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场馆外雨水滴滴答答,场馆内兵器铿铿锵锵。
颜儿,你不是来劝的吗?柳疑惑地用手肘碰了碰找了安全位置后就一动不动的我。
我摇头否认又忙不迭像拨浪鼓似的点头,厄,你也知道男人间逞凶斗狠时就跟野兽似的,作为女人我要懂得欣赏……欣赏就好,嘿嘿……干笑两声,掩饰自己的心虚。
看看,看看,场馆里哪里还有哪寸木头是完整的啊,练功的桩子都被剑切成柴火状了,难不成我要用我这血肉之躯像勇敢的女战士一样扑进几乎丧失理性的两个男人中大喊一声,外加哭嚎两句别打了,别打了吗?别傻了,他们打够了,饿了,想休息了自然会停。
况且,他们存心是比个胜负,凌厉的招式,明晃晃的剑身,比武堂一片狼藉,却未曾伤对方一分。
柳怀疑地瞄了我一眼,一脸不可思议,颜儿你什么时候把自己当女人了?少废话,坐下。
我铺开在练武堂里顺手牵羊的衣裳,看这款式,看这颜色,好像是疾和司空的外衫。
要紫的绿的?柳好笑地摆手,我不客气地坐在疾的紫色长袍上,选好角度,托好下巴认真观看比武赛况,如果现在能有包薯片,再来大桶冰淇淋就好了。
小狼看看我,依样画葫芦地在司空的墨绿衫边打转,末了,重重地扑上去,没来得及刹车抓着衣服打了个滚,发出了小的一声咚,估计司空这件外衣是提前退休了。
不过还好,上面两个男子正打得如火如荼,没这份闲心来掐死这只小笨狼以及笨狼的主人——我。
面具覆着的疾只露出一双极漂亮的眼睛,就像落在水中的星辰,清澈,明亮只有在那次受伤时,那眼才会如婴儿般澄澈。
我总忘记他不但是江湖人讳莫如深的黑暗霸主—紫渊宫宫主,还是在皇宫里假扮痴傻的单蓦。
我想疾是全世界最适合紫的男子,那样变幻莫测,那样神秘难懂,有时觉得离他那样近,有时又觉得从来未曾认识。
谁真的认识谁呢,或许这样也好,就怕认识的人变成不认识。
司空拓的发如泼墨一般,浓密细碎,被与衣服同色的细带系住,激烈的打斗,有些大起来的夜风让他额上的发不经意间散了几缕,看起来更是无双的美丽。
如果说疾是俊的话,那司空便是美了,这个词用在男子身上像是娘娘腔,而对司空这样的评价再恰当不过,他就像是活脱脱的狐狸精,蛊惑众生,也是一团烈火,照亮了别人的眼。
前世的司空是喜爱穿红裳的,而现在的他,总是一袭墨绿。
他不再是我的司空拓,而我也已经不再是他的夏春秋,除了那些记忆,已分不清是喜悦是悲伤,是希望还是死路,天知道,地不知道,你知道,我不知道,鬼知道,心不知道。
蝴蝶,幽兰似冰在我眼前放大,柳弹了我下额头,想什么呢,色迷迷的?正当我作势要一掌拍上他那张好看的脸,我以为他会躲的,可是他没有。
和山谷遇险那回一样——相同的,柔柔触感,不同的是我现在的心情。
原来彼此熟悉的身体还是那么熟悉,有结,解不开,不如继续纠缠,今生今世,怨恨亦是缘,孽缘。
柳专注地望着,微笑着,没有威胁,没有强势,只有温柔得掐的出水的眼神,冰蓝蝴蝶纹随翩翩笑容温暖起来,如潺潺的水缓缓流转,百般水色既是柳了。
我愣愣抽回手,那么自然的动作我竟一时觉得尴尬,谁,谁色了,切,我一美少女会色么……我不顾不上柳的反应,逃避地扭过头,凝视还在争斗不下的疾和司空。
别打了!别打了!拓……我傻傻看向带着凄厉尖叫突然杀出的程咬金,一抹墨绿的影子冷不丁窜进剑影中。
夏……春秋!我顿了顿,反射性喊了声,三步并两步,急急从地上起来,忙忙跑了过去,欲拉住这个不知刀剑无眼的小女子。
春秋,你怎么那么傻呀。
可知你这样莽撞冲进来会伤到你。
司空与疾及时收起兵器,高手就是高手,收放自如,可惜武功高对情商完全不起作用。
疾淡淡哼了一声,只字未说,冷冷与司空拓擦身而过,留给他们相处的空间。
可是,可是,我很担心你,我怕你会受伤,刚才听到金莲说你在与人比武,我,我,我好担心……拓,你没伤到吧?夏春秋扬起头,眼里满是关切,边说还边打量司空拓全身,检视有没有伤痕。
司空拓勾起笑容,宽慰眼前紧张不已的她,没事。
说着,揉揉夏春秋的发,她顺势依偎在司空的怀抱里,他却远远地看向我这边,客气地颔首示意,潋滟的眼波折射出炫惑人心的光芒。
我生根的脚终于懂得迈步,这一刻,心有些难受,暖暖的手,握住我的。
柳说,饿了没有?我们走吧。
他见我点头,牵住我的手,带我离开这个令我难受,或者说,令我回忆难受的地方。
你是哪位?抓着我未过门的妻子做什么。
还没走到门边,某个霸道的坏人专横地跃到我身边,打去柳牵着我的手,宣誓占有权般握住,使劲蹭了两下,嘴里念了两句,哼,我的。
一向冷酷到底地疾一下子这样孩子气真让我无所适从,活像装天真的单蓦。
柳眯了眯眼,云淡风轻的笑容,可是他上扬的唇角抵消不了汹涌的眼神,你?还来不及看清楚柳的动作,疾的手已被桃木剑移开。
自此开始,两个年纪加起来也快半百的男子就跟孩子抢玩具般折腾着我无辜的左手。
够了!我双手怀在胸前,什么时候我那么抢手了?恩,是真的抢手啊。
回头看了看还在比武台那边卿卿我我的司空拓与夏春秋,他们的手牵在一起。
与他在无间地狱可以执着不放,相遇是缘起,分离就是缘灭。
七世情缘,六道轮回,我仍在此地遇到他,蝼蚁、妖精、神灵、人类、旁生、微尘、饿鬼及地狱众生,一些人,一些事,怎么能忘,说好是相守百年。
而不管该不该,都忘记了,可悲的是,我却记起。
如今,他牵着她,我牵着别人,是谁对,谁错,谁无辜,谁伤心,谁失散,谁找回,谁爱谁,不过是我和他们罢了。
杜颜曾告诉我,以前的我说,在天地之间我们只是一个游戏,真是个荒诞的游戏啊。
小狼跑在我前面,期冀的狼眼,嘴里叼着破烂的衣服碎片,显然是饿了。
这就是宠物了,你走它也走,你停它也停,它怕走丢了。
我走上前,它嗷嗷叫了两声,欢快地绕着我的腿。
细密的春雨,淋着斗不休的疾和柳,淋着情深相偎而出的司空拓、夏春秋,淋着笑容满面的我,淋着不复存在的悲伤回忆。
******************************************************************************众人围坐在大锅子旁撩着里面的食料,原本夸下海口说要今日弄点好吃的让他们尝尝不一样的好料,开开眼界。
这牛是吹下了,可惜我着实不是什么下厨的料,想起很多穿越姐妹奉上的妙手锦囊——火锅,既新奇又简单。
疾和柳暗较劲,银笛与桃木剑时不时发出危险的敲击声,不知道谁说了句,什么火锅,明明就是咕咚嘛。
咕咚?你听,水沸腾起来不是发出咕咚的声音嘛,好听些地说,它叫暖锅。
司空家的小丫头窝在小木凳上,使劲煽火,生怕火灭了。
我听着锅里热闹地食物欢腾声,咕咚咕咚……金莲。
司空拓不以为然地瞧着锅里沸腾起来的水,唤了声正麻利摇扇子的小丫头。
我双手并用,扒开趴在我肩膀口水滴滴答答的小狼崽,金莲?难不成……你姓潘?我凑上前去,瞅着小姑娘。
小丫头听见我发话紧张地摇头,接着回应司空拓,显然不明白我突兀的问题,有些结巴地问,二少爷,您,您有什么吩咐?去把珍藏的酒取来吧。
他吩咐,难得颜卿郡主在我这里做客,也难得柳公子与疾兄愿意留在敝舍里休养几日,一会还请多喝几杯。
司空扬扬杯,笑着提议。
之前还斗气的柳和疾闻言,脸色微变。
疾冷哼一声算是应了。
柳也找回了平日的姿态,别有深意般对这司空拓缓缓点点头。
这场面,颇有点冷场,不晓得他们在搞什么鬼。
我尴尬地低头不语,因为司空直直望着 我,这道有些坦白的目光着实让我有些尴尬,他在想什么,他又想对我说什么?司空拓的唇微启,眨眼间,他已紧紧抿住,像在克制什么,他的脸白皙得近乎透明,由火锅下的柴薪那里啵啪的燃烧声,细细碎碎,溅起小小的火星,司空拓散开的黑发在夜风里狂舞,熟悉的香气围上来,我执筷子的手在微微颤抖。
混着食物的香气仓皇地竖起了屏障,破碎了的月光,腾腾水汽,满堂氤氲。
这是……什么香味……我突然有种预感,我与司空之间似乎有一种分不开的纠葛,而这种预感从香味而来。
司空拓没有回答我,友善地对我笑了笑,少安毋躁地宽慰笑容,他推开那扇窗,回头道:看,就是它。
夜风透过窗棂,冷冷灌了进来,月光如练,一室香。
它的香像是夜里织锦的梭,令人无法挥去。
那抹永远刻在不无人知地方的花朵在我心里发出怒放的声音,火焰般的花瓣激烈燃烧,席卷一切言语声响。
回忆在慢慢开裂,我知道那种慌乱从何而来,这一刻,只想从这铺天盖地的灼裂声里逃开,心跳如同鼓声。
赤莲满塘,它似乎张狂地叫嚣着,记起我吧!记起我吧!透明的月光滴落在它们身上,宛若不久前雨露的滋润让它们显得更加生机勃勃,孱弱的花苞是争先恐后破开的,像火焰高蹿时舔舐到水分的兴奋,短暂的瑟缩后是舍生的决绝暴戾。
我不知道这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不该出现在这个时节的赤莲为什么会那样无孔不入地侵袭我的生活。
司空拓的脸上有流动的波光,挺拔身形在墨衣冠带里束敛着一眼洞穿的逆骨。
他也望着我,一脸疑惑,目光关切。
突如其来的刺痛来自眉间绛红痣。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说是如此,可是真要这样,又有多少人真舍得?况且,我灵魂里有着和他的七世纠葛,说再忘干净,谈何容易?可惜的是,这个命运交给的事情那样困扰,我痴痴望着夏春秋执起搁于一旁的御寒衣物,淑女娉婷而行,立于司空身边,极尽温柔地给他披在肩头,细语道,天凉……我即使记得,可是与他的往昔,无处找寻。
小狼适时地调皮起来,打断我绵长难觉的苦恼,它摇摆着还未完全成型的尾巴,垂涎柳为我拣的肉片,柳一脸好脾气地微笑。
我正想下筷欺负欺负这头馋相毕露的小狼,另一双银筷如迅雷般将我欲下口的肉片一挑、一拨,倏然,瘫在桌面。
小狼机灵地窜上,舌头一卷,都未咀嚼,发出有些响的咕噜吞咽声。
抬起大狼眼,目光纯挚,期待地对着我。
我想这是我见柳面色阴沉沉的最多的一回了,他很小地吐了口气,随即不以为然耸耸肩。
我不用看也知道捣乱的银筷子主子是谁——疾,这个有洁癖的家伙,连筷子都爱用自带的,可是奇怪的是,从未见他洗过。
想着,疾体贴地挟了一片似乎比柳拣的那片更厚更大的肉片,眼里竟是骄傲,这才叫肉……疾护着珍宝般,一手挡着柳的脸,一手持筷夹肉往我碗里运来。
啪。
柳不给面子地从疾挡住的缝隙里探出一只筷子,不动声色地一丢,准确无比地将肉片钉在桌板上。
我听到小狼欢快地嗷呜一声,急不可待地伏下头,沿着肉片舔了一遍,然后仿佛炫耀般,快乐地在我们面前踱着。
不用我出口说什么,疾与柳已大大出手,而武器,就是抓到什么是什么。
金莲将美酒递了上来,我好笑地看着疾、柳两个大孩子的食战,展眉一笑,无奈地摇首,转头时与司空眼光不期而遇,同时笑笑,举杯共饮,有时不说话已能心神领会,大概这可以称之为默契吧。
喝吧,过去的,现在的,一觉醒来或许会好的。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