张张的身影宛如犯了连环命案的通缉犯。

爹正在气头上,娘柔顺不管事,他们干吗犯贱得出来送死?现在多待一刻儿就再多一分危险,不趁机溜走的人是傻子!女人娇媚地横他一眼,捂住自己的心口。

你别对儿子们那么凶嘛。

都是自个儿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亲骨肉,看到他们受苦受难,她会心痛。

他严肃地点头,啄了一下她的唇。

知道了,以后改进。

嗓音很冷淡,显得很没诚意。

在他心火正旺时,他们像苍蝇一样嗡嗡吵,他很克制地没有一把捏死他们,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改进?你呀,每次都用这个词儿糊弄我,我不相信你啦。

你不疼儿子,我疼!她眨了眨眼,娇嗔地捶了一下他如铁般坚硬的胸膛。

现在儿子们都长大了,父子之间的事,她管太多不好,不管又不安心。

握住小拳头亲了一下,抚着那柔腻的肌肤,男人脸上刚硬的线条转柔,狐疑地轻声询问:你怀疑他喜欢的那个‘翩翩美少年’是女人扮的?二十多年前,他娇妻扮男装迷人死了,所以,她才是真正的翩翩美少年。

想到这儿,他把小手贴在唇上亲了又亲,她是他一个人的。

女人抿唇窃笑,眼底精芒灿烂,我只知道咱家的四个大男人绝不会愿意在元宵夜里提着蝴蝶灯笼招摇过市。

男人俯下头,赌气地凑到她耳畔低语:如果你喜欢,我会为你这么做!因为只要她开口,全天下的男人都会心甘情愿地为她做任何事。

不正经,嘴甜得要命!女人轻啐一声,脸颊不禁泛红,圈住他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胸口上,娇柔地说:男人丢面子地提着花灯穿街过巷,九成九是为了讨相约一同赏灯的姑娘欢心,不可能随随便便地把它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黄毛丫头。

男人眉头不觉撩起两道纹,也许他想送花灯给什么姑娘,可是人家不要,或者,是买花灯回家送给小孩子。

她不以为然地皱皱鼻子,她是‘翩翩美少年’啊,有哪个女子能抵挡得了她的魅力?咱们绎如从来不随便收陌生人的礼物,还不是迷晕晕地收下了。

极少有人会等到元宵夜才送孩子花灯,点亮一夜就扔掉多浪费,早在正月十三之前就买好了。

她绽开绝美的笑靥,再说了,她能让看惯了美男子的绎如惊为天人,你认为她会是男人吗?连他都没怀疑‘他’是女人——男人泛出温和的微笑,他的眼光一向犀利。

不辨男女,他的眼睛都给狗屎糊了?她两眼往上一翻,继续说服这头犟牛。

除了绎如之外,他从未好好看过姑娘们一眼,会笨得不辨男女,这很正常。

我看啊,如果没有人提醒,他会蠢得一辈子以为自己的心上人是男人,除非他们有亲密的接触。

保不齐咱们绎如还能比他先发现她是女人的事实真相。

他呆了呆,继而失笑。

的确,她分析得很合情合理……他心里也踏实些了。

谁说美人无脑,这么多年里,他心思细密的宝贝妻子一直是他的女谋士。

多可爱的女人啊,他总是猜不准她的心思。

难怪绎如不害臊地宣布她要嫁给好哥哥,你只在一旁看好戏……当时为何没道破真相?当初他们四个男人还为终于可以把那个丢在路上没人敢捡、中看不中用的失败品送出家门而深感庆幸!挑起精致的柳眉倩笑,她初次品尝心动的滋味儿,我不想泼冷水……她垂下眼睑,轻轻地说:而且我很羡慕她……如果我像她一样,早一点懂情动情,当初你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想到往日对爱情的懵懂无知,她忍不住露出属于少女的娇羞。

[3]〈[3]看过《荣威镖局》就知道她为何这么说了。

〉心窝一暖,男人眼中闪着激狂,沉醉在爱妻掺了蜜的笑靥中,轻拥住她柔弱的肩头,抬起她的下巴,两眼盯得她的脸色越来越赧红。

影儿……他真爱死她了。

深情地呼唤,喉头上下滚动了几下,一股强烈的渴望冲刷过他的下腹。

嗯?她软绵绵地应声,眨动着一双明亮的乌眸,眸底闪烁着渴望,鲜嫩欲滴的唇瓣微启,笑吟吟地等待着爱人的亲吻。

他的双唇蓦地覆盖在她的樱唇上,辗转吸吮,狂猛地把她的舌头吸入他的口中轻咬。

在激情中轻颤,她合上双眼,用力勾住他颈项,身子虚软无力……[4]〈[4]就此打住,婷婷遵守潇湘书院的规定,只写到kiss,希望大家能谅解。

〉坐在书案前埋首看账册的口水呆子耳朵动了动,无可奈何地苦笑一声。

他站起身怀抱几本账册,嚷嚷道:爹、娘,可怜的小三子留在书房只会破坏二位的兴致,就识相地回自个儿屋里忙活去了。

我会吩咐厨房不为你们准备晚膳,而要准备宵夜,亥时送来可好?没人回应,就是默许啰。

他摸摸鼻子走出书房,转身带上门,勾起一道笑弧,自作主张地从门边花盆后面掏出一块木牌子挂在门上,上面只有一个字——滚。

瞧,他多体贴周到,简直可以荣登二十五孝,供后人歌功颂德、顶礼膜拜。

不过,他真怀疑有多少人见过这块牌子,在奴仆、杂役眼中,死寂的清修苑堪比坟场,他们不敢未经通传擅闯。

阿弥陀佛,经过娘亲的分析,大哥中意的人应该是女的,不会发生因一个男宠之死而引起父子、兄弟相残的惨事。

刚才出了里间,二哥俊脸郁结在一起,用手扒头发,揉着眉心,像被困住的野兽般,显得激动、纷乱,来回踱步、不停叹气。

突然二哥悲伤地觑着他,厚着脸皮挤至他身边,把头搁在他肩上哽声诉说自编的家族人伦大悲剧,如果出书,足以在畅销书榜上夺魁。

真不知道那家伙脑袋里装的是啥东西,花柳病引发的家破人亡妄想症?一个大男人哭得肩膀一耸一耸,还发出凄惨的呜咽声,哭完了就一把推开他,说要去捐躯赴家难了。

旋身出门时,那家伙视死忽如归的模样真能唬人,他就被骗过去,笑得全身抖动,忘了多年里遭受的的虐待。

听到远方飘来的随便说说你也信,果然是口水呆子,他才恍然大悟,气愤地瞪着在空中跳跃着的小白点,恨得牙痒痒,差点咬上门框。

[5]〈[5]婷婷估计他属狗,以此类推,咱们女主就属猪啰?〉在廊上走了一会儿,脚步顿住,口水呆子嘴角撩起一抹含有深意的笑。

娘亲还真信任二哥呀,她就不怕迷死人不偿命的二哥不经意间就勾走大哥心上人的魂儿?大哥、二哥为一个女人反目成仇,那会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儿啊!挑拨离间、火上浇油、隔岸观火都是他最喜欢干的事儿,他是否该耍点小计谋,找个空子溜去南边凑热闹呢?眉心蹙拢,他歪着清纯秀气的脸蛋,上头盛满了困惑不解。

他脑海中忽地浮现一个想法,顿觉貌似温驯柔弱的娘亲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好可怕的女人——没错,他身上的邪恶因子一定源于娘亲。

难怪冷傲孤僻的父亲大人会爱她爱得死心塌地,在她面前就像个敏感又体贴的老妈子,时时关注她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的所有一切,只要她的眼色、表情,甚至心情有一点儿不对劲,他马上就能感受到。

好险!幸好他从未让娘亲感到不高兴……家中卧虎藏龙,他还是惹惹二哥、逗逗小妹,比较安全。

挠挠后脑勺,他叹了口气,活了近十九年,第一次对自个儿的排行十分满意,因为他极幸运地可以从两个哥哥的婚事中汲取宝贵经验。

〈以上内容出自《若水姻缘之南行》第三十三章至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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