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睡,直到阳光撒下簸篓的光球,我才慢慢缓过神来。
伸出手,等待温暖在春去夏至的日子里绽放开来,把下雨的一切潮湿统统晾干,我掸掸裙上的污痕,无所顾忌地跳上长条廊椅上,圈起口型放在嘴边,对命运丢下战书,单烙,你这个固执的小孩,我一定会让我们成为朋友的!你看着吧。
正在早朝的皇帝大人猛地打了几个喷嚏,有着不怎么好的预感。
郡主、郡主。
一个声音不死心地不断唤我,扰人清梦,一爪子拂开那一群苍蝇。
郡主,失火了!闻言,贪生怕死的我窜得三尺高,烧到哪了?还来得及跑吗?我的金子运出去先……胖头陀抿嘴偷笑,头儿,没失火。
我抓起最上面的被子罩住那欠扁的脸,小瘦,给我扑上去,今个儿你做回攻!瘦头陀脸一红,没敢有什么动作,出息……被子里的人呜呜挣扎。
说,何事吵我?!才休息了没多会,困着呢,若是谁找我打麻将等诸如此类的破事,看我不把房子拆了。
瘦头陀笨手笨脚的将爱人解救出来,两人一同跪着道,头儿,之前宫里发了道口谕,凡是达官贵人皆要参加迎见外使的宴会,据说对方是有神迹的国儿呢,那惊人的传奇可长啦……我性质缺缺地听着,每个细胞都在呐喊,我要睡觉,再次不雅地张大嘴,哈欠一个接着一个,恩,说完了?那我睡了。
说着,身体往后仰,被子,我的被子。
头儿!攻受二人组又飞身拽我起来,我横眉冷对这铁石心肠的两兔崽子,我看来是太宠爱他们了,居然就这么失了威严,哪里还有一点儿畏惧我的样子。
别的宫里妃嫔、美人、公主早早打扮了,您怎么就怎么不上心哪。
这言下意思是说我多不上进似的,我白了他一眼。
两张嘴巴开开合合、叽叽呱呱,吵得我头痛欲裂,到底谁是主子谁是奴才啊?我哀怨地反复看眼前这两张小脸,忍住掐死他们的冲动,一脚踹开被子,什么宴会,姑奶奶我去长长见识,冷哼一声,天知道招惹天生低血压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坐在梳妆台前,首次打开这个缎锦百花印纹的四方盒子,内有小瓶小罐若干,错落有致地安插着,颇为招人喜欢,全数拾了出来,细细嗅着,对照上头红纸墨字品名研究。
对于化妆此等差事我可是得心应手,从小臭美的躲在妈妈房间里,口中咿咿呀呀地唱着小曲,不忘偷抹胭脂,自认为漂亮的转圈。
从前的往事,似乎很遥远了。
瘦头陀取了我要的山泉水,轻轻拍在脸上当作爽肤水滋润,效果比依云更甚。
拧开一个小小的白玉瓶子,里头是貂油素蟾膏,挑了一点儿,手心打匀,抹在脸上,温温的热度使厚厚面霜立刻吸收进肌里,不太喜沉重的粉膏,仅拿了雪兔绒的扑子蘸些许敲碎的珍珠细粉,薄薄敷层。
呜,钱哪,都是钱哪。
不过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现在已然肤光致致,圆润似雪,杜颜的皮肤确是好,比婴孩更胜一筹。
懒于画黛眉,长颈瓶里置了十根同样粗细像铅笔芯子的黛墨,我瞥了一眼便弃于一边,这镜里的眉飞扬入鬓,足够彰显了,再折腾恐怕画蛇添足了。
胭脂盛于墨玉圆盒内,颜色极深,浓重如午夜怨灵,夙世孽债,化不开的艳。
我灵机一动,取来烛台,两株筷子架空,烧融这盒中物,待成水状,分为好几拨,仅一些留在原处,增了不少泉水稀释,渐渐胭脂淡若粉色,倒入采集来的植物花朵、果实、树叶、树脂,提炼出的天然植物油,置在冰窖冻了几个时辰,取出来的成品晶亮剔透,如果冻般讨喜,端起特制的貂三狼七玉柄小刷,粉红彩冻轻抹两下,在唇上晕染起来,带了点冰凉,上色容易,是古人没见过的闪亮润泽。
又一可以赚钱的货品啊,一定要找个好听的名,咱又能把兜兜揣满金子啦。
扶近烛台,对镜巧笑扮羞,粉嫩粉嫩的少女妆简单完成了,天生丽质自难弃啊,臭屁的在心里重复称赞自己。
绛红痣那妖娆的身姿在烛泪映射下红如血,艳若焰。
乌黑青丝不再盘成简髻,全数披散下来,原本想梳成花苞头,无奈手拙,就只好任闲散发丝微微曲着,巴掌大的脸袋又小了一圈。
前边的流海稍长,捋了捋,风一吹,花颜尽现,显得张扬。
哐当,瘦头陀砸了手中的食盒,不敢置信地瞧着我,好半晌才醒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收拾残局。
微胖的人儿一进屋见地面上一片狼藉,刚欲开口责怪瘦头陀,倏然望见已打扮完毕的我,咣当,茶水也翻倒了。
我很满意他们对我新形象的反应,兀自掏出柜里许久未穿的白色平底藤蔓花色的中靴,乐呵呵地蹬进去,合脚舒适,比那些个厚底盆鞋可自在多了,简单样式的淡色衣裳,拈了白衣裳,水袖翩翩。
挥开首饰盒里那些黄色闪眼的俗气饰物,蝴蝶玉坠红线串之,挂在颈间,腰间坠着赤血玉佩,我又见那隐隐血色流液在这块赤玉中有灵性般冉冉曲折。
一切完毕,悄然回眸,好看么?好……好看……他们打着磕巴,狠狠点头回答。
那咱们还不走?雷厉风行的第一个迈出屋子,那两孩子屁颠屁癫地跟在后头。
最终,我还是退到他们后边,让他们领我,谁叫我是路痴呢。
****************************************************************************沐锦殿里歌舞升平,彩袖桃花扇底风。
文武百官各自为座,宫人美女殷勤奉玉钟。
妙舞外族女子,曲神扬扬,空气里散满那撩人的香味,妖娆奔放。
整个殿厅通明灯火,个个如痴如醉。
我还是头一回见那么大场面,颇有点乡下人进城的心情,一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咱低调、低调,步步小心,鼓起两腮帮,悄悄寻了一角落坐下,偏偏那些麻将友不放过我啊,一个个跟花蝴蝶似的搀着我,一惊一乍夸我怎生的如此好看,还真像是个女子呢。
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别扭?直到我应允她们每人赠送一盒粉色胭脂才放过我那被握出红印的手腕。
我解脱地坐下,刚抬起案上的筷盅,皇上驾到……我丢下筷子,学群臣规矩的倒卧下来,那五体投地的样不就跟匍匐似的么?等了许久,才听到皇上允了起身,好大的排场,哼。
大家纷纷回座,但却失了方才的肆意放纵。
各个妃子仰高面孔,待君一视。
百花齐放,争艳不休,悄然静无声。
染儿姐姐!三个小身影始料未及出现在我面前,碧绿绸服的孩子一把扑入我怀内,扯着我的衫摆磨蹭。
定睛一看来人,居然是玉清、子墨、小洛儿,小洛儿也依样画葫芦地钻进我怀抱里,揽着我胸口不肯放松。
色女,我暗地咬牙,我刚发育的花骨朵啊,就这么被你勒暴毙了,子墨斯文的脸上露出恶劣地轻笑,似乐意看到我那无语问苍天的表情。
原本静默的殿堂里被我硬生生炸开了口,众人视线都移向这个角落。
我急忙伸出食指,提醒他们安静下来,嘘……三个活宝乖乖坐在我身边,还是不停地左问右问我近日的生活,还告诉我最近都干了些什么事情,阿大阿二一见我这熟脸会出现在这里也傻傻愣住了,像是回忆起什么似的面如土色,立于主子后边敬忠职守。
玉清清瘦了些,润润的小脸袋还是可爱有趣,我朝他勾勾手指,他含着食物凑近过来,我坏笑一下,蜻蜓点水般早他脸上一啄,随后,啪、啪两下各自亲了洛儿和子墨,三娃娃略有些臊意。
小正太要从小推倒起,嬉笑阵阵。
胖瘦头陀和阿大、阿二诡异的表情如冤鬼俯身。
我还听到不远一桌大约是见了此情形,不雅的喷出食物,强烈地咳嗽着,我不屑地斜睨一眼,大惊小怪。
几个衣着豪放的异族舞娘踩着乐点,珠翠兮兮,两臂上铿铿锵锵,纤腰楚楚,迷了人眼。
我也被她们妖艳的一颦一笑勾得颠三倒四,莫非说这殿上这些个食色性也的男人了。
一声掌击声后,她们恭敬地退后,帐闱转角走出一男子,整袭黑衣,袖子折了两折,高佻中显得有些清瘦,剑眉飞扬,表情冷漠。
比起柳多了一分肃然,比起烙多了些戾气,却也是不可多得的冷傲美男子。
他击掌的手上环着一枚有些可笑的大黑花戒指,好像,是塑料的!被众多美女环伺的单烙在如此多的妍丽女子里依然是焦点,于我眼中已不是美得不可方物了,简直是不可理喻的美,若有再好的笔墨也不能言尽他与身俱来的俊逸感。
雀华国国主亲自来到天泽让朕颇感意外啊,令天泽举国上下都觉蓬毕生辉。
两人寒暄着,我不耐地举筷子品尝食物,饥肠辘辘的我早已顾不得上边在说什么了。
今日来到贵国实则为了完成母后的嘱托,寻找神迹之女。
母后逝世这二年,已派人走访了邻边大小诸国,均无所获。
听闻天泽人杰地灵,奇人异事颇多,才千里迢迢亲自来扰,望天泽圣主能予雀华协助,我国自当与天泽万世友好,若能结了此事,我国蓝钥公主嫁于贵国,并将定将雀华镇国之阵法作为陪嫁物,以做感激。
异国男子此言一出,殿下众人哗然,伸长耳朵听到邻座低声私语,镇国阵法啊,啧啧,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宝贝啊,千金难求……你有这本事得到么你……我思忖着,这一定是件值钱的大宝贝吧,若是我能得到该多好,算了,做做梦就好,我何德何能有这命啊,这老天别没事整我下已经该偷笑了。
没想到,雀华国主竟会如此流利的中土语言,让朕佩服呵。
单烙倒是没有将那欲望表现出来,勾起唇角,淡淡笑意,手指有节奏的叩击桌面。
那请雀华国主说说到底是什么嘱托?朕才好帮你。
暗处落座的男子眼神一黯,阴影下脸颊愈窄,若是置身在一个人的世界,孤寂、冰冷,周身一切与他无关。
他抚了抚指节上的大黑花戒指,抬眼道:那是母后的留下的嘱托,说的很简单,一阙歌,一首诗,一纸问卷。
那戒指再次惊了我的心,那雕刻的纹路,那材质分明是现代的东西,怎会格格不入地戴在这个远方的君王手上?那,请雀华国主出题吧。
斜斜列排的耳钉忽闪,烙捏了捏旁边牛排美人的手,依稀带着抹笑意,那笑使周围的美景顿时黯然失色。
呵,毕竟人家是天泽第一才女云茴湘,宫中传诵她不少的佳话,如何清丽脱俗,如何才华横溢,如何善待下人,如何受君宠爱。
我瞧见他们的眼神交流,下意识地挪了挪身子。
随着击掌两声,容止端丽,芙蓉如面柳如眉的柔婉女子款款莲步而来,手抱琵琶,这样清雅女子每每一步,眉间丝丝悲伤在不可抑制的泄露,我很好奇,如此年轻的女子怎会有这样的伤怀。
她得到雀华国主的颔首,拨弦开始轻轻哼着……我闻这曲调,腾地站了起来,也不管殿上众人诧异的神情……这明明就是21世纪土生土长的歌曲《一直很安静》……****************************************************************************还来不及看单烙的表情,已有人冲到我面前,异国男子紧紧抓住我的臂膀,有些激动地望着我,这位姑娘,你可是知道这首曲子?他那冷漠的面具褪去,多了一分人的感情。
眼如墨,唇如薄寸刃,浅浅颜色,描绘成他这俊美的线条。
我色性不减,又在偷偷打分,倒是惊讶他那失了分寸的举动,虽然也想知道这事出来由。
我。
坏心的顿了顿,看他愈发焦急的样子,知道。
那绷紧的脸倏然闻言柔软了下来,握着我的手也有些微微颤抖。
我做样子地挣了挣被捉住的手臂,他意识到冒昧,立刻抱歉地松了手。
走近那清秀女子,向她要了琵琶,想了想那音调,反复的歌词,缠绵的哀伤,欲说不能开口的爱恋,为何独独吟唱此歌,那个过世的太后与我同是穿越人么……单烙曾经是听过我的绝世歌喉,自是知道其杀伤力的,他唯恐我会开口唱出来,丢了天泽国的面子,提前警告地说,颜卿郡主,朕认为你念词便可。
哦。
我也是此意,但念及他口中的嫌弃,还是心生不爽,空荡的街景,想找个人放感情,做这种决定,是寂寞与我为邻,我们的爱情,像你路过的风景,一直在进行,脚步却从来不会为我而停。
给你的爱一直很安静,来交换你偶尔给的关心,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却始终不能有姓名。
你说爱像云,要自在飘浮才美丽,我终于相信,分手的理由有时候很动听。
给你的爱一直很安静,我从一开始就下定决心,以为自己要的是曾经,却发现爱一定要有回音。
给你的爱一直很安静,除了泪在我的脸上任性,原来缘分是用来说明,你突然不爱我这件事情。
恩,就是这样。
我得意自己可以背出完整的歌词,末了,还讨好地说,要不要我给你写下来。
席上的气氛瞬间有些怪异,不再觥筹交错,杯来盏去,我也不再多言,左右顾盼,原抱琵琶的女子眼神失焦,像被抽空似的,而那异国国主低下头,散落腰际的发遮了他的眉目,不知是何表情,只是显露在外的手仍是慢吞吞轻抚那枚戒指。
我突然想,是不是自己太莽撞了。
雀华国主终于抬首,原来这就是这曲子的词……原先母后只弹奏了前半段……不见涟漪,亦不伤感,反而有些释然,姑娘,可否再回答在下一个问题,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后面接的是何语?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还好喜欢看什么风花雪月的故事,难免会提到这锦瑟,也算是运气大盛了。
刚答毕,雀华国带来的舞娘、侍卫、武士如夜雪飘飞般跪了下来,领头的异族男子道,神女再世,神迹必现。
我傻在原地,消化不了这样的转变,这样容易就认定我是神女了?是不是也太儿戏了些,连我自己都不能相信。
单烙举着琼觞,倾国倾城的微笑,深潭般的杏眸看向我,眸子里有着让人魂飞魄散的凌乱;异国国主,如望不穿苍促迷离的晨雾,隐于暗处,不易察觉的在眼里流转着独悲的暗流;原本喜悦温柔辗转的云茴湘面目变得冷冷的,如同大朵大朵骄矜的鸢尾花,开在了怨恨的尽处;宛如水的琵琶女,瘦弱的身子颓然地倒在席间一角,仿佛在一个人的悲伤世界里,沉迷不归……原来,我是在阅览这触目惊心的鲜红盛宴……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神女很囧但是,这个神女是灾祸的象征,不是众人吹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