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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又见孽情

2025-03-30 08:42:05

是夜,烛泪飘摇,在场的人心怀各思。

云茴湘面容上五指红印越发狰狞,她孱孱弱弱地躲在纱帐后,仿若受了多大的委屈,只能避开我的眼神触摸。

现在他们眼里的我,是恶魔吧,可是又有谁能够了解这个状似柔弱的女子怀着如何歹毒的心思,云茴湘,连个枯冢都没有留给那一把把艳骨,何其的变态与可怕。

跟我去走一趟那云大小姐宅子里的‘鬼屋’,可好?我冷哼一声,高高昂起来,像是被激起了战意的骄傲武士,毫不退却,我相信纵使单烙一心倾向于云茴湘,也该分清善恶吧,他不要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皇帝,我偏不信你单烙偏私如此,能够罔顾人命。

我望向那沉默的帝王,他没有与我说话,低低埋首,月华之下,如缎长发,瀑布柔滑,折射出一团团柔光,斜斜排列的耳钉闪着冷寒。

朕,同你前往。

单烙下定决心般抬头,第一个迈出书房。

一旁青丝成云髻,金步摇闪烁琉璃光芒的弱柳扶风的云茴湘,见靠山真的去了,迟疑地慢慢步了出来,我不耐烦地拽她臂膀,走得跟冤魂似的,我能接受么我。

装淑女,别在我跟前啊。

我一手拽起云茴湘的胳膊,一手揉着脸上的疼痛,走在单烙身后,看不清他的表情,猜不透他此刻的心思。

夜澜静,我嘲讽地笑,笑意牵动被打的脸颊,这世界上真有会谁知谁。

当我与他们再次来到云茴湘的大院落前,恐惧早早与我绝了缘,只闻溪水从容地流动。

而我身边的人仍旧在瑟瑟发抖,我自然是知道她在害怕什么的,她在怪责、怨怒这儿怎会没有被付之一炬。

不用报什么希望,也不必想谁会替你收拾那些罪证,你的人,我早就扣下了。

我见她一脸见鬼了的惊恐表情,肆意对她邪气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在旁人眼里定然是笑得分外欢快。

云茴湘在宅子东南西北各设有守阵者,若非特别情况他们四人绝不出来,而所谓的守阵人只是四个稚幼孩童。

见到他们的时候虽各个神智清楚,但却都是瘦弱无骨,尖链深深刺入骨,这些孩子就完全无法动弹,维持盘腿姿势不能移动分毫。

经我询问之下才知道,云茴湘每月要用自身的血喂养阵,他们又日日受背后皮肉之痛,所以身子才会虚成如此。

我是不知那女人到底在摆什么阵法,应也逃不出邪魔歪道一列。

四个小小空间里撒满了刺鼻的油质易燃物,因我本来就很反胃那味道,一嗅便皱眉不已,要不是我偷偷跟着鬼祟拎着火折子的丫头来到这密室,这些孩子们恐怕现在只是成为火焰里的牺牲者了。

而我一辨认,就看清预备放火的丫头居然就是当初与我正面冲突的泼辣丫环,据孩子们说只要将四大守阵阵眼烧了,这宅子里所有的罪恶就会一同飞灰湮灭。

念及之前发现的一切,眼前的美女已与恶魔无异。

夜色浮动,白色茉莉花景极美,撩拨起一种来自心底的悸动,太过于美丽的事物一定有他的残缺,单烙也是一样,他步经的地方,花儿都会惭愧地垂下脑袋。

而那随走起风的尘,掩饰不了他的焦躁。

原来,他也有兵荒马乱的时候。

我笑了,感到狼狈和失落。

还等什么?不进去参观下么?我收起多余的伤感,邀请他们步入这恐怖的屋子,俨然像是这所宅子的主人,笑盈盈地作出请进的手势,而宅子真正的主子,仿佛被定在了原地,停滞不前,分毫不挪。

你,敢不敢?我转身,对单烙下了战帖,我知道他那么骄傲,怎么会受得了我的激将,他白皙的颈项上,浮出恼怒的艳红,不消分说,挥散身边显得为难的贴身侍卫和太监们,一拂袖,只身前往。

我窃窃地笑,跟随一行人迈进室内,一切如同先前进入时那样诡异,抬眼瞧了眼单烙的脸色,我感到报复的快意,让你也一起体验下惊魂时刻吧。

我兜兜转转徘徊,假装是不知如何出阵,领他们在回肠婉径慢步踱着。

我仰头望向那具死了多时的尸体,她的脸青紫灰败,舌头长长地吐在外边,像是一个可怖的玩笑,她的头栓固在白缎子内,一直坠于横梁下吱呀吱呀晃动,她的脚尖撞在墙壁上,笃笃……回响在并不宽广的空间里,久久肯不停歇,令人不敢多听,死脸上的残妆,脱落了铅华,让人不忍睹的邋遢、痛苦。

单烙的杏眸,变成了残冬的眼,眉乱了,唇淡了。

他的眼里闪过痛苦,仓促地遮掩起来。

云茴湘垂手而立,面无表情,波澜不惊。

下一秒,她却尖叫着双手牢牢抱住单烙的手,脸上呈现恐惧之色。

我一看,原来是吊挂梁上女子目中滚出血色,一滴一滴无声泣落,毫无生气的眼,往日的风景,都成归土的故事。

破落的身,刀伤面容,伤痕交错,辨认不出曾经的颜,满目疮痍。

仔细凝视下,我发现那具女尸指节上套着一枚戒指,妖娆的蔷薇盘绕在金属之上,繁琐精致的雕花拱月般旋突正中一颗宝石,内蕴流光。

单烙似乎与我同时发觉了,不着痕迹地推开茴湘牢牢的牵制,卷起垂于耳际的发丝,抬起那双冷硬的手,审视起来,他似乎记起了什么,瞳孔里擦去了雾色,一片清明地转而看向云茴湘,眼神里依稀痛惜,不知道是对女尸,还是柔弱的佳人。

那不语的云茴湘,抚着被推离的手,咬了咬唇,又是一被冤屈的表情,绞着帕子低喊,我屋子里怎会有这些东西……?怎么会?说到最后,成了痛苦的嘶喊,声儿真好听,咏叹调似的,我还遇上一个高段的演员呢。

从她的目光中寻不到一丝伪装的痕迹,我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心中不由得充满戒惧,云茴湘城府如此之深,真不知他这个人究竟有多可怕。

我斜睨冷哼一记,非要把所有人都揭开得赤裸裸才能见真章么,人啊,千万别去深究,因为根本经不起考验,粗鲁地抓住她的手臂往前走,我今日就非要面对自己做的事情,真正地向这些死者忏悔。

我不能软弱,否则这狡猾的女人不知还会怎么狡辩。

我指着女尸后脑勺处的微小银色光芒,显然是有异物扎在了里面,厉声质问云茴湘,怎么会?你看看清楚这是什么?单烙只是看着,未有言语,从出门至现在竟未阻止我诸多行为。

那……那是什么?我……我……不知……啊啊,好可怕……烙,救我……她无助地求助于一旁的单烙,疼痛、哀求挂满了眉眼间。

人怎能如此虚伪?在别人心坎上伤了,还能摆出如此无辜的姿态,我不敢置信地冷笑,真难以相信,这家伙还能装下去。

我甩开掌内的柔荑,宁愿去握死尸的手也比她的好些。

我挽开女尸后脑勺凌乱的发,那隐藏在黑暗中的禁忌,隐藏不见天日的残酷,尽数裸露,指间缠了帕子,轻拈闪光探出的头,长达寸的银针全然进入视线里,这一刻,窒息的沉默,我竟有一瞬间的无言。

还是我第一个开了口,云茴湘还是当初那样抖动身子,我见犹怜,亮光下我伸高手,让单烙看得更加清晰,这个,就是你作恶的证据!我叫的是云茴湘,眼睛却看向单烙,我想看他的失措慌乱,可惜,他并没有显露出来,只是与我对视,眼神流转间,较量着心劲。

云茴湘脸色惨白,死不低头地喃喃道:不是……不是……不是……呵,我倒是信这宫里奇人异士不在少数,只不过,那银针上可是清清楚楚地刻着你的名字,还有,这针上刻了‘五’,那请你把你全套银针取出瞧瞧,是否,独独缺了此号针?我走到光亮处,细细地看上面留下的字,扬起笑靥迎向她,要不是之前早向周遭打听这些东西,还真不能扳倒她呢。

瘦头陀是武林高手,那胖头陀居然是江湖百晓生类的人物,真没想到啊,那厮当时还装谦虚地摇晃,奴才,奴才只是喜欢打听这些个事儿。

据说,天下间唯有你云茴湘才有这套针,再其次的是,这鬼斧神工能在针上如绣花般的技艺也就你的师傅才能做到啊……最后,我劝你还是早早全盘托出,免得我找出更多事情来指证你。

这桩事,终于缀上了标点。

****************************************************************************所有的风景落败了,第一才女终究还是有些气度,不再辩驳什么,淡漠之姿也不复平常。

呵……想问我为什么么?我还没来得及张嘴讥讽,单烙已先我一步,啪,云茴湘被他掌掴,踉跄了下,血丝立即渗出嘴角,我下意识摸了摸脸颊,不免庆幸,若之前是用这力道扇我,我早飞扬起来了。

不过,对皇帝大人给我的屈辱,我也绝不会就此作罢。

呵呵……知道为什么么?知道么?缥缈的声音响起,云茴湘并不叫痛,执着地说完之前她未能说尽的话,眼神清晰,姿势木然。

她们……全部该死,她们会做什么?成日里除了搬弄是非,毫无建树,最最可恶的是,她们企图用美色诱惑我的烙!我的烙……我的烙……她的声音开始颤抖,像是积蓄了许久的感情,瞬间决堤,一泻千倾。

云茴湘不再是冤魂步,极其快地横冲直撞到我与单烙面前,修长白皙、能拨善弹的手指紧紧钳制住我,我吃痛地皱眉,感到皮肤就此被她狠狠抓伤,恨入血骨的眼神,让我不寒而栗。

我挥开她,漠然地退后,冷眼看失了冷静的她。

单烙的眸中,此时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辗转。

她眼里的雾气弥漫开来,你可知,第一次见你时,我还尚年幼,随师傅至离莲山为我朝祭天,一时不察差点摔倒时,有一个男子温柔地牵起了我,他不像外表那样不可一世,他有着骄傲的眼睛,温暖的手心,青笛白衫,无暇上衣印染整片红莲。

那个人,就是你啊,烙,你在我心里就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仅仅那一面,已深留在我心里,难以挥散。

云茴湘认真捉他负于两侧的手,眸里尽是凄然朦胧,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第一眼就爱上你,你能听到我的祈福么,什么天下苍生,什么第一才女,什么天泽道女,不要!我不要,我……只盼在众多人里,烙,你能辨认出我。

为什么……为什么你待我这般好,却不愿让我做你的妻……你告诉我,为何……不在乎多了我的尴尬场面,云茴湘深情呐喊,崩溃的情绪淡了她的妩媚,遮盖了她的清冷傲骨。

茴湘,我……水杏眼,倾人姿。

单烙只是一声又长过一声的叹息,欲语又为难地摇头,令人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那眸子像承载了沉甸甸的海水,他说,你不能爱我。

茴湘,你不能。

过路的风儿,捎来悠远的回声,一遍又一遍。

身边的云茴湘,定格在绽放的绝美,憔悴的面容上全然不信,她不明白地哭了,为什么?为什么?她随即箭步拉扯躲在一旁的我,恨恨指着,咬牙切齿,泪水纷纷坠落,因为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她曾经怎么羞辱你怠慢你,烙你都不记得了?已经分不清状况的我,眉头深皱,疑惑缠绕长满过往的青苔。

茴湘,你……单烙的声音似乎极其无力,傲视一切的决然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你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话落,我和云茴湘都如同被雷击当场,字字叩击所有人的灵魂深处。

云茴湘忘记了哭泣,眼里写满了痛苦,她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气,跪倒在地。

两双神似的骄傲杏色勾魄眼,月下立寒风露。

时间在诡笑中静逝,只留曾经可笑的痴恋在风中和着。

云茴湘疯狂地笑,不可抑制,涕泪纵横,分不清煞白的脸上纠结的是笑还是哭,一步一晃地逃出这个地方,怕是心碎了满地。

她若隐若隐的身影,渐行渐远,渐渐不见……整个屋子宁静得只剩下木料撕扯的声音,单烙就这么站在那里看着我,脖颈内的血红图腾殷红妖异,仿佛下一秒就会顺着他的锁骨燃烧起来,成为一团烧尽万物的昧火。

茴湘和我的母后,不堪受辱和心里的折磨,自尽了。

你可知受的是何屈辱?呵,有人指使将我的母后奸污了,这一场灾祸里竟还生下了茴湘,此后,母后郁郁寡欢,陪伴我数年后,悬梁自尽了。

而那个指使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你们杜家,丧心病狂的杜家!你的姨母,现今的太后,为了一方后位不惜毁了那么多人!是杜家毁了我的母后,毁了我那一点点的快乐。

他白皙上一抹殷红痕迹,如同一颗火星,浓烈地沸腾,压抑、凝聚着,却永远化不开。

那一刻是谁的心呢,在一场一场繁华和灾难里长成了沧桑的样子……哼,你姨母一直以为我对这一切毫无所知,还要谢谢你,告诉我一切……而你杜颜,小小年纪挑唆我母后自缢。

她原本好好的啊……好好的活着啊……你做到了,做到了,挑起我的恨,让我进入你布的局毁了杜家……呵呵……朕,会一点点完成我们之间的,交易。

他的眼中有火烧,恨意滔天,与你做朋友是我单烙今生最大的错,是你畸形的爱禁锢了我……看仔细,这印记是你赐予的,这个属于你杜颜的印记!滴血妖艳的图腾同样扎疼了我的眼,他使劲撕扯着,仿若不是自己的身体,奋力撕开肩头衣衫,咆哮着将烙印凑进我的视线。

我有许多话横在嘴角,欲申辩,依旧咽入喉中,有什么用呢,如果我解释了,又有什么用呢。

我深吸一口气,阖上眼帘,不忍心看这个泰山崩于面前不变色的男子,疯狂地展露他的伤口,他心上的痛苦。

我绝望地睁眼,他冷笑,凄怆地笑,沉默成了我们之间一滴自嘲的泪。

离开时,虚空撩起细碎的风,月光咀嚼飘零的无奈,这伤情的故事洗刷尽阳光曾经的吻痕,没了快乐的往昔。

原地枯立,耳畔还残留他有些狼狈的几乎无法组成的悲伤句子,他说,我现在怎么会爱上了你呢……怎么会呢……杏色眸子里如泣如诉,单烙的杏眸黯淡,盈盈光泽忍住不落,我怎么会……那双依旧温暖的手抚上我的脸,挣扎在千疮百孔里,徒留追风。

那一滴泪,终落下,划出了一道伤痕。

我想牵他的手,松手与握之间徘徊,终究还是把手藏在了身后。

外面敲醒更鼓,这个夜晚有一些人的心是哀伤的。

从云茴湘住处传出悲凉的拨弦声在整座笼罩在夜色中的皇宫上空飘散,而骄傲无比的君王脸上尽是哀痛,他踉跄着往与我反方向离去,嘴里低问像是惩罚自己,怎么会……怎么会……我沉默不语,在回去的路上,我的面颊悄然滑落一颗晶莹泪滴。

书房的烛火整整亮了一个晚上,翌日清晨宫女们发现燃尽的残烛之下积着点点烛泪,如同是这个夜晚中一些人的悲哀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