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毅二十岁正式接管荣家生意的时候,影儿只有十岁,但因为身体瘦弱,她看上去八九岁的样子。
萧远山第一次把影儿带到清修苑中,说要把影儿留在这里,一来帮弘毅整理书房、端茶递水,二来向弘毅学习功夫。
弘毅知道,师父这么安排的用意是想让天真活泼的影儿,在潜移默化间改变弘毅的心性。
当然,影儿也是跟随弘毅的最佳人选,她机灵懂事,能讨得荣威镖局上下所有人的欢心,比起其它仆人,更容易与弘毅相处。
弘毅看着师母日渐老迈,也只有同意让影儿接替这个位子。
本以为一个小姑娘的到来,并不会改变自己的生活,但是就在她住进来的第一天,弘毅就发现他不得不按照这个小丫头的步调生活了。
明明清修苑中一切用品都齐备、周全,影儿仍会时不时地消失无踪,然后命人抬着一箱箱东西进她的房间。
弘毅很好奇,她那些大箱小盒里装的到底是什么?或者里面的东西并不重要,她只不过是思念师父夫妇,借故回去待会儿罢了。
看来,要让一个人活泼好动的人住进这个一潭死水般的院落,是很不容易的。
起先,弘毅不想出面阻止她的这种幼稚的行为,不愿意与这个小孩子一般见识,最终,他还是忍无可忍了。
毕竟,弘毅是生活在权力塔尖的人物,这个小丫头竟然无视他的存在,由着自己的性子,未经请示、没得到他的同意,不断地失踪、不停地让生人进出清修苑,这简直是对他的权威的一次又一次的挑衅。
那天,她竟然把清修苑的院门大开,偷溜回玉衡苑了。
周算盘带着一个镖头进了院里,弘毅只好亲自出去、把人叫进了书房。
他是带着满肚子的怒气接待这个镖头的,当时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一会儿该怎样处罚影儿,才能让她学乖。
不过,这次影儿是只身回来,没有带什么东西、更没有带什么碍眼的人进院子。
弘毅把她叫进了书房,用冰冷、充满敌意的语气责问她。
她出奇的安静,没有反驳、没有求饶,只是用一种诡谲涣散的眼神看着弘毅,等着他的处置。
这让弘毅有点发蒙了:以前我训斥那些比我年长很多的掌柜的时候,他们都会结结巴巴地辩解、可怜兮兮地哀求,但这个丫头竟然默不做声。
她到底是给吓傻了,还是根本没有把这些训斥给听进去呢?看看她接下来的表现,在决定怎样惩罚她吧。
别以为可以用天真的笑容化解这一切,这对我可不管用。
用晚膳的时候,弘毅与影儿对坐着,她的脸几乎埋在了饭碗里,她仿佛是数着米粒一般地在吃饭,更是没有夹过一筷子的菜。
她在回避他的目光,这和以前的她完全不同。
弘毅的心仿佛被揪了起来:原以为她是这世间唯一敢于正视这冷漠眼神的人,现在她长大了,也学会逃避了。
吃完饭,弘毅在书房里练着内功,不知不觉已是二更。
影儿应该睡下了吧,她房里的灯已经熄了。
她晚上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应该是知道错了。
算了,她还小,这一次就不罚她了。
想到这儿,弘毅感觉他的心情也好些了。
弘毅信步来到院中,本想练练拳脚功夫,却闻到了山楂的酸味,是影儿房间里的味道。
他推开影儿的房门,根据她特有的毒气发现了她的藏身之处,她躲在衣柜里。
嗵——柜门被他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黑暗中一双充满惊惧的晦暗眸子在望着他。
你在衣柜里吃什么吃东西?她没有回答,望着他,眼中的惊惧变成了茫然。
晚膳时不吃东西,现在又在搞什么鬼?她低下了头,继续蜷缩在衣柜的角落里,发出了吃东西的声音。
快出来,不然我就……弘毅试图用威胁性的话语威吓着她,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话能把她吓出来。
不然我就告诉师父!他回忆起小时候很怕师父向爹告状,觉得这招应该管用。
吃东西的声音消失了,黑暗中,他可以看到那失去神采的眼眸里有两汪晶莹的泉水涌了出来,他自责起来:她很痛苦吗?我竟让她这么痛苦,那么我简直和温宝芝一样的可恶了。
弘毅蹲下身去,尽量用比较柔和的声音问道:肚子饿了吗?为何要在这里面吃东西?蛮憋气的吧。
他不自觉地伸出右手,轻轻抹去了她脸上的泪水。
见她掉泪,他心里没来由地会抽痛、会不舍、会心疼,他宁愿替她承受所有的苦,也不要她有一丝一毫的委屈……我们出来说话吧?弘毅好久没用商量的语气与人说话了,自己听着都感觉更像是命令的口吻。
影儿没有任何回应,这让他有些挫败感,既然如此,就当她是同意了吧。
弘毅小心地把影儿抱了起来,仿佛是要移动一个易碎的宝贝。
她很轻,她的身体在微微地战抖,但她不再流泪了。
影儿坐在床边上,眼神有些直愣。
弘毅坐在她身旁,歪着头瞅着这个很是反常的丫头,你总是这样吗?不好好吃饭,然后躲在衣柜里吃东西。
不是。
回话的声音很小,好像蚊子哼哼。
弘毅倒是感到庆幸:谢天谢地,她能回话就好,要是她继续沉默下去,我怎么赔给人家一个会说会笑的孙女啊。
不要告诉爷爷、奶奶!她的声音响了起来,仍然低着头,更像是自说自话。
我不告诉他们。
我白天训了你,你就……不是,不是主人,是其他人。
她的声音又变小了。
其他人?他们不都是很喜欢你吗?弘毅想到其实白天她回来的时候就神色古怪,他脑子里跳出了一个名字——温宝芝。
是温宝芝对吧!听到这个名字,影儿迅速地抬起了头,用很诧异的眼神望着弘毅。
他静静地凝视着她,那双被泪水洗涤后晶亮的幽瞳宛若无底漩涡,将他的灵魂吸入。
像定住一样,两人视线交融,眼瞳中映射出对方专注的神情,彼此的心中都有一种异样的情绪衍生。
我能猜到她对你做了什么。
没有,她没对我做过什么。
从我有记忆以来,她都没有……影儿显得有些慌乱,又抽泣起来。
女人,果然都是水做的。
错愕地看着这张哭得惨惨切切的容颜,肆流的泪水挂在脸庞,他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他想说的话,仿佛都在这无尽的伤悲中慢慢化去。
现在告诉她真相,她会连爷爷、奶奶也失去了。
看她泪流不止,他知道再这样下去她肯定会体力不支。
如一记雷从天而降击中他,她令他破例了!他从来不曾为谁皱眉、费心、担忧,如今,这个十岁小女娃只不过掉掉眼泪,他就恨不能为她摘星揽月,只求她别再哭泣!唉——好似认命地低叹一声,他把影儿搂在了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爷爷、奶奶疼你,镖局里的人都宠爱着你。
那一颗颗晶莹的泪水仿佛有魔力似的,让他很顺口地说出一些连他自己也觉得陌生的关怀话语,声音温柔得让他感到非常意外。
他不是一个温柔的人,也不懂温柔到底是什么东西,此时此刻,面对纯真稚嫩、脆弱无助的她,他才惊讶地发现其实自己并不是不懂得温柔,只是从来没有人能够牵引出他的温柔。
他感觉自己的胸前湿了一片,就让她哭吧,泪哭尽了,就长大了。
她哭累了,渐渐地睡着了。
他给她垫上枕头、盖上薄被,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里。
一夜无眠,弘毅回忆起那尘封在记忆深处的父母,痛苦再度袭来,事隔多年,没有消减,更加剧烈。
逃避,忘却,他试图想一些开心的事情冲淡心中的酸涩、化解扭曲的心绪,却发现没有任何美好的记忆。
他想起第一次见影儿时,她那毫无畏惧、没有尘世间的杂质、充满喜悦的眼神。
永远散发着熠熠光芒的人,也会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自我疗伤,她活得也很累啊。
******苦涩的一夜过去,东方微露鱼肚白,弘毅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个小丫头了。
昨夜的她太反常了,那么哀伤、脆弱;他更是反常,被她的眼泪彻底软化了。
他在众人面前保持的冰冷的气质,在两行热泪中融化开了,心还是不够冷啊。
主人,吃完饭我能出去转转吗?影儿怯生生地问,盈盈大眼内盛满了让人心软的祈求。
总算学会规矩了,知道出门要请示主人了。
弘毅刚毅的俊颜,随着停留在她脸上的目光而逐渐放柔,想到她昨夜可怜兮兮的样子,心就软了,不由自主僵硬地点了下头。
去吧!他的话音刚落,那张如梨花般淡白的小脸上绽开了两朵绯红的桃花,水汪汪的双眸顿时变得灿若星辰,闪烁着惊喜和希望的光芒,望入他泓潭似的深遂眸中,只差激动地搂住他喜极而泣了。
他犀利深幽的眼光从原本专注凝视的脸上收回,她的表情变化也太快了吧,她想到哪儿转啊?她忘了昨晚的事了吗?怎么能做到睡了一觉醒来,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笑靥宛如清晨中初绽的莲花,美得不可方物。
上哪儿去?何时能回来?若是以前,弘毅是绝对不会追问别人的,今天有些例外,他不太放心这个丫头。
她的眼底闪烁着甜蜜的光彩,去街上随便转转,午时肯定能回来陪您吃饭。
难得今天清闲无事,不用见那些掌柜,我也想出去转转,你就跟着吧。
弘毅觉得还是把她拴在身边来的安全。
啊——哦——影儿的眼中充满了好奇,语气中又充满了无奈与失落。
她一定以为他是从来不出荣威镖局的清修之人吧。
清修苑,这名字也会让人有这种错觉。
其实,弘毅外出又有谁能够察觉得到呢。
以他的轻功,何必走角门出去那么费事,直接飞过院墙到外面去会更为方便些。
荣威大街上人来车往,十分热闹。
弘毅习惯了陌生人看他的眼神了:先是欣赏、崇拜,再是害怕、躲闪。
不过,今天有些变化,那些人避开去的眼眸中会接着呈现一丝陶醉。
他转过身,发现路人的目光都钉在一个湖蓝色的俏丽身躯上——影儿。
她的手中拿满了吃的东西,细致香软的脸上写满了喜悦、满足。
这个不懂事的丫头做小跟班都做得不称职。
一个卖冰糖葫芦的人正准备塞给她两大串,她稚气的脸上漾出一抹异常兴奋的笑。
他心头猛地一跳,她小脸上那抹轻盈浅笑就深深震动他的心,刹那间,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勾动了。
他按住心口,试图抓住那瞬间奇异的感觉。
见弘毅回过身来,她就像看见了救星似的,两眼放着金光,满脸媚笑、嗓音甜甜地说:主人,能不能帮我拿着糖葫芦?他看得痴了,回过神来,手里正抓着两串糖葫芦,傻兮兮地在街上荡着。
他想把糖葫芦扔掉,又觉得这样做是糟蹋东西,虽然从小不愁吃穿,但是稼穑艰难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若是把东西还回去,他又不屑与和卖糖葫芦的人打交道,只能无奈地继续拿着糖葫芦。
他甚是懊恼:我是怎么了,竟会被这个小丫头蛊惑?肯定是觉得她昨晚挺可怜的,才会这样。
那些人又是怎么了,影儿又没掏钱,还都给她塞东西。
影儿,你每次到街上都这样吗?一个人出来时就是这样,和爷爷出来时,就没人敢塞东西给我了。
弘毅可以想象到拉着她小手的师父在这种场合的表情,威猛刚毅、神圣不可侵犯,这些人绝对是不敢亲近了。
你拿这些东西,从来都不付银子吗?散碎地付钱太麻烦了,通常一个月清一次账。
这些人我都认识,‘糖葫芦哥哥’、‘蜜枣奶奶’,还有那收拾摊子准备走的是‘米糕爷爷’……影儿说着就要指认给弘毅看。
好了好了,回去吧。
弘毅不敢在这街上逛下去了,迅速折回镖局,心中不免有些郁闷:再多逛一会儿,我的手里就不只有两串可笑、幼稚的糖葫芦了。
影儿显得无比开心,虽说逛的时间短些,但也算是满载而归啊。
早熟懂事的她,从此化成一抹小小的影子,在往后的岁月中灵巧地出现在他的周围。
这一路上,弘毅就听到身后响着银铃般的笑声,耳朵里痒痒的,像是飞进了什么虫子,这虫子甚至钻到了心里,很不自在,但又不觉着难受。
******相处的日子长了,弘毅发现,影儿开心、不开心的时候,都会在吃饭的时候没有什么胃口,每次只吃一两口白饭或馒头。
她到底是吃什么长到这么大的?莫非……和他估计的一样,影儿很开心的时候,她会坐在院子里的青花瓷坐墩上、倚着白玉石圆桌晒着太阳,乐滋滋地吃着她从街上搜罗来的糕点、果仁、蜜饯,这种情况下,她表现得很开朗、活泼,甚至有点少根筋。
她不开心的时候,就会像那天晚上一样,躲在一个自认为不会被别人找到的地方,面无表情地往嘴里塞着东西,不过,吃完这些东西之后,她会像没事人一样脸上带着微笑,继续乐呵呵地过日子。
每次看到她吃这些东西,弘毅就会想到当年捂着腮帮子说被酸梅酸出眼泪的影儿。
随她去吧,这也是一种逃避的方式,长大了,就会改了。
大概摸透了影儿的脾气,弘毅要着手教影儿功夫了。
按理说师父不会教成这样,她出拳、劈掌的速度还算快,但是没有什么力道。
对付一般的蟊贼还可以,遇上高手就只是花拳绣腿了。
她身体瘦弱,没有什么气力,拳脚功夫方面没什么提高的空间了。
她的轻功倒是不错,与师父所练的轻功相同,出于魔教。
想必是师父看她拳脚功夫不行,就教会了她走为上的本领。
她才开始学习内功,师父把她送来,就是想让她练好内功吧。
弘毅感觉到她身上的毒气比起儿时更加强烈了,毒气寄生在她的血肉骨髓之中,随着她的长大也在发展壮大。
经过一个月的教导,影儿的内力并没有什么显著提高。
在她全神贯注地汇聚真气的时候,她体内藏着的毒气会突然冲散这股真气。
黄大夫经过这么多年的研究,都没有查清楚她所带毒物的来历,没办法配成取出这毒气的解药。
师父曾经试过替她逼毒,才把一小部分毒逼出,影儿体内的毒气立即复原。
其实,为她逼出毒气也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稍有不慎内力倒转,就会把她体内的毒传到自己身上。
既然如此,就让她慢慢练习内力,也不要追求多么浑厚高深,只要能用内力把体内的毒气操控住、运用自如,就能把毒转化为一种杀人的利器。
〈婷婷戳戳男主的脊梁,小声问道:你是不是时下流行的‘萝莉控’?男主低头向小影儿询问得知何为萝莉控后,赏给婷婷一拳又一拳、一脚又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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