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春天,和风习水,剪开了所有消失时日的绿意。
我捧着大罐浆糊,专注地粘贴风筝,俺原本想要做一个飞机,无奈智商过低,猥琐的改变初衷,决定还是只需做个能飞的玩意就好。
单蓦整个人搂着狗儿爬在大块纸片上翻滚,我发现他对此动作情有独钟,每每都会压到小狗的尾巴,它惨叫一声后仓皇逃离他的怀抱,任肉诱轻哄皆无果。
午后,风筝终于做成。
暖暖的春日投在大片刚探出脑袋的草地上,我的粉丝团从胖瘦头陀二人组发展为六小龄童,云茴湘那要来的四个小太监经我亲自调教已经无法无天,呃,不是,是活泼伶俐,原本惨败的面容上多了几丝红晕。
白墙黛瓦,翘檐水道,古朴的水泽,出世的王朝,深巷交错,湖塘环抱。
蓦儿单纯而清澈如孩童般的笑声传来,扯扯线团,努力撒开腿跑着,这个英俊高大,眉宇星眸染满了喜悦的成年大男孩。
我抬头仰望天上飘扬的蝴蝶风筝,这一方宁静的风景,连带心一同沉淀下来,无声的苍穹做背景,衬出一澜与湖水共此荡漾的水色,增加了几分澄清。
突然心里念叨起被我叫做猪的男子,那两汪杏色明眸万般温情铺天盖地朝我挥洒而来,单烙,手衔青玉笛,吟得一腹好文采,占尽极至绝世英俊,却犹在我身侧轻喃,颜儿,别再离开。
这样的面容加上缱绻诱惑的声音,任我怎么自持抵抗也不能阻止全身微微的颤栗,他的头放心地靠在我的肩膀,随意的发撩拨耳际,气息丝丝勾绕在脖颈,避无可避,他双手搂紧我的腰,饰物摩擦叮当作响。
而单烙对我恶整云茴湘的事情也未曾追问过半句,由我调皮胡闹,除了过分和蓦儿亲密时他会孩子气地推开小弱,赌气地牵起我的手,认真的对蓦儿交代,这个是朕专署牵的,你不准碰,否则就让你回王府不准入宫。
对于此情况,我颇为哭笑不得,单烙一转身,蓦儿又撒娇地腻上我,捉着双手不肯放,偷偷亲遍手心,恨恨地说,让你摸蓦儿口水,烙哥哥坏。
颜儿疼疼。
单蓦无暇纯真的脸庞缓缓靠近我的,嘴巴还撅得老高,被我一脚踹开方捂住眼睛,无辜地瞪大闪亮的眼睛,见讨不着什么便宜,可怜巴巴地去床下掏出小狗逗弄。
好像我有些依恋单烙对自己的好,几天不见,略有些想念。
在哪里,在哪里曾经见过他,为何有些人就像相识了许久那般。
一颦一笑,竟如此熟悉。
哎呀,风筝跑了……喳喳呼呼的叫嚷唤回了我的神游,蝴蝶像是真的长了翅膀一般,无所顾及的隔着溪流消失在视线里。
我突然想,有些东西不管抓多紧,最后留下的或许只是空白。
扯了扯躺得有些纠结的长发,懒散爬起来,大群人开始往前追着断线的风筝……跟着大部队寻风筝踪影,无意间,人群化整为零,个个不见了。
****************************************************************************而我,又是个不折不扣的路痴,只好傻傻听寂静慢慢蔓延开来,暮色弥起,流韵淡远的旋律,一曲三折,这乐声似在招摇人的注意,极尽缠绵。
落单的我,唯有随那琴笛音而去,探至一宅方渐渐停下步子,那音色也无痕消弭。
最后一个尾音终了,我预备进去问问到底如何回去。
庭院很大,与大多建筑一样,若干个高槛的门进,我左右张望着,与其他地方没什么大的不同,应也不是陷阱之类,里面已燃起亮光,隔着一些距离,婀娜的女子身姿临窗而坐,烛火里漫漶。
静悄悄中,轻柔女声和着清风,低低地说道:烙,你是喜欢那女人还是想利用她啊?你到底还分的清楚么?你记不记得……我们的母后是怎么死的……大概因为激动,我见剪影直起身,声儿微微发颤。
不消说,这女子便是云茴湘了。
我悄悄贴进门沿,单烙冷漠的声音响起,不耐其烦地粗鲁打断,别说了,我自是心中有数。
她……杜颜,对天泽未来有极大的助益,莫再胡闹!你当初宣她进宫不就是为了她身上的秘密吗?你对她那么纵容不是为了骗得她的信任么?他沉吟半晌,是,又如何?单烙的回答敲打在我心上。
字字句句,悬浮着,摇曳着,我不算远的观望他的背影,乌黑锻造般的黑发印着一轮轮的橙光,无情的冷色调遮掩了喧嚣、嘈杂记忆。
今年的冬日大约是不够冷,海棠早早吐露了芬芳,散落一地,淡红一片,寂寞丛生,失落的骗局终究不过是海棠的花瓣,在风中散落飘尽,支离破碎。
虽然只是个背影,我却清楚地感受他身上散发的光彩,月光轻抚的人儿,曾殷殷告白的单烙啊,难不成真是帝王无情么。
无法相信,如银,似水,再幻美的景象都映重了一层忧伤。
我还该静待下文么。
突然,在近似悲怆的断裂声里,我坦然地笑了。
红艳泣血的赤血玉佩悬绳应声从我腰际直直坠落下去,与我分离,屋内的人循声看向我,眼里有不同神色,大多是意外吧。
单烙的左耳折出银光,依旧是比女子还多几分精致的容颜,令人惊叹,美焕绝伦的流彩杏眸里参杂着深不见底的情绪波纹,可以将世间任何一个女子、任何一抹娇艳淹没其中。
对这张不容人亵渎的尊颜,淡漠视之,不露出一丁点的受伤表情,我含着笑,妖娆勾眉,两位,是否能告诉杜颜,这让你们千方百计,甚至不惜出卖帝王色相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呢?我猜不到自己的眼中是否带了某种情感的凄凉,拼命抑制,也不能像他们般似真半假吧,自嘲地扯扯嘴角,凝望已然无声。
四周悄无声息,云茴湘樱唇微启,似乎巴不得把一切真相倾泻而出,欢喜的神色溢于言表,哼,既然你都听到了,那我就告诉你吧!她暗自等待几秒,恐怕是怕单烙怪责,见他没阻止意思,才得意地步到我面前,如胜者一般,杜颜,你就是一切源头,天泽几百年来流传一则传说,五行齐聚,神女之血,方保安定,而此间最大的秘密在于,若能寻齐人便可开启万年积累的财富。
得神女者,得天下。
而神女的条件就是生辰八字,绛红痣。
没想到,拥有这一切的竟是你这个心毒无比的复生之人。
细细听着,她最后一句话倏地把我逗乐了,到底谁才是狠毒女子啊?她倒好,将前尘往事通通忘却了,我讽刺地冷笑一记。
原来是这样啊,虽然还是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大概意思倒是了然于胸了。
神女?人那么强大,却被财富、地位动摇,财富、地位多么强大,却被时间消磨。
多么可笑的神女。
我微微摇首,作了反应,那……你们要利用我做什么?我诚然地望向两人,清冷的夜,没了暧昧的勾引,没了欲望的挑逗,没了哑然的震惊,我都穿过一回的人了,还有什么能吓得倒的么?只是剩下微末的好奇,心底深处似乎有声音在嘶吼想知道的欲望,升腾不已。
红唇呐字,娇艳欲滴,清幽女子何时已成了如此美艳尤物了,真假难辨呵,她说,你如此聪明猜不到?其实我这一句不是问云茴湘,而是向着单烙。
他是明显觉察到了,满满的骄躁,见过许多面的他,而今日或许是最丑恶的一回了吧,至少在我心里是如此的。
单烙悠悠答了,颜儿,绛红痣,乱天泽,既生魄,平天下。
既生魄,百年遇一次的奇异现象,在新月到满月期间灵力最充盈的时候,杜颜死而复生了,造就了神女出世的我,造就了这一出又一出的阴谋。
我敛眉,瞥见明显被尖利物割断的玉佩红绳,阵阵的无奈,阵阵凉。
返身,立于单烙面前,红颜一笑,忽觉心生悲哀,要我去为你寻找五行之人么?内心,无法息平的波澜。
强烈,澎湃,张嚣。
天知道,这一刻,我多难受。
被人耍一回,没关系,但是被眷恋的人利用的滋味难咽下喉。
一树海棠,烧红了眼。
那手掌内传递来的温暖,那回瞬的微笑,那些深情款款的告白,交替上演。
细雨里,与他携手小跑;眼前,似还有繁星烁烁,单烙陪着我靠在若河桥旁,远处华灯初上,咿咿呀呀的音色绕梁不休,我们仰望星星闹笑不止。
他固执的用身子为我遮挡冬日春初的凉风,风雨如一。
他说过,颜儿,不哭。
他也说,单烙喜欢杜颜。
他还说,再生气可就不讨人喜欢了。
当时我还一脸不屑地斜睨他,没人喜欢就没人喜欢,谁希罕。
话未落,已被他狠狠地搂进怀抱,单烙张狂地说,即使谁都不喜欢你,还有我,单烙。
我嫌弃宅子太过荒凉,想法子要点缀一下,看着也会觉得有家的温暖。
拣了些零碎材料,慢腾腾地开始学做风铃。
单烙见了,竟未曾讥讽,只是脱下厚厚的外袍,亲手执起,简单粗糙的叶茎在他的手里纷飞,很快变成小巧精致的玩意,手巧得使我目瞪口呆。
他做完才问我,这是什么。
我先是不答,在饰物盒底格里摸索出银制的铃铛挂在它的尾部才告诉他,它叫风铃,有风的时候清脆发出清脆的声音,远远就能够听见,这样的话不管走多远都不会迷路了。
顿了顿,我又说,就不会找不到家了。
那回,触到一身暖意,怀抱里,有无须追问打探的温度。
我将风铃挂在了宅子屋檐下面,虽与皇宫有些格格不入,却异常温馨。
如电影胶片过目的镜头,沉默、沉默、无声疼痛,茫然,任它凋零,无可奈何。
初时的无法抗拒,无法抵御,清醒破碎后溃退败却的似潮汐,酸了我的心、我的眼。
其实,他不知,他不必如此,早说,或许没那么难堪。
和他之间能够缅怀,却无法重来了。
单烙,别再用那样的眼光看我。
我提醒道。
不要再来勾引我,虽然我承认有点喜欢你。
杜颜的债,终是要我来偿,从我背负起这个名字时就无法逃离了。
单烙的动作和容貌都没有改变,无暇傲世,我看见他身后的女子,幸灾乐祸,得意万分。
我扬起的手,终于无声地垂下。
看见他眼里盈盈无措的杏色,我说,我会帮你寻找到的,其实,只要你开口,我都会去做。
有些报复意味地笑了,冗长繁华的烟雾缭绕年载,海棠遍地时落下了帷幕,花树深处,月光也在轻轻地述说着故事,这个故事不会有结局,只有话语仍不朽的在耳边回响。
我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临行前,把已与我分离的赤血玉佩慎重地还给他,明白见到那一刻他眼里的受伤,单烙紧紧捉住我的手,霸道地不肯让我走,如哀求般说,颜儿……你不要走。
面容上的难过神情若是被人丢弃般可怜,呵,我挣脱了,怎么忘记他是皇帝呢,我怎么可以一直忘记呢。
皇上,请您放开我的手。
言毕,一切归于平静。
各自眼眸内如同碎了一地的星光,纷纷落落,即要飘散沧海。
一瞬间,我们看清了各自的身份。
一转身,泪无声掉了下来。
****************************************************************************第二日,我让底下小太监去找花公公捎了话,取来忘记已久的雀华锦盒,仅仅要了盒子,里面的阵法我自然也是没有兴趣的,免得他人以为别有居心了。
红黑两色锦带耀眼地捆绑在一起,我拆开后,差点吐血身亡,里面杂杂乱乱排列着五彩缤纷的糖果,左右翻看都没什么特别之处,难道莫莫说的盒中有物就是这么简单,是我多想了?我扒了两下彩缎盒里的大剪子,奸笑数声,底下开始拆开,果然,我脸皮僵硬抽了数下,东西是找到了,可惜,手笨拙,一下子弄破了。
我哀怨地开始拼接,仔细一琢磨,上面的意思大概是这样的,神女一共为五名,分落在各地,而只有一名才是真正的凤凰涅磐,其余四人就要血祭神明。
除去已死的莫莫,加上我,还有三个下落不明,各国应该都在四下寻找,我会不会最终以身祭神了。
这字迹我端详着不象是莫莫的,反倒似有些年份的东西,材质也不是纸,更与动物皮毛相类似。
我一向自恃是唯物论的拥护者,认识论中论述: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
一个人在极度迷信的客观大环境下,是很身不由己的,比如我现在,就如狼似虎的跟在难以抗拒的命运面前,束手无策。
我叼了一颗糖果,时日久了,有些融了,但依旧能尝出当时的甜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